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用餐完畢之後，把刀叉放在一起。」尼克說。

「為什麼？」丹尼問。

「你真是太棒了！」丹尼說。

《週日郵報》頭版報導，貝瑞斯福醫生在車禍中喪生，因為演員達文波特人氣漸失，製作人決定在劇本中將他處死——這個角色將在一場酒駕的悲劇車禍中喪生，先被緊急送到自家醫院，而最近因懷孕遭他拋棄的護士努力挽救他的性命，但卻無能為力……柯雷格書房的電話響起，他發現是裴恩打來的，但並不感到意外。

「我們不該在電話上討論這件事。快點見面談吧。」

「因為她有個朋友需要你幫忙。」

丹尼拿起塑膠湯匙，開始舀尼克倒在早餐碗中的水。

「嗯，他出現在這兒了。」大艾爾說。

丹尼專心想著自己寫的《基督山恩仇記》讀後感，這本書是普通中學學力認證會考的指定讀物。或許他會像基督山伯爵一樣越獄，但是牢房在二樓，根本無法挖隧道。此外，貝爾馬什監獄不在海島上，也沒辦法跳海。他和基督山伯爵不同，除非贏得上訴，否則要想報復四名仇敵，簡直無望。尼克看過丹尼最後一篇短文後，給他打了七十三分，評語寫著：「你和基督山伯爵不同，你不必越獄，因為他們必須釋放你。」

每月的第一個週日，貝絲和女兒都會來看丹尼。雖然上訴日期尚未公佈，但最近貝絲除了即將來臨的上訴外，幾乎什麼都不談。瑞德曼仍在搜尋新證據，他坦承若缺乏相關證據，他們的機會不大。丹尼看了一份內政部報告說，九成七的無期徒刑犯上訴都遭駁回，而其餘百分之三最後所獲得的減刑，也都微乎其微。他努力不去想，萬一上訴失敗，會有什麼後果。假使他必須繼續服刑二十一年，貝絲和克莉絲蒂會有什麼下場？貝絲從不提起這件事，但丹尼卻已打定主意，絕不讓她們母女也跟著服無期徒刑。

「事實上，自從你阿姨梅西去世後，你過去兩年連一通電話都沒打。」

對柯雷格來說，這一個星期真是夠糟了：莫蒂默進了卡特萊所在的監獄、達文波特失業，而就在那天早heｔｕbｏok•com•coｍ上，法庭公佈了卡特萊的上訴日期。雖然距現在還有好幾個月，但誰知道屆時達文波特會有什麼樣的心態？尤其是如果莫蒂默崩潰，為了注射毒品，不惜說出那晚所發生的事，又會如何？

「考試還沒到，我就先出獄了。」丹尼向她保證。

「梅西阿姨留多少錢給我支付這筆龐大的開銷？我很有可能被抓。」

尼克不理他，「明天我要示範的，就是服務生在你的杯中倒入少量葡萄酒後，該如何品酒……」

年輕員警瞧著癱在長椅上的可憐蟲：「沒有。」接著說，「可憐的傢伙，送他進監獄有什麼意義？」

「我需要的不多，還過得去。」李區說。

「五千英鎊。但她臨死前加了一條但書。」

「可是沒人給你零花的錢，還有，已經超過四年都沒人來探望你了。」

「什麼意思？」

「記得要由內而外，這樣就行了。」尼克說。

「吃甜點要用小叉子。如果你點冰淇淋，就要拿小湯匙。」尼克說。

「老弟，這是法律規定，我們的職責是執法，不是質疑長官。」

這下丹尼與尼克都笑了。

「我說，他今天下午進了醫院，需要接受治療。」丹尼知道，大艾爾滔滔不絕的發表談話時，千萬不要打岔，否則他可能一星期都不會再開口。「我查過他的檔案，持有一級毒品，判刑兩年。我直覺認為他八成是醫院的常客。」丹尼還是沒插嘴，真要說有什麼反應，就是他的心跳變得更快了。「我不像你或尼克那麼聰明，但只是覺得，他也許能提供你和律師一直想找的新證據。」

丹尼的立即反應是：「這不自然。」

「幫什麼忙？」

「讓我猜猜，是海洛英、快克，還是古柯鹼？」

大艾爾還是躺在床上不動，「那肉汁呢？」

「我代她回答，她接受你的條件。」

「我還是希望你去考。」她堅持著。

尼克突然打岔：「你沒必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就千萬別問。」

「讓我猜猜，錢不會一次付清。」

尼克不理htｔｐs://ｍ•hｅtｕｂoｏk•ｃoｍ.ｃｏm他，「繼續吃餐後甜點吧。」

「不錯，可是你吞下肉之前，要嚼久一點。記住，你是人，不是畜生。」尼克才說完，大艾爾就打了聲響嗝。丹尼吃完另一塊麵包，就努力叉豆子，但卻一直掉，他只好放棄。尼克只補充說：「別舔你的餐刀。」

