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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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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造火者

九 造火者

利.利與白牙同屬一個種族,而且只是一條小狗,似乎毫無危險。所以,白牙準備以好友的態度接待牠。然而,這位陌生的來客步伐變硬,嘴唇翻起,露出牙齒的時候,白牙也就以同樣的姿態予以回敬。牠們繞著半圓形兜圈子,豎著毛,互相試探性地叫著。
一個印第安人站起來,走到牠身旁,俯下身來觀察牠。未知終於體現為具體的血肉。他貼近牠身上,伸出手來抓牠。狼仔畏縮的更貼近地面,毛髮不由自主的聳立起來,嘴唇向後收攏,露出小小的虎牙。
牠想,這種權力非比尋常,不可理解而超越自然,是神一般的權力。單就牠的天性來說,牠不可能知道任何關於神的事情;牠最多只知道有些東西超出了牠的理解能力以外。但牠對這些人充滿了敬畏與驚異,就像人類看到天神站在山頂上、雙手分別向吃驚的世界投擲閃電雷鳴時所產生的敬畏與驚異一樣。
牠逃到傑茜的身邊——她正在木棒的盡頭憤怒欲狂,傑茜,是世界上唯一不會嘲笑牠的動物。
這時,牠聽到了什麼聲音。那些印第安人也聽到了。然而牠知道是什麼,因此發出最後一聲勝利多於悲哀的長嚎,停止吵鬧,靜靜的等牠的母親,那位凶猛的無所畏懼、戰無不勝和無以克之的母親,聽到狼仔的叫喚,就吼叫著衝過來救牠。
因為牠的種族一見面就撲上來想毀滅牠,牠產生了一種下意識的憤怒,對於母親被拴在一根木棒上,牠也同樣憤恨,儘管那是優秀的人做的,因為其中難免沒有束縛與陷害的意味。當然,關於陷害與束縛,牠毫無所知,隨心所欲的遊逛,奔跑,臥伏的自由,是牠繼承現代的遺產,現在卻受到了侵犯。母親被限制在一根棍子的長度內活動,因為牠還需要挨在母親身邊,而牠也就被這根木棍限制住了。牠不喜歡這樣。
幼稚與投降的本能控制住了牠。牠哇哇叫著坐在後腿上。然而,挨了咬的人很生氣,又打了一下牠的頭部的另一邊。這樣,牠爬起來後,叫得更厲害了。
這是牠與利.利行將開始的無數次戰鬥中的第一仗。命中註定,牠們永遠會發生衝突。從一開始,牠們就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
第三個印第安人說:「她和狼群一起生活過。」
那人又嚴厲的叫了聲:「傑茜!」口吻中帶著一種權威。
高懸在牠上面的命運之劍般的手遲疑了,那人笑著說:「瞧!雪白的虎牙!」
但是,利.利畢竟長於營地,經歷過多次狗與狗的戰爭,銳利的小牙齒三次、四次、五次咬在這位新來者的身上,直到白牙不顧恥辱,哀號著逃回到母親的庇護下。
說話的人走到她身邊,將手放在她和*圖*書頭上,她不咬,伏得更低些;也沒有想要咬的樣子。其餘的人走過來圍著她,摸她,拍她,她一點也不憤怒。他們很興奮,發出許多聲音。狼仔挨近母親爬著,不時聳起毛來,但盡力投降,牠認定這些聲音不是危險的徵兆。
狼仔不能理解,嚇慌了,對人的敬畏之情重新襲上心頭。原來,牠的本能沒有錯,母親向人的投降又一次證明了它。
頃刻間,牠幾乎渾身麻木了!
