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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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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三四

士英聽了,雖然表面敷衍他,心裡卻暗自稱快,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假若他不能分得一杯羹的話。
「千歲速行,遲恐人覺。」
「嗯!」國安輕易地接受了這挑撥。
士英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半天才說:「國公聽我說完。小弟的意思是,目前的局面若是無大變動,魯王依然監國,你依然奉魯王,做你的荊國公。」馬士英乘機進言:「假若有一天清兵真打到錢塘江邊來了呢?國公還真效忠魯王,以十萬之眾對清兵誓死頑抗?哼!真有那一天就不如保全實力以自重了!唐王相招,即投唐王;唐王若無此意,就是投靠滿韃子又有什麼不可以?白送他們兵,他們會拒而不納?」
這幾句話說得滿懷希望的馬士英涼了半截,他已知道這裡不是久居之地了。一個人沒有富貴就是無立足地,這一點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自己沒有富貴,能看見別人有富貴而不眼紅麼?方國安不能為他爭到富貴,那張國維的一箭之仇卻不能不報!方國安不滿意張國維,這就是將相不合的開始。有他在,早晚也把這小朝廷搗個稀爛。阮大鋮望望他的顏色,只怕他當場發作,便對國安說:「我們不急,事情慢慢來。」
「還慢慢來什麼?你以為這種局面能大有作為?能維持很久?」國安餘忿未消:「一個小小的紹興,局面夠迫蹙的,福建的鄭芝龍又擁立了一個唐王,唐王是太祖的九世孫,比魯王還長一輩,再加上鄭芝龍的兵力又強,為人又跋扈,當然不會肯與我們合作。如此彈丸之地……唉!」
魯王又忍不住多掃了這孩子一眼,細細瘦瘦,卻有一股英氣,便忍不住問:「他是……?」
完淳看看國安,又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才又接下去:「閩浙若能聯防,東南半壁江山便可無憂。中原一帶,李自成的遺眾,至少在十萬人以上,且已投何騰蛟,若能取得聯絡,遙相呼應,在軍事上,便成為南北夾攻之勢。若能如此,國家前途,又豈止偏安於東南一隅而已?那直搗黃龍,痛飲中原之期,也不會遠。」
「小和尚大概不戒葷腥吧?」大鋮輕輕鬆鬆地:「來,來,來,大家一起快活快活!」
「你是誰?」
夏完淳走了,席前譁然,馬士英第一個大嚷起來:「好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竟敢如此目中無人。國公,你看,我們倒成了群小了,可笑麼?」
「除了長江還有錢塘江;除了水,還有山;多的是路;人,哪裡真會有走投無路的時候?」
「少一些像馬士英、阮大鋮這樣的人,國家就可以多一些希望。」
「若不是看在先父面上,我久已容不得你們!」完淳只狠狠地白了兩人一眼,然後才對國安:「方伯伯,閩浙聯防,是社稷之福;為大局計,和*圖*書似可不必斤斤於小節,小侄以為可以接旨。」
「皇室帝胄有什麼好,我如今欲隱居而不可得。」他憂心忡忡。
「瑤草,老兄,你真想不開。一個人只要活得快活,還管什麼罵名不罵名?南京的那一段日子,你過得不開心麼?一年你嫌少,到底還有這一年呢!」大鋮輕輕鬆鬆地:「來,別皺著眉,不管那些親兵逃了多少,我的戲班是跟定了我的。好,我讓他們唱起來,你也開開心。」
魯王原無意信任這闖進來的陌生人;但逃出去總比這幽閉的生活強;何況時間也不允許他多作遲疑!於是,便慌慌地隨了那人出來,跳上馬便狂奔而前。一路,胡裡糊塗地走了很久,終於被送到一條大船上。這時,天始拂曉,他看見眼前盡是一群陌生人,那一路護駕前來的,竟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他這時正跪下說:「小臣夏完淳保駕在此。」
