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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路

作者:戈馬克.麥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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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之間的對話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我跟他道了聲打擾後就離開了。隔天是我最後一天進辦公室的日子,正好趁回程時好好思索一番。我沿著十號州際公路開車回去,在卻洛奇轉上五〇一號公路。我把事情放遠點思考,但有時那些事實在離你太近,讓你始終無法如願。嘗試審視自己、看清自己的模樣,是人一生中的必要課題,即使你根本無法客觀看待自己。不管如何,在這件事上頭,我可不希望做出錯誤的決定。我不停在想自己為什麼想成為一個執法者。或許是因為某部分的我一直很喜歡照顧他人,而這部分的我一直沒改變過,也希望人們聽進我說的話吧。但同時,我也只不過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跟我站在同一邊罷了,尤其是我想結交的對象,更是如此。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會預先對不好的事情做好準備,不論事情會怎麼發展。當事情真的發生,也唯有這樣才能讓我們或多或少撐下去。我曾經跟一些老人聊過,要是你告訴他們,走在咱們德州小鎮街道上的人,竟然會頂著一頭綠髮、穿著鼻環,口出一堆他們甚至聽不懂的話,他們肯定不相信。要是你告訴他們,那些人是他們的孫子呢?呃,那麼這一切就會變成某種上帝不願意告訴你為何如此的徵兆與奇蹟了,就跟祂絕不會告訴你為什麼要把世界建成現在這模樣一樣。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能把一些事情導回正軌,然而現在我已經失去了這種能力。我不知該做何感想,只覺得自己就像剛剛說的那些老人一樣,很難判定究竟是哪邊比較好一點。我被要求站在過去曾一度相信、現在卻已失去的信念前:被要求相信那些我現在已經失去的信念。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就算我仍然做著同樣的事,卻已經跟以前不同了。現在的我看得更清楚,看見跟我一樣原本相信的人逐一離去。我被迫再度看著這樣的信念,同時也被迫審視自己,就連這麼做是對是錯也不知道。我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建議你跟我一樣放棄,畢竟在此之前,就連我也不曾懷疑過這些信念。要是把我看清這世界和-圖-書所付出的代價換成鈔票,那麼我想這筆錢一定不少。
這就是我的工作啊。
再說一件事就好,然後我就閉嘴。其實我不想提這事情,但反正報紙都登了。我到歐佐納跑了一趟,和地方檢察官談了一下,他們說要是我想,可以跟那個墨西哥人的律師談談,或許還能在審判時作證,但他們頂多也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打算什麼也不做,是以我也無計可施,自然什麼都改變不了,而那傢伙就這麼被判了死刑。所以,我去漢茲維爾看他。我要講的就是這件事。我走進裡頭坐下,他在審判時看過我,自然清楚我是誰。他一看到我就說:你帶了什麼給我?我回答什麼也沒帶。他又說他以為我一定會帶點什麼給他,例如糖果之類的,說他還以為我是個貼心的人呢。我看了一眼警衛,警衛隨即把視線移開,於是我又回頭看著那個墨西哥人,他看起來年紀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對他說,我不是來這裡羞辱他的,我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盡其所能去幫他,並對他表示歉意,說明我根本就不認為事情是他幹的。他像是看見什麼很罕見的東西一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接著說:要到哪裡才找得到你這種人?他們有幫你包好尿布嗎?我朝那個王八羔子的雙眼間開了一槍,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拖回車上,把那輛車給燒掉,把他燒成一攤油呢。
他單手握著韁繩,騎馬離開穀倉,一面輕輕拍著馬兒,與馬交談。到外頭逛逛感覺還不錯吧?你知道他們跑哪兒去了嗎?沒關係,你就甭擔心了,我們會找到他們的。
沒錯。
他微微點頭。
沒錯,他的確沒有。
他點了點頭。他是不會幹這種事的。他說。
放心吧,我沒事的。
不,他的確存在,我希望他不是,但又的確存在。
呃,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聖經裡有提到。他算是惡魔嗎?
對,離開這裡。
他點點頭。我猜要是他真是個鬼魂,你就不必再擔心他的事了。
你知道他在越戰擔任的是狙擊手嗎?
