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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爾感到膝部軟弱無力。雖然他心意已決，但現在他意識到，他並沒有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還能再聽見貝絲的聲音。

又是沉默。雷聲。

「在路邊的什麼地方停車。我們回那兒去看看他在幹什麼。」

那個職員倦怠地嘆了口氣。德克爾又聽見咔噠一聲。另一頭的電話鈴響了一遍，又響了一遍。

「該離開這條路了，我不想讓他起疑心。」經過一個指示著克洛斯特鎮的牌子之後，埃斯珀蘭薩任由麥基特里克往前直開，自己則向右轉，繞過一個街區，再回到羅克曼路上。這樣別的車子已經超了過去，填補了奧茲莫比爾和麥基特里克的汽車之間的空隙。

麥基特里克猶豫著，他那緊張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還是只想著那一百萬美元吧，布賴恩。沒人能證明你是怎麼拿到錢的，也沒人想把錢要回去。只要你從這裡開車走掉，錢就是你的了，任由你花。」

期望增強了德克爾的力量。他抹抹前額，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看見手掌上有紅色。不是攙了紅色食用色素的玉米糖漿，聞起來有一股銅的味道，無疑這真的是血。

「接收器上的信號很強。指針直指著前面，」德克爾說，「那肯定是麥基特里克。」

立刻，有一個電腦發出的聲音單調地說：「號碼是……」

「查號臺，」一個女聲說道，「哪個城市？請講。」

「上帝。」

「你幹嘛關掉燈，布賴恩？」

比他們所希望的還要快，奧茲莫比爾的前燈照出了雨中一個昏暗的出口斜坡，有一個上九號公路的標誌。

「你在這兒等著，」德克爾對埃斯珀蘭薩耳語道，「準備接應我。」他盡可能輕地蹚過一攤攤積水，來到那排房子裡的最後一套房間旁，停在了燈光柔和的窗戶前。一道強烈的閃電使他覺得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似的毫無遮掩。沉悶的雷聲震得他搖晃了一下。隨後，夜幕又把他遮蔽起來。他注意到窗帷沒有拉緊，於是透過一條窄縫焦慮地朝房裡望去——一張雙人床、一張廉價梳妝臺、一臺固定在牆上的電視機。要不是床上有隻旅行箱，這房間就好像是沒人住似的。左面牆壁的中間，是一扇開著的門，通向隔壁的房間。

德克爾全神貫注地聽著話筒裡的聲音，對滂沱大雨置若罔聞。而後，他聽見了那陣使電話亭玻璃震顫起來的雷聲，也聽見了他自己內心更猛烈的雷聲。

「讓貝絲到窗前來，要很容易看得見。拿著錢出來。上車。你這麼做的時候，可以一直用槍瞄著她。這樣，你就知道我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對付你了。」

「放屁。」

「紐澤西州克洛斯特。我要岩壁旅店的號碼。」

「你在哪兒？」

那個職員終於插話m.heｔｕｂoｏk•ｃｏｍ•cｏｍ了：「先生，他們不接電話。也許他們不在。」

「你必須信任我。」

德克爾告訴自己，趕快行動！他看了一眼門上的房間號，迅速回到埃斯珀蘭薩那兒，解釋了一下他要做的事。然後，他藉著夜幕的掩護，衝到街上。他記得在汽車旅館對面關了門的加油站那兒看見過一部投幣電話。他迅速把硬幣塞進去，按了幾個鍵。

話筒裡傳出什麼聲音，像是電話被人移動了。

「我不知道這能有多大用處，這是我在小儲藏櫃裡找到的一塊乾淨手帕，」埃斯珀蘭薩說，「試著止止血吧。」埃斯珀蘭薩跟著麥基特里克向右駛下九號公路，經過一塊寫著羅克曼路的指示牌。他關掉了前燈。「沒必要大肆宣揚。在雨裡我幾乎看不見他的尾燈，所以我能肯定他根本看不見我們。」

「我不知道。」德克爾說，「但要是你這麼幹，我有朋友會去追殺你的。我願意打賭，你想馬上就把這一切都結束掉。我是認真的，布賴恩。給我貝絲，你拿著錢走。我永遠不會再找你了。」

空中令人目眩地一閃，隨後而來的隆隆聲使汽車抖動起來。

電話裡沉寂了。德克爾聽到的唯一聲音是雨水打在電話亭上的聲音。

「但你這是在盲駛。」

「我打電話要談的不是我的死亡問題，布賴恩。」

「因為我值得信任。我會讓你看看我實際上有多麼值得信任。要知道，你把貝絲留在房間裡以後會很安全的，因為我會和你一起上車。我會做你的人質。你在路上開上一段，確保沒人跟蹤的時候，讓我下車，我們的交易就成了。」