「瑤草兄,」國安被他弄得糊塗:「你……方才還說斬來使,數唐王罪,怎麼……?」
「慢著!」完淳憤怒地放下酒杯:「如今東南半壁江山的保存,全仗閩、浙兩地的兵力;雙方水火,國事更不可為了。」
「當然,我是有所為而來!原只想為鄉勇向老伯借一點火力;如今,卻更有一事相求!」完淳鄙夷地望了望阮、馬二人一眼:「小侄敢大膽要求老伯不要受群小包圍。他們誤一個宏光帝已經夠了,不能再誤一個魯王。魯王雖不似福王糊塗,卻也是一位忠厚人!如今南方群龍無首,值得大家為他效忠!」
士英沒有聽見大鋮說什麼,卻一直盤算著自己的事:「這一次南方打得這麼狠,聽說都是洪承疇的功勞。其實說起來,我和老洪的私交不惡,當初還不如不離開南京呢,你看,那錢謙益老傢伙,依然還他一個禮部尚書。」
船將啟行,魯王迎著微風,感到一種生命復甦的快樂,便輕鬆地問:「我們去哪裡?」
國安本欲秘密,見大鋮如此,便拉了完淳一把說:「也不必避諱,來,我給你引見引見。」
「得了,你把你的戲稍稍收一收好不好?」士英皺著眉向大鋮招手:「那滿韃子都快打到錢塘江邊了。」
「想不到一條長江竟擋不住那滿韃子。」
這天,大家正在歌舞彈唱,人生既看不見遠景,追求目前的享樂是更重要的。阮大鋮又不忘記大顯身手,拿出他的戲班,便認真地表演他自編自導的戲曲來。正在這時,忽然親兵進來,在國安耳邊說了些什麼,國安立刻離開筵席走出,大鋮也不自覺回頭望去,他眼尖,忍不住喊:「那小和尚不是端哥?」
「嗯,」國安說:「我看為時不速。」
「哦,」國安沉思半晌,終於說:「只是魯王知道,恐有不便,我奉魯王,自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再奉唐王。為目前計,我只好既不接旨,又不斬來使。賢侄以為如何?」
「嗯,」國安不覺脫口而出:「此心可誓天日。」
「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小朝廷完了,官也丟了。」
完淳也看見了士英與大鋮,心裡有說不出的不高興,便冷冷地:「我們早已認識。」
是哪裡有著響動麼?他似聽見了腳步聲。不片刻,門前的衛士無聲地倒了下去,他心裡一驚,不相信有誰會來行刺他。正在這時,黑暗中走進來一人,到他面前就跪下說:「參見千歲!」
大鋮這才轉動他靈活的腦筋,終於說:「聽說紹興地方立了魯王以海,」大鋮說:「兵部侍郎是張煌言,實權卻操在方國安的手裡。我與這老方卻有八拜之交。我們就投奔那兒,如何?瑤草?」
「你說……?」國安不覺向士英問計。
「別提了!」國安心有不平:「那魯王從兗州跑來,一直躲在山裡,大家費盡心機才把他老人家請出來,他卻推三阻四地只許監國。他不登極,大家所巴結的富貴就無望了。而且那張國維得了上方劍,做了太傅;張煌言穩穩地拿到一個兵部侍郎;我卻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荊國公,空有重兵,卻處處受兩個姓張的骯髒氣。」
「投水完節了!」煌言淒淒然地:「從死者不少。只想不到方國安受我朝殊恩,竟有如此不軌之圖。若非這位小將帶來消息,保駕不及,臣雖萬死……」
士英望望大鋮。沉思了半天,心裡卻不高興起來,便忍不住說:「鬍子,想來想去,還是我划不來,我大大地受了你的連累。」
「唐王既以手敕相招,入閩或大有可為。」
局勢的發展,果然在馬士英的意料之中。不久,清廷即派勒博洛統領大軍打到錢塘江北岸。水涸可以試馬,眼看這一片錦繡大地又指日可得,便先放了幾砲。方國安滿腦子裝的,都是馬士英的思想,便不願意輕易損耗自己的兵力,因此不肯抵抗,而且進一步想伺機投清。馬士英勸他不如獻魯王以邀賞。所以他索性先到宮裡,挾魯王以行。張國維投水死了!於是這小朝廷又於片刻間瓦解。
「臣在!」煌言俯伏在地:「臣在外督師,保駕來遲,死罪,死罪。」
「嗯?」國安根本無鬥志,他對眼前局面十分畏懼。
