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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瑞秋對著他高喊。「這裡是什麼鬼地方啊？」

關上該死的艙門啦！

維吉尼亞州警在門口與她碰面。警察臉色凝重。他一句話也不用說，瑞秋便知發生了意外。

瑞秋不住地顫抖。萬分感激。

這麼衰？偏偏碰到水。她心想，苦笑一陣。瑞秋七歲那年在冰凍的池塘上溜冰，不小心破冰入水，受困冰面之下，本以為這下子死定了，幸好母親大手一撈，用力將濕透了的瑞秋拉出險境。自從那次驚險的經驗之後，瑞秋罹患了恐水症，碰上大範圍的水域時會陡然心驚，冰水尤其令她害怕。這種心理反應至今仍在。今天，瑞秋極目所及之處盡是北大西洋，兒時的夢魘悄悄爬上心頭。

來到F─14旁邊，牽引機抖了一陣後停下，樹脂玻璃艙的艙門打開，有個人影走下階梯來到冰道上。這人從頭到腳包裹著蓬鬆的白色連身服，讓人誤以為他全身被灌滿了空氣。

「下起冰雨來，二十五號公路變得滑溜，」警官說。「令堂的車子打滑，衝出路面掉進河谷樹林裡，墜落時當場死亡，請節哀順變。」

「山？」瑞秋糊塗了。「格陵蘭島以北還有山？」

「祝妳一路平安，乖女兒。」

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知道。他說他累壞了，開車回來擔心體力不濟。他決定這個週末窩在積壓下來的公事堆裡趕工。」

飛行員與格陵蘭島北部的圖勒（Ｔhule）空軍基地確定方位時，瑞秋才發現飛機已往北飛了這麼遠。我人在北極圈上空？理解了自身位置後，原本不安的她情緒更加浮躁。想載我去哪裡？航太總署到底發現了什麼和圖書東西？頃刻之間，底下一望無際的灰藍海面開始點綴著數千純白小點。

底下的高原出現條紋……彷彿有人以銀漆在雪地上畫出三條粗長的直線，與海岸懸崖平行，閃閃發亮。飛機降落至五百呎的低空時，眼前的錯覺才真相大白。三條銀色直線其實是三道深槽，每一條的寬度超過三十碼，在裡面灌滿水後凍結成冰，在高原上形成寬闊而平行的三條跑道，兩條跑道間各堆積一條窄窄的雪堤。

從那一刻起，瑞秋做出母親生前從來做不出的事：自絕於謝克斯頓參議員之外。參議員幾乎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疏離。亡妻留下的大筆遺產突然讓他忙得不可開交，開始用來尋求總統大選的內提名。同情票具有推波助瀾的效果。

瑞秋．謝克斯頓往正北直飛了一個多小時，除了一閃即逝的紐芬蘭島之外，她全程只見F─14下方一片汪洋。

那趟遊輪之行是瑞秋與母親最後一次同遊。

艙門開啟後，強風朝瑞秋全身吹襲，立時凍得她骨頭結冰。

「沒關係啦，」謝克斯頓夫人說，失望的嗓音帶有堅決的成分。「既然大餐已經煮好了，總不能白白浪費吧。乾脆我開車去妳的安阿姨家。她每年都邀請我們過去慶祝感恩節。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給她。」

瑞秋全身麻木。她的父親接到消息後立刻趕回家，如今在客廳召開小型記者會，以堅忍的態度向外界宣布，妻子與親戚共進感恩節晚餐後回家途中死於車禍。

F─14的機鼻向下傾斜，瑞秋這時產生一種怪異的無重力感，耳朵嗡嗡響，卻仍能聽見駕駛艙傳來反覆的電子和_圖_書呼呼聲。飛行員顯然鎖定了某種方向指示燈號，正朝著燈光前進。

受困機場的瑞秋怒火中燒。「可是，這樣一來，妳不就孤零零一人過感恩節了？」她渾身不舒服。謝克斯頓參議員居然在感恩節拋棄家人不顧，替原本就低級的他刷新了新低紀錄。

三年後，儘管瑞秋與父親保持距離，父親仍狠心讓她的生活變得更加寂寞。父親宣布競逐白宮後，瑞秋不得不把結交男友、組成小家庭的大事無限期延後。對瑞秋而言，與其跟滿腦子淨想握權的追求者周旋，不如乾脆完全脫離男女社交圈。追求她的男人絡繹不絕，因為他們希望在還配得上瑞秋之前，趕緊趁她仍在服喪期間進入未來的第一家庭卡位。

「什麼？」瑞秋先是吃驚，緊接著轉為生氣。「可是，今天是感恩節咧。參議院也已經休會了！華府離我們家不到兩個鐘頭。他應該回家陪妳過節才對呀！」

飛機朝高原降落時遇上強烈亂流，開始劇烈上下搖擺。瑞秋聽見起落架轟然就定位，卻仍未看見降落跑道。飛行員極力穩定機身，瑞秋向外瞧見兩條閃亮的旋轉燈，裝置在最外圍的冰槽兩側。她這才瞭解飛行員的意圖，因此驚恐起來。

F─14戰鬥機外的天色開始淡去。北極圈已進入晚冬時期，全天呈現漆黑狀態。瑞秋知道自己正飛進永夜之境。

「謝克斯頓小姐？」那人對著她大喊。他帶有美國口音。「本人代表航太總署歡迎妳。」

「看樣子是有，」飛行員說。他訝異的程度不亞於瑞秋。

飛機降落至三千呎以下後，瑞秋向下凝望著月光下奇特的地形ｈtｔｐs://ｍ.hｅｔｕｂoｏｋ.ｃom.ｃoｍ地貌。山腳下有一片浩瀚的積雪高原，以優雅的形態向海延伸約十哩，最後以堅硬的冰形成懸崖，正下方是海面。