「現在開始打雷打閃了，暴風雨更厲害了。」德克爾說。

「信號更強了！」德克爾說，「慢一些。他有可能在前面的任何一輛車裡。」他割斷了另一隻手腕上的繩子。血湧到手上，他的手指不那麼笨拙了，因而他能夠更用力、更快地割斷腳腕上的一圈圈繩子。

「而且這會兒就不會是我在打電話，」德克爾說，「而是他們正在打破你那旅館房間的門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你？」

「什麼？」

「直到我到了街上，看不見她無法瞄準為止。那時候你就會想法殺死我。」

「斯蒂夫？」

「喂？」麥基特里克的聲音猶猶豫豫的，比平時低了八度，似乎他以為這樣柔聲講話別人就聽不出他的聲音了。

「我們很久沒說過話了，布賴恩。」

「你在開玩笑。」麥基特里克說。

「要是她已經死了，布賴恩，你就不可能跟我討價還價了。」

「他肯定為你現在的生活而感到驕傲。」

「我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

麥基特里克的呼吸聲更重了。

「德克爾？」麥基特里克聽上去ｈｔｔps://wｗｗ•hetuｂｏｏk•ｃoｍ•ｃom像是在懷疑自己神志不清。

德克爾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是出於寬慰。「讓我跟她講話。」

「你想怎麼辦？」

「是的，我看見他的前燈離開這條路了。」埃斯珀蘭薩說，「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嚇他一跳。我們開過他轉彎的地方，看看他去哪兒吧。他可能是想用計甩掉尾巴。」

「只要你讓我走。」

「以前是很複雜，但今晚，事情變簡單了。尼克．喬達諾和弗蘭克．喬達諾都死了。」

「嚇死我了，但他們沒有傷害我。」她的聲音既輕柔又虛弱，而且由於緊張而發抖，但他是絕不會聽不出來的。他想起了貝絲第一次對自己說話時的情景，想起了當時她的聲音使自己聯想起風鈴和香檳。

「該死的。」不知埃斯珀蘭薩指的是暴風雨，還是他的回憶。

「信號變弱了！」德克爾盯著接收器上被照亮了的刻度盤。他的濕衣服全貼在身上。

「要是你運用一下常識，」德克爾說，「這事完了之後你還有可能活著。」

他們沒在房子前面露面，而是順著一條通向房後的小巷謹慎地挪過去。德克爾注意到，那些平房是用煤渣磚建造的，後面沒有出口。靠小巷的這一邊只有很小的窗戶，而且是又厚又不透明的玻璃磚，極難打破。

「去年他死了。一個帶有敵意的醉鬼開槍殺了他。」

沒有回答。

「接著試。」

「我沒時間解釋。你還好嗎？」

雖然車上的取暖器正放出熱風，他仍在發抖。各種令人不安的念頭折磨著他。要是麥基特里克已經殺了貝絲呢？或者要是麥基特里克猜到自己被跟蹤，找到了導引儀呢？不！我受了這麼多苦，絕不能一無所獲！貝絲必須活著。

「想想吧，布賴恩。要是喬達諾家的人還活著，我現在就不會跟你講話了。出現在交錢地點那兒的就真的是我的屍體了。」

「這事很複雜，德克爾。」

那個職員對他的要求沒作出什麼反應。實際上，德克爾只聽見咔噠一聲響，電話就接通了。他聽見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著，想像著麥基特里克朝電話機轉過身，臉上滿是驚奇和迷惑混雜在一起的表情。畢竟，誰會給他打電話呢？誰會知道他在這家汽車旅館裡呢？麥基特里克肯定在緊張地考慮著接電話是不是明智。

「祈禱是個好主意，但是比起上帝，我能更好地幫助你。」

話筒裡突然傳出碰撞的聲音，麥基特里克講話了：「現在你知道她還活著了。我怎麼才能活著從這兒出去？」

停頓。又是一陣模糊的講話聲。麥基特里克再次講話的時候聲音提高了。「我怎麼知道如果我把黛安娜．斯科拉瑞交給你你就會放過我？」

「時間不會長的。」埃斯珀蘭和_圖_書薩往左開上一條小道，又打開前燈，作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回到羅克曼路上，向左轉，再次跟到了麥基特里克的後面。「萬一他在看後視鏡，我要是他，肯定會看的，他就會看見有車前燈從左邊拐上這條路。任何從州際公路上跟蹤他到這兒的人都不會從左邊過來的。這樣他就不會起疑心了。」

