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１
「我往左邊繞。」薇多利雅說，指著環形牆的左半部。「你往右邊。我們在一百八十度之後碰面。」
「沒錯。」蘭登指著。「就是牆上的壁龕。」
蘭登指著牆上一張古代神祇階級圖。最上方坐著一個老人，白色鬍子飄垂著。「宙斯看起來眼熟嗎？」
「這太矛盾了吧！」正當蘭登解釋墳墓朝東的原因時，一個坐在前排的女學生忽然衝口而出。「為什麼基督徒希望墳墓朝向太陽升起的方向？我們是在討論基督信仰……不是太陽崇拜啊！」
蘭登的雙眼隨著拱形天花板往下延伸，經過柱牆，最後落到腳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模糊的腳步聲回音和觀光客的低聲細語在圓頂下迴盪。蘭登掃視著十來個觀光客漫無目的地在陰影間徘徊。你在這裡嗎？
蘭登想了一會兒，試圖辨清方向。他審視著整個空間的周圍。墓，祭壇，柱子，壁龕。他指著對面左前方一個格外華麗的墓。「我想拉斐爾的墓就在那裡。」
復仇的意念激勵她往前。她走向了拉斐爾．桑提之墓。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也看得出這座墓很特別。那俱棺槨就像其他的一樣，外面罩著一層樹脂玻璃，嵌在牆壁上。透過那層玻璃，她可以看到石棺的正面。
薇多利雅審視著那個墳墓，然後閱讀拉斐爾墳墓旁那塊牌子，上頭只有一行說明。
一片沉默。
蘭登朝離他最近的第一個壁龕走，經過了一個義大利天主教國王的墳墓。那具石棺就像許多羅馬城的石棺一樣，是斜對著牆的，位置擺得很奇怪。一群觀光客似乎對此感到困惑。蘭登沒停下來解釋。正式的基督教墳墓通常不會和建築對齊，而是正對著東方。這是一種古老的迷信，蘭登上個月在大二下學期的符號學課堂上才討論過。
那個人一臉尷尬。「喔老天，請原諒我。你穿得這麼https://m.hetubook.com.com體面，我就以為……對不起。」
「可是根據聖經記載，基督是生在三月，所以我們幹嘛在十二月底慶祝呢？」
「有個第五世紀的神學家曾把萬神殿稱為惡魔之屋，警告說屋頂的那個洞是惡魔的入口！」
希茨洛一臉懷疑。「長著一大把白鬍子的老人？」
「因為他有光環？」
蘭登指著牆上一張文藝復興藝術的海報。「跪在上帝面前的那個人是誰？」
「很好。那你怎麼知道他是聖人？」
「你是英格蘭人，對吧？」那個人的托斯卡尼口音很重。
「我想我寧可——」
薇多利雅掃視了空間裡的其他地方。「看起來沒有誰像是要殺掉一名樞機主教的刺客。我們要整個檢查一圈嗎？」
一個坐在後頭打瞌睡的年輕人驚跳著站起來。「什麼！我？」
更有趣？蘭登很確定，他這回的羅馬之旅已經太有趣了。
蘭登微笑了，他走到黑板前，邊講課邊啃著一顆蘋果。「希茨洛先生！」他喊道。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基督宗教不單是從太陽崇拜的信仰借用而已。基督徒列入聖人的儀式是取自古希臘神話學者歐伊邁羅斯所寫的古代『造神』儀式。『吃神』的慣例——也就是領聖體——是借用自阿茲特克文化。甚至基督為了人類的罪而死，也有人認為不是基督徒特有的；一個年輕人自我犧牲以免除族人的罪，也出現在中美洲古文明所崇拜的羽蛇神奎查寇托的最早期傳說中。」
「好極了，那麼，那個金色光環讓你想起了什麼嗎？」
「任何有系統的信仰都少有真正的原創性。宗教並非誕生於偶然，而是各個宗教間藉助彼此而成長。現代宗教是個拼貼……記載人類為了要了解神性，而吸收、同化的歷史紀錄。」
希茨洛微笑起來。「沒錯！我們
