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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的禮物

作者:班.艾瑞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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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本老舊的書燒了

三 一本老舊的書燒了

「愈來愈晚了,」道維斯先生說著,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必須回家了,而我要吃我的晚餐了。」
當喬吉停下來送最後一份晚餐時,他看到道維斯先生在庭院邊緣的花床上工作。他打開後門走進去,把晚餐放在餐桌上,然後,啪嗒一聲關上紗門,經過寬闊的草坪,走向老人。庭院裡的杜鵑花正要開放,花香混和著潮溼的泥土味。
「我們的羽毛小朋友還好嗎?」他問。
他們肩並著肩從碼頭走回家。
「弗德瑞克颶風來襲的時候我才小學三年級,」喬吉說,「我們開車到蒙哥馬利郡避難,之後,就再也沒有大的颶風來襲了。」
「回去?」喬吉問。
「你要去什麼地方嗎?」喬吉天真地問。
「你必須吃點東西。」他懇求著說,但那隻鳥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
「你看,喬吉,在你整個生命中,你儲存了所有人、地方還有教訓的記憶。如果你讓鍋子持續沸騰,到最後留在鍋底的就是智慧。有時候要花一生的時間才理解所學到的東西,然後,如果你有能力用文字把它們表達出來,你就可以留給世界一個永恆的禮物。」
「這個故事是你自己的故事,還是你編造的?」
「幫我站起來,孩子。」他說。
「沒錯,我祖父蓋了這間房子,還有第一個碼頭。這塊木板,」他指著一塊特別破舊的板子說,「最初留下來的板子大概就剩這最後一塊了。我和我父親在一九一六年颶風來襲後重建這個碼頭的時候,我在路面的盡頭發現了這塊板子。當我把它翻過來時,看到在它底部鑿刻著『一八七五』這樣的字眼,我祖父一定是在剛開始建造它的時候標上日期。我們把它放回碼頭的正中央來紀念過去。」他極為小心地彎下腰去,把手放在那塊木板上。
喬吉的眼睛亮了起來,「在我跳進海裡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那裡看一會兒海浪起落,」他https://m.hetubook.com.com說,「我想像自己乘坐在每個浪花上,再仔細看看那天的好地點在哪裡。」
「週末放假吧,我們下星期一才開始。」他在他們站在臺階上要分開時說。
道維斯先生背向著他跪在泥地裡。喬吉靜靜站在那裡看他工作,他發現這裡的球莖和家裡媽媽花園裡的球莖一樣,已經開始發芽了。老人用一把末端分叉的鏟子翻動著泥土,小心地把泥土堆在每一棵球莖旁。終於,喬吉清了清嗓子。
喬吉點頭。
「很好。」
「明確地說,你要我做的是什麼?」
「你這輩子到現在都沒經歷過一個颶風嗎?」
小小的碼頭延伸到海灣,然後變寬直到船屋,妝點個生鏽的鍍錫鐵皮屋脊罩在碼頭和船屋上面。在屋頂,風向標沒特定方向地隨著微風轉動著,而那兩張阿爾崗金族印第安人椅,正面對著海灣耐心地等候著。
「那學校課業呢?」
「衝浪?在我成長的年代裡沒有那種東西,雖然在那些日子裡,我是個很棒的水手。我小時候的那艘小帆船現在還在,我和我最好的朋友約翰大概曾坐那艘小船上航遍了整個海灣。田野上的小孩有小馬可以讓他們聚在一起玩,而我們有小船。」
「我不懂。」喬吉說,表情疑惑地看著他。
他們繼續走到碼頭的盡頭,坐在那兩張椅子上。除了微風吹過鍍錫鐵皮的低鳴外,四周一片寂靜。
「我要你幫我把我的故事寫下來。」道維斯先生闡明自己的話。
