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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康納短篇小說選

作者:弗蘭納里.奧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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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山貓

八、山貓

窗子關得嚴嚴的,一絲新鮮空氣也透不進來。於是他抓住窗板,想把窗子打開。
蓋布里爾用拐杖探著路向門廊邊走去。「你們在幹什麼?坐在那兒玩嗎?」
嘰咕聲又變成了歌聲,在麗芭喉嚨裡呼嚕著。
「蓋伯,難道你不能做得比這更好些嗎?」
他不願進去——到那群婦女中間去。
「我真應該和他們一齊去,」他悶悶不樂地說,「我能嗅出牠在哪兒。我不害怕。」只有他一個男人和那群婦女被關在這屋子裡。

「如果牠想進來,還不容易,」麗芭哼著鼻子說,「牠把那個貓洞掏開,不就鑽進來了。」
他想自己在數數。他數到哪兒了?505,506……去麥蒂家!他們把他看成什麼了?502,50……
「只有南希一個人。」
「那並不意味著牠還會來這兒。」盧克說。
麗芭又開始嘰咕起來。
蓋布里爾感到自己出汗了。如同我能嗅到牠一樣,牠也能嗅到我,他想。我坐在這裡嗅來嗅去,牠也會嗅來嗅去找到這裡來,他數到哪兒了?405……
「沒錯,你們能。」老婦人咕嚷說。
他走了進去,來到窗子旁邊。那群婦女開始低聲埋怨起來。
「我是布恩.威廉斯,老爺爺。」
「我說,進來,到這兒來!快到這兒來!」
「不要說了!」她母親命令道。
老蓋布里爾又向門廊上移動了一下。「是麥修、喬治和威利.邁里克。還有一位是誰?」
他又聽到一陣刮擦聲,是從另一個地方傳來的——是從有貓洞的那個牆角那兒傳來的。吱……吱……吱。那是一隻蝙蝠。他知道那是一隻蝙蝠。吱……吱。「我在這兒,」他低聲說。不是蝙蝠。他雙腳用力站了起來。吱。「主啊,快來救助我,」他默念道,「我的臉被撕破後,主不會接納我的。山貓,你為什麼不吵了?你為什麼要收拾我?」他現在站穩了腳步。「如果我身上有山貓咬的牙印,主不會要我的。」他挪著步子朝貓洞走去。
「等到那時,我們就能跑到南希家了。」米妮不屑一顧地說。

