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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是自言自語，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對，就是鬼。」

「跟中村那種人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他雖然很壞，但工作能力強，我自己也很尊敬他。他對我很好，也很照顧我。我們行裡的柳澤分行長對他更是崇拜。他把中村升官當成自己升官。你如果太小看他，小心傷了你自己。」

「影響力是指……？」

「進藤，我自言自語說過頭了。我一開始就說過，這件事別牽扯到我頭上，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鑰匙在分行長手上，備份鑰匙在副分行長那裡。你試試看從分行長辦公室拿出檔案去影印會是什麼結果？光是那樣就會引起軒然大|波了。」

淺見故意別開視線，假裝自言自語的模樣。那可笑的樣子令進藤很難不嘲諷一番。但是，看到淺見嚴肅的臉，又打消了這種想法，淺見說的是這家分行的禁忌。而那也是大榮的禁忌。他不能不讚許淺見的勇氣。

「我知道了。現在就過去。」

淺見的口氣跟以往不同，有點懶懶的，少了先前銳意攻擊中村的姿態了。雖然這只是電話中得到的印象……。

業績未達理想的行員，就得到分行長桌子前罰站。一個個垂耷著肩，累得幾乎一推就會倒下一般。分行長對著這些靜默不語的行員，毫不留情地就是一頓痛罵。坐在隔壁的副分行長也跟著分行長唱和，行員只能忍耐，捱過這段時間。

淺見閉著眼睛開始說話。

「批發債權是嗎。淺見，你不覺得這有道德風險嗎？大家都用批發債權的方式，銀行員就不會努力回收自己負責的不良債權了呀。」

進藤打到淺見的分機。剛才他已向深雪問出分行行員的桌上分機號碼。

進藤一字一句地說著肺腑之言，淺見一直閉目不動。沉默的時間最是漫長，淺見也在跟自己掙扎。

「謝謝。我明白。不過，我們已經開始行動了，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我會小心不牽累到你的。」

「接待室裡只有總經理結城一個人在。一個給人年輕幹練印象的男人。他一開口就跟我道謝，讓我一時不知所措。他笑嘻嘻地說，九鬼所長告訴他：到新宿分行去，他們會借你一億。接下來的事才麻煩。為了寫出像樣的貸款簽報書，我卯足精力聽取他們今後的事業計劃。所幸它們還算是家前景看好的公司。唯一令人掛心的就是總經理說的九鬼所長了。他是賽克隆的大股東，當時公司的資本額是三千萬圓，一半是社長結城出的，另外一半則都是國際和平研究所持有，社長所持有的半數是否真的是社長出的錢，還很難說，有可能國際和平研究所擁有全部的股份。而九鬼是那家研究所的代表。」

「這是不可能的。它放在分行長的資料櫃裡，而且上了鎖。」

進藤看看手錶，上午十點剛過。

淺見閉著眼，一面回憶當時和圖書的情景一邊說。

進藤質疑淺見的看法。

就是銀行把不良債權整批一起賣掉，是一種回收不良債權的手法。買方是外資的證券公司或銀行。也就是說，用叫賣不良債權的方式，可以達到資產負債表上的不良債權立即消失的效果。

冷不防的一聲喝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柳澤分行長站在門口，表情嚴厲地看著他們。

淺見苦澀地擠出這幾個字。

「所謂的影響力，就是他對人事布局有意見時，連總裁也不能違抗。這個九鬼跟中村特別親近，猜想是中村在祕書室長的時代開始的。九鬼此人據說黑白兩道都有關係。我們銀行為了解決問題，應該也求他幫了好幾次忙。」

「……」

「果然沒錯。我聽說你突然過來調查，心裡正想著是不是為了那件事。你打算揭穿他嗎？」

進藤定睛繼續比照表單，忍不住驚呼一聲，又馬上閉上嘴。

「我不會把你捲進來的，別擔心。」

柳澤沒有回答，轉身走出會議室。他的背影散發出終於把麻煩丟在身後的放鬆感。

「鬼的名字叫做九鬼大善。他是國際和平研究所的代表。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但據說是右翼的有力人士。這個人對大榮銀行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淺見，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不良債權比想像中少呢。」

