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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視著前所未見的相片。黑白影像。兩個人。一|絲|不|掛。手腿交纏。一時之間，謝克斯頓解讀不出眼前的影像。接著他明瞭了。感覺像被砲彈擊中腹部。

謝克斯頓自舞台右邊走來，從分隔板後面露臉，有如演員從舞台邊登場。他的前方排出了幾列折疊椅，面對舞台，記者迅速就位。東邊的旭日剛露出國會大廈的圓頂，向謝克斯頓投射出粉紅與金色的光線，宛若天堂的光芒。

「爸，」瑞秋說，這時的口氣堅決，語帶懇求。「想走對路的話，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謝克斯頓一時難以理解，看著座艙門打開，走出一個女人，身穿橙色海防隊短大衣，面貌憔悴，彷彿甫經戰火洗禮。她走向記者會區域。謝克斯頓起初沒有認出她。後來才猛然驚醒。

謝克斯頓察覺女兒站在附近，就在舞台旁的分隔板後方。

塞爵克．謝克斯頓回頭面對蠢動中的記者時，早已忘記女兒的存在。他高高抬頭，繞過講壇，將信封遞給期待已久的媒體。他看著信封快速在人群中發散開來。他能聽見封蠟剝離聲，也聽到記者將信封當作耶誕禮物拆開。

他一手拿著一疊白亞麻紙信封，各個封蠟上印有姓名縮寫，品味脫俗。若說資訊即力量，那麼謝克斯頓手中的信封相當於一枚核子彈頭。

「早安，各位女士先生，」謝克斯頓說著把信封放在前面的講壇。「我儘量精簡內容，以省得各位心癢難熬。我即將與大家分享的資訊，老實說，相當令人困擾。這幾份信封內包含了一樁騙局，涉案人員是政府最高層。在此很汗顏地向各位報告，總統半小時前打電話給我，乞求我——沒錯，乞求我——千萬別將證據公諸於世。」他搖搖頭表示失望。「可惜我是個信仰真理的人。真理再痛苦，也必須面對現實。」謝克斯頓停頓一下，舉起信封，誘惑著椅子上的記者群。記者的視線跟著信封來回遊走，活像一群淌著口水的狗，看著不明美食在眼前移動。

女記者拾起最後一份，交到謝克斯頓手上，hetubook.com.com頭也不抬。「對不起……」她喃喃說，顯然感到尷尬。她羞愧地壓低身體，快步走進人群中。

瑞秋走向前去，賞他一巴掌。

一片死寂。目光呆滯。

「各位請花幾分鐘一一消化資料的內容，」謝克斯頓說，「然後我再為各位解答疑難，說明眼前資料的含義。」

「參議員？」另一名記者發問，語氣是徹底迷惘。「這些相片是真的嗎？……沒有被動過手腳？」

「沒錯。」他冷笑著說。「大選的那一天。」

啞然無語。

「真實性百分之一百，」謝克斯頓說，口氣更加堅定。「如果有一絲造假，我就不會呈現證據給各位。」

該死！謝克斯頓大步走過去，一面咒罵著女兒讓他分心。來到講壇邊，女記者正四肢著地撿拾地面的信封。謝克斯頓看不清她的臉，但一眼就知道她是「電視網」的人——身穿長及小腿的喀什米爾大衣，圍著色調一致的圍巾，頭戴馬海毛貝雷帽，壓得很低。她身上佩戴著ABC的記者證。

謝克斯頓仍面帶鎮定的微笑，一面朝著女兒揮手，離開麥克風。他以面對女兒稍偏幾度的方向前進，設法讓瑞秋不得不走到分隔板後方與他見面。謝克斯頓在分隔板中央停下，避開了記者群的視線與聽力範圍。

匆忙之中，女記者打翻了謝克斯頓的信封，掉落一地。

「朋友們，」謝克斯頓說著以視線接觸人群。「本人經過深思熟慮，斟酌是否尊重總統的意思，暫時將這項資訊保密，但我必須憑直覺行事。」謝克斯頓垂頭嘆氣，有如受困往事之中。「真相就是真相。我不願為各位戴上有色的眼鏡來看待這些事實。我只願單純呈現這些資料。」

謝克斯頓趕緊數一數信封。十個。還好。今天別人休想搶走謝克斯頓的鋒頭。他重整情緒，調整著麥克風，對記者做出揶揄的微笑。「再不趕快發下去；難保不會有人受傷！」

「可是他們是無辜的！我www.hetubook.com.com們應該給他們一個認錯的機會。你已經打贏了這場選戰。札克理．賀尼已經垮臺了！你心裡明白得很。讓他保留一點尊嚴吧。」