蓋布里爾不說話了,盛肉的盤子在手中微微顫抖著。「我清楚我都知道些什麼,孩子。」
「就是嘛。」老蓋布里爾咕噥道。
「不要開那扇窗子,孩子。我們可不想讓任何山貓hetubook•com•com跳進來。」
主啊,主,
他嗅到牠的氣味越來越濃了。
「噓,別出聲!」他母親低聲叫道,「聽,那是什麼?」
主啊,主,
他們的叉子在鍍錫的盤子上不停刮著,那聲音就像刀一樣鋒利的牙齒咬在石塊上。
你自己待在這裡不應該害怕,他們笑著說。沒什麼東西來招惹你。如果你嚇壞了,我們可以順路把你送到麥蒂家。
「牠抓住他了!」她尖聲喊道,「抓住他了!牠從窗子外面撲進去,正咬住他的喉嚨。赫祖,」她哭喊道,「老赫祖。」
煙囪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刮擦聲。他向前坐了坐,神經緊張起來。喉嚨裡好像堵了什麼東西。「來吧,」他低聲說,「我在這兒,我正等著呢。」他一動不動。他想動也動不了。又一陣刮擦聲。他受不了這種煎熬,但他也願意等下去。「我在這兒,」他——又一陣響聲,但聲音很小,接著是翅膀撲打的聲音。原來是幾隻蝙蝠。他緊緊握在拐杖上的手鬆開了。他早就應該知道那不是牠。牠還沒來到馬棚那兒呢。他的鼻子出什麼毛病了?他得了什麼毛病?方圓幾百英哩以內,任何黑人的嗅覺都沒有他的靈敏。
老蓋布里爾在黑暗中爬回床上。他本可以在椅子上坐一會兒或乾脆躺在上面。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鼻子在被子裡嗅來嗅去。他們那樣做沒用。他的嗅覺和小時候一樣靈敏。自從他們談起這隻山貓,他就嗅到牠了。一天傍晚他嗅到了牠的氣味——與周圍的氣味不同,也不同於黑人們或乳牛以及土地的氣味。是山貓。杜爾.威廉斯曾看到牠向一頭公牛撲去。
「拔腿就跑,」他們的笑聲又壓過黑夜裡其他的聲響,「他以為牠在追他。」
「你待在這兒,孩子。」
今天你會見到你的朝拜者,
「我們在等莫斯和盧克。」
我不怕山貓,也不怕森林。讓我和你們一塊去吧,孩子們,讓我去吧。
在生命的彼岸,上帝和一隊天使正在等著他。祂們給他帶來了金黃色的法衣。等他一過來,他就能穿上那身衣服,站在那兒和上帝以及天使們對生靈們進行審判。方圓五十英哩以內沒有任何黑人比他當一名判官更合適。吱。他停住https://m•hetubook.com•com腳步。他嗅到牠就在牆外面,正把鼻子伸進洞裡。他得爬到高點兒的東西上去!他為什麼要向牠走去呢?他必須爬到高一點的東西上去!在煙囪上面釘著一個木架子。他急忙轉身,慌亂中被一把椅子絆倒了。他把那椅子放到壁爐上。他抓住木架子,踩著椅子向上一跳,又向後一拽。他的腳剛踩到那窄窄的木架擱板上,就覺得它在下沉。於是他雙腳向上移了移,但又感到木架正從牆上某個地方斷裂下來。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木架擱板砸在了他腳面上,椅子腿磕在了他頭上。安靜了一會之後,他聽到動物發出的一種沉悶而急促的哀鳴,聲音飄過兩座小山,消失在遠方。然後又聽到透過那聲聲哀鳴而來的短促而憤怒的咆哮。蓋布里爾僵直地坐在地板上。
「你怎麼知道你嗅到牠了?」
在寂靜中蓋布里爾向前傾了一下身子:他很緊張,但做好了準備。
他們說,他們和他會在森林裡走散的。打山貓不是他該做的事。