他們一同騎至華和*圖*書納之井,下馬後坐在白楊樹下,任馬兒在旁吃草,一群鴿子正朝蓄水池飛去。今年年底,我們就沒辦法一直看著這副景色了。
我不該這麼說的。
我看見郡檢察官從裡頭走了出來,雖然我和他以前只講過幾次話,但還是小聊了一會兒。我沒告訴他事情的經過,但他知道我想試著幫那個墨西哥人,或許因此推測出大概的狀況吧,總之我也不確定。他沒有問我任何關於那個人的事,也沒問我幹麼要跑來這裡。通常,只有兩種人才不會那麼愛問問題,一種是笨到不行的人,而另一種則是沒必要問的人,至於我認為他是哪一種,就留給你來猜吧。他提著公事包站在大廳,彷彿從一出生就是這副模樣似的。他告訴我,他從法學院畢業後,曾經幹了好一陣子的辯護律師。他說那一行讓他的生活太過複雜,不想把剩餘的人生全浪費在每天說謊上頭,彷彿說謊是理所當然的。我告訴他,有個律師告訴我,法學院總教人不要去擔心什麼對或錯,只要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就行了,而我回答他,我可不確定這麼做是好是壞。他想了一會兒,接著點點頭,說他得同意那名律師的說法。他說如果在法律上站不住腳,不管是對是錯都拯救不了你。雖然我能夠理解這種說法,卻也不會改變我的看法。最後,我問他知不知道瑪門是誰。而他反問我:瑪門?
呃,這些人總是很有看人的眼光,要是我朝他臉上揍個一拳,警衛肯定半個字也不會說。他很清楚這點,他知道的。
是啊。
她微微一笑。過了一定的歲數,我想就沒有什麼改變能稱得上是好事了吧。
你又沒說錯什麼。
他微微點頭,又露出那種微笑,然後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你知道那個人的事嗎?就是你認和圖書為殺了巡警、又把屍體放在車裡燒掉的那個神祕客?
羅倫回來之後,拜訪過幾個沒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弟兄的家人,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他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他說,他明白那些人盯著他,心裡卻暗自希望死的人是他。光是從他們臉上就看得出來,他們希望羅倫和他們深愛的家人交換,我想你應該能體會吧。
如果我希望你這麼做呢?
她露出微笑。今年年底。她說。
我們會沒事的,我會很高興有你在家裡陪我吃晚飯。
你是因為我才這麼說的,對嗎?
還記得爸退休時,媽告訴他說:我的確說過甘苦與共,但我可沒保證一定會每天做午餐?
什麼也不知道,我希望自己還能查到些什麼,或者說,我還抱著一點希望吧。
我也是。但除此之外,他們只不過是想把自己在那裡做的事給完全遺忘,趕緊離開那裡罷了。我們在戰爭中很少遇到這種事情,就算有也很少。他曾經被一、兩個嬉皮甩耳光羞辱,還被吐了口水,說他是嬰兒殺手。有很多孩子從越南回來後都遭遇同樣的問題,我想,這都是因為政府根本就不支持他們。但我也認為情況可能更糟,畢竟咱們國家也是千瘡百孔。我想這並不是那些嬉皮的錯,當然更不是那些被送上戰場的孩子們的錯,他們當時也不過才十八、九歲罷了。
我把辭職的事告訴她,她一開始還以為我在開玩笑,但我告訴她我是認真的。我告訴她,我希望郡上的人民過得更好,遠勝過希望他們把票投給我。我還告訴她說,我不覺得自己有資格領取他們的血汗錢。她說我並不是認真的,而我則告訴她句句屬實。我們之前先幫警局墊的六千元也會因為辭掉工作而拿不回來,我甚至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們就這麼坐了好一會兒,先前我完全沒料到這件事會讓她那麼緊張。最後,我只好說:羅莉塔,我沒辦法再幹下去了。她則露出微笑回答:你是想先休息一陣子,然後另有打算?於是我說:不是,我只是要辭職而已,完全沒有別的打算,完全沒有。
你不希望這樣,對吧?
那可就和圖書麻煩了。
她露出笑容,按著他的手上。別想了,她說,能夠一起坐在這兒,不是很好嘛。
你說離開這裡嗎?
