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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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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三十

「要死,也死在一起。」
「臣手上兵力薄弱,早晚戰死,清兵來時,將何以處陛下?」
辟疆雖被小宛安慰得平靜了許多,衷心終覺歉然,又捧起她的臉:「你看,你的身體剛結實了一點,又去冒風霜雨露。」
錢謙益的夷服是早已就製好了的,這天穿戴好了,便五更入朝,來的人不止他,大家都靦顏寒暄。新朝新貴洪承疇是舊相識。這位曾為九邊經略,松山一敗降了清兵的武將,如今正是這次南下侵略的主腦。南京得手,他功蓋群臣,這時看見謙益迎面而來,便立刻走了過去。
「蠢人,」多鐸氣得罵了一句:「你既擅自稱尊,天下有事,你何以不知衛國?」
於是黃得功到了江干,揚鞭疾呼,飛馳而前,不想敵人一箭射來,正中咽喉,得功罵不出來了,空有一番熱情,也報不了國,他伸手剛拔出箭,就倒地而死。
謙益睜大了一對眼睛,望著如是,半天說不出話來,終於打著哈哈:「可是,你叫我怎麼死?投河?那河水多深?多冷,我不幹!」
「現在就去!」辟疆說:「我們實在不能再耽擱了。」
「走吧!還跟他囉嗦些什麼?」田成倒不耐煩起來。
「不能吃也得吃的,」小宛笑笑說:「我總不能讓你留下當順民,何況你們復社公子的名氣又這麼大。」
「鬍子,事情怕要糟!」士英一見大鋮就皺眉說。
宮裡,有一位老太監自刎而死,那是韓贊周。其他什麼被亂民搶劫一空。只桌上杯盤狼藉,那杯中殘瀝,似有餘溫呢!這巨變是來得太快了,多鐸竟如此輕易地得到了錦繡江南!這勝利增加了多鐸更多的倨傲,他想起了那小朝廷的傀儡,便問:「那宏光呢?」
「那麼我們呢?是降?是走?」
「哪裡,」福王望望士英的顏色,拍拍身邊的嬪妃:「不做皇帝,哪有這些?」
勝利來得太快,也太順利了。多鐸原準備了很強的兵力預備粉碎這個小朝廷的,不想,卻是獅子搏兔!於是帶了一批降臣降將向南京進發。到了城外,只見城門大開,毫無防禦。他倒十分謹慎,不肯貿然進城,便先在紫金山下紮營。住了一夜,把真實的情況打聽清楚,才從洪武門浩浩蕩蕩地進入宮廷。
南京別來無恙,這蠢人都感傷了,悄然淚下。
「福王?」
辟疆與小宛先到了暖翠閣,不想如是正在,小宛忍不住搶前說:「如是姐,你的那糟老頭子呢?」
「當然,這是本朝的責任,一旦推動,主持之人,非受之老莫屬了。」
「我想定能保全!」承疇說:「而且豫王昨日問起南都文士,我特別推薦了吳梅村,大概這個國子監祭酒,和_圖_書一定是他的了。」
「你知道,反正來日無多了。」
「死了!」田成說:「滿韃子要打南京城。」
「這個韃子裝,早晚要穿的,我識於機先,早早預製了一套,你看,還合身?」
「可不是,史可法死了,這消息千真萬確。」大鋮數落著:「左良玉也死了,左夢庚投降了清兵,那劉澤清與劉良佐也投了降,高傑早死了,四鎮只剩一個黃得功。如今多鐸帶了一批降兵降將來打南京。瑤草,你說,就憑一個黃得功,抵抗得了麼?」
「喂,」多鐸一派目無餘子的神氣:「那崇禎有兒子,你怎麼不奉遺詔,就擅自稱尊?」
回到宮裡,寶座已有人佔據,他不覺匍匐在地,再也不敢抬頭。
「好呀,」福王說:「可是,他在哪兒呢?」
「再往南,浙江、福建……多的是地方,」士英說:「喂,圓海,你收拾一下你的戲班,我也安排一下,我們是一搭一檔的了,我先去宮裡看看情形。」
「管它合身不合身呢?你總是兩朝領袖了。」如是冷冷地。
「嗯?」田成也回答不出,他只知逃難,卻不知逃往何處?半天才說:「那四鎮不是還有一個黃得功麼?咱們投奔到他那兒去得了。」
「唔!」如是衷心沸騰。
「坂子磯!」田成倒比福王多知道一些國事,想想這一段路程,便皺皺眉:「很有一段路,得辛苦一陣子了。」
「當然不行!」
小宛見他自怨自艾,不覺笑了,溫和地依過去:「放心,苦我能吃,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曉得什麼叫做苦。」
「嗯,」玉京說:「那是應該的。」
福王這才真慌了,但是怎麼辦?