hetubook.com.com上學期學過的那些埃及的東西。那些……呃……日盤！」
「聖誕節。耶穌基督的誕生。」
「是嗎？你們十二月二十五日慶祝的是什麼呢？」
「對不起？」那個前排的女孩說。「我常上教堂，我可沒看到教堂裡有什麼太陽崇拜的事情！」
「晚安。」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那個女孩目光炯炯。「那麼，基督信仰裡有任何原創的事物嗎？」
「沒錯，」蘭登打斷他，「後來在西元一一九年由哈德連皇帝重建。」
蘭登驚跳起來，回到了現實的萬神殿中。他轉身看到一位老先生穿著藍色斗篷，胸前有個紅色十字。那人朝他笑，露出滿嘴灰牙。
「事實上，我以為說不定我可以替你效勞哩。我是這裡的導覽員。」那個人驕傲地指著他身上市政府發的徽章。「我的職責就是要讓你們的羅馬之旅更有趣。」
蘭登在他前面站住了，雙眼往上看著眼窗洞，薇多利雅編出來的那個情節閃過他心裡，令他骨頭發麻……一個被烙印的樞機主教穿過那個洞掉下來，摔在大理石地板上。這麼一來就會是個轟動媒體的大事了。蘭登不自覺掃視了萬神殿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記者。沒有。他深深吸了口氣。這個念頭太荒謬了，要施展這麼一個絕技，那也未免太離譜了。
「拉斐爾的墓在哪兒？」
薇多利雅離開後，蘭登感覺到整件事那種詭異的恐怖感又逐漸回到他心中。他轉身開始往右走，那個殺手的聲音似乎在他周圍的寂靜空間中低語。八點開始，科學祭壇的處|子獻祭品。死亡的等差級數。八點，九點，十點，十一點……然後是半夜十二點。蘭登看了手錶……七點五十三分。還剩八分鐘。
環繞著周圍牆面，穿插在眾多墳墓裡的，是一連串嵌在牆裡的半圓形壁龕。那些壁龕雖然不很大，但要hｔｔps://wwｗ.ｈetubｏｏｋ.coｍ.cｏｍ讓某個人躲在陰影裡倒是綽綽有餘。悲哀的是，蘭登知道那些壁龕裡本來有奧林帕斯山諸神的雕像，但梵蒂岡將萬神殿改為基督信仰的教堂後，就把異教雕像摧毀了。想到自己正站在第一個科學祭壇，而且當初的指標已經不見了，他就感到一陣挫敗的痛苦。他納悶當初到底是哪座雕像，又是指向何方。蘭登想像不出比發現光明會指標更令人激動的事情了——一座雕像暗暗指向通往光明路徑的方向。再一次，他納悶著那個匿名的光明會雕塑家會是誰。
「看起來很平靜。」薇多利雅說，依然牽著他的手。
蘭登點點頭。
「萬神殿原來是全世界最大的獨立式無支撐圓頂建築，直到一九六〇年才被紐奧良的超級圓頂體育館追上！」
「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蘭登問，心跳得好快。
薇多利雅做了個深呼吸，繼續繞著牆面搜索。她滿腦子都是各式各樣報仇的影像，一整天想個不停。即使她曾誓言愛惜所有生命……但她希望這個劊子手死掉。這回再多的善報也不能讓她忍著不還手了。她震驚地警覺到，某種東西正在自己義大利的血液中奔流，那是她之前從未意識到的……西西里島的祖先低語，要以殘酷的正義捍衛家族榮譽。血債血還，薇多利雅想著，畢生頭一次了解那是什麼感覺。
他們到了。
蘭登點點頭。「這裡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躲。我們最好檢查一下那些凹室。」
「你看起來像個有身分的人，」那個導覽員巴結地說：「你最感興趣的一定是文化方面。或許我可以告訴你有關這座迷人建築的一些歷史。」
「萬神殿，」那個人宣佈道，開始熟極而流地背起他那套台詞，「是在西元前二十七年由馬可斯．阿格利帕所建ｈttｐs://ｗww•hｅtｕｂooｋ•com.ｃom。」