就在這時,他又一眼看見了張煌言,那是他監國時,曾賜以翰林院編修、兵部侍郎、贊理恢剿機務、察視浙直水陸馬兵,兼理糧餉……身負無限重任的人。有他在,魯王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便遙呼一聲:「張先生!」
馬士英與阮大鋮帶領了家眷、戲班、財產、親兵……一千餘人,浩浩蕩蕩離開了南京,只撇下了那可憐的福王。這一對相互利用的狼與狽和圖書,隨時不忘記施其詭計,馬士英把他的母親偽飾為太后,以便一路作掩護並攫取許多特權的供應。他們先奔廣德,又迂道至吉安,一路揚言奉太后南行,所以浙江督撫立刻迎接他們至杭州,雖然那時的杭州已立了潞王。不久,他們的詭計即被識破,被趕了出來,親兵也多逃亡。於是,這一狼一狽才真正陷入了狼狽之境。
「什麼?」大鋮茫然。
「國公,」士英望過去,趁機又想作一番新的安排:「你以為你手上的十萬之眾,足以抵抗他們投鞭斷流的威勢?」
馬士英聽了張國維的名字便吃了一驚,當初擁立福王,自己和姜曰廣發生了嚴厲衝突,那時氣得和曰廣一起掛冠的就是這張國維!如今投到他的勢力範圍之下,豈不要糟?面對著這樣一位頑固的當朝宰相和太傅,自己還有再獲富貴的希望麼?人而無富貴,活著幹什麼?馬士英對於富貴的追求倒是百折不撓;既來之,則必求之。於是他不放棄這試探:「哦,張公倒是我昔日在南京時的舊遊,假若明日上朝,國公能為先容,我馬士英依然願意為魯王效犬馬之勞。」
這時的南方,為了反抗異族的統治,許多明朝的宗室都被擁立起來:杭州有潞王,不久他投降,也被殺了。在紹興的便是魯王以海,他是高祖的十世孫,因此也被擁立。那方國安因為手上有兵,便被封了荊國公,權勢炙手可熱。阮大鋮以故交投來,國安也表現得非常熱烈。敘了寒溫,馬士英也沒有忘記說幾句奉承話:「紹興的局面較南京可為。魯王又是一位明君!這東南半壁江山,有仗國公的威力了。」
「當初,因為你是閹黨,身在逆案,舉朝都反對你,是我不顧一切,才把你保舉出來。」
那魯王原是一位謙抑的念書人,亂世苟全,他原無意於世事;但是,許多老臣到臺山請駕,他無可逃避,只好硬起頭皮出山。不想,為時不久,即被方國安挾持。他心裡很痛苦,被監視得這樣嚴,生死不得,那裡如往日隱居念書時的逍遙自在?而且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黑暗裡會伸出一隻什麼樣的手來,是凌|辱他?刺殺他?還是把他奉上寶座?方國安趁人不備又將他劫持,目的何在?是逃往另一個地方謀安定?還是拿他去向清人邀功請賞?若是後者,倒不如死了乾淨。但是死麼?已來不及了,因為已經失去這項自由。他望望四周,這是行軍時用的簡陋營帳,帳內一燈如豆,那小小木榻便是他的坐臥處。門前,站了一個衛兵,正在那裡打盹。他無法安得下心來坐臥,情緒栗碌中,他不斷地繞室徬徨。一更、二更,很快,已是三更了。天末,起著微風,不知吹起了什麼影動,像是陣陣低泣,也勾起了他心裡的陣陣悲涼,立刻滿鼻酸楚hetubook.com.com,接著便涕淚汎瀾。
「舟山可以暫避,臣已作安排。」煌言說。
士英覺得富貴在望,便放了心,舒舒坦坦地接受了方國安的接待。不想事實卻不盡如理想,第二天國安罷朝回來,便是滿腹不悅之色,見了士英就說:「瑤草兄,你說可惱不可惱?我方國安空有十萬大軍,卻不如一個手無寸鐵的張國維,今天我向魯王保舉閣下,魯王倒沒有說什麼,那張國維卻數出了閣下十大罪狀,這不是有心和我過不去麼?」
「好得很!」
完淳不得不加入到這裡面來,國安卻向士英和大鋮說:「我和端哥是世交,彝仲死後,端哥繼承父志,很有意思收拾這東南半壁江山,因此我們常通消息。」
「什麼?」
「我們應該怎麼辦呢?」阮鬍子拉了一拉衣襟,一路勞頓,使這個興致勃勃的人,看來也無限疲憊了。
「好極了!」魯王很感激這位年輕人,立刻伸手拉起他:「自古英雄出少年。」
「好,你黃口孺子竟敢出口傷人?我和彝仲……」
「端哥,真是你!」大鋮依然嘻嘻哈哈:「你這孩子怎麼又這般打扮了?」
「何必提這些?既逃了,就逃吧!這沿路不是也滿好玩的?」大鋮笑著一揚眉。
「你以為接納一個唐王的來使,國事就有可為?」士英受到阻遏,很不高興地問了一句。