進藤用室內電話按了深雪的號碼。遠遠地響起了傳呼音，深雪……

「這個遲繳後再貸款，如果一切知情卻還支援賽克隆公司的話，那就是犯罪行為了。」

「有一天，中村把我叫去。是為了賽克隆公司的案子。他要無擔保貸放一億圓。貸款的目的只是單純的周轉金。對於該公司的運作，我一無所知。但他命令我，總經理在接待室，你去把必要的手續辦一辦。我因為不了解來龍去脈，露出驚訝的表情，他便一臉兇惡地瞪著我，彷彿在說不許發問，我慌張地走出分行長房間，跑到後面接待室去。」

進藤用力咬著嘴唇說。

看到進藤驚訝的表情，淺見露出滿意的笑容。

淺見是賽克隆公司貸款案的負責人，進藤想找他談談。但是早上十點這時間，他外出的可能性極大。

「喂，我是淺見。」

「什麼事都沒有，總之，別把我扯進去，我不想涉入這些。」

「我也遇過剛開始債權被整批賣掉時，客戶把我臭罵一頓，後來又跑來感謝我的情況。我費盡了心力想回收債權，但最後還是被賣掉了。於是那家公司的老闆便跑來，指著我大罵說，他是跟大榮借的錢，什麼時候債權人成了莫名其妙的外資企業？我向他說明，這已經跟我們銀行沒關係了，請他去向那家外資公司商量。老闆抱怨說，又不會說英文，為什麼隨隨便便做出這種事。過了一陣子，他又笑嘻嘻地跑來道謝，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外資聽得和_圖_書懂他的話。而且他們沒像大榮說些艱深難懂的話，就把他的帳一筆勾銷了。現在他還去拜託其他銀行把他的貸款轉賣給外資體系哩。」

「也就是說，賽克隆公司是九鬼的公司嘍？」

「淺見應該出去跑業務了吧。」

「金融廳檢查的時候怎麼過關的呢？」

「利息、本金都不繳的單位，卻是網路相關企業的大股東啊？」

進藤激動起來。他把話說得這麼露骨，萬一淺見去向柳澤報告該怎麼辦？淺見明顯露出猶豫的表情。他的視線在空中游移了一會兒後，閉上眼睛，用力嘆了口氣。然後，再度坐下來。

話筒中傳來一陣沉默。他可以想像淺見的表情很沉重。最先發現賽克隆案有問題的就是淺見。他的沉默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在審查部也做過不良債權批售的作業，但是十億圓的債權卻以一圓賣出。一圓欸！你知道那些外資證券公司買了它之後，用多少錢賣給債權處理公司嗎？我是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收得回來，但就算用十圓賣，也有十倍的利益呀。對債務人來說，銀行不會幫他們停損，債權處理公司雖然也是一樣，卻會幫他們停損，所以批發債權大受歡迎，可以說是一大德政。」

「進藤，我也覺得現在銀行裡應該做點改變。這麼放任下去太奇怪了。」

這裡有深雪在，進藤想。從淺見說話的時候，他就堅信，現在只有尋求深雪的幫助了。深雪能把分行長室的簽報書拷貝出來嗎……？

進藤重新調出賽克隆網路公司股東結構的紀錄。根據分行的調查，股份有百分之五十為總經理結城真吾擁有，百分之三十是國際和平研究所，其他則是貌似幹部的人員名字，法人股東則有類似創投的企業和N企畫的名字。

「我認為中村全都知情。他明知已經遲繳了，卻還支援九鬼所投資的賽克隆。」

「國際和平研究所……這怎麼回事！」

進藤朝淺見眨眨眼，淺見見狀，立刻飛奔出去。

淺見的聲音很小，語氣中微微帶著不安。

「我並不是為了對中村進行個人攻擊才來調查的。反倒是看過賽克隆的案子後，對中村這個人非常佩服。在這個緊縮放款的時代，他在無擔保的條件下放款給創投事業，這份膽量沒有其他分行長比得上。這才真是銀行員最幸福的工作，不是嗎？你能參與這件案子，我羨慕都還來不及呢。但現在的狀況跟你抱怨的事有很大的差距，讓我很困惑。如果這件事真是事實的話，我也希望就此結束。」

「好久不見了，我是進藤。」

淺見臉上浮現怒意。

「我跟淺見是同期進來的，所以跟他聊聊其他久沒碰面的同期，已經說完了……」

「我明白，對不起，說了不該說的話。對了，中村曾經跟賽克隆的總經理到國外旅行，或是一些奢華的交際，都是和*圖*書真的嗎？」

「賽克隆公司計畫要在瑪札茲上市，這樣一來，九鬼會有相當大一筆資產盈餘入袋。可能會用這筆盈利拿來繳貸款吧。九鬼也知道延滯不還對自己不好。這麼一想，那筆資產盈餘就是一口氣解決九鬼問題的方法。」

