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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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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桎梏

十 桎梏

牠是第一次真正被人「抓在手裡」,相比之下,以前偶爾受到的石子、木棍的打擊,簡直就是愛撫。牠喪了氣,重又湧起恐懼,開始叫喚哀號。有一陣,打一下,牠哀號一聲,到最後,恐懼變成了恐怖,哀號變成連續不斷的聲音,與打擊的韻律不合拍了。
這一切,使白牙喪失了童年時為發洩精力而遊戲的途徑,牠變得內向狡猾,少年老成。牠用很長的時間去想詭計。當人們餵食群狗的時候,牠因受阻礙而得不到自己的那份,就變成一個機靈的小偷,這往往讓婦女們感到煩惱,但牠不得不為自己掠食,而且做得很好。牠非常機靈的在營地各處潛行,知道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事,觀察、傾聽並由此認識一切,想方設法順利的逃避那些不共戴天的迫害者。
白牙坐在一棵赤楊樹蔭下,輕聲哭泣。彌漫空中的一股濃濃的松樹味和淡淡的樹木的香味,讓牠想起受束縛以前那段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牠畢竟是隻半大的獸仔。無論人或「荒原」的呼喚,都比不上牠的母親。在為時短暫的一生的任何時候,牠都依賴著她,牠還不到獨立的時候,牠站起來孤單的跑回營地,偶爾駐足坐下,嗚咽著諦聽森林深處仍在發出的呼喚。
對於白牙,人就是確定不疑、擺脫不掉的神。像母親傑茜聽到那人的呼喚就奉獻順從一樣,牠也開始投誠獻奉。牠以為服從他們是他們的特權。他們走來,牠就讓路;他們叫牠,牠就過去;他們威脅,牠就趴下;他們讓牠走,牠趕快跑開。因為,他們又將意願付諸實現的權力,這權力可以表現為手打、棍飛、石擊和鞭策,從而給牠造成傷害。
牠和所有的狗一樣,是他們的,聽從他們的命令來行動。牠很快就獲得教訓,他們可以隨意打擊、踐踏或者寬容牠。這個教訓來之不易,因為他們與牠的某種最主要、強烈的本性難以相容。牠在學習時並不喜歡他們hetubook.com.com,但卻不知不覺的在學著去喜歡他們。這是將生存的責任和自己的命運移至他人手裡,當然,這種行為並非沒有報酬,倚在別人身上總比獨立要容易得多。
然而,利.利是他生活中的一條禍根。比牠身強力壯、年長的利.利,特別選中了牠作為迫害的對象。白牙樂意打仗,但實力過於懸殊,敵人太強大,利.利成了牠的夢魘。每當壯膽離開母親時,利.利就必然出現,追蹤牠,對牠叫,將牠當猴兒耍,而且趁人不在時撲來強迫牠打架。利.利總是得勝,當作牠們生活中主要的快樂,正如這是白牙生活中的大難一樣。
白牙又一次得到關於束縛的教訓,無論身處何種情境,都不要去咬作為主宰者的神;主宰者的身體是神聖的,不可以被牠這樣的牙齒所褻瀆。顯然,這種罪惡是十惡不赦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在一天之內,白牙將自己連身體帶靈魂都交給了人。牠丟不掉野性的遺產,和關於「荒原」的記憶。有些日子,牠站在森林邊,凝神諦聽,彷彿什麼東西遠遠的在呼喚牠。牠總是躁動不安的回到傑茜身邊,若有所思的輕聲嗚叫。舔她臉的舌頭滿懷著質問。
由於追逐持久的接近獵物,利.利興奮得忘了小心和位置。當牠醒悟時,已經太晚了。牠繞著一座小帳篷全力奔跑,突然衝到了躺在棍子盡頭的傑茜身邊,牠驚慌失措的叫了一聲,但她已咬住了牠。