瑞秋站在他背後。「我們出手想阻止你，」她說。「給了你所有機會。」一名女子站在瑞秋身旁。

瑞秋看出他眼中的憤怒，而這一次是她有生以來首度不怕父親發脾氣。「我向你求救，你卻出賣我！害我差點沒命！」

瑞秋想到這人居然是生父，不禁感到噁心。「你要做的事情是瘋狂的舉動。」

「妳看起來好端端的嘛。」他的語調近似失望。

謝克斯頓但願自己能化身為蒼蠅，能停在白宮牆壁上觀察總統，看看謝克斯頓公開祕密時總統臉上有何表情。謝克斯頓在電話上同意即刻前往白宮面議，商談出一套向全國揭露隕石真相的最佳方式。賀尼此時此刻或許站在電視機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瞭解到任憑白宮的本事再大，也無從制止命運之手。

「乖女兒？」他說著，面帶微笑展臂迎接迎面走來的瑞秋。「多令我驚喜啊！」

「開記者會公布這件事，本人也是萬不得已，」謝克斯頓繼續說，自認步調掐算得十全十美。「不過本人認為，我有職責讓美國民眾知道有人說謊。」

幾名記者笑了。

謝克斯頓不予理會。

記者紛紛笑了起來，面露期待的神色。

他聳聳肩。「說不定航太總署該收山的時候到了。」

「我以女兒的身分要求你，」瑞秋懇求。「別公開出去。想想看你要公開的事情。一定想得出更妥當的方法。」

謝克斯頓不瞭解這記者的話。記者將影印資料遞給他。謝克斯頓看著資料——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記者群的疑惑似乎加深，謝克斯頓以為自己甚至聽見了笑聲——與他料想的反應背道而馳。他開始擔心自己高估了媒體的解讀能力。

「妳少清高了。我只是呈現證據。我讓大家自行引出結論，看看哪一方有罪。」

謝克斯頓洩了氣。「朋友們，我再聲明最後一次，各位手裡的證據https://m.hetubook.com.com是百分之百正確。如果有人能證明造假，我就吞帽子給你們看！」

在寂靜之中，謝克斯頓可聽見政治生涯的關鍵時刻來臨。

半小時前，總統致電謝克斯頓說明原委。通話之前，賀尼與瑞秋交談過。瑞秋已安全登上飛機，正在某處飛行中。謝克斯頓在電話上得知，白宮與航太總署似乎在這樁失敗的騙局中屬於無辜的旁觀者，而騙局的首腦是威廉．匹克陵，令人難以置信。

「我可想不出來。」

謝克斯頓聽見遠方傳來直升機螺旋槳轉動的巨響。一時之間，他懷疑總統也許自白宮慌張趕來，希望對記者會喊停。那樣的話算是錦上添花，謝克斯頓喜孜孜地想著。到時候，賀尼臉上會寫滿多少歉疚？

華盛頓特區今晨晴朗而乾爽。

謝克斯頓參議員察覺分隔板後的記者開始不耐久候，他也無意在這裡罰站一上午聽女兒訓話。光榮的一刻正等著他領受。

他的語調化為惡魔般的低語。「妳不應該來這裡。」

「別公布，」瑞秋對他說。「你會後悔的。」

今天是登上權力巔峰的良辰吉日。

走向講臺之際，他感覺醺醺然的，很高興見到臨時搭建的舞台兩旁立起「名望之框」。這種大型活動隔板是效法前總統雷根的做法，分立講臺兩旁有如海軍藍的窗簾，以遮住醒目的背景物體，讓他顯得高人一等。

塞爵克．謝克斯頓參議員踏出禮車，感覺自己大過於華府本身，如雄獅般邁向紀念碑下的記者區。他邀請全美十大新聞媒體前來，承諾獻上十年來最大樁的醜聞。

隕石是一場騙局，而揭穿騙局的人是我。

謝克斯頓覺得有人拍他肩膀。

剛才發問的記者走向謝克斯頓，一面翻閱手上的影印資料。「你說的沒錯，參議員。這些資料的確構成醜聞。」記者停下來搔頭。「只不過，我們百思不解的是，為何你決定現在跟我們分享這消息，特別是你先前還否認得振振有詞。」