「小宛!」
「不會,」承疇說:「豫王寬大為懷,而且目前最要緊的是收拾人心,正是要借重元老重臣的時候。」
「這一來,我們這些復社人物都星散了,再要恢復往日盛況,只怕今生都不可能!」
謙益一驚,萬想不到如是會說出這樣鋒利的話,他的心上狠狠地被劃上一刀,但是,他捨不得申斥如是,只裝著不解地忙著對鏡掛那朝珠,到底兩手不靈活了,半天弄不好,便反而帶一點撒嬌的意味:「咦,如是,你不能不理我,來,幫幫忙,給我套上。」
「不會的,不會的,卿忠心……」福王囁囁嚅嚅地。
「多謝你!」玉京無限感慨:「你們一個要回蘇州,一個要回如皋,我哪裡也不去,還是死守這暖翠閣!希望這場兵亂過後,這暖翠閣還在;也希望你們早點回來,更希望我能守在這裡,好好地接待你們。」
「人家早跑了。」
「前日入城,何以未見?」承疇笑嘻嘻地拱拱手。m.hetubook.com.com
於是,許多石子朝著他扔過來。
福王被冷落,多鐸卻被一群追求富貴的人拱圍著。南京易手,多數朝臣還是趨奉如儀。
多鐸氣得踢了過去:「我的兵才到揚州呢,你怎麼這麼早就忙著逃命?」
「喂,你就是宏光?」
「好,好,」福王又得了依靠:「有你就行。」
士英對福王已不感絲毫興趣,敷衍一陣,就走了。
一宿無話。第二天,謙益惦記著大局的變化,便忙著去找馬士英。馬士英也正盤算著自己的前途;但是在謙益面前卻一點風聲也不露,只以「國事大有可為,相機收復中原」這些大話隨口吹噓著,弄得謙益昏天黑地,不得要領而去。謙益走了,馬士英望著他的背影發笑,接著,才去找好友阮大鋮共商機密。
「我沒有,是馬士英……」
士英笑著離開,到了宮裡。被幽囚的福王正和一群嬪妃喝酒,士英知道外面的消息果然已全部封鎖,扔下這傀儡一溜了之,想來沒問題,於是神情便非常從容。
「可惜貞麗、香君沒來;不然,我們真像做盒子會了。」如是說。
「不降就走!」大鋮說。
「我們應該早一點回如皋藏起來的。」辟疆後悔地擊著掌心:「我是太留戀秦淮風月了。方域奔揚州,次尾、定生被拘,這都是壞消息,何以那時我竟沒有想到一走?好像災難永遠落不到我冒襄頭上來似的。其實,我的嘴巴最刻薄,得罪的人也最多,應該早作打算,卻依然渾然不覺。接著次尾、定生都越獄返鄉,我也應該想到走,可是依然沒有。我這人也真懵懂,直到今天才想到,可是已沿途不靖,我怎忍心讓你吃苦?」
「這樣的人也做了皇帝!」
「嗯?」小宛抬起眼皮,望向辟疆。
「他忙,」士英在福王耳邊:「那偽太子被我解決了。」
「大概忙著想做新朝新貴吧!」辟疆改不了那譏嘲的老脾氣:「如是,你這位一品夫人還得做下去。」
「亨九,」謙益心裡一動,立刻抓住機會:「你說,我這個禮部尚書……?」
「在臣營中!」劉良佐要居這首功。
揚州丟了,史可法殉難,這消息很快地傳到長江的那一邊,人心沸騰了起來,長江真是「天塹不能飛渡」麼?事實上敵人的軍隊可以朝發夕至。於是,最遲疑的人也準備逃難了。冒辟疆就預備冒險出城,望望嬌弱的小宛,有些擔心:「你能吃這一趟苦?」
福王又痛又怕,立刻汗下如雨,差一點就暈倒了。多鐸也懶得再理他,便把他幽囚了。
「喂,瑤草,這次我們是偷偷地溜,不必帶那傻福王了!」大鋮笑著說:「我的官癮也www.hetubook.com.com過足了,不大不小,一個兵部尚書!只是我的戲癮永遠過不足,喂,瑤草,這次把錢財帶足,往南方去再過幾年逍遙歲月——天天唱戲!弄小朝廷實在沒意思,太笨的令人著急;太靈的又兜不轉。」
「就是她們來,只怕也沒有吹吹唱唱的閒情了!」玉京說:「今天,我們還是閒聊吧!吃點喝點,我來給你們餞行。」