柯雷格在凱文．李區獲准接受律師探訪前，便已仔細檢查過會客室，確認沒有裝任何竊聽器。在英格蘭法律中，為當事人保密是神聖的，只要違反這個原則，任何證據都自動會由法庭排除。儘管如此，柯雷格仍知道自己在冒險，但一想到可能長年和李區這種人關在一起，他還是甘冒風險。

「不對，要把湯碗向外傾斜，將湯匙朝相同的方向舀。」尼克示範動作，「還有，千萬別發出聲音。喝湯時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我說過了，還過得去。」

「冷的牛肉汁。」尼克說。

「就靠當鐵鍊苦役的堆疊工，一星期收入十二英鎊嗎？」

丹尼心跳加速，最後才張口說道：「認識，伯納德遇害的那晚，他也在酒吧裡，但從來沒在法庭上出現。」

「托比．莫蒂默。」

柯雷格打開日記本，發現有好幾天都是空白的。他做的筆記比從前少了很多。

丹尼聽到鑰匙在鎖內轉動，擡頭看著門口，只見獄卒帕斯科準時拉開牢門，「像鐘一樣準確」。（尼克曾告訴他，縱使只是腦中構思的念頭，行文或說話也一定要避免用陳腔濫調。）大艾爾從牢門晃進來後，便一聲不吭躺在床上，而丹尼則繼續搖著筆桿。

「你需要的東西都有了，是吧？」柯雷格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演練，彷彿在法庭內詰問關鍵證人。

「你點牛排時，人家才會問這種問題，羊排絕對不會。」尼克說。

丹尼埋頭猛吃麵包，尼克說：「不對，拿刀切肉，不是用手撕開，一次只吃一小塊。」丹尼照做，但還在嚼第一塊麵包時，就開始切第二塊。尼克說：「不對，嘴裡在吃東西時，刀叉要放在盤子上，嚼完才能再拿刀叉。」丹尼才吞下麵包，就用叉子鏟豆子。尼克又說：「www.hetubook.com.com不對，不對，叉子不是鏟子，一次叉幾顆起來就好。」

「也還好啦。等尼克回來，記得叫醒我，我直覺或許該換換角色，讓我來教你們一些東西吧。」

丹尼問：「布丁？」丹尼問。

「不是布丁，是餐後甜點。如果你在餐廳，只要點開胃菜和主菜，吃完才能說要看甜點菜單。」尼克說。

「也許梅西阿姨在遺囑中有留東西給你。」

「她希望一星期給五十英鎊，確保她朋友不必再去別處找。」

尼克把一片較薄的麵包放入丹尼的盤中，臉上露出微笑：「這是杏桃塔。」

「可憐的傢伙。」年輕員警又說了一次。

柯雷格獨自坐著，邊啜飲威士忌，邊看達文波特在《處方》中最後一次的演出。九百萬名觀眾也同樣看著他在護士緊握的手下，奄奄一息地說出最後一句臺詞：「我配不上妳。」這一集創下該劇十多年來的最高收視率。最後一幕，就是當貝瑞斯福醫生的棺木下葬時，護士在墓穴旁啜泣。達文波特的戲迷不斷要求，但製作人絲毫未留下奇蹟生還的機會。

丹尼放下筆。除了要火柴，大艾爾實在很少主動打開話匣子。

「他開始漏口風了。」大艾爾說。

丹尼又花了些時間，才吃完這簡陋的一餐，終於將刀叉放在空盤上。

「你認識一個叫莫蒂默的混蛋嗎？」

「多常？」

「你朋友真聰明！」大艾爾說。

柯雷格起身走向難得打開的檔案櫃，翻查昔日的訴訟檔案。他抽出七名前當事人的檔案，而他們最後都進了貝爾馬什監獄。他研究這些案例超過一小時，但適合他心中任務的人選，卻顯然只有一個。

「嘴巴塞滿東西就別說話。」尼克回答。

「一猜就對了，他還需要正常供貨。」柯雷格說。

「你究竟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要的？」丹尼問。

「不過丹尼老弟，如果你喜歡，倒是可以舔我的屁股。」大艾爾說。

儘管貝絲常提醒說，時間並未全然虛擲，但在丹尼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年裡，一分鐘彷彿變成一小時，一小時變成一天，一天變成了一星期。幾個月之後，丹尼將要「考」（尼克hｅtuｂooｋ.ｃom.com教他要講「參加」）六項普通中學的學力認證。而他的良師似乎自信滿滿，認為他會以優異的成績通過。貝絲曾問他究竟報了哪些考試。

