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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用說。」九鬼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

「因為佐藤小姐在，我才想過來的。」

「怎麼了……」

保鑣打開門，知子行注目禮後，靜靜走進室內。

中村哀求似地說。

「你別硬拗了。我們這種來路不明的人，你們不可能不知道金融廳和東京地檢署查得有多嚴格。應該是在審查合併時的貸出資產時，東光方面提出這個問題吧。」

中村看著九鬼精悍的臉，相對於他的年齡，那張臉完全看不出衰老。

別焦急。冷靜下來。在九鬼面前露出狼狽的姿態可不成。說不定又要被他勒索。

「您是從哪裡拿到這篇報導？」中村的手微微顫抖。

九鬼用粗嘎的聲音問。銳利的目光掃向中村。他身軀雖小但身體中湧出的魄力卻令人難以招架。理得短短的銀髮，微微斜吊的眼珠子，濃眉、獅鼻、薄唇，連久經陣仗的中村在九鬼面前，都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不不，不需如此。柳澤那小子多讓他學點功課就行了。這件事不用再提。倒是中村，請你好好勸一勸山本總裁。告訴他儘管跟東光進行合併，要我幫什麼忙都沒問題。」

「到正式發表前還有一段崎嶇的路要走呢。如果能在年底前發表，那就萬幸了……」

九鬼拉高聲調，他中氣十足，聲音大到幾乎要穿透天花板。

「我跟東光有些關係，叫山本不用那麼擔心。」九鬼咧著嘴笑。

中村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我告辭了。」

「我聽你說到要和東光合併的事，真的嚇了一跳。你們可是會被吃掉的哦。」

「我不是開玩笑。是你的下一任柳澤分行長不小心說溜嘴的。他說賽客隆上市賺了一票之後，叫我把錢還給你們。那筆錢有些我用掉了，但有些是分給你和山本，還有大榮銀行用的，另外一些分給政治家和官僚，還有一些你們已經吃下肚了。當時跟你們約定好的，不會用它來做壞事。跟柳澤那個小毛頭說什麼也沒用，所以我就隨便敷衍過去了。我是不知道金融廳還是什麼單位，似乎把我這種貸款，叫作特殊貸款。」

中村心頭湧起強烈的嫉妒。他焦躁、氣憤，剎那間就快要失去理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來，把照片撕成了兩半，讓照片中的男女各一方，接著他再橫向撕成四半，讓男女的身體一分為二。他把撕碎的照片丟進菸灰缸，用桌上的打火機點了火。照片瞬間被紅色的火焰所包圍，火焰將照片舔舐得一乾二淨後，火光消失了，黑色的灰燼還保留著原有的形狀。中村用手上的鉛筆一次又一次用力戳著灰燼，直到它ｈｔｔｐs://wｗw•hetuｂook•cｏｍ•cｏｍ化成粉末。

只要企業有了不想被人探聽、挖掘的秘密，或是只要領導者因孤獨而無人可商量時，像九鬼這種在別人的陰暗角落尋找棲身處的專家，就能存活下去。

「我接到的報告是意外。」

那時候，中村決定了自己在大榮的生存方式。他以身為餌，將自己投向九鬼，讓對方吃得一乾二淨。讓自己被九鬼吸收。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九鬼的血肉來支配九鬼，繼而支配大榮。與九鬼相識就是自己的機會，他不覺顫抖地想。

九鬼用說教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著。中村明白他的意圖，但是微微地歪著頭。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種事。」

九鬼笑了。知子也遞了個無聲的笑。

「知子那女人……」

「你還問我怎麼做？太見外了。這一點也不像你啊，中村。你這麼見外，看來貴行想跟我切割的事應該是真的嘍？」

中村盡可能裝出鎮定的口吻回答。

中村不假思索地拿起那張紙。

中村膽寒心悸地說。他知道九鬼在情報蒐集方面的能力近乎恐怖。

「會的，百分之百。對財閥系統的東光而言，大榮就像個手無寸鐵的小孩。但是，我倒是希望你們的合併案一定要成功。因為對我也有利。」

九鬼的笑意裡帶著微微的冷酷。

保鑣站在門口，房間的出入口只有一個，那個壯漢無言地擋住了整個門。右手插在胸口處，手末端的鼓起令人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握著一把槍。一定是吧。中村感覺那把無形的槍似乎對準了自己，令他感到窒息。