「是什麼讓你改邪歸正了？」

在出口坡道的盡頭，埃斯珀蘭薩驅車向左穿過橫跨州際公路的大橋，然後又急速左轉，進入九號公路，向南追著一長串汽車尾燈開過去。

從電話亭這個有利的地點，德克爾能看見街對面的汽車旅館，看見向後面的可傾卸垃圾箱那兒延伸的那些平房。他能看見埃斯珀蘭薩藏在那個垃圾箱後面盯著那兩個旅館房間。他能看見兩個房間的窗戶裡都沒有了燈光。

埃斯珀蘭薩點點頭。「前面有四輛車，我看得見轉彎的車燈。我要慢下來，這樣他就看不見我們跟著他轉彎了。」

又是電閃雷鳴。德克爾繃緊了身體，然後往隔壁那扇窗挪過去。雖然暴風雨的聲音很大，他還是聽見了講話聲，但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一個男人在說話，然後是一個女的。男的可能是麥基特里克，女的可能是貝絲。難說。也許德克爾聽見的只是電視上的對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另外一個人講話了，是個男人，聲音非常古怪，又低又啞。德克爾一開始很迷惑，後來才明白過來：如果貝絲在那裡面，麥基特里克出去拿錢時就得有另外一個人看著她。他想像著貝絲被綁在椅子上，一團塞在她嘴裡的破布鬆開了，掉了出來。他似乎看到了那團東西重又塞回她嘴裡時的情景：麥基特里克扼住她的脖子，她掙扎著，眼球突出來。

「只要你把貝絲留下。要是你不向我證明她還活著，這場談話也就沒有意義了。讓我跟她說話。」

「打開燈。拉開窗簾。」

「謝天謝地。」德克爾脫口說道。

德克爾好像聽見麥基特里克的手摀住話筒的聲音。他聽見模糊的說話聲。他一邊等著，一邊發抖，一則由於他的濕衣服，再則由於他從骨子裡害怕麥基特里克會對貝絲採取什麼行動。

德克爾想，要快點。如果貝絲在其中一個房間裡，麥基特里克拿了錢回來就會盡快殺了她。或者要是他檢查那錢時發現了導引儀，他可能就會驚惶失措，在逃走之前殺了貝絲。

「天哪，你離這兒這麼近嗎？」

汽車旅館落到奧茲莫比爾後面去了，德克爾慢慢直起身。「接收器上的指針表明麥基特里克已經停車了。」

「這條路跟州際公路平行。」德克爾說，「指針表明他改變了方向！他在往南開。」德克爾用刀子割開手腕上的繩子，差一點劃傷了自己。血湧進他左ｈttps://ｍ.ｈetubｏok•ｃom•ｃom手的靜脈，讓他感到一陣刺痛。他按摩著疼痛的手腕，繩子在上面勒出了溝。

「是貝絲．德懷爾。」德克爾說，「這對你可能是個新概念，布賴恩，誠實。我從不食言。我為蘭利工作時，就是靠這個才做成一筆筆交易的。人們知道他們可以信任我。而這一次是我想做成的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筆。」

「但是這不可能。你死了。怎麼……」

「得了，布賴恩。有關諜報術的那本書是我寫的。我從不主動提供信息。接下來你就該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和我一起的有幾個人。但是你需要關心的只是你拿到了錢，而我要貝絲．德懷爾。」

「這交易你做成了，布賴恩。但萬一你想反悔，記住這一點——另外有人正瞄準你呢。」

麥基特里克聲音含混地向旅館房間裡別的什麼人說了一句話。「好吧。」他對德克爾說，「給我們五分鐘，然後我們出來。你舉著雙手等在我的車那兒。」

電話裡又沉寂了。

「但是他們有可能正想睡覺。」

閃電又一次劃過時，他用手指了指。「我看見一輛車。」

德克爾拿起他在喬達諾的莊園裡從一個警衛那兒拿來的手槍。一聲巨雷，汽車抖動了一下。他看到埃斯珀蘭薩把瓦爾特手槍裝進口袋裡。「我們最好帶上接收器。萬一這是個圈套，他再開車跑了呢？」

