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６
就像沙漠裡降下的甘霖，玻璃碎片在黑暗中叮叮落下。隨著一聲巨大的吸氣聲，空氣湧入了。
蘭登的書架幾乎倒成水平時，他聽到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的聲音——一種不一樣的碰撞聲，從書庫的另一頭遠遠傳來，那是金屬撞上玻璃的尖銳脆響。整個書庫震動起來，蘭登知道最後一個書架帶著其他書架的重量，狠狠撞上了那面玻璃。接下來的聲音是蘭登畢生最不想聽到的。
他找到了。但他本來希望梯子會是沉重的木頭或鐵製的，結果是鋁梯。他抓住梯子橫過來，當成破城錘似的，然後跑過黑暗衝向玻璃牆。牆比他以為的要近，梯子迎面撞上，彈回來。從碰撞時所發出的微弱聲響，蘭登明白他需要遠比鋁梯更有份量的東西，才能打破這面玻璃。
他得利用槓桿作用。
他掙扎著喘氣，重新擺好姿勢，又試了一次，努力伸展腿部。書架動了，雖然只是微微動一點。他又推，書架往前晃了一吋左右，然後又晃回來。蘭登利用這個動能，猛力吸了口好像不含氧的空氣，再度用力推。書架晃得更厲害了。
他很好奇，這裡會不會有哪本書收藏在厚厚的、鋼製的、防火的檔案櫃裡。蘭登在別的檔案室不時見到過這種櫃子，在這裡卻沒看到。何況在一片黑暗中尋找，實在太花時間了。就算找到他也搬不動，尤其是以他現在的虛弱狀況。
靜悄悄。
一剎那間，有種失重的不m.hetubook.com.com確定感。然後，隨著眾多書籍滑下書架的一道轟然巨響，蘭登和書架都往前倒。
祕密檔案室裡一片黑暗。
放鬆身體，保留體力。
他用力得頭都發暈了，把雙腳抵在身後的牆上，手臂和胸部緊抱著書架，然後猛力一推。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又回頭找到了玻璃牆，一手扶著好辨別方向，然後在黑暗中急步走向書庫深處。書庫的後牆忽然出現，他肩膀猛地撞上了。蘭登詛咒著，繞到最裡側那排書架後方，在大約眼睛的高度抓住書架。然後，他一腳撐在身後的玻璃牆上，另一腳跨在低處的書架格子上，開始往上爬。架上的書紛紛往下掉，散落在黑暗中。他沒理會。求生的本能早已蓋過了檔案管理員的禮儀。他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失去了平衡感，於是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的腦子不要理會眼睛所看到的。現在他移動得更快了。爬得愈高，感覺上空氣就愈稀薄。他往最高層書架攀爬，踩著一堆書，想把自己墊得高些，身體往上舉起。然後，就像攀岩者克服了一塊岩石，蘭登抓住了最頂層書架。他伸長兩條腿，抵在玻璃牆上，直到整個身子幾乎成水平。
蘭登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也曉得下一樁殺人事件會發生在那裡了。」
衛兵們困惑地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人從皮帶上取下無線電對講機。「蘭登先生嗎？你在第https://m.hetubook.com.com三頻道。指揮官是在第一頻道等你的消息。」
現在心臟不必抵抗地心引力把血液往上輸送，蘭登的心跳減緩了。這是游泳選手在緊密賽程間用來讓血液加強氧氣輸送的訣竅。
彷彿巨大的骨牌般，那些書架紛紛倒了下去，一個接一個。金屬書架壓著金屬書架，書翻落一地。蘭登像千斤頂上的防逆轉棘輪般，緊抓著他那個往下傾倒的書架。他納悶著這裡總共有多少書架，總重量會有多少？外頭那面玻璃很厚……
結果只有兩次。
那閱覽桌呢？蘭登知道這個書庫就跟其他的一樣，房間中央會有個閱覽桌。那又怎樣！他知道他沒法搬起閱覽桌。更不必說，就算他拖得動桌子，也拖不了太遠。周圍的書架緊緊包圍著那張桌子，書架間的走道又太狹窄。
蘭登按下對講機上的鈕，還是心跳得好厲害。「我覺得剛剛有人想殺我。」
蘭登搖晃著書架，隨著每次推動，雙腿愈來愈能伸展。膝蓋處的四頭肌好痛，他抵抗著那股痛。鐘擺作用正在進行中。再推三次，他催促自己。
祕密檔案室裡一片朦朧，蘭登站在滿地碎玻璃間猛喘著氣。他覺得左手有股溫暖的熱流，知道自己流血了。總司庫的聲音立刻傳來，把蘭登嚇了一跳。