「對了，今天的來意……」

「您是指合併的事嗎？」

「感謝您。」

中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九鬼說的話他完全能理解。九鬼的意思是，如果把他納入大榮，讓大榮吸收的話，外人就看不到了。大榮就是因為太膽小，把他當成異類對待，所以東光才會看得見。

九鬼暗示情報是從內部流出來的，他用窺探的眼神看著中村。

「少跟我裝糊塗。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個人是MOF員哦，而且還是受過刑責的人。山本、中村你們這對哥倆好，在合併前連我都當成問題想排除掉，這不像是你們會說出來的話吧。」

「大老。」

中村在貴賓室等待九鬼的到來。平常他招待客人到這裡，都會讓對方等到快不耐煩時才會進來。但九鬼當然不同，他一定會先來等候。

九鬼的態度一時丕變，用曉諭的口氣說：

「賽克隆公司只要一上市，就會全部清償。相關單位是什麼玩意兒！要追究的話就和-圖-書看看我跟大榮是什麼交情，我們之間的關係又不是這一兩天才開始的，大榮受了我多少恩情你知道嗎？我說了就算。馬上就會還錢，而且，中村……」

「對。」

九鬼猜得沒錯，山本是有打算接受東光的要求，把九鬼處理掉。不管怎麼樣，若是山本真要對九鬼開刀，他就必須考慮把九鬼吸納進來，當成自己的夥伴。若不這麼做，大榮肯定會被東光吃掉的。而且中村的力量也會削去一半。說不定到了新銀行他連勢力都會丟失。他必須運用九鬼的毒，在與東光合併後找到有利於自己的位置。

「會被吃掉嗎？」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山本從來沒考慮清算跟您的關係。至少，就我所知，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

「那就算了。」

九鬼放聲大笑。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大榮對九鬼的話言聽計從？中村自己也不太清楚詳情，只知道幾代以前的總裁因為女人的醜聞而差點失勢時，是九鬼暗中相助，但傳聞是否為真，不得而知。

回到辦公室，桌上擺著九鬼要給山本的信。信封沒封死，中村靠在沙發上，抽出信封裡的東西。是照片。照片裡拍到的是一對男女，站在飯店門口的計程車停靠站，正要坐進車中的模樣。時間應該是深夜吧，畫質有些模糊。

「剛才是我失禮了。可能是因為職業上的本能，習慣隱瞞事情。」

上面寫著：「前MOF員，離奇身亡。是自殺或他殺？動搖大榮銀行」

九鬼微微頷首，坐到沙發上。

九鬼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中村覺得喉嚨乾澀得難以吞嚥，明明溫度不高，卻冒出汗來。這就是冷汗嗎？

「就算大榮被吃掉嗎……」

「不不，我沒那個意思……」

「山本是不是打算趁著合併的機會，想跟我一刀兩斷啊？」

九鬼拿出一個白信封，要他「交給山本」。裡面放的好像是照片。

中村呆住了，同時感到極度不安。因為將九鬼相關情報洩露給柳澤的，不正是自己嗎……

「您指的是什麼？」

九鬼目光炯炯地盯了中村一眼，然後再次用拐杖敲敲地板。

九鬼的笑聲在中村俯低的頭頂上響著。

「看了還不明白？大榮銀行的新聞。」

中村覺得這對男女很面熟。雖然從畫面上一時無法確認。但看起來應該是山本和祕書知子。

「怎麼樣？」

「對你來說不也是好事嗎……要是成了，別說是一支股票了……」

「誰叫你老是跟自己人唬攏裝佯！你千機算盡，以為可以一手掌控所有事，到最後恐怕難以收拾哩。因為我跟你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夥伴，才跟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com你說這話。而且，別人對你的評語都不好，太能幹了吧。」

