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大山貓死了。

吃過些苦頭之後，牠開始準確的估計自己的力量和弱點，開始明白，什麼時候大膽，什麼時候小心。不過，牠發現，最好是時刻小心，除非在極個別的情形下，確信自己有膽量時，才盡情的發作自己的脾氣和欲望。

饑荒又來到了。灰仔以比較清楚的意識再度領略到了飢餓之苦。為了尋找吃的，母狼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獵食上，而牠的生存問題變得很嚴重——母親的乳|房裡沒有奶水，狼仔自己也沒有吃一口東西。

狼仔非常尊敬母親，她能弄到食物，並帶給牠一份。而且，她無所畏懼。牠並不知道這種無謂是基於經驗和知識。在牠的印象中，牠來源於力量。母親就代表著力量。牠更大些時，從她爪子的嚴厲教訓中感受到了這種力量，與此同時，牙齒的劈刺也取代了用鼻子拱來表示責備，所以，牠尊敬母親，她強迫牠服從。然而，牠越長大，她的脾氣也越壞。

牠以前獵食，純粹是遊戲，只是為了取樂；現在，牠極其認真的獵食，卻一無所獲。但失敗加速著牠的成長。牠更加仔細研究松雞的習慣，更動腦筋，盡最大的努力悄悄挨近牠，出其不意的嚇唬牠。牠研究鼷鼠，想把牠們從穴洞中掘出來。對於加拿大樫鳥和啄木鳥，牠也學到了許多。再後來，牠長得更加強壯、聰明和自信，毫不怕死，老鷹的影子也不能讓牠躲進灌ｈeｔｕｂooｋ.cｏm•cｏｍ木叢裡了。牠知道在藍天上高飛的也是肉食，急切的希望得到肉食，所以公然在空地上往後腿一坐，想吸引老鷹從天上下來。然而，老鷹拒絕下來，牠只好失望的爬開，在一叢樹林裡因為飢餓而飲泣。

自第三次冒險之後，灰仔進步很快。牠休息了兩天，又出去冒險。這一次，牠發現了上次的那隻小狑鼬。牠曾經參與吃掉了牠的母親，而這次，牠竭盡全力讓這小狑鼬重蹈了牠母親的覆轍。這次短途旅行，牠沒迷路，累了就回到洞裡睡覺。

如果灰仔能夠「像人一樣」進行思想，牠很可能會將生命簡要的說成是一場大吃大嚼的宴飲，世界則是一個充滿了無數會餐的地方。牠們相互追逐和被追逐，獵取和被獵取，吃和被吃。一切都既盲目粗暴，又混亂無序，在機會支配下，暴食與屠殺混亂一團，沒有情義，沒有計畫，也沒有終極。

灰仔感覺到生命在體內的刺|激，就站起來乾澀的咆哮，但是母狼將牠推到身後，不免讓牠感到恥辱。進口的地方很矮，大山貓跳不進來，她爬著衝進來的時候，母狼跳上去按住了她。狼仔看不到她們搏鬥的情形，只聽到令人恐怖的咆哮和尖叫。

灰仔與充滿敵意的環境並沒有衝突，牠滿足於這生活，快樂自得。

吃飽了容易發睏，灰仔躺在洞裡，依偎著母親睡著了。她的叫聲驚和_圖_書醒了牠。也許，這是她一生中所有的叫聲中最可怕的一次，牠從來沒聽到過她如此可怕的叫聲。她最清楚其中的原因，一個大山貓的窩，不可能在被洗劫後安然無事。在午後陽光的充分照耀下，狼仔看到做母親的大山貓正趴在洞口。立刻，牠背上的毛波浪般洶湧而起。

世界到處都使牠感到驚奇，體內生命的萌動，肌肉協調的行動，真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幸福。吞下食物時，就會體驗到振顫和自豪。牠的憤怒和戰鬥，就是最大的愉悅，而未知的神祕，恐怖本身，也與牠的生活不可分割，如影隨形。

無需本能告訴牠，牠知道，恐懼來了。如果目睹的情形還不夠，入侵者繼之以嚎叫——先是咆哮，突然變成沙啞的嘶叫。

灰仔的肩膀由於那次駭人的撕砍，疼痛僵硬，有一段時間裡瘸著腿。但現在，世界似乎改變了，牠懷著一種與大山貓戰鬥之前所沒有的更大的自信，勇武的再走進去。

事情就是這樣，一切活的東西，都在遵照這條法則在牠的周圍實施著。而牠自己，也是實踐這個法則的一個成員。牠是一個殺戮者，唯一的食物就是肉，活的肉在牠面前，或迅速逃跑或上樹，或上天，或入地，或迎上來與牠戰鬥，或反過來追擊牠。