玉京立刻下令安排酒菜,幾姐妹更珍惜地享受了這亂世難得有的相聚。興盡回家,已是午夜,如是有些醺然醉意,正預備去睡,但剛進屋卻見謙益正對鏡換裝,這奇異的打扮十分刺眼,如是忍不住喊了一聲:「教主!」
「真的?」福王立刻癱瘓了下來。
「晚上住哪兒?要是找不到地方睡覺,那多苦!」福王孩子一樣地嘰咕起來。
承疇笑著應允,接著又舉目四顧,忙著和許多人打招呼,這才詫異地:「怎麼不見瑤草?圓海?」
「逃了,又回來,無恥!」
如是終於走到他的前面,捧起他如絲鬢髮,問:「教主,人生如朝露,你也活了這樣一把年紀了。」
「啊,什麼?史可法……?」
「你看,」謙益回身望望如是:「行不行?」
「老天,饒了我吧!」他暗自祈禱。
如是含著淚,走到他身後,把朝珠拿在手中,喊了一聲:「教主!」
於是,那劉良佐得了首功,原以為只打垮一個黃得功,卻不想意外地俘虜了福王,召降了眾兵將,就忙著向豫王討賞。
「聽說兩個人都悄悄地溜了!」
「圓海怎麼沒有和你一起?」福王問。
「委屈什麼?」小宛多情地:「你只想想,假若現在我還孤單一人住在半塘,天下一亂,我一個人是什麼滋味?那樣才真活得委屈!如今,能讓我永生和你廝守,我時時覺得連每一根汗毛都是幸福的,還有什麼苦我吃不了?放心吧,你逃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嗯,」玉京望望窗外,嘆口氣:「出塵之姿不敢說,出塵之想倒常有。只是,這種想法,對我這個風塵中人說,是難的。」
辟疆冷眼旁觀,頗不忍於玉京的落寞,為了沖淡她的悲戚,有心打著哈哈說:「玉京,每多看你一眼,就覺得令人忘俗,你真有出塵之姿。」
「不!」謙益沉吟半晌說:「連回蘇州都不行!明朝對我有什麼大恩?憑什麼我要對他盡忠?而且,拿我個人說,既不能死,也不能走。這天下,是早晚要被大清國拿去的,他們有責任修明史,我是主盟文壇的人物,能不找我?這樣好的機會,我能放過?」
「你嫌我老?」謙益又顛狂地笑起來。
「可憐,可憐,」福王嘆息:「居然有人想做www.hetubook.com.com皇帝,這不是白送一條命?」
「我們也跑吧,我來護駕。」田成一派駕輕就熟的樣子。
「拙荊病了,消息又來得晚了一點,遲來之罪,豫王不會震怒吧?」謙益一派恭謹。其實,他是躲在家裡多觀觀風色。
「不如明服中看,啊,是不是?」謙益興致勃勃地弄弄領子,又拉拉袖子,說:「這領子、這袖子,好像總有點不合身,啊?」
「什麼打算也沒有,坐以待斃!」玉京淒凄地一揚眉。
「什麼行不行?」如是心有所悟,立刻不高興起來。
「我要隨冒公子回如皋了,不放心玉京,先來看看。」小宛說。
福王又被召回,他從劉良佐的軍營裡坐上一頂無幔小轎,被抬進宮。幾日來,他食眠失時,衣衫襤褸,使得如此糊塗的他也感到陣陣羞辱,忍不住用一把摺扇遮住了臉。慢慢地,顛上顛下地,一路經過南京城,像是大明朝的最後一塊犧牲,將供奉到新朝的祭壇上。
「你放心,我一定活得出來。」
不久豫王出來,閒話便都被打住。
大家都為她這句話兜起絲絲涼意,如是忙著打破岑寂,指指小宛問:「你是個懶人,怎麼這樣兵荒馬亂,卻記得往暖翠閣跑?」
「是!」
他們到了防區,說明了身份,雖勉強被接納,可是黃得功出戰未歸,便沒有誰來理睬他們,於是這一夥人可羞地被冷落著。好不容易才把黃得功盼回來,他是得了消息趕回來的。不但忘了君臣禮,反而不住地埋怨:「陛下何以不死守京城?陛下在宮裡安全,臣等才能專心作戰,怎可聽信奸人之言輕率出走?如今身在險地,進退失據,不僅陛下自誤,臣也有誤陛下之罪。」
「召來!」