九鬼的話讓中村背脊發寒，幾乎想立刻逃離現場。

「之前借的款因為還款延期，如果那筆不結清的話……相關單位會為難我們……」

「很難聽的話？」中村僵直了身子。

九鬼舉起柺杖朝著中村用力一指，中村彷彿自己就要被刺穿般，從沙發上立起身來。

「那是大老您……」

全身有如千斤重。每次與九鬼會面之後，他都會感到無比的疲憊。他盼望著有一天卸下這個重擔，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再鑽進九鬼體內更深處……

中村匆忙跟著站起，領著九鬼走向電梯。

中村深深地行了一禮。

「是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您懷疑這一點。」

「有傳聞說山本對於合併的事還在觀望……」

「詳細的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前MOF員岡村，是因為意外死亡的。」

「怎麼了？嚇到了嗎？」

九鬼口氣咄咄逼人但目光卻帶著笑意，他根本沒把這當一回事吧。中村幾乎認真地考慮把柳澤給殺了。

「大老，您別耍弄我了。」

「那麼，能否請您斬草除根呢？說不定還會有類似的事件出現。我不希望一再有這種事讓大老您心煩。」

「是MOF員的事。聽說一個有為的MOF員自殺了？真的是自殺嗎？」

九鬼看著中村，淡淡地笑道。

九鬼神情傲然地說完，然後又笑了。

「這話是誰……」

「全靠你嘍。我知道你一定行。對了，中村。」

「對了，我還聽到一件有趣的事。」

中村有些慌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情報會外洩，但沒想到這麼快。這顯示自己可能有了敵人，而且看穿他想要隱藏的事。

九鬼俯看著中村站起身。

「怎麼。」

中村抬起頭看著九鬼，因為他心裡還擱著一件事。

中村大大地弓起背，竭力否定。

「你看這篇報導。」

這麼一來，這篇報導就不會有看見天日的一天，它會在九鬼的巧手安排下被處理掉。但是，他們跟九鬼的孽緣也將沒完沒了。

「你說自．殺嗎？我們行裡的員工那麼多，可能偶爾也有這種……」

「是啊，就算被吃掉。」

九鬼暗示東光也在體內放了個毒瘤，東光雖然要求大榮把九鬼排除掉，但大榮卻看不見東光的毒瘤。東光把毒瘤當成血肉。

「意外死亡？不是自殺嗎？」

「賽克隆公司就快上市了。十一月會讓它在瑪扎茲上市。所以，再幫我準備兩億圓第三者配股增資的資金。上市之後錢一到手，就會馬上還給你們。只要給我兩個月就夠了，我會叫手下去辦手續，你跟新宿的柳澤分行長好好說明一下。」和*圖*書

九鬼斜瞅著中村的眼，把一張A4大小的紙放在桌上。那是用電腦打的一篇文章，標題的大字躍入中村眼裡。

「真是抱歉，我馬上將柳澤調職。」

「好吧。我也來做些大榮銀行守護神該做的事吧。」

「這是什麼？」

「那麼，大老，請您照舊多多關照我們。」

九鬼露出深思的表情，仰頭看了好一會兒。

「我了解了。我會叫柳澤照辦的。」

「該怎麼做……」

「大老，別來無恙。」

「真的是意外嗎？」

「是啊。這種程度的報導寫得再多，大榮也不會倒。這種無聊的情報還花了我上百萬哩。」

中村故作姿態地用力鞠了一躬。

「還有，我聽到一些很難聽的話。」

「你與東光之間也有些關係吧。拜託您能否使點力讓大榮不會被吃掉？」

他又被九鬼抓到弱點了，弱點連接了其他弱點，成了連鎖弱點。於是，那些弱點會漸漸成長，終於巨大到誰也無法處置。

「您是從哪裡聽到這話的？請別開這種玩笑了。」

「您別開我玩笑了，我哪裡能幹了。」

「我拜託你，你拜託我，這種關係不是很好嗎？」

「怎麼？不借是吧？原來想把我排除掉的傳聞果然是真的。」

他不可能真的掏出一百萬，肯定是從流氓股東那裡強迫要來的。九鬼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像是要判斷這新聞到底有沒有價值。