「沒有那麼簡單,孩子。記憶是很微妙的東西,我們所經歷的每件事都已經受過大腦的洗滌,從另一面出來的東西已經被改變過了。每個人看東西的方式都有點不同,這就是書本有趣的地方,書讓你從別人的眼睛捕捉這個世界的微光。」他停了下來,搜尋著男孩可以懂的比喻,「如果我去海邊,我可能只看到和_圖_書海浪,但你可能看到了其他的東西。浪花打碎的角度、它的形狀、形式,對你而言可能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我母親告訴我你們家在這裡很久了。」喬吉說。
「我八十四歲,也就是說,像這樣的春天我已經看了八十四次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試著花時間去看穿世界的表象,直到深入世界的中心點。你知道世界的中心是什麼嗎?」
他們靜靜地坐在那裡片刻。
他停了一下讓那些話沉澱。
「我指的不是那個。只是因為我即將畢業,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好吧。」他說。
喬吉扶著他的手臂,他費勁地站起來。道維斯先生拍掉他褲子上的塵土,把他的手伸到背後撐直。
「當時候到了時,我要火化,把骨灰從碼頭的尾端撒進海灣內,」他說著,用頭指著那片黑色的海,「聖經上說讓塵土歸回塵土,那只因為他們來自沙漠。」
「你應該更常跟你的朋友一起出去,」她充滿罪惡感地說,「而不是跟一個年紀是你五倍大的人監禁在一個狹小空間裡。」他們經濟困境的痛楚明顯地寫在她臉上。
「這就像在圖書館的一些書被焚毀之前把它們保存下來一樣。」喬吉補充說,他的視線短暫地接觸到老人的眼睛。
「這裡感覺好平靜,我可以了解你為什麼那麼覺得。」喬吉說。
「困擾我的事不在於跪在地上,」他一臉痛苦的說,「站起來才是麻煩。如果你還有點時間,我弄點喝的,我們去坐在碼頭上。」
「當然,我會付錢給你。每天下午,我們可以在你把我的晚餐送來之後的時刻寫一點。」
「好像很好,不過,牠到現在還沒有吃任何東西。」喬吉擔心地說著。
「你真的確定要做這件事,喬吉?」貝爾太太在他們吃完晚餐的時候說,「你並不一定要做的。」
「什麼?颶風嗎?」
當喬吉了解他的意思的時候,他們之間產生了一和圖書陣尷尬的停頓。
當老人努力把他腳上的扭結弄掉時,他們慢慢地走回屋子。
「那是什麼樣子?」喬吉問。
「好吧,我想就這樣吧。只要你的成績不下降,你還有機會拿到獎學金。」
「這就是我所說的,」道維斯先生說,「每一本小說都受到作者看到的和感覺到的影響。無論是不是故意的,每本自傳都有一部分是虛構的。真實和虛構之間並不是一堵牆,而是兩者相互混雜,就像是海灣碰到大峽灣之間一樣。」他說著,比著他們四周的海,「而且,我計畫以更高的標準來闡述真理,而不只是陳列事實而已。所以,我們就說,這只是一本我的小說,這樣就好了。」
「我說你寫,就這麼簡單。」
「正是如此,」道維斯先生說,對男孩的理解力印象深刻,「你知道我幾歲嗎?」
「我可以跟得上。那也許行不通,我去試一個星期就知道了。」
「我知道。」喬吉說著,開始清理飯桌。
「試一個星期看看,如果沒辦法的話,也沒有關係。」
「這個嘛,我想,這就要看你怎麼看囉!」老人說著,啜了一口茶,「我對自己生活的記憶和別人看待它的方式不盡相同。」
「我知道,但我想試試看。而且,我們可以用那些錢。」
「我的關節炎已經嚴重到沒有辦法寫字,」他說著,彎曲他僵硬的手指,「因此,我向你提出一個建議:我希望你當我的手。」
午後的微風現在已經完全地止息了,此刻海灣平靜無風,一群鵜鶘沿著岸邊飛過。
「但我們工作的時候,你到底要怎麼做?」
喬吉沉默了一下,把這件事想了一遍。
「這樣的話你會幫我一個很大的忙。」
「我們終將都會去某個地方,」他說著,往男孩的方向看過去,「這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我想你說的沒錯,」他用手指數著年份說,「時間不像是已經過那麼久了。好吧,所謂的颶風https://m.hetubook.com.com就是一種你沒有辦法想像的東西,我小時候來襲的一個暴風雨是最恐怖的其中一個。你應該來看看這個地方,」他看著現在很寧靜的四周,「那間房子整個毀壞了,經過了好幾個月才修好。一大堆樹倒了,剩下來沒有倒的,樹葉也差不多被吹光了。它在仲夏來襲,看那些樹在秋天的時候長葉子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這不重要,重點在於把它寫出來。」道維斯先生回答,簡潔地迴避了他的問題。
