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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十五秒之內還不出現，那沒辦法，我今天只好自己去搭地鐵了。因為我身邊同學的語氣已經變了，我感覺到一股暴戾之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沒有人曉得。

「各位同學，你們看，這小子竟然拿了十八分！你看評語：『極具創意與膽識，文筆流暢。』你們看……」

你們想笑我就盡量笑吧，只要不管我就好。

「你在她辦公室一定過得很愉快吧！」

她開始讀，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不要！」

不要，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別人看我的作業。那是我的、我的，我一個人的，跟這些白癡沒關係，這些混帳……笨蛋。

她手上還拿著我的作業，已經皺掉了，感覺好像剛剛被人蹂躪過。安娜露易莎沒有看我，不想讓我難堪。

「你們別管我！」

「你想看的話可以看。」

我感覺淚水湧上眼眶，喉嚨像是有火在燒。現在最不能做的，就是哭。我在心裡想像安娜露易莎的臉，一股愛意讓我重新振作起來。

她將作業從傑瑞米手中搶過來，他是班上最帥的男生，和*圖*書但她卻用徹底嫌惡的表情看著他：「一群瘋子。」她只說了這一句。

她找了位子坐下來，動作很冷靜，不慌不忙。三站應該夠吧，不是嗎？

「所以到底怎麼了？」

「沒錯，到底怎麼了？」

安娜露易莎離開座位，帶著她一貫的輕盈和優雅，上前將作業拿回來。

我嚇了一跳。老師竟然把我漏掉了！感覺真稀奇，做老師的通常不會這樣子。還是說她把我的作業留到最後？決定拿我當反面教材，告訴同學絕對不能怎麼寫？她會用諷刺的語氣尖著嗓子唸（想到這裡，我的手馬上開始冒汗，冒得比平常還多），威爾森太太如果這麼做，我一定會先殺死她，然後自殺。

他們有四個人，四個同時朝我撲過來。凡妮莎雖然沒有動手，卻也沒幫我說話。

說話的是凡妮莎，她沒有惡意，不過她最好學會什麼時候閉嘴。

過去十天，我想了很多，我已經不曉得自己當時情急之下實話實說到底對不對了，我一點也不曉得。

在電車上，我覺得很熱，和-圖-書好像有一滴眼淚沿著我左邊臉頰流下來。於是我微微偏過頭去，起碼不讓安娜露易莎看到我這個樣子。

當我讀完字典上所有的字，我將發明新的字，訴說尚未道盡的一切。有人問我未來的夢想是什麼？我想成為詩人。我不想成名，也不想賺大錢。

「布雷斯同學……」我抖了一下，眼神茫然。

安娜露易莎出來了。

威爾森太太發完了。我忍不住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但這回不是只有我發現老師忘了發我的作業，因為安娜露易莎轉過頭來，美麗的棕色眉毛挑得高高的，一臉詫異。

「安娜露易莎．費韓，寫得很好……」

安東揮舞我的作業，露出勝利的表情。

三年級三十名學生一齊騷動，椅子挪動和墨水筆掉落聲此起彼落。所有學生都坐在威爾森太太的班上，等她發還上回那份轟動全班的作業。

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也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勇氣。

她一秒鐘都沒有遲疑。

「把作業還我！」我用充滿恨意的聲音說。

他們開始讀我的作業heｔuｂｏｏｋ•cｏｍ•ｃom，沒有說話，只是露出嘲笑的表情，自以為很聰明的模樣。但後來，我豁出去了，管他的，我敢說他們一定什麼也看不懂。

我趕緊抓住背包，雙眼急切尋找安娜露易莎的身影。但她還沒出來，應該是到總務處去交餐費了吧。

但這一回他們很堅持。

「你以後想當什麼？是不是電視主持人？像他這麼喜歡講話……」

宣判的時刻終於來了。威爾森太太按照字母順序將作業排好，一份一份慢慢發，班上同學有的毫不在乎，有的非常緊張，兩種氣氛交錯在一起。我發現自己並不害怕，只是等老師念到我的名字。

老師來了。她在桌前坐下開始點名，沒有抬頭看我們。騷動突然靜止下來，空氣中緊張的氣氛彷彿觸摸得到。各位別忘了，不管成績如何，這次作業的分數都要乘以二，算在期末成績平均裡，所以我們才會這麼惶惶不安，因為大家都曉得這次搞砸了，就算下一次聽寫成績再高，也沒辦法補救。

「再兩秒鐘，等我把你的傑作讀完再說。」

我喜歡她hetubook.com.com，但她絕對沒辦法救我，永遠不可能。

「好啦，拿到了！」

「余齊格，你寫得相當不錯，你的作業……」

我想追尋這樣的字：可以道出月亮為何有圓有缺；可以描述從高處俯瞰大地的藍；道出海面的波浪、葉子的形狀和雲層的厚度；精確描繪顏色，淡紫奼紫、雪白珠白；可以揭露隱藏的秘密；述說遙遠的國度，爪哇、加奧、沙士卡其灣。我想追尋智慧的字、被人遺忘的字、永恆的字、倒轉和翻正的字，隱含情感、縱情大笑和喉間淚水的字，讚美心愛女孩的飄逸黑髮和白皙雙手的字。

兩位同學抓住我，讓我無法掙脫，另一個把我的背包拖到地上，第四個把背包打開。我看他兩隻手伸進去，在裡面亂抓亂弄，我忍不住大叫。

「好吧，我們自己來！」

我什麼都沒回答。通常他們吵個幾分鐘之後就會停了，開始找其他事情做。

有人問我未來的夢想是什麼。有人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知道有人想當飛行員或消防隊，醫生或麵包師傅，律師或足球員，甚至大城市大賣場的清和*圖*書潔工。但我想做的不是這些，我想當個追尋者。追尋文字的人。

就這樣。接下來的一小時三十五分鐘感覺好像永遠過不完，真的是。

要是沒有人想讀我的詩，每天晚上六點左右，我就會在郊區地鐵月台分送我的詩作，這樣當乘客搭著電車回家，就能乘著我的文字，出發旅行。安娜露易莎沒有說話。到站了，我們下車。

威爾森太太點完名，打開帆布包，拿出一札作業。發作業前，她說了幾件事情，但沒有人聽進去：這樣的作業困難之處在哪裡，要怎麼組織讀起來才有趣、為什麼有個人想法比泛泛而談更重要……我零零碎碎抓到幾個句子，但完全不在乎有沒有聽對。重點是老師會怎麼改我的作業？

「你作業怎麼樣，嗯？」

「你要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們幫你拿？」

「好啦，怎麼樣，威爾森媽媽把作業發給你了？」

「費里，跟之前一樣……」

問話的是傑瑞米。四點了，我們剛上完最後一堂課。

「下課之後到辦公室來找我。」

「怎樣，把作業拿給我們看吧，布雷斯，幹嘛這麼神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