你會站起來走的，該死！但要走去哪裡……
「我是凡特雷思卡總司庫。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玻璃的爆裂聲，只有m.hetubook.com.com玻璃牆承受那些書架重量壓靠上去的響亮碰撞聲。他睜大眼睛躺在那堆書上。遠處傳來一個吱嘎聲，蘭登想憋住氣聽清楚，卻已經沒氣可憋了。
羅柏，生死就看這一關了。一個聲音催促著。就像哈佛健身房裡的腿部推舉。
這裡還有很多空氣，他告訴自己。還有很多。現在趕快想。他等待著，一半也期望著燈光隨時會再度亮起。結果沒有。他躺在那裡，現在呼吸比較順暢了，心中很奇怪地掠過了放棄的念頭。他感覺好平靜，然後奮力抵抗那個念頭。
薇多利雅抬頭。羅柏！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突然這麼希望他在身邊。
他盲目轉身，張嘴大喊，但發出的聲音卻被悶住了。他忽然感覺到危險的困境緊緊籠罩著他。他的肺急需氧氣，腎上腺素使他的心跳加倍。他覺得好像肚子剛被人打了一拳。
倒到一半，書架撞上了隔壁那個。蘭登抓在上頭，把自己身體的重量往前壓，逼第二個書架翻倒。有那麼一刻靜止的緊張，然後，在重壓之下，第二個書架發出吱嘎聲，開始翻倒。蘭登又跟著往前落。
他倒在地板上，一時間還以為門開始旋轉了。他又掙扎著起身，眼前冒金星，這才明白是整個房間在轉，不是門。蘭登踉蹌後退，跌倒在一把有腳輪的梯子底下，而且跌得很重，膝蓋被一個書架的邊緣刮破了。他冒著汗爬起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身來，茫然摸索著找梯子。
蘭登頭後仰，張大嘴巴，使盡全力深呼吸。每個呼吸所造成的灼痛感都比上一個要減輕一點。現在腦袋清醒了，他收拾思緒，強迫自己開始好好思考。
就像盪鞦韆，他告訴自己。保持這個節奏，愈盪愈高。
三十秒之後，在梵蒂岡地下墓室中，薇多利雅正站在教宗屍體前之時，一具無線對講機發出電子粗嘎聲，打破寂靜。裡頭發出的刺耳聲音好像喘不過氣來。「我是羅柏．蘭登！有人聽得見嗎？」
「我知道他在第一頻道，該死！我不想跟他講話。我要找總司庫。馬上！你們誰去幫我找他來。」
忽然間，蘭登知道該怎麼做了。
然後，正當蘭登掙扎著就快要失去意識時，聽到了遠遠有一聲……漣漪般成蛛網狀往外擴散至整面玻璃的每個角落。忽然間，那面玻璃像一顆加農炮似的炸開來。蘭登下方的書架垮到了地板上。
他頭抵著書架，兩手張開扶著，擺出像美式足球員抵著訓練用滑撬的姿勢，然後站穩了腳用力推。如果我能設法推倒這個書架，但書架幾乎沒動。他重來一次，再推。他的雙腳在地板上往後滑。書架發出了吱嘎聲，但是沒移動。
蘭登的手腕上，米老鼠開心地發著光，好像是在享受這片黑暗：九點三十三分。離火還有半小時。他腦子裡沒想到脫身計畫，卻忽然渴望一個解釋。誰關掉了電源？羅榭擴大搜索範圍了嗎？歐里維提沒警告羅榭和_圖_書我在這裡！想到這裡，蘭登明白其實沒差了。
沒有燈光，沒有聲音。
接下來他想起那個衛兵留在外頭桌上的對講機。我幹嘛不帶進來呢！當眼前開始冒出紫色星星，蘭登硬逼自己趕快想辦法。你以前也被困住過，他告訴自己。你從更壞的情況撐過來。當時你只是個小孩，卻還是想出了辦法。無邊的漆黑緊緊籠罩著他。快想！
對講機那頭一片沉默。
牆是玻璃的，他告訴自己。可是那面玻璃厚得要命。
蘭登又喊，但發出的聲音比上一回還要小。
蘭登現在明白，恐懼是一種強烈的驅動力。他呼吸困難地在黑暗中朝旋轉門摸索著，找到了牆上的按鈕，手掌猛壓上去。什麼反應都沒有。他又試了一次，門還是死死不動。
走道太狹窄……
蘭登在地板上放低身子，背朝下躺著，雙手放在身體兩側。第一步就是把身體調整好。
他想到那把半自動手槍，滿腹希望瞬間湧起，迅即又落下。槍不在他身上。歐里維提在教宗辦公室裡收回去了，說他不希望總司庫在場時，有人帶著武器走來走去。當時他覺得很有道理。
他生出一股信心，趕緊跳起身，速度太猛了。結果一時間暈眩得站不穩，在黑暗中伸手找個東西扶。他摸到了一個書架，等了一會兒，逼自己要省點力氣。接下來的行動得用上他所有的體力。
回話的聲音不是總司庫，而是歐里維提指揮官：「蘭登先生，一個字都不准再說了。」
一秒、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