然而，在牠感覺到其他潛藏的獵食者的威脅的時候，加拿大樫鳥也影響不了牠。牠忘不了https://m.hetubook.com.com老鷹。牠移動的影子總是使牠躲向最近的樹叢裡。牠不再爬行，也不再大步行走，而是學母親那樣，偷偷摸摸，並不費力，但滑行很快，快得神不知鬼不覺。

戰鬥持續了很久，灰仔在哭夠了以後，勇氣再次爆發，牠死死的咬住一隻後腿，怒吼著，一直堅持到戰鬥結束。

在這種分類中，規律出現了。生命的目標是食物，而生命本身也是食物，生命因生命而生存，因此，有吃人者和被吃掉者。這法則就是：吃人或者被吃。狼仔並沒有用明晰、確定的字詞將這法則歸納成為公式，也沒有去推導其中的道德意義，甚至根本就沒想到這條法則，牠只是循此生活而已。

牠在獵食方面，一開始就運氣不錯，牠總計殺了七隻小松雞和一隻小狑鼬。牠的屠殺欲望與日俱增，牠對那隻松鼠如饑似渴，因為牠滔滔不絕的破口罵牠，還向一切野生動物報告牠到來的消息。然而，松鼠能爬樹，像鳥會在天空飛翔一樣，狼仔只有當松鼠在地上時，嘗試著悄悄的爬過去。

事情再明白也不過了。

母狼帶回了食物，饑荒解決了，這食物不同於以往的東西，牠沒有吃過。這是一隻半大的大山貓的貓仔，像灰仔，不過沒牠大，母狼已在別處填飽了饑腸，這全是給牠吃的。當然牠不知道充實母親肚子的就是大山貓窩裡其他的小貓，也不知道她的行為是冒了多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危險。牠只知道，長著天鵝絨般皮毛的小貓是食物，一口一口的吃起來，越吃越高興。

牠看到，這條法則在牠的周圍無處不發揮著它的作用。牠吃掉過小松雞。老鷹吃掉過母松雞；也可能會吃掉牠；以後，牠長大了，不可小覷的時候，牠想吃掉老鷹。牠吃過大山貓的貓仔，母大山貓若不是被殺被吃掉的話，就會吃掉牠。

牠沒遇到流浪的松雞，心裡總是有點不高興，碰見那種最初在松樹裡見到的松雞，牠總會惡狠狠的咒罵。見到加拿大樫鳥，牠幾乎千篇一律的怒氣滿腔，牠永遠忘不了這傢伙第一次相見時是如何啄牠的鼻子的。

牠開始陪母親出去獵食，見識並且參與了許多次殺戮。按照牠的模糊不清的方式，牠了解到食物的規律：有兩種生命——牠自己一種和另外一種。前者包括牠自己和母親；後者包括其他所有會動的動物，其中又分為兩種，一種是供給牠屠殺和吃掉的非殺人者和微不足道的殺人者，另一種是殺戮和吃掉牠的，或被牠殺掉和吃的。

自此之後，牠每天都出來，並且每天擴大涉獵的區域。

而且，吃飽了肚子或在陽光裡懶洋洋的打瞌睡的時候，那種舒適的表現，熱情與勤苦本身就是一種酬勞，因為生命在自我表現時是永遠快樂的。

牠從更加凶猛的角度來看待生命了。牠戰鬥過，將牙齒刺進敵人的肉裡，自己卻活了下來。因此https://m.hetubook.com.com，牠更加勇敢起來，帶著一種以前所沒有的無所畏懼的派頭。牠的畏怯減少了很多，牠不再害怕小東西，儘管未知還是永遠不停的運用難以捉摸、充滿威脅的神祕和恐怖壓迫牠。

然而，灰仔並不是在「像人一樣」的思想。牠一心一意，一個時候只抱有一種思想或欲望，並沒有多麼遠大的目光。除了食物的規律之外，牠還要學習和遵從其他的無數次要的規律。

母狼也非常軟弱，渾身不舒服。她開始還撫慰灰仔，舔牠受傷的肩膀，但她失血很多，力氣全無。她在死去的敵人身邊，一動不動的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幾乎都停止了呼吸。除了出去喝水，她一週沒有離開過洞穴，即使出去時，動作也是緩慢而痛苦的。最後，大山貓被吃完了，母狼的傷也康復了，她可以再出去獵食了。

兩隻母獸扭打在一處，大山貓爪子與牙齒並用，連撕帶咬，母狼則只用牙齒。一次，灰仔跳上去，咬住了大山貓的後腿，纏住不放，凶狠的吼叫。雖然牠並不是有意識的去做的，牠不知道這種行為的後果，但牠的體重卻是牽制住了那隻腿，讓母親少受了許多傷害。戰鬥中，她們將牠壓在身下，牠咬住的嘴也被掙脫了，接著，兩個母親分開了，她們重新打在一起前，大山貓一隻巨大的前爪將灰仔的肩膀砍得露出了骨頭，使牠側著的身體重重的撞在牆上，於是戰鬥的喧聲中，又增加了灰仔因疼痛而吃驚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