「是一個卒輩的流氓股東拿來給我的，我覺得內容有點意思，用一百萬跟他買下。他說消息來源是產日新聞經濟部的記者，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幫你查。我只要動手，馬上就能查得到，不過家醜可就外揚了。」

九鬼走了。

他簡直難以相信，山本和知子真如傳聞所說，有曖昧關係嗎？他本以為這只是空穴來風……

「這是從內部洩露出去的嗎？」

九鬼別有深意地問道。

九鬼臉上浮著笑。中村不發一語地垂下頭。

九鬼在拐杖支撐下傾俯身子。中村再度緊張起來。

「你只要說一切照舊，然後向我行個禮就行了。」

「這些無聊的情報當中，藏了很多珍貴的訊息。腐爛的金字塔底部，只要沒有盜墓賊一扒再扒就好了……」

不論是誰，都很難公正地乖乖遵從規則行動，不論是誰都想比別人先一步嘗到甜美的果實。這種人性的軟弱和淺薄，便是九鬼的餌。

知子鎮定自若，和*圖*書彷彿剛才的緊張從來沒發生過，果真膽識非凡。她的應對舉止一點也不輸給九鬼，中村為她尊嚴的姿態感動。知子退出後，九鬼啜了一口紅茶，她似乎很滿足地瞇起眼。

「我知道，但事實就是事實。你接下來也需要有些花費。需要的東西就是需要。我們不是合作得很好嗎？」

「自殺是事實嗎？」

這句話宛如是個暗號，那個保鑣男子右手插在胸前地開了門。

新聞主題寫道：「前MOF員O氏因與MOF勾結，知悉大榮銀行太多秘辛而遭到封殺，最後走上自殺一途。但事實上這是一起他殺事件。大榮銀行謠傳將與東光合併，穿上白紗嫁衣卻在行裡大動干戈。接下來一定還會有犧牲者出現吧。」

九鬼和中村停下對話，注視知子的動作。知子輕步來到兩人面前，跪在地上向九鬼奉上茶。那是紅茶。九鬼偏愛紅茶，不用特意吩咐，知子也對九鬼的嗜好一清二楚。

中村從擔任祕書時，就很訝異歷代領導者對九鬼避之不及，卻又敬他畏他的樣子。不論哪個領導者在九鬼面前都只能舉手投降。

九鬼用柺杖敲了一下地板，像是表示問完問題的信號。

門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知子端茶進來。

「一開始就這麼說不就好了嗎？」

「究竟是什麼事？」

「這報導實在是太荒唐了，我有點意外。」

「中村，我只有一句話說在前頭，把我這種毒瘤放進身體裡，對企業的健康是有其必要的。我也不想把自己說成毒瘤，不過對你們銀行員來說，作風不同就是一種毒瘤。把這種毒瘤當成壞東西，勉強從身體裡摘出來的話，病況有可能會惡化，或是起疹子哦。東光是財閥體系，的確有它的規矩。在這一點上，大榮是遠遠不及的。看起來高人一等，不是嗎？但是，他們也有毒。如果你們把我割掉，他們養在體內的劇毒會把大榮給害死的。從東光的毒看起來，我這種毒根本不是毒，是個可愛的小東西。你會發現裡面卻是大型犯罪組織西海組。中村，你是要扛起下一代大榮的人。快點長大成人吧，別的銀行都是大人哦。」

保鑣站在九鬼身後依舊瞪視著中村。

「情報這種東西就像一座金字塔一樣。露出來的都是金字塔頂端、再頂端的部分。你懂嗎？中村。你們看到這些已經成形的情報就謝天謝地，我可是跟地面下的情報在奮鬥哩。這就像金字塔底部一樣，廣大無邊哪，而且大多是又爛又臭。」

「算了。你別罵柳澤。合併之前把一些奇怪的貸款整理清楚也是理所當然。」

九鬼在電梯門關上之前說出此話，而且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