這些白痴怎麼老是不守時？謝克斯頓火冒三丈。

嗅到死屍，兀鷹絕對傾巢而出，謝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斯頓心想。

首腦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謝克斯頓心想，反正札克理．賀尼這一跤準會摔得悽慘。

疑惑的喃喃聲傳遍了人群。

機身上以大寫註明：美國海岸防衛隊。

謝克斯頓顫抖著將視線移向瑞秋身邊的女子。她是剛才身穿喀什米爾大衣、頭戴馬海毛貝雷帽的人，也是撞翻那疊信封的記者。謝克斯頓看著她的臉，血液頓時結冰。

人群興起一陣喃喃低語，滿臉問號。

一片寧靜頓時籠罩在現場。

他恍惚地轉身。

「談話到此為止，」他說。「我得去主持記者會了。」

女兒從他右邊氣呼呼走來，謝克斯頓認定這場父女重逢的場合最好避開眾人眼線。可惜的是，目前隱密之處難尋。謝克斯頓的視線射向他右邊的大分隔板。

驚恐之中，謝克斯頓猛然抬頭面向記者群。記者這時哈哈大笑，半數人已經開始向編輯通報消息。

「將證據列入考量的話，航太總署確實顯得有罪。」

謝克斯頓在臉上貼起一幅開懷微笑，一面轉向記者群，舉起一根手指表示歉意。「麻煩各位稍候一分鐘，我非常抱歉。」他疲倦地嘆氣，幽自己一默。「家人第一。」

「我傳真給你的時候是向你求救！我那時誤以為總統和航太總署是共犯！」

一陣微風旋起落葉，輕盈跳過華盛頓紀念碑底座。這座全世界最大的方尖塔一覺醒來時，通常面對的是自己在映象池中寧靜的倒影，但今天醒來卻只見記者推擠，滿心期待地圍繞著紀念碑底座。

謝克斯頓等著眾人大笑，但現場反應冷淡。

身後的廣播系統傳來一陣嗚嚎的嗡聲，謝克斯頓轉身看見一名遲到的女記者低頭站在講壇前，想以鵝頸形夾子將電視麥克風固定在講壇上。

「呃，參議員？」有人說，口吻出奇地帶有笑意。「麻煩你再聲明一次，你願意為相片的真實性擔保？」

謝克斯頓語重心長地嘆一口氣。「對，可惜真的是如假包換。」

笨婆娘，謝克斯頓心想。「給我。」他發脾氣說，一面伸出一手接下信封。

飛機隆隆靠近，在右邊的空地著ｈetuｂｏoｋ•coｍ•ｃｏm陸。謝克斯頓的視線瞟過去時，發現降落的居然不是總統專用直升機，而是大型鶚式傾斜旋翼飛機。

走對什麼路？謝克斯頓遮住麥克風，轉頭彷彿清清聲帶。他偷偷瞄向女兒。「妳就跟妳媽同一副德性——崇尚理想又志向渺小。女人根本無法瞭解權力的真正本質。」

謝克斯頓嘟噥著。「好天真。瑞秋，重點不在贏得選戰，而是在於權力的大小。要贏就要取得壓倒性的勝利，表現出偉大的氣勢，壓垮對手，控制華府各方勢力，以後才可能推動各項提案。」

謝克斯頓拿起信封攏齊。

「是嗎？」謝克斯頓咯咯笑。他回頭向講壇指了一下。從分隔板的盡頭可見講壇。在講壇上，一疊白色信封等著與媒體見面。「那些信封裡的資訊是妳傳給我的，瑞秋。妳。妳手上沾滿了總統的血。」

瑞秋與父親兩人在分隔板後面獨處，瑞秋的眼神充滿了憎恨。她這一巴掌下手很重，但父親卻幾乎不為所動。他鎮定得令人心生寒意，一臉假笑逐漸融化，轉為具告誡意味的怒容。

凱蓓兒的深色眼珠射出光芒，彷彿要在他臉上鑽孔而過。她伸手掀開大衣，展現腋下整齊的一疊白色信封。

「參議員？」一名記者吞吞吐吐說。他看著信封裡的資料，震驚得難以言語。「這東西是真的嗎？」

「求求你信任我，」瑞秋說，音量加大。「這是失策。」

「付出什麼代價？」

瑞秋？他震驚地張口。她來這裡做什麼？

謝克斯頓知道，媒體必須花一段時間來消化眼前的資訊：透地雷達影像顯示冰層下方的植入穴；與航太總署化石幾乎雷同的現存海洋生物；在地球形成球粒的證據。所有資訊全部引導出一項驚人的結論。

「這樣做會給大家什麼聯想，你應該清楚。」

「航太總署是清白的！」她說。「總統向你解釋過了！你幹嘛還開記者會？」瑞秋搭乘海防隊的鶚式飛機前往華府的航程雖短，她卻利用時間匆匆打了幾通電話，聯絡上白宮、她父親，甚至也與心急如焚的凱蓓兒．艾許對話過。「你答應札克理．賀尼要去白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