我們之後可能會過得很慘吧。
我回答他沒錯,但後來又想了想,覺得當時應該回答他說:當你在這世上遇到某些事,尤其是某些證據確鑿的事情,你會意識到自己根本就無法與其抗衡,而我想這個案子就是這樣。我還真不確定到了那個時候,你是不是還有辦法說這一切千真萬確,不是自己的幻想。
但你都這麼說了。
貝爾笑了。我敢打賭,她現在一定希望他能早點回家吧。
四十分鐘後,他看見了她的身影,於是停了下來,坐在馬上凝望著她。她騎在馬上,沿紅色沙丘朝南邊而去,雙手交叉放在馬鞍上,仰視最後一抹夕陽。馬兒吃力而緩慢地穿過鬆散沙石,於他們身後留下一道紅色塵幕。我的心就在那裡,他告訴馬兒。一直以來都是。
我敢說一定是,就這件事來說,我敢說我也是。
不會。
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好幾年了。我們一起坐在門廊喝著冰茶,我猜要是這時候還不開口,恐怕就只能一直枯坐在那裡。他比我老一點,應該大我十歲左右吧。我把我為何要跑這一趟的原因告訴了他,還有關於他兒子的事,把事情真相全盤托出,而他只是坐在鞦韆椅上,雙手捧著破璃杯,不停點頭聽著。我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麼,只好把嘴閉上,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他才開了口,只是視線沒停留在我身上,而是望向院子。他說:他是我看過最厲害的神槍手,沒人比得上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說:是啊。
他跟毒品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看來得去查查才行,我總覺得自己應該要搞清楚他的身分才對。
我隨時願意待在家裡。
我可能就辦不到這點。
他凝望幾隻沙漠斑鴿停留在灰濛的玫瑰色日光下。真的?他說。
羅莉塔曾經提過,她大致的意思是,那件事不是我的錯。但我回答她,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顧慮那麼多的。我告訴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是你在院子裡養了條壞到不行的惡犬,人們自然就會離得遠遠的。但我顯然錯了。
沒問題,女士,悉聽尊便。
他轉頭望向我,我覺得他看起來老了許多,尤其是眼神。他說:人們都說,越戰把我們這個國家拖垮了,但我從來不這麼想。我們的國家早就出問題了,越戰只不過是其中一顆老鼠屎而已。我們派兵到那裡對他們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就算我們沒給那些孩子武器,事情也不會比現在糟到哪裡去。你不行就這麼隨便加入一場戰爭,不行就這麼不把上帝放在眼裡。我還真難想像下一場戰爭會是什麼景況,完全不能想像。
是像,還是根本就是?
他露出和藹的微笑說:你的話聽起來好像他準備要長期借住在你家似的。
差不多吧,也不一定就是了。
嗯。
我說我不知道。
他就像個鬼魂似的。
我叫莫莉查查摩斯有什麼親戚,最後才找到了他那住在聖沙巴的父親。我在星期五晚上跑了一趟,出門時,還記得心裡在想,現在要做的可能又是另外一件蠢事,不過最後還是去了。出發前,我和他在電話裡聊過,從他的聲音我聽不出來他到底希不希望我過去一趟,但他既然答應讓我過去,所以我也就出發了。我抵達那裡後,在旅館住了一晚,到了早上才開車過去他家。
對,瑪門。
你上過戰場嗎?
不管對或不對,我想你都沒辦法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幫助,要是我們兩個有什麼意見不合的話,我也會想盡辦法去克服的。
他回到家,發覺她人不在家裡,但車子還在。他走到穀倉,發現就連她的馬也不見蹤影。他原本準備要走進屋內,卻又停下腳步,想到她可能在外頭受傷了,於是走進馬房,拿取馬鞍走至隔間,對他的馬吹了聲口哨,看著馬從穀倉盡頭的柵門中探出剪過耳朵的頭來。
你是說得在上帝跟瑪門之間選擇的那個瑪門?
呃,的確值得留意。不管怎麼樣,我總覺得自己得趕緊摸清楚他的習性才行。
有,在歐洲。
貝爾露出微笑。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你也不會告訴我嗎?
對,我能了解。
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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