「我愛你，」德克爾說，「我會把你從那兒救出來。你那兒有幾個人？」

「要是那樣，怎麼辦呢？」埃斯珀蘭薩問。

鈴響三遍之後，一個疲倦的男聲答話了，聽起來簡直像在嘆息：「岩壁旅店。」

「不。」布賴恩緊張地發出一種吞嚥聲。「她沒死。」

「我不敢相信這是你。你怎麼……」

「相信我，布賴恩。他們已經不起作用了。沒有人尋找貝絲．德懷爾了。你可以留下錢放了她。你是怎麼拿到錢的將是我們之間的祕密。」

「你對此很在行嘛。」德克爾說。

在線路的那一頭，有什麼東西掠過話筒，然後麥基特里克又說話了：「我還是不相信。」

德克爾記住號碼，掛上電話，又塞進硬幣，按了幾個鍵。

「指針表明他又轉彎了。向右。往西開了。」

「這事很急。」

「接收器表明他還在我們的前面。」德克爾那又濕又冷的衣服仍然讓他抖個不停。由於緊張，他的肌肉非常疼痛。他掉下岩壁時摔著的後背和前胸處腫了起來，陣陣抽痛著。這並不要緊。疼痛算不了什麼，貝絲才是重要的。「不，等一下。指針移動了。他往右轉了。」

電話鈴一直響著。十遍。十一遍。

「這問題問得好極了。」德克爾下了車，大雨立刻撲面而來。那一瞬間，他憤怒地想起，在羅馬，那天晚上他跟著麥基特里克到那個設有圈套的院子裡去m.ｈeｔuｂｏｏk.coｍ.com時，天也正下著冰冷的大雨。埃斯珀蘭薩跟著他下了車，棒球帽滴著水，濕透了的長髮貼在脖子上。在過路車輛的燈光下，埃斯珀蘭薩的臉看起來比平時更瘦削，鼻子和嘴巴更加突出，這使德克爾想起了一隻猛禽。

「嗨，我還活著呢。我並沒抱怨什麼。」

「我還是在行一些的好。我還是小孩子時，曾跟那些幫派混在一起。跟蹤人和被跟蹤我都很有經驗。」

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從汽車旅館的後部繞過去，藏在一隻可傾卸垃圾箱後觀察著平房的前面。接收器上的指針表明，導引儀就在某一套房間裡。雖然那二十套房間裡有八套前面停了車，但其中只有四套在拉起來的窗帷後面還亮著燈。這中間又有兩套是相鄰的，離德克爾用以隱蔽自己的垃圾箱很近。德克爾不用看接收器也知道，信號就是從這其中一套房間裡發出來的。房前停著一輛車，一輛藍色的龐蒂亞克，正在冷卻的引擎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響。雨水落在龐蒂亞克發熱的前蓋上，變成了一層薄霧似的蒸汽。

麥基特里克有一會兒沒說話。德克爾想像到他正在打主意。

「給我接十九號房間。」

「你告訴我要弄得像真的一樣。」埃斯珀蘭薩說。

「究竟怎麼……」

他們開過寂靜的鎮中心，來到更加安靜的鎮郊。現在，當閃電劃過時，他們看清了麥基特里克轉彎的地方：一家普通的單層汽車旅館。紅色的霓虹燈上顯出店名：岩壁旅店。相連接的平房——德克爾估計大約有二十套——從路邊向後往一個黑沉沉的地帶延伸。奧茲莫比爾從那兒開過時，德克爾伏下身，以防麥基特里克回頭瞥一眼跟在身後的稀疏車流。

「我遇到一個警官，是他讓我明白過來。」

「你是在拖延時間，布賴恩。你想在我對你說話的時候跑掉。我不是一個人。你一旦出現在門口，就會有人開槍，而且我發誓，要是貝絲受了傷，你就會嘗到在地獄裡有一百萬美元卻無處可花的滋味了。」

埃斯珀蘭薩開得更快了。他甚至沒顧得上打開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他看見車流中出現了一個空隙，於是呼嘯著駛上州際公路，開始超車。

「天哪，我快要凍僵了。」德克爾撥動著車上取暖器的開關。他用那幾乎毫無知覺的右手手指笨拙地摸索著，發現埃斯珀蘭薩的刀子還插在他左腕上的繩結裡。他仔細看著刻度盤。「信號變強了。」指針轉動起來。「看！他下了州際公路。他在我們左前方！」

「別幹傻事。你想用貝絲作掩護，而且你確信我不會開槍。想想吧。即使我讓你帶著她逃掉了，你難道打算下半輩子都用她做擋箭牌嗎？在交錢地點那兒，繫在我頭上的塑膠袋能證明我願意為她冒任何危險。我永遠都不會停止追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