小宛見玉京一直默默地坐在一邊,便走過去:「玉京,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田成沒有再理他,只向前帶路,黎明,他們終於到了坂子磯。那已是前線了,福王聽見砲火聲,好生害怕,半天才恍然大悟地:「田成,我們錯了,這樣越走越近,我們走到虎口裡了。」
「冒公子休要取笑,」如是紅著臉:「我是要把他抓回蘇州去的,那絳雲樓的生活,不比當一品夫人更有意思?」
「嗯?嗯!」
「敵人來了,還來得及跑?」田成氣汹汹地:「聽你這老傢伙的,就只有倒楣。」
正在這時,外面已送來緊急軍情,那降將劉良佐奉豫王多鐸命令,已率大軍追至,邀黃得功投降。黃得功氣得跳起來,牽了一匹馬就飛奔而出,一路罵道:「好無恥的劉良佐,他做了降臣,難道也要我和他一樣不要臉?我打幾個硬仗給他見識見識!」
「大概梅村又回太倉當他的孝順兒子去了。」
「嗯,和_圖_書」如是愴然地:「你肯盡忠,我必全節。」
謙益聽了大為高興,連連拱手:「請相機進言,拜託,拜託!」
「喂,聽見沒有?我在問,你知道崇禎的太子還在?」
「也許回不了如皋,那裡已烽火連天。」
「這次多鐸南下,帶的是洪承疇,跑腿的人早有了,我們想投靠也不吃香。」
「那麼,回蘇州,我們躲到絳雲樓去。」
二更,由田成作主,福王騎馬,帶了寵妃,一行四五十人,於清夜悄然出宮,從聚寶門逃出,整個宮城已陷於一片混亂,這一行宮眷,失去了皇城的保護,變得惶然無所之,福王心慌意亂地問:「田成,我們上哪兒去?」
「你的官癮真大!」
「贊周,我們一起走!」福王說。
「是!」
「唔?」
「陛下,」老太監韓贊周立刻向前阻止:「敵兵未至,陛下絕不可輕離宮廷。」
「那……馬士英說,是假的。」
「哦,那好極了,梅村也寂寞了這些年!」謙益嘴裡這樣說,心裡卻不免失望。半天,終於又忍不住問:「目前江山定鼎,撰修明史似為當務之急,這是大事,我朝……」
「好在眾姐妹都有了交代,只可憐玉京,真讓我不放心,我們先去看看她和眾姐妹,再動身,好麼?」
「嗯,儒士,你回來了?」謙益只笑著對鏡子裡的她望了一眼。
可不是,但是已經毫無辦法了。
「看囉,這個人就是宏光!」
「難道你這皇帝做得不舒服?」
福王依然對外界的變化一無所知,直到一天田成闖到他面前,慌慌張張地:「知道麼?揚州丟了,史可法死了!」
如是不能再說什麼了,只深深地望著這一身夷服,矮矮的衣領,短短的紗褂,再加上那怪怪的馬蹄袖,還有他手上的那串朝珠……把這老頭打扮成了一個怪物,如是心裡一不痛快,索性就把朝珠往他頭上一套,但是謙益卻推開她說:「不必了!」接著就把身上的衣服也脫了下來。
「你讓我去死?」
「他們不識時務,其實何必?豫王是不計較這些的!」
「奴輩是這裡的司禮老太監,誓死不走。」
「這一點你早該知道,」謙益說:「大清國對我,也不會低於一個禮部尚書!」
「誰知道,他這兩天忙得連影兒都沒有。」
「你不睡覺,半夜三更忙些什麼?」
「馬卿呢?馬士英呢?阮大鋮呢?」
「史可法殉揚州,從此名垂千古,教主也世受國恩……」
「倒是他們沒來的好;不然,我還得挨你們一轟。」辟疆依然打著哈哈。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個沒用的人,」這位復社公子的氣焰低弱了:「你,委屈麼?」
「可是!」謙益收起笑容,斷然拒絕:「我還沒有活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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