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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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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迷途知返

十二 迷途知返

這年秋天,白天變短,霜凍也開始出現了。白牙終於解放了。
這裡很冷,沒有溫暖的帳篷的牆壁可以依靠。霜凍在腳上,牠不停的輪換著舉起一隻前腳,將蓬鬆的尾巴彎過來蓋住。這毫不奇怪,與此同時,銘刻在牠內部視覺中的那串「記憶中的圖面」,又重新歷歷在目,牠又看見營地的帳篷和火光,聽到男人粗重的低音,女人的尖叫,和狗群的吠叫。牠餓了,想起曾丟給牠的一塊塊的魚和肉。
牠整夜都在奔跑,黑夜中遇到許多障礙與不幸耽誤了牠的時間,卻不能令牠一蹶不振。到次日中午,牠已連續跑了三十個小時。牠堅強的肉體難以承受,但頑強的意志使牠繼續奔馳不懈。
牠聽見營地的聲音,看到燃燒的火焰。克魯.庫在燒飯。灰海獺蹲著,正慢慢嚼一大塊生脂肪。
白天驅走了恐懼,但使牠倍感寂寞。不久前還是人口眾多的土地,現在空無一物,將孤寂有力的強加於牠。沒多久時間,牠打定主意,就一頭鑽進森林,沿著河岸向上游走去。
灰海獺看到牠,停止咀嚼。白牙在卑順和降服的屈辱中,畏縮的漫漫的匍匐前行,每向前一吋,就更慢、更痛苦。牠一直和圖書向灰海獺爬去,最後躺在牠的腳下,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交給他。因為自己的選擇,來到人類的火旁接受統治。
正在牠頭頂上的一棵樹在黑夜的寒氣裡收縮,發出一個大的聲響,嚇得牠叫了一聲。一陣恐懼湧上心頭,牠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要求人類陪伴保護的欲望,牠的鼻孔裡充滿了營地煙火的氣味,耳朵裡響徹著營地的人聲狗叫,牠跑出森林,發瘋似的向村子跑去。
此後,白牙感恩戴德的滿足的躺在灰海獺的腳下,凝視著溫暖著牠的火堆,眨一眨眼,打一個瞌睡,才感覺心神安定了下來。明天,牠將不再孤單的彷徨在荒涼的森林裡,而是同人們一起在營地裡。牠已經向他們獻身投誠,而且現在正倚靠著他們!
那天夜裡,灰海獺計畫在打獵的邁肯齊河的另一岸紮營。但是傍晚時分,在這邊岸上,灰海獺的女人克魯.庫偶然發現一隻麋鹿下河喝水。如果不是這隻麋鹿下河喝水,如果不是米.沙由於下雪開船走錯了路,如果不是克魯.庫看見了麋鹿,灰海獺分外走運的一槍打死牠,灰海獺不會在河的這一邊宿營,白牙就會走過去,再繼續和圖書走下去,以後的全部故事必定會大不相同。白牙將或者死去,或者去投降自己的野生兄弟,並成為其中一員,至死都是一隻狼。
白牙瑟瑟的發抖,等待即將受到的懲罰。手在上面動了,牠不由自主的縮了下去。然而,那預期的打擊並沒有落到牠身上。牠偷偷向上一瞧,灰海獺將那塊生脂肪撕成兩半,扔給牠一塊!灰海獺又拿肉給牠,而且在牠吃的時候代牠防禦著別的狗。
突然,一個巨大不定的東西閃過牠的眼簾,牠大吃一驚。雲剛從月亮臉上移開,原來是月光下樹的陰影。牠定了定神,輕聲嗚咽;為了不引起潛伏的危險物的注意,牠隨即又克制住自己不再嗚咽。
這是牠有生以來發出的第一聲長長的狼嗥,聲音充沛而悲哀。
白牙猜測,必定要挨一頓打。牠伏下身來,聳一聳毛,又向前走。牠不喜歡而且害怕即將面對的一頓暴打,但牠知道,牠將擁有火的舒適,人們的保護和狗們的陪伴——狗的陪伴固然是仇敵的陪伴,但總還是陪伴,可以滿足群居本能的需要。於是,牠卑躬屈膝,爬進火光裡。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食物,只有嚇人而且不能吃的寂和*圖*書靜。