完淳不好再說什麼,國安便打發了來使,完淳卻因為這件事增加了內心更多黯淡。但是,他是不允許自己繼續黯淡下去的。多喝了一點酒,不覺胸臆磅礴:「自剃髮令下後,江南民怨沸騰,韃虜雖然以殺戮為收拾之計,然我大漢國魂卻不是刀鋸斧鉞所能屈服的。小侄由江蘇而浙江,暗中聯絡了不少鄉勇。只是他們雖有心衛國,總以火力不繼,不能有大作為。老伯手握重兵,何不收為羽翼?老伯若有心,小侄願奔走聯絡,效犬馬之勞。」
「起來,起來!」也許他從這孩子的臉上看見什麼,立刻有了信託,有了依靠,心裡逐漸輕鬆。
「怎麼是窮途末路呢?」大鋮依然樂觀:「你以為被那些小器鬼從杭州趕出來就是窮途末路了?你沒聽那些親兵說,多鐸的軍隊已經打到了杭州,潞王投了降,我們先逃,不是福氣麼?」
方國安至此,才如醍醐灌頂,再也想不到,做人,還可以如此首鼠兩端、狡兔三窟!這位粗略的軍人,無法不佩服馬士英的錦囊妙計。
「浙江義民,」那人說:「方國安心懷叵測,早晚送千歲之清室邀功。如今臣等願奉千歲至舟山,外面備得有馬,請千歲速行。」
完淳不理他們,只大模大樣地坐下來,便大吃大喝。不片刻,外面又傳來唐王派遣武使賫詔至此犒師,命國安接旨。國安正躊躇著,士英卻陰陰地笑起來說:「彼此非君非臣,又傳和*圖*書的什麼詔?接的什麼旨?」
一個笙歌叫囂的場面,突然被安定下來,這是完淳的影響力。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孩子,竟能使大家凝神屏氣,連最遊戲人間的阮大鋮都不得不悄悄地放下了手裡的鼓板。這真像是神跡,那江南多少英魂的鬱勃之氣,似都依附在這位偉大的青年身上,而想再度奮起了,這力量著實影響了許多人,連那立場不穩定的方國安至少在片刻之間受到激動。他望望完淳,忍不住問:「你是一個不肯逍遙自適的人,此來,必有所為!」
魯王再也想不到還有這樣多的人為他效忠,半晌才哽咽著問:「太傅張卿……?」
完淳聽到這句話,立刻站起來,連正眼也不瞧馬阮,只對國安拱拱手:「有這句話,小侄就安心了,就此告辭。」
「他是夏允彝之子夏完淳,允彝為崇禎十年進士,宏光朝為吏部主事。清兵下松江,投水殉節。他生前原組織了一批義軍,完淳現正繼承父志,四出奔走呼號,以圖恢復明室。」
「看看這情勢,小弟倒有一拙見。」
士英此時著實無計,只好依大鋮的建議投奔方國安。
完淳實在太討厭這兩個人,因此連眼皮也不抬,只拍了拍那光頭說:「反正是剃髮,倒不如做出家人自在!」
船緩緩向前,海,如此遼闊,它會帶來更多的希望麼?
「好了,好了,說這些幹什麼?只可惜耽誤了一場好戲!」大鋮有心逃避現實:「我們剛才唱到哪裡了?」
「唔!」國安漫應著,他志不在此。
「斬來使,並出檄數唐王罪。天無二日,他自己做自己的皇帝罷了,我們憑什麼要奉詔?」
「可是,我們往何處投奔呢?圓海?」
「何必這般急促?」國安挽留他:「休息一天,也誤不了大事。」
「可是,挨罵受過的是我,提起來,人家都罵我馬士英混帳,其實,我辛辛苦苦地立了福王,這宰相的官癮過了還不到一年,卻弄得罵名遠揚,說國是由我馬士英誤的。你呢?你雖是兵部尚書,卻成天只弄你的戲,陪著那糊塗主兒唱唱玩玩,反而輕輕地躲過了這場罵。」
完淳含淚,又跪下了。
「不,小侄五內如焚,不殺韃虜,不能安枕席,小侄即將赴閩。鄭芝龍雖是海盜出身,卻有一個好兒子,可望成為一家棟梁,小侄急於與他謀面。彈藥即派人來取,還盼老伯不要深拒。」
「去舟山?」魯王惶惶然地問。
「自當盡力,自當盡力,」方國安被迎逢得陶陶然:「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尤以瑤草兄的高才,豈能投閒置散?」
「得了,得了,」士英立刻搖手:「窮途末路到這種地步,誰還和你尋開心?」
「福建鄭氏父子的武力不可輕視,小侄與鄭芝龍之子成功,交稱莫逆。小侄今願憑三寸之舌前往遊說。必能達到閩浙聯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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