狼仔覺得,一聽見這聲音母親沮喪下來。
沒多久,牠又從母親身邊胡亂跑開,她的木棍被扣在地上的一根木棍子上,不能跟牠走。一條身材、年齡比牠稍大的半大小狗,慢慢向牠走來,一副輕薄鄙視、目中無人的神氣。關於牠的名字,白牙後來聽見人叫牠利.利。利.利在打架方面經驗豐富,可以說是一個凶狠的傢伙。
其他的印第安人高聲大笑,催促那人將狼仔撿起來。那隻手移下來,越來越近,狼仔體內的兩種本能產生的巨大衝動——退讓和戰鬥發生了鬥爭,結果,牠取其折衷,顯示退讓,當那手幾乎碰到牠身體上時,牠突然戰鬥了,牙齒一合,咬住那隻手。接著,頭旁邊受到的一擊打得牠側身倒下。於是,牠全部的鬥志頃刻瓦解了。
距離帳篷的最後幾吋,牠簡直痛苦不堪的慢而謹慎的爬著,這一天的經歷,已經使牠足以應付以最令人吃驚、不可思議的形式顯現出來的未知。最後,牠的鼻子接觸到帆布,牠等了一下,什麼事也沒有。於是,牠嗅一嗅那浸透了人味的陌生的組織,用牙齒咬住帆布輕輕一拖,帳篷挨近的那部分輕輕動了一下,但無關緊要。牠更拖得用勁兒,動得更厲害了些。牠覺得很有趣,更使勁兒拖,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結果,整個帳篷搖動起來,裡面傳出一個女人的尖叫聲,牠急忙逃回到傑茜的身邊。
狼仔一動不動。牠從未見過人,但牠天生具有知道人類的本能,模模糊糊的知道,人是通過戰鬥而「凌駕」於一切動物之上的動物。現在,牠不僅在用自己的眼睛、而且在用牠的一切祖先的眼睛看這些人——這些曾經一代一代的在黑暗中環顧過無數的冬季營火,曾經一代一代的在密林深處,隔著安全的距離窺視這種奇怪的君臨一切活的東西的兩腿動物。許多實際的鬥爭,和許多代狼積累的經驗、遺傳下來的先天的符咒,讓狼仔產生一種敬畏之情。這種遺傳,對一隻不過是狼仔的狼,太具強制力了。如果牠是一隻長熟了的狼,牠會跑掉,然而現在,牠只會在恐懼的麻痹狀態中趴在地上。從最初的一隻狼走到人類的火旁坐下來取暖以來,牠的種www•hetubook.com•com族所表現的投降歸順,牠已經做了一半。
「自從她跑掉以後,一年了,灰海獺。」第二個印第安人說。
狼仔在受到觸摸時,微微叫了一聲,那手便抽回去打了牠一下。狼仔收起牙齒,順從的趴下,那手就伸過來揉擦牠的耳朵後面,在牠的背上撫摸。
於是,衝突爆發了。
過了一段時間,白牙聽到一些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近。牠敏捷的判斷道,這是人的聲音。幾分鐘以後,其餘的印第安人排成一列隊伍,像行軍那樣開了過來。其中一些是男人,還有許多婦女兒童,四十個人全都肩負著沉重的營帳裝備和物品。此外,還有許多狗,除了半大的小狗以外,牠們也都馱著營帳裝備,每條狗背著二、三十磅重的東西,牢牢的捆在身上。
她跳到他們中間,樣子由於焦急和忙於戰鬥,顯得很難看。然而在狼仔的眼中,她因為自衛而發的憤怒極為悅目。牠快樂的叫了一聲,跳起來迎接牠。與此同時,那些人倒退了幾步。母狼護著狼仔,聳著毛,站在那裡面對著人,喉嚨深處呼嚕著發出咆哮。她咆哮得非常厲害,以致臉都扭曲了,露出威脅的凶相,從鼻尖到眼睛的皮膚都皺了起來。
人們起身繼續前進的時候,牠也不喜歡,一個小孩兒拿住棒的一頭將傑茜當作俘虜,牽在後面走,白牙又跟在傑茜的後面,因為即將進行的冒險而煩惱不安。
白牙舔一舔傷口,思考著第一次被引入群體中所嘗到的群體的殘酷,做夢也沒想到牠的種族所包括的成員並不止獨眼、母親和牠自己。牠們曾經獨立為一個種族;然而現在,牠突然發現,顯然,還有許多成員與牠同屬一個種族。
從此以後,牠不再害怕那些高聳的帳篷了。
四個印第安人笑得更響亮了。挨了咬的人也笑起來。他們圍著狼仔,笑牠,牠則因恐怖和疼痛大聲哭訴。
最後一條狗也被趕走。騷亂靜了下來。
作為狼,牠難以理解,這就是主宰的權力。
突然,牠看到一種奇怪的東西,從灰海獺下面的棍子和苔蘚下面,像霧一樣冒了出來,繼而一種活的東西在棍棒間盤旋迴繞,那種顏色像天上的太陽。關於火,白牙一無所知,它像牠幼時洞口的光明一樣吸引牠。牠爬近幾步。牠聽到灰海獺摸著牠的身體咯咯的笑,好像沒有敵意,接著,牠的鼻子碰到了火焰,與此同時,伸出的舌頭也去舔它。
白牙從來沒見過狗,但一看見牠們,就覺得與自己同種,只是略有不同。然而,狗們發現狼仔和牠母親時,卻與狼的表現沒有什麼區別。
這樣持續了幾分鐘,白牙逐漸覺得很有趣,認為不過是遊戲而已,然而,和*圖*書霎那間,利.利非常迅速的撲上來,狠狠咬了一口,正中被大山貓撕傷骨頭、現在還深深作痛的那半邊肩膀,然後跳了開去。白牙既驚訝又疼痛,叫了起來,頓時怒氣大發,撲到利.利身上狠狠咬了起來。