這時,站在岸上目睹了這一切的利.利衝向牠,將牠掀翻在地,張口便咬。如果不是灰海獺將利.利一腳挑向空中,又摔在十二呎外的地方,白牙一定會大受其苦,牠已經無力自衛了。這是人的公正之處。即使當時那麼可憐兮兮,白牙也體驗到了一些感恩的顫慄。牠從此懂得,神們將懲罰的權利保留給了自己,比牠們低的動物都沒有份。
那天傍晚,白牙一步一步的將傑茜引https://m.hetubook•com•com導至營地附近的森林邊上。當她站住時,牠想再引她向前走。河流、洞穴、寂靜的樹木在呼喚牠,牠要她一起前往。牠前跑幾步,站住,回頭看看,她沒動。牠哀哭懇求,故意在矮樹林中跑進跑出,跑回她面前舔她的臉,又跑掉,但她仍然不動。牠停下來看她,她卻回頭凝視營地。牠清清楚楚的流露出的滿腔熱情與焦急的神情,慢慢的消失了。
白牙雖然總吃敗仗並受到傷害,但牠仍然不屈不懼。可是,天生的野蠻的脾氣在迫害下變本加厲了,牠變得惡毒而陰險。牠溫和、遊戲、作為小狗的那面幾乎無法表現。利.利不允許牠和別的小狗一起玩耍。白牙一出現,利.利就過來欺負、虐待牠,跟牠打架,將牠趕走。
時而這邊,時而那邊,雨點般的打擊使白牙蕩來蕩去,彷彿一支急劇顫抖的晃動著的鐘擺。牠內部的情緒不斷變化,先是驚駭,繼之一陣暫時的恐懼,哀號了幾次以後,怒火滿腔。面對暴怒的神,牠自由的天性發作起來,露出牙齒大膽狂吠。然而,這只會使神更加憤怒,打擊得更快更重,也更有傷害性。
在傑茜被扣在木棍上的這段時間裡,白牙跑遍了整個印第安營地,進行探測、考察和學習,豐富了自己的見識。牠很快熟知了人類的許多作風,但並未因此而生輕視的心理。相反,牠了解他們越多,就越是知道他們的優越之處。他們展示出神祕的權力。高不可及的神性看上去是那麼偉大。
灰海獺欠三鷹的債。三鷹計畫溯邁肯齊河而上,到大努湖,做一個短期的旅行。灰海獺用一塊紅布、一張熊皮、二十發彈藥和傑茜抵了債。白牙看到母親上了三鷹的獨木舟,想跟上去,三鷹一擊將牠打回岸上,獨木舟開走了。牠跳進水中,泅著追船,彷彿沒聽見灰海獺命令牠回來的嚴厲叫聲。失掉母親的恐怖,使白牙竟將一個人,一和*圖*書個神都置之腦後了。
灰海獺住了手。白牙軟弱無力的懸在空中繼續哭喊。似乎滿足了的主人粗暴的將牠扔到船底。這時,獨木舟已順水而下,灰海獺拿起槳來,嫌白牙礙事,就用腳野蠻的踢開牠。
傑茜轉過身來,慢慢的,小步跑回營地,營地對她的控制,比木棒有形的束縛更強有力。這些神的權力,看不見然而玄妙的抓著她,不讓她走。
以後,神們在一邊時,牠只是輕聲哭泣。但牠獨自漫步在森林邊時,牠就縱情的大聲哀哭,發洩一下內心的悲哀。
牠玩了第一次真正的大陰謀,並嘗到了第一次報復的滋味。像傑茜和狼在一起時誘出人們營地裡的狗來吃掉一樣,白牙引誘利.利到達傑茜報復的牙齒所及之處。牠在利.利前面逃跑,繞著營地上的各個帳篷迂迴出入。牠比和牠一樣大的任何一隻狗、比利.利跑得都快,但牠很了解怎麼跑——在追逐中並不是用全部的力量,總和追逐者保持一跳的距離。
曠野中,有什麼東西在呼喚牠。牠的母親也聽到了,但她同時還聽到另一種更響亮的呼喚——火和人類的呼喚,這種呼喚對一切野獸中的狼與野狗發出,並且要求得到響應。
人類經常因為看見自己的神被推翻或者香案坍塌而悲哀,然而,匍匐在人類腳下的狼與野狗絕對不會感到這種悲哀。人的神是一種想像,是看不見的,是幻想為了逃避現實而產生的氣與霧,是期待中的「美好」與「權力」的遊魂,是自我在精神領域裡不可捉摸的顯現。但是,走在火邊的狼與野狗與人不同,牠們心目中的神血肉豐|滿,生龍活虎,觸摸起來實在。祂們的存在與目標,需要占據一點的時間和空間來實現。
在「荒原」上,一對母子相依為命的時間很短;然而,人類的統治有時甚至使牠更短。白牙的命運就是如此。
這一天的夜晚,萬籟俱寂,白牙想起了母親,為母親悲哀。牠悲哀的聲音驚和-圖-書醒了灰海獺,他打了牠。