奇怪的是，在她生命中的此刻，唯一讓她覺得對勁的事情，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羅柏．蘭登。從他的雙眼中，她感覺到一種難以解釋的慰藉……就像她今天早上剛離開的那和諧海洋。她很高興有他在身旁，不單因為他是一股力量和希望的來源，蘭登靈活的腦筋也提供了這個抓住殺死她父親兇手的機會。
蘭登又咬了口蘋果。
然後她又讀了一次。
蘭登微笑了。「各位同學，十二月二十五日，就是古代異教的『無敵太陽』假日，大概就是冬至的時候。那是一年中的神奇時光，太陽重返大地，白晝開始變長了。」
「凹室？」
蘭登呻|吟起來，這個人真是怎麼樣都堵不了他的嘴。
然後……她又讀了一次。
蘭登抽身往前走，繼續他的勘查，那個喋喋不休的導覽員像個極度缺乏關愛的小狗黏在他後頭。這倒提醒了我，蘭登兀自想著，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熱心的歷史學家。
萬神殿裡的空氣涼而溼，因為歷史久遠而顯得氣氛沉重。大片延伸開來的天花板罩在上方彷彿沒有重量——一百四十一呎沒有支撐的跨距，比聖彼得教堂的圓頂還要大。每當蘭登走進這個洞穴般的龐大空間，就感覺到一陣凜然。這棟建築真是工程與藝術的非凡融合。在他們上方，屋頂那個著名的圓洞透進了一束明亮的夕陽光芒。眼窗洞，蘭登心想。惡魔洞。
蘭登微笑了。「當早期改信基督教的信徒放棄他們原來的神——異教神祇、羅馬神、希臘神、太陽、密特拉神，不管什麼神——他們曾詢問教會，他們新的基督教上帝是什麼長相。教會當局很聰明地選擇了最令人敬畏、最有力量的……也是所有歷史紀錄中最熟悉的臉。」
蘭登眨眨眼睛，覺得很困惑。「事實上，不是。我是美國人。」
「戰勝的宗教，」他繼續說：「常和圖書常會採納既有的假日，對於改變宗教信仰的人來說，可以減低衝擊，這叫作變形，有助於人們適應新的宗教。信徒繼續過同樣的神聖節日，在同樣的神聖地點祈禱，使用同樣的象徵符號……只不過換了個不同的神。」
此時前排的那個女孩一臉憤怒。「你是在暗示基督信仰只不過是某種……重新包裝過的太陽崇拜！」
蘭登禮貌地微笑。「您真好心，但我自己就是個藝術史學者，而且——」
拉斐爾．桑提，一四八三─一五二〇。
「唔……慢著，」希茨洛大膽提問，現在看起來已經醒了。「我知道基督教裡有些原創的東西。比方上帝的形象呢？基督教藝術從不會把上帝畫成像鷹的太陽神，或者像個阿茲特克人，或是像其他怪物。基督教藝術中所描繪的上帝，通常都是個留著白色大鬍子的老人。所以我們的上帝形象是原創的，對不對？」
過了一會兒，她滿心驚駭穿越大廳往對面衝。「羅柏！羅柏！」
此時下課鈴正好響起。
「謝謝你，希茨洛。回去睡覺吧。」蘭登轉向全班學生。「光環，就像許多基督教象徵符號一樣，是從太陽崇拜的古埃及宗教信仰裡借用的。基督信仰充滿了太陽崇拜的例子。」
「呃……是某個聖人？」
蘭登凝重地笑了笑。
「好極了！」那個人眼睛一亮，好像中了獎似的。「那麼你一定會很樂於聽我解說！」
大廳對面，薇多利雅正專注於她的搜索。自從聽到她父親的死訊以來，這是她頭一回獨處，她覺得過去八小時的殘酷現實緊緊圍繞著她。幾乎同樣痛苦的是，她父親的發明竟被濫用了——現在成了恐怖份子的武器。一想到是她的發明，才會讓反物質可以運輸，薇多利雅就滿心覺得罪惡……她的罐子現在正在梵蒂岡裡倒數計時。她本來只是為了要幫父親追求簡單的真相……現在卻成了種種混亂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