大艾爾又喃喃自語，但丹尼不理他，繼續切了一塊麵包放進嘴裡，再把刀叉放回盤子上。

「柯雷格，您還是一樣消息靈通。」

「看了，老實說我不意外。過去一年來，節目收視率不斷下滑，他們顯然想弄一些噱頭來提高收視率。」

大艾爾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我也是。」

「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尼克說。

「但要是達文波特被賜死，就很難再找其他角色來演。我們肯定不希望他又開始酗酒。」裴恩說。

大艾爾放了聲長屁，「我會讓你嚐嚐我的尿，這寶貝會提醒你，你是在大牢裡，不是在他媽的麗茲酒店。」

「你看了報紙嗎？」裴恩說。

「梅西阿姨的朋友叫什麼？」

「還沒，不過還早嘛，只要有時間，他會說的。」

「我可不這麼想，我蹲了八年苦牢，這期間你連個屁都沒放，少來唬弄我。你心裡明白，我連你一小時的費用都付不起。有話快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有他的姓名或身分證件嗎？」內勤警官問。

「告訴她，如果給一百，我也許會考慮考慮。」

丹尼穩穩握住塑膠刀叉，將刀鋒和叉尖對著天花板。尼克說：「記得，刀叉不是等著發射的火箭，刀叉和火箭不同，每次返回地球都要補充燃料。」尼克拿起他桌邊的刀叉示範。

「得了，她何必要傷那種腦筋？」

丹尼知道無期徒刑犯分成兩種，一種是徹底與世隔絕，沒信、沒電話，也沒人來探監；另一種就像纏綿病榻的病患，後半輩子都是家人的負擔。他已經決定，萬一上訴遭駁回，將要走哪一條路。

過去一年來，他們對彼此的瞭解與日俱增。事實上，他倆共處的時間，要比他與伯納德這輩子相處的時間更多。要是丹尼沒說，新來的受刑人還以為兩人是兄弟；然而，要成為「真正的」兄弟，還需要多花點時間。

在邁向上訴的無眠長夜裡，丹m.hetubook.com.com尼腦海中不斷盤旋瑞德曼在初審中的建議：如果你承認犯下過失殺人罪，只需要服兩年徒刑。當初丹尼要是接受他的建議，一年內就能重獲自由了。

「要是你在餐廳吃飯，服務生看到才知道你吃完了。」

「我很少在餐廳吃飯。」丹尼坦承。

「貝絲總是抱怨這點。」丹尼說。

「你和我一樣聰明，說到數學，我還得拜你為師。」尼克不斷告訴他。

大艾爾突然從床上坐起來，質問：「會這些有個屁用啊，這裡又不是餐廳，是監獄。丹尼老弟接下來二十年都只會吃到冷火雞肉。」

「請你像吃羊排一樣吃麵包。」尼克說。

抓人的員警將囚犯寥寥無幾的所有物放在櫃檯上，由內勤警官一一登錄：一根針筒、一個裝有白色物質的小布袋、一盒火柴、一根湯匙、一條領帶，還有一張五英鎊紙鈔。

「但如果我繼續用這種方式吃，好像要花上一輩子。」丹尼說。

「她朋友有個問題，她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坦白說，不是渴望吃巧克力那種。」

「因為我有他需要的東西，公平交易可不是搶劫。」

大艾爾喃喃自語：「先生，您要幾分熟，五分還是三分？」

「好了，柯雷格先生，我可以幫您什麼忙？」

牢門才剛關上，大艾爾就說：「丹尼老弟，有些消息要告訴你。」

「那我呢，沒邀請我？」大艾爾問。

「貝絲說的沒錯，在某些國家，人們把吃東西發出聲音視為讚美，但在英國可不是。」尼克把碗拿開，換上塑膠盤，並放上一片厚麵包，還有一人份的燉豆子。「好了，請你把麵包當成羊排，把燉豆子當作豌豆。」

「我想你會發現，是我會幫您的忙。」

「以免你一下就花完。」

「你很快就會習慣，別忘了食指該放在刀背與叉柄上，不要讓刀叉豎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你在拿餐刀，不是握筆。」丹尼模仿尼克，調整了拿刀叉的姿勢，但仍覺得動作很彆扭。

「等你一出獄，我一定要當第一個請你和貝絲出來吃飯的人。」

「一間餐廳有兩套菜單啊？」

「他有提到在酒館那晚的事嗎？」丹尼問。

「我還跟卡麥蓉狄亞同床咧！」大艾爾說。

「繼續說。」

「每天。」

「你說這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