「我也是這麼想，但是，自從公有資金注入之後，有了還款資金的幫助，就將不良債權整批出售。縮短了回收時間，省時省力，這也是事實。」

「有些事想向你請教，你可以到會議室來嗎？」

「你能發誓這件事不再扯上我嗎？誰死了都跟我無關。」

「應該是這樣。當時，我突然想起來，進藤，你看過我們分行的不良債權管理表嗎？」

「有可能在分行長不在的時候拿出來嗎？只要一下子拷貝一份……」

表單上列出數十家往來客戶的名字和數字。

大榮在協助黑道籌措資金，而且還是整個銀行一起動員。進藤氣得忍不住吐了一口氣。他不能容忍這種事，絕不能容忍！他的情緒高漲起來。

淺見轉過身俯向進藤。他似乎停止自言自語了，顯得有些激動。

「但是……都是我向你抱怨中村的事你才會這麼做的吧。這樣不太好。」

「我看不懂。跟延滯起始日期有關嗎？」

淺見皺起眉頭。

「我明白了，那就到此為止，給你添麻煩了。我只是不允許有人想把大榮銀行據為己有罷了。銀行員這份工作，以前是那麼受到尊敬。一個隨便選的職業，卻想得到別人尊敬，是一種心態的傲慢。但至少在泡沫之前，人們是尊敬這個職業的。孩子崇拜做銀行員的父親，我也是抱著自信在工作的。但現在變成怎麼樣了？泡沫讓銀行喪失了職業倫理，迷失，權威崩落。銀行員成了蠕蟻不如的工作。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任由踐踏我們自尊的人掌握著經營實權，甚至將它據為己有。」

「我可以問你一點事嗎？有關賽克隆公司的事。」

「淺見，這個N企畫是什麼？」

「怎麼回事？」進藤問。

進藤快速在桌上的成堆資料中，找出淺見所說的不良債權人名單。

沒過一會兒，淺見走進會議室。一如預期，他的表情中看不到以往的開朗。

「你是說始貸日嗎？」

「分行的不良債權這麼少，就是批售債權的證據。」

「說起來真是丟臉。利用批售不良債權盡快消除債務，成了營業部最大的目標。真相就是被金融技術發達的盎格魯薩克遜人給擺了一道。真是丟臉透了。」

日本自從泡沫破滅之後，政府為了振興經濟，加速整頓股市，讓上市變得更加容易，其中孕育而生的就是瑪札茲市場。這是為了支援新興企業應運而生的市場，但很難說沒有黑道組織假扮成資本家，去接近年輕的企業家，想要乘機撈一筆。如果九鬼就是黑道，或是從黑道得到資金的話——。進藤和*圖*書不禁背脊發涼。因為他想到那些惡人、黑道等利用新興市場大賺其錢，合法提高收益的模樣。

「不會吧。想當總裁的人不會故意找險路走吧。他是大人物，或許有其他特別的交際費。」

進藤依照淺見說的，一一檢查分成數筆貸款的撥款日期。一時之間，倒看不出有什麼玄機。進藤扭扭脖子。

「在分行長手上？戒備森嚴啊。」

整個房間只聽得見淺見的呼吸聲，進藤默默地注視著淺見。

以前就曾發生過一件令人笑不出來的糗事，一位行員因為沒有回來用餐，引起分行長疑心，他扮起偵探在後跟蹤，結果發現該員將客戶的錢拿去賭馬了。

「因為是分行長直屬的客戶。」

進藤聽到淺見的話，用力點頭。

「不知道。可能跟總經理有關，也可能跟九鬼有關，我不清楚。也是創投公司吧。先別管這個，你看看撥款的日期。」

淺見說出自己的想法。

「沒錯。」

「跟你說了我是在自言自語，別再問我問題！」

「是這張表嗎？」

「這家新宿分行的分行長，只有上頭的心腹才能當得了，那是因為有個鬼在後面。」

「這幾天有個人死了，他是個很有能力，對大榮銀行貢獻很多的人。但是他卻被當成蠕蟻，最後死了。這全都是中村指使的。我在想，能不能在自己走向他的命運之前，向中村報這一箭之仇呢？就在那時候，我想到你跟我吐的苦水，聯想到賽克隆公司和中村的關係是否有問題。如果其中有什麼問題的話，說不定就能挫挫中村的勢力。我不知道削減他的力量之後，大榮會不會變好。但是我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若是如此，早晚大榮會在中村的恐怖統治下滅亡的。這就是我來調查的原因。如果這裡面沒有不法情事，我也無話可說。但是如果有什麼問題，希望你坦白告訴我。我喜歡這家銀行，希望大榮成為更好的銀行。大榮不是某個人的，不是中村一個人專屬的銀行。你不這麼認為嗎？淺見……」