說話的是瘦米妮。什麼東西也抓不住她。她從小就有一種魔力——一個女魔術師教給她的。
「你自己留在這裡不害怕嗎,老爺爺?」
那個失明的男孩獨自坐在臺階上,盯著前方。「所有的男人都去了嗎?」他喊道。
「你嗅覺很好,應該能叫出我們的名字。」
「你們當然能,孩子們,」蓋布里爾說,「今晚牠就來這兒。昨晚牠不是從這附近拖走了一頭乳牛嗎?」
「牠獵取的對象是乳牛。」
那是一聲重擊聲,也許是一陣咆哮,遠遠的,不很清晰,接著又是一聲尖叫,更遠了。然後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滑過小山,飄進院子,接著又溜上了門廊。一個人的身體一下子倚在了門上,小木屋搖晃起來。屋裡的人們一下想到了逃跑,發出尖叫聲的人被放了進來。是南希!
麥蒂家!把他送到麥蒂家!和女人們待在一塊兒。你們把我當什麼了?我什麼山貓都不怕。但是牠就要來了,孩子們:牠不會在森林裡,牠會到這裡來。你們只會在森林裡浪費時間。留在這裡,你們才能捉住牠。
「我嗅到牠了。」他說。
「麗芭說她能嗅到牠。」
「你們用什麼東西打?」老蓋布里爾嘟嚷道,「你們不會有獵取一隻山貓的合適工具。」他在門廊邊上坐下,雙腳放在下面。「我hetubook.com.com對莫斯和盧克講過這事。」
「誰和老赫祖在一塊兒?」一個婦女問。
他聽到那個老婦人在角落裡嘟囔。「他們出去找牠,沒有用,」她嘰咕道,「牠在這兒,牠就在這附近。如果牠跳進這間屋子,牠會先收拾我,再收拾那個男孩子,然後再……」
老蓋布里爾一下無言以對了。他摸索著找到廊柱,然後扶著柱子站起身。「如果你們在等莫斯和盧克,」他說,「你們最好現在就走。他倆一個小時以前就去了你們要去的地方。」
「蓋布里爾,你殺死過多少隻山貓?」他們的講話聲穿過黑暗向他飄過去,其中充滿了嘲諷。
「閉住你的嘴,麗芭,」他聽到他母親說,「我會看好我兒子的。」
「沒錯,就是一隻山貓。我長大後,這一帶再沒出現過。你們為什麼不再坐一會兒呢?」他又說道。
「我們要去打那隻山貓。」
「我沒有弄壞什麼木架子,」老蓋布里爾咕噥道,「是半夜裡刮風把它吹倒的,我還被吵醒了。再說它也該倒了。你們做什麼東西都不結實。」
他身體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握住橫在兩腿上的拐杖。牠不能像對付一位婦女那樣輕而易舉地制服他。他的襯衫被汗浸透了,緊緊貼在身上。這使他嗅到的氣味更濃了。那天夜裡很晚的時候,男人們手中提著一隻兔子和兩隻松鼠回來了。他開始回憶以前的那隻山貓,似乎當時他並沒有待在那群婦女中間,而是在老赫祖家的小木屋裡。他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老赫祖,他是蓋布里爾。他不會像赫祖那樣被牠收拾掉。他會打牠。他會把牠從自己身上拖下來。他會……他能做到這些嗎?已經有四年了,他連一隻小雞的脖子都擰不下來。牠會逮住他的。除了坐著等死以外,別無選擇。對老人來說除了坐著等死以外,別無選擇。牠今晚就會來收拾他。牠的牙齒熱乎乎的,爪子冷冰冰的。爪子慢慢扎進肉裡,牙齒會一下咬下去,碰到他體內的骨頭。
「在那兒的應是另一個人。」他母親低聲說。
「牠會來的。」蓋布里爾說。
「森林裡的這隻山貓,爺爺,牠只獵取乳牛。朱普.威廉斯穿過森林去鋸木廠時曾看到過牠。」
「是乳牛,」他最後喘了一口氣說,「是乳牛。」