幾個小時後,灰海獺喊牠的聲音驚醒了牠。白牙聽得出來。尋找牠的還有灰海獺的妻子和兒子米.沙。牠恐懼得發抖,有股想從隱蔽的地方爬出來的衝動,但牠抑制住了。
過了一會兒,聲音沒了。牠爬出來,慶幸自己的行動成功了。黑夜降臨,牠在林中玩了一會兒,享受森林的寂靜,寂靜使牠心煩意亂。這種既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的情景,彷彿並不吉利,雖然潛伏著的危險看不見也想不到,但牠感覺得到。那些黑夜中的陰影,朦朧可見的巨大樹幹,可能隱藏著各種各樣的危險,不能不令牠滿腹狐疑。
白牙焦急的看完了這一切,非常從容的決定留下來。牠等機會溜出營地,到森林裡去。已經開始結冰的流淌的河水,隱匿了牠的蹤跡,牠爬進一叢茂密的林中,等著,斷斷續續的睡著了。
白牙的智慧要高於牠的同類的一般水準,但牠思維的視野,尚不夠寬廣。牠還想不到邁肯齊河的對岸。牠從未考慮到,如果人們轉向那一邊了呢?當牠以後長得更大更聰明、對水路陸路了解更多,具有更為豐富的旅行經驗的時候,牠也許會想到或理解這一種可能。但www.hetubook•com•com這畢竟是將來的事。然而現在,牠只是盲目的奔跑,只是想到自己身在邁肯齊河的這一邊。
營地裡有新鮮的肉啊!
夜來了,雪下得更密了。白牙一面獨自向前蹣跚跛行,一面輕輕嗚咽。牠碰到一條新鮮的蹤跡,便急切的哭著從河岸追蹤到樹林中去。
牠受到的束縛與不負責任,已經使牠變得軟弱了。牠已經忘了如何獨自生存。黑夜,在牠的周圍張著大口。牠的感官喜歡了營地的嘈雜忙碌的景象與聲音的刺|激,現在卻沒有什麼可以看或可以聽,無所事事,只好盡力抓住大自然斷斷續續的寧靜。毫無動作與大難臨頭的感覺,令牠感到沮喪。
牠到了既沒有陰影、也沒有黑暗的撒滿了月光的空地上。然而,眼前,並沒有村子。牠忘了,村子已經遷走了。
部落裡接連幾天騷動不已,人們拆除了夏季的營帳,準備帶著行李物品遷往他處,去進行秋季漁獵。當帳篷開始拆卸,東西裝上獨木舟的時候。白牙明白了。獨木舟開始離岸。有的早已順流而下,蹤影皆無。
牠整天奔跑不息,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永遠奔跑。牠鋼鐵般地肉體不知疲憊,種族遺傳的耐性又使牠重新振作起來,作無窮無和-圖-書盡的努力,而且,牠能夠強迫自己疼痛的肉體繼續前進。
牠有四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餓得軟弱無力。反覆的浸在冰冷的水裡,使牠美觀的皮毛邋遢不堪。牠的腳掌也受了傷,淌著血。牠開始跛足走路,而且跛得厲害。更加糟糕的是,天色陰暗,開始下起冰冷、潮溼、融化膠黏的雪,遮住了前面的物體,覆蓋了地上的不平。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
白天來了。
牠走到灰海獺曾經搭帳篷的地方,喉嚨由於劇烈抽搐而疼痛,張開嘴巴,為了傑茜,為了過去所有的悲苦與不幸,以及將來的困苦與艱難,心如刀絞般長嗥一聲,唱出了牠的悲哀、孤獨和恐懼。
牠的狂奔突然停止了,沒有地方可以投奔。牠在被廢棄的營地裡,孤單的偷偷摸摸的走著,聞一聞人們扔掉的破爛貨和垃圾堆。牠恨不得有一個憤怒的女人將石子擲向牠,或者灰海獺將牠暴打一頓,甚至可以興高采烈的歡迎利.利和那群卑鄙的小狗。
當河流繞過陡峭的山岩轉彎時,牠就爬山。遇到匯入大河的小溪小澗,牠就涉水或者游泳。牠不止一次踩破河邊剛剛結凍的冰,在冷冽的水流中拼命掙扎。牠常常注意有沒有人們上岸進入陸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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