「給牠一點時間,也許在習慣自己的新家後牠就會讓步。」
「什麼意思?事情不是發生了,就是沒發生。」喬吉說。
「我聽到你了,孩子,」他說著,並沒有轉頭,「你會干擾一個正跪在教堂裡的人嗎?」
喬吉試著迅速地在腦中計算著,然後放棄了,「不知道,先生。」
「我不知道……」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裡就是教堂,」他說,人靠在鏟子上,「老橡木的樹幹是它的屋頂,頭頂上的藍天是尖塔,至於音樂呢,微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是我聽過比所有的管風琴都還要美麗的聲音。」他的手臂下垂,又再看著地上,「像這樣的日子讓我很悲傷,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這一切了。」
男孩搖搖頭,不想打斷他。
「這個……」
「可以,」喬吉看了一下錶說,「事實上,我今天早了一點。」
喬吉和道維斯先生走到碼頭上,他們腳上的聲音與底下的水聲迴響著。風化的木板在經年的風吹日晒下已經破裂變形,到處都有剛加上去的顯眼的新木板,讓碼頭看起來像是一件受人喜愛的舊外套,充滿著補釘和磨損的邊緣。
「放學後除了在公園遊蕩之外,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做。」他要她放心地說。
「你最喜歡做什麼,喬吉?」他在他們漫步到水邊的路上問。
「不會,先生,」喬吉不確定地回答著,「我只是不確定你是不是知道我在這裡。」他又解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下。
他們爬上後面的階梯到廚房,道維斯先生泡了茶,拿了一杯給喬吉,然後他們穿過房子走下前面的階梯。
「我是老了,但還沒聾。」
「每次我看到它,就想到我父親把它釘到這個地方的景象。當時我十二歲,我記得他讓我釘最後一槌,」他懷念地說,「我們一定做得很好,因為它撐過了從那時候起所有的暴風雨。」
「好,到時候見。」喬吉回頭越過肩膀說。
「接近海時我的心情總會比較好,」老人說,「海是如此的深邃神祕,我們只能看到海面,但實際上,海底有一整個另外的世界,它是我們來的地方,也是我計畫要回去的地方。」
稍後,他出去車上把他買的那一袋鳥食拿進來。當他把房門打開時,那隻青鳥已經安靜地坐在棲木上。籠子底部那些麵包屑已經被鳥糞弄得亂七八糟,喬吉於是把報紙換掉,把一盒的鳥食放到籠子裡裝水的盤子旁邊。他看了一會兒小鳥,希望能有一點改變的徵兆。
道維斯先生坐向他的足跟,看著四周,把手上的泥巴在褲子上擦掉。
「故事,喬吉——一千個不同的故事。如果你把書拿走,你就拿走了人性的中心,」他傾身向前,把手放在膝蓋上,「我的生命已經活得很充實,但我心中還有很多故事要講。不過,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喬吉問,他的好奇讓他呈現出自己好的那一面。
「簡單,」男孩微笑地說,「衝浪。」
當喬吉開車回家,經過沿著海灣線的彎曲道路時,心中想著老人說的話。通往市區的路離開了海岸線,在他面前直直地延伸開來。他為那老舊疲倦的引擎催了油,看著熟悉的房子從兩側閃過。前方,街燈開始一盞盞地點上,就像逐一照亮他的路。
「是啊,不是嗎?我可以坐在這裡一個小時,想著往事。事實上,最近有人說我很有思想。」他斟酌用字地說,「『一個老人的死就像一座圖書館被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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