隱形在木棍和苔蘚間的未知,粗暴的抓住牠的鼻子,牠栽了一個跟頭,吃驚的哇哇大叫。傑茜聽到牠的聲音,跳到了棍子的盡頭,但又愛莫能助,只好發出可怕的怒吼。然而,灰海獺高聲大笑,拍著大腿向營地裡所有的人講述這件事,於是,人人都喧笑起來。白牙坐在後腿上哇哇亂叫,在人們的圍觀中無依無靠,真是可憐極了。
這是牠曾經受到過的傷害中最嚴重地傷害,灰海獺手底下生長起來的像太陽一樣顏色的活東西,燙傷了牠的鼻子與舌頭,牠哭了又哭,哭個不止,每次新的哭聲都引起人們的哄笑,牠想用舌頭安慰一下鼻子,然而舌頭也燒傷了,兩處傷痛碰在一起,更加疼痛,刺痛了牠的心。
一個人驚訝的叫了一聲:「傑茜!」
生活變得人口太多了。這麼多的人!男女老幼都在發出喧嘩、刺|激。那些狗也不斷爭吵哄鬧,騷擾不止。以前熟悉的唯一的那種生活中的安閒寂靜,全然消失了,空氣都在隨著生命顫動,不停的發出響聲,變換強度與調子,刺|激牠的感官、神經,令牠緊張不安,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
牠們沿著河谷走下去,一直到達盆地的終點,遠遠的超過了白牙足跡所至的最遠的地方。河流在這裡匯入了邁肯齊河。牠們在這裡紮營,白牙驚奇的在一邊觀看。人類的優越性時時刻刻都在增加:獨木舟高高的撐在杆子上,豎直的網架用來晒魚。人類主宰了所有長著伶牙俐齒的狗,這已經顯示出了權力;然而,在狼仔的眼中,他們更讓牠反倒吃驚的,是對於死的東西的主宰。牠們賦予不動的東西以運動的本領——那種改變世界面目的本領。
黃昏將臨。夜晚又來了。牠的鼻子、舌頭仍然疼痛。但是,一種更大的煩惱折磨著牠。牠想家,感到空虛,感到對於絕壁上的洞穴和河邊安全的強烈需要。
傑茜伸出舌頭舔著白牙,安慰牠,想誘使牠留在身邊。然而,幾分鐘後,控制不住的好奇心,又驅使牠開始新的探險了。
「好像是這樣,三鷹,」灰海獺將手放在狼仔身上,答道,「這就是標誌。」
像人類看著他們所創造的天神那樣,白牙看著面前的人們,看著他們在營地裡來來往往。根據牠模模糊糊的理解,認識高等動物,是神,是奇蹟的創造者。他們具備各種未知、莫名其妙的各種權力,是統治者,主宰著活的東西和不活的東西。他們使不會和-圖-書動的活動,使會動的服從,使生命——具有太陽一樣色彩的會咬人的生命從枯苔蘚與木頭裡長出來。
只是幾秒鐘,牠又爬起來,站住了。現在,牠看見,人們為了保護牠,幫助牠脫離那些似是而非牠的種族的野蠻的牙齒,正用棍子石塊趕開那些狗。
在牠前方的開闊地上,有五個活的東西,默默地坐在後腿上。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這是牠第一次見到人類。然而,牠看見了那五個人既不跳起來大叫,也不露出牙齒示威,只是沉默而不祥的安坐在那裡。
灰海獺回答說:「不奇怪,鮭魚舌。那時正是饑荒的時候,沒有肉給狗吃。」
不過,時間不長,對帳篷的恐懼就消失了。牠看到,女人們孩子們從那裡進進出出,竟毫無損傷,那些狗常想走進去,又被嚴厲的言語和飛奔的石子趕開。過了些時間,牠離開傑茜,小心翼翼的向最近的一座帳篷爬去,不斷增長的好奇推動牠向前,為了獲得經驗去學習,去生活,去做。
將杆子做成的架子豎起來,吸引了牠的目光。但豎架子的人既然就是那些將石頭棍子擲出很遠的人,這事還不算太奇特。然而,當這些架子披布料、皮子,變成了圓錐形帳篷,白牙大為驚訝了。牠驚駭這些帳篷的巨大軀體。牠們出現在牠周圍,四面八方,彷彿霎那之間拔地而起的有生命的形體,猙獰可怖,彌漫了牠的眼簾。牠感到害怕,它們不祥的隱隱的浮現在牠上面。當風吹得它們劇烈運動的時候,牠就恐懼的趴下,緊緊盯著它們,防備它們衝過來,好立刻跳開。
「這就是標誌,」灰海獺繼續說:「顯然,牠的母親是傑茜,父親是狼,所以,在牠身上,狗的成分很少,狼的成分居多。牠的牙齒雪白,就叫白牙吧。說定了,牠是我的狗,傑茜是我哥哥的狗,而我哥哥不是死了嗎?」
就這樣,世界上一個有了名字的狼仔,匍匐在那裡,觀望著。人們喧嘩了好一會兒,灰海獺從掛在脖子上的刀鞘裡拔出小刀,走進樹林砍了一根木棍,在棍的兩頭刻上凹痕,在凹痕裡扣了生皮帶,用一根皮帶扣住傑茜的脖子,然後將另一根皮帶扣到一棵小松樹上。
天性中的第一本能,本來會驅使牠飛也似的逃走,但是,牠體內突然也是第一次湧起另一種對抗的本能。牠感到一種巨大的敬畏。一種自我軟弱渺小的感覺壓得牠動彈不得。
他們是神!