「抱歉抱歉，我了解了。」

「大部分都整批賣掉了。」

「九鬼如果不是賽克隆的股東，中村就不支持了嗎？」

「那個九鬼和賽克隆公司的關係怎麼樣？這裡會與賽克隆公司交易的原委，都是九鬼牽的線嗎？」

淺見指著表單中段的客戶名。

「是的。批售的是與非先放一邊，看看不良債權客戶的名字吧。」

「已經遲繳了，卻還光明正大地繼續貸款呀，這簡直豈有此理！」

下午，大家用完餐休息之後，再度外出，五點左右回來，處理客戶委託的事項，匯整一天的成果。接下來還要加班，卯足勁繼續完成送往總部的文書和貸款報告書。一天的疲累到達頂點，坐在桌前總是昏昏欲睡。但由於所有的文件都有時效，只能揉著眼睛繼續作業。

「但是，我沒有你這種膽識和-圖-書。我飛不了，請你原諒。所以我現在開始自言自語，你隨便聽聽就算了。」

這次換成進藤沉默了。

淺見一口氣說完起身就要走，全身散發出不愉快的氣息。

柳澤不客氣地表現出他的不愉快。

「喂，你先別走。」

「不好意思，在你正忙的時候，還請你過來……」

「反正，中村喜歡應酬是事實。不過，我不覺得銀行給他的交際費有那麼多。而且他還曾用赴美國市場考察的名義，跟賽克隆一起出外旅行兩個禮拜。那些費用應該不是銀行出的……會不會是賽克隆公司幫他出的……」

「別再摸魚了。該出去跑業務了吧！」

「債權額合計九十億圓，目前全部都滯繳中。」

聽到進藤的質疑，淺見浮現出苦澀的表情。

「沒錯。我們銀行並不是特例，每家銀行都跟一兩個沒辦法見光的人物關係密切。」

「不好意思，你正在忙……」

「照你這麼說，我倒想看看國際和平研究所的簽報書檔案。」

「是你啊。你是來調查的嗎？」

「也就是說被他抓住了小辮子？」

「這就是九鬼的力量，所以只要九鬼一聲令下，賽克隆就能讓大榮出錢。明明已經遲繳了卻不得不借，讓我對這事起了疑心。我知道這件事時，課長和副分行長也都覺得奇怪，但誰也不敢說話。而且國際和平研究所的貸款簽報書檔案，是由分行長自己保管的，貸款簽報書也是分行長自己寫的。而且審查部的主管也通過了。這就是蛇鼠一窩的銀行。」

「鬼？」

銀行員在上午九點半之前便會魚貫而出，到客戶家裡或公司拜訪，去拉存款或貸款。上午拜訪過多家客戶之後，一定要回到分行用午餐。中午要回分行是為了防止任何違法弊端的發生。

進藤慌忙地說。淺見站住腳步，瞪著進藤。

「分行長已經指示我了，對審查部少說閒話。你幹嘛要現在突然跑來調查呢。分行長以為是他自己出了什麼事，正在坐立難安呢，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為賽克隆公司的案子來的。我之前的確向你抱怨過，但那只是酒後發洩的話，隨便聽聽就算了嘛。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找上門來。」

淺見沉默地拉過最靠近身邊的椅子坐下。他垂下目光，看起來十分疲憊。

「好的。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就把東西收拾一下。我並不是偷偷摸摸地調查，只是完成我審查的任務而已。」

「不知道。檢查的時候就會暫時改成正常戶吧。那種小事算不了什麼。」

「進藤君，你在這裡偷偷摸摸地查些什麼？查完的話該回去了吧。我問了審查部長，他說不是正式的分行調查。就算是竹內高級審查員特別交代你，也應該查夠了吧。分行沒那麼多時間配合你的訓練。」

柳澤叱責淺見，淺見立刻直起身子擺出立正的姿勢。

進藤窺探著淺見的臉，淺見原已散去陰霾的臉又苦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