「如果時光能倒流，」她父親含淚告訴媒體，「只願我能回家陪她過長假，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最後，瑞秋終於看見朦朧的陸地輪廓。但她沒料到會出現這種畫面。在飛機前方海面上逐漸成形的，是一座白雪覆蓋山頂的山脈。

這名男子以手勢請F─14飛行員打開艙門。

瑞秋站在一側，記者會進行時全程啜泣不停。

在此之前，瑞秋只見過冰山一次。六年前，母親苦勸瑞秋陪她搭乘遊輪前往阿拉斯加一遊，瑞秋反而提出幾條以陸地為主的度假行程，但母親的意志堅決。「瑞秋，乖女兒啊，」她母親當時說，「地球有三分之二覆蓋在水面下，妳遲早要學會反制恐水症的方法。」謝克斯頓夫人出身新英格蘭區，抗壓性強，堅持要強化女兒的心理。

飛行員照做。

瑞秋對自己的缺席同樣感到愧疚。「好吧。我會儘量趕回家的。我愛妳，媽媽。」

接著瑞秋聽見了。遠方傳來漸行漸近的引擎聲，頻率較高，音量越來越大，最後出現了一架機器。這部偌大的雪地牽引車滾著多條履帶，在冰道上朝戰鬥機前進。牽引機高大而細長，外形如同未來世界的大昆蟲，以飢渴的態勢朝飛機滾進。牽引機底盤建有高高的樹脂玻璃密閉艙，亮起幾排泛光燈照亮前方。

瑞秋的計程車駛進謝克斯頓豪宅的彎曲車道時，已經是當晚十點半。瑞秋立刻知道狀況不對勁。三輛警車停在車道上，也有幾輛和*圖*書新聞轉播車。家中所有的電燈亮著。瑞秋衝進門，心臟狂跳。

電話線上出現片刻空檔。「瑞秋，我本來想等妳回家再告訴妳的。妳爸說他公事太忙，今年沒法子回家團聚。這個連續假期他會待在華府的套房過節。」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開始完全落入地平線下。飛機持續向北，天空出現了明亮的盈凸月，高掛在瀰漫冰晶的冰河空氣中散發著白光。在遙遠的下方，海波蕩起點點浪花，冰山看似縫在深色亮片網衣上的鑽石。

「請解開飛行安全帶，將安全帽留在飛機上，踩著機身外的踏板下飛機。妳有沒有問題？」

飛行員不予回應。他全心對付強風。飛機減速降落在冰道時，瑞秋覺得心臟一沉。飛機兩側升起高聳的雪堤，瑞秋屏息靜候，心知在狹道裡稍微失算的話必死無疑。飛機在雪堤之間搖搖擺擺降落，亂流瞬間消失。由於雪堤具有擋風的效果，飛機才可順利降落在冰道上。

右邊的景色只有月光下的雪牆，是雪堤的側面。左邊的景色也雷同。瑞秋唯有透過前方的擋風玻璃才看得見東西……只有一望無際的冰雪。她感覺自己降落在無生物的行星。除了冰上的紅線外，這裡毫無生命跡象。

瑞秋的母親口氣悲哀。「我本來好想在今天見到妳。」

你幾年前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瑞秋邊哭邊想。她對父親的憎恨逐秒俱增。

雄貓的逆向推進器隆隆呼嘯，減緩了行進速度。瑞秋吐了一口氣。戰機繼續滑和_圖_書行了一百碼左右，來到醒目的紅色噴漆橫線處停下。

「對不起啦，媽，」瑞秋在電話上說。芝加哥歐海爾機場因大雪暫時關閉，她打電話回家通知。「我知道我們家一向在感恩節這天團圓，可惜看樣子今年要例外了。」

瑞秋這時看見了。她在地球上從未見過這種畫面。起初她以為月光令她的眼睛產生錯覺。她瞇眼向下看著平坦的雪地，無法理解眼前的事物。隨著飛機接近地面，影像變得更加清晰。

凱瑟琳．溫拓思．謝克斯頓。瑞秋感受到遠遠傳來一陣寂寞的刺痛。往事宛如飛機外呼號的強風朝她席捲而來，一如以往拉扯著她的心弦。母女倆最後一次對話是在電話中。感恩節的上午。

「我也是，媽媽。妳陪爸爸吃火雞大餐的時候，想想我只有吃機場餐點的分。」

冰山。

「我們要在冰上降落？」她質問。

公事？瑞秋不相信。比較可能的是，謝克斯頓參議員跟另一個女人窩在一起。他在外偷腥固然謹慎，卻也行之有年。謝克斯頓夫人不是傻瓜，但每回揪出丈夫婚外情的證據時，他總是提出令人信服的不在場證明，同時對妻子指控他外遇的說法表達沉重的憤慨。最後謝克斯頓夫人束手無策，只好睜一眼閉一眼，將傷痛往肚子裡吞。雖然瑞秋勸母親考慮離婚，謹守婚誓的凱瑟琳．溫拓思，謝克斯頓卻不願意。至死方休，她告訴瑞秋。託你父親的福，我才能生下妳這麼漂亮的女兒。這一點我感謝他。總有一天，他要向上蒼解釋自己的行為。

麵團寶寶造型的衝鋒飛車隊，瑞秋心想。看見這個奇異的行星至少居住著生物，她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