白牙很快了解了營地的情況,知道了在搶吃人們給的魚肉時大狗們表現出來的奸詐與貪婪。慢慢的,他知道男人比較公正,小孩比較殘酷,女人則比較和善,有時丟給他一塊肉或者骨頭。他還知道,不要去惹那些半大的小狗的母親,盡可能的遠離她們,當她們走來時走為上策。這是在兩三次悲慘的遭遇以後獲知的。
牠終於擺脫她,滾著爬起來的時候,毛如飛蓬一般散亂不堪,肉體與精神兩敗俱傷。毛一撮一撮的豎著,全身滿是傷痕。牠站在那裡,放聲發出作為一隻小狗的長長的痛哭。然而,即使如此,白牙在牠哭到一半的時候又將牙齒咬住牠的後腿。利.利鬥志全無,就帶著恥辱逃跑,白牙則在後面緊追不放,一直追到利.利的小帳篷旁。這時,女人們趕來幫忙,白牙則變成憤怒的魔鬼,最後在彈石齊發下才走開。
有時,灰海獺還親自給牠一塊肉,代牠防止別的狗搶。這樣一塊肉,很有價值,在某種奇怪的意義上,甚至比從一個女人手中得到十二塊肉還要有價值。灰海獺從來不拍或摸牠。也許是牠的手影響了白牙。總而言之,某種依戀的紐帶正在牠與牠的乖戾的主人之間形成。
這時,牠可以按照有關洞穴和河流的回憶跑回「荒原」,然而,懷念母親的心情挽回了牠。打獵的人們出去又回來,所以,有朝一日,母親也會回到村子來。因此,牠繼續在桎梏中等待她。
由於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因為棍棒、石塊、手腳的打擊,白牙被桎梏不知不覺的牢牢的扣住了。牠所屬種族的,使牠們走向人類火堆可能發展的某些性質,正在牠的體內發展。白牙並不知道,營地的生活,固然充滿了種種不幸,但不斷的潛移默化,正使牠不知不覺的熱愛起來。牠只知道因失去傑茜而悲哀,期盼她回來,只知道渴慕曾經屬於自己的自由生活。
然而,神們已經習慣了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的順從。灰海獺駕了一支獨木舟,憤怒的追來。他伸手抓住白牙的脖子將牠拎了上來,但他沒有馬上將牠放到船上,而是一隻手舉向空中,另一隻手一頓猛打。
這種束縛並非完全是一種不幸。牠感興趣的事情很多,永遠愛看這些神們所做的無窮無盡的奇特的事情。牠邊學著如何和灰海獺相處,他對牠的期望是服從——嚴格、直接了當的服從;作為報酬,牠被容許存在,可以避免挨打。
一天,灰海獺認為傑茜不會跑掉了,就放開了她。白牙為母親獲得自由非常高興,快活的陪著她在營地各處觀看;只要牠和她在一起,利.利就敬而遠之,白牙反倒聳毛硬腿起來。但是,利.利不是傻瓜,無論牠怎麼想復仇雪恥,也只能等到白牙單獨一隻時,所以牠對這樣的挑戰不予理睬。
一陣痛打!他下手很重。他每打一下,白牙都要受傷。而他打了無數下。
灰海獺繼續打,白牙繼續叫。但這不會永遠持續下去,非此即彼,總有一方服輸,而這一方就是白牙。
白牙自由的天性在瞬間再次閃現,用牙咬了那隻穿著鹿皮靴的腳。灰海獺的憤怒極其可怕,而白牙也是同樣驚恐。剛才的那頓暴打,比起現在這次,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僅手,堅硬的木漿也用上了。牠再次被扔到船裡的時候,遍體鱗傷,灰海獺故意又踢了一腳,白牙不再進攻了。
獨木舟靠岸時,白牙躺著不動,等待灰海獺的意志。灰海獺將牠扔在岸上,牠的腰部都被重重的碰了一下,傷痛大發。牠顫抖的爬著站起來,嗚嗚的叫。
她被扣住不能動,牠也不能輕易脫身。於是,她將牠掀翻在地,用牙齒反覆的撕咬牠。
相信這樣的神,不用信仰的幫助和意志的作用。你擺脫不掉祂。祂兩腳支著身體站在那裡,手拿木棒,具有無限的潛力,有喜怒哀樂,祂的神祕、神聖、權力全都潛藏在肉體之中,這肉像任何其他肉一樣好吃,被撕破時同樣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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