莫斯和盧克出去有六個小時和*圖*書了,還沒回來。明天晚上他們不去了,可那隻山貓會今天晚上來收拾他。孩子們,讓我和你們一塊去吧,我可以幫你們找到牠。我是這一帶嗅覺最靈敏的人。
他知道他和她都不能,但他可以留下來和牠拼鬥。你看到那邊那位失明的男孩沒有?他才是殺死山貓的人呢!
你會見到……
「都去了,只留下老赫祖一個人,進來。」
「你剛才坐在外面會把那山貓引到這兒來的。」
他醒來時,黑暗中已透出了清晨的氣息。他聽到莫斯和盧克正圍在火爐旁,在平底煎鍋上煎肋條肉。他伸手拿過鼻煙盒,放在鼻子上。「你們捉到什麼了?」他直截了當地問。  「昨晚什麼也沒捉到,」盧克把盆子拿在手裡,「這是給你的。你怎麼把木架子給弄壞了?」

蓋布里爾把他的叉子放到被子上。「不要了,孩子,」他說,「不要了。」他周圍空蕩蕩的,漆黑一片。透過黑暗傳來一陣動物的哀鳴,那哀鳴和他喉管裡的跳動聲混成了一片。
「他是怎麼對付牠的?」
蓋布里爾對這一說法嗤之以鼻。「牠從森林裡出來不止是為了乳牛。牠會給自己弄點鄉親們的血嘗嘗。你們千萬要小心。你們到外面去找牠沒什麼用。牠會自己出來獵取食物的。我已嗅到牠的氣味了。」
他漸漸覺得緊張的肌肉放鬆下來了。那野獸在找他之前先收拾了那頭牛。現在牠走了,但明天還會回來。他顫慄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腳步蹣跚地向床邊走去。那山貓跑出去有半英哩了。他的嗅覺不如以前靈敏了。他們不應把老人們單獨留下。他告訴過他們,在森林裡捕獲不到什麼東西。明天晚上牠還會回來。如果明天晚上他們待在這兒,一定能把牠殺死。他告訴過他們,在森林裡抓不到什麼山貓。是他告訴他們,牠會在這裡出現。如果他們早聽了他的話,現在就把牠抓住了。他死的時候,很想躺在床上,不想躺在沒有地板的地方,讓一隻山貓死死咬住他的臉,主正在等著他。
「我們很快就會抓到牠的。我們在福特家的森林裡設下了陷阱。牠經常在那裡出沒。每天晚上我們都要爬上陷阱旁的一棵樹上監視,直到最後抓到牠。」
「我是小孩的時候,曾出現過一隻山貓,」蓋布里爾開始講起來,www.hetubook.com.com「牠到這一帶來找血喝。一天深夜牠從一間小木屋的窗口鑽了進去,跳到一個黑鬼的床上。那黑鬼還沒喊出聲,牠就把他的喉嚨撕破了。」
「你進來,到這兒來,蓋布里爾。」
「我們設下了陷阱,」莫斯說,「今天晚上我們會抓到那隻山貓。」
「那是誰呀?」他低聲問著,出現在門口。「我聞到有四個小黑鬼。」
蓋布里爾突然坐起身,牠離這兒更近了。他從床上下來,硬著頭皮向門口走去。那扇門已上了門閂,一定是另一扇門沒關。一陣清風吹進屋裡,他在風中走著,感到黑夜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扇門沒關。他用力把它關上,接著上了門閂。那樣做又有什麼用呢?如果那隻山貓想進來,牠一定能成功。他回到座位上,坐好。只要牠想進來,輕而易舉。風從四下裡向他吹過來。門旁有個洞,獵狗能鑽到下面。那隻山貓在他逃跑出去之前就可以用嘴巴把它捅開,鑽進來。如果他坐在後門旁,也許能跑得快些。他站起身,拖著椅子走到房間另一端。那股氣味不遠了。他想他不妨數數兒,他能數到一千。方圓五英哩以內,任何黑人都數不了那麼多。他開始數起來。
「牠怎麼能鑽到這裡面來?你真是杞人憂天。」
老蓋布里爾用拐杖輕輕地探著前面的路,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你殺死過多少隻山貓,爺爺?」
剛才低柔的笑聲一下壓過了青蛙的聒噪,變成了一片嘰嘰咕咕的說話聲。

那天夜裡很晚的時候,男人們手中提著一隻兔子和兩隻松鼠回來了。
麗芭悲嘆起來。「無論誰出去,都會不等到那兒就會遭到牠的襲擊。牠就在附近,我說。牠離這兒越來越近了。牠會先把我逮去。」
「你還要些嗎,爺爺?」
他能照顧自己,他也不害怕。他能嗅到牠——麗芭和他都能。牠會先撲向他們倆,第一個是麗芭,然後是他。牠外表像一般的貓,只是要大些,他媽說。在家貓腳上你摸到的那些小圓爪在山貓身上則變得刀子般大而鋒利,牠還有劍一般鋒利的牙齒。牠嘴裡噴著熱氣,吐著白沫。蓋布里爾似乎能感到牠的爪子抓住了他的雙肩,牙齒碰到了他的喉嚨,但他不會聽天由命。他會用雙臂抱住牠,向上摸到牠的脖子,用力猛撞牠的頭部,然後和牠滾打在地板上,直到牠的爪子從他肩上垂下來。打,打,打牠的頭部。打,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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