灰仔終於遇到了改變命運第一件事。這是由於牠自己的過錯造成的。也許是因為整夜在外面獵食,剛剛睡醒,昏昏沉沉的沒有主意,也許是由於經常在河邊走來走去從未出過什麼事。總之牠大意了,牠本來是出洞去河邊喝水的,就向下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過那株枯乾的松樹,穿過那塊空地,在樹木間小跑。這時,牠看見並且嗅到什麼了。
接著狼仔就看見母親,這位無所畏懼的母親匍匐下來,肚子著地,搖擺尾巴,嗚嗚叫著表示和解。
女人與孩子另外又取了許多根樹枝給灰海獺,不言而喻,這是一件大事。白牙,湊過來,碰到灰海獺的膝蓋,好奇已使牠忘了這是一個可怕的屬於人的種類的動物。
白牙跟過去,躺在母親身邊。鮭魚舌伸出手來,弄得牠仰面朝天。傑茜焦急的望著。恐懼又在白牙體內湧了上來。牠不能徹底遏制自己不叫,但沒有咬;那隻長著彎曲而張開的手指的手,開玩笑的揉搓牠的脖子,將牠翻來翻去,那種脊背朝地,四腳朝天的姿勢,真是可笑又有失體統,牠完全無能為力,毫無辦法自衛。白牙全部的天性都違背牠。如果這個人要害牠,牠無法逃避,四腳朝天,怎麼可能逃走呢?降順使牠控制住了恐懼,卻克制不了吼聲。牠輕聲吼叫著,那個人竟然沒生氣,沒打牠的頭。更奇特的是,那隻手揉來揉去的時候,白牙感到一種難以言傳的快|感。
面對張口蜂擁而來的群狗,白牙毛髮聳立,連叫帶咬,跌倒在牠們下面,牠感到牙齒在自己身上尖銳的切割,同時自己也在撕咬著身體上面的腿和肚子。一大陣騷動。白牙聽見傑茜為牠在戰鬥時的吼聲,也聽到人們的呼喊,棍子打狗的聲音,以及被打著了的狗又疼痛的發出了叫喚。
以為白牙的頭腦裡有公正之類的抽象的概念,顯然是毫無根據的,然而,牠以自己的方式,感覺到人的公正,恰如其分的認識了這些法律的制定者和執行者,欽佩他們執法時具備的那種權力。他們不同於牠所見過的任何動物,不咬,也不抓,而是運用死東西發出活力量,死東西聽從他們的命令。因此,在他們的指揮下,棍子石塊在空中活蹦亂跳,給群狗以沉重的打擊。
牠遇見一個人,就是灰海獺,後腿蹲著,用散在面前地上的一些棍子和乾苔蘚在做什麼。白牙走到近處,看著。灰海獺發出白牙以為沒有敵意的聲音,所以,牠就更近了些。
「毫不奇怪,」一個印第安人說:「她的父親是狼,母親是狗。在她交尾的時候,我哥哥將她在森林裡整整扣了三夜,所以傑茜的父親是一隻狼。」
他們是火的製造者!
當滾成側臥的時候,牠不叫了。手指壓迫刺|激牠的耳根,快|感倍增。最後,那人搔一下,揉一下,丟下牠走開的時候,白牙的恐懼全部消失了。這是一個徵兆,預示著牠與人之間毫不畏懼的伴侶關係,終於是可以建立起來的,當然,在將來與人打交道的過程中,牠還不免會體驗到許多次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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