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白牙知道自己違犯了規律——牠將牙齒刺入諸神之一的神聖的肉裡，知道自己將不得不承受一頓極其可怕的懲罰。牠逃回灰海獺那裡，爬在那雙具有保護性的腿的後面。被咬傷的孩子及其家長來了，要求報復，但直到離開都沒有得到滿足。灰海獺、米．沙和克魯．庫保護著白牙。白牙看著他們憤怒的姿勢，聽著唇槍舌劍的爭吵，知道了自己的行為是合法的。從此，牠知道有這些神，還有那些神。牠的神和別的神之間，是有區別的。無論公正與否，只要是自己的神所施加於自己的一切，都必須承受。但牠不必領教別的神們的不公正的待遇，牠可以用牙齒捍衛自己的權利，表示自己的憤慨。這也是關於諸神的一條規律。

牠發洩情感的主要途徑，是忠誠於自己所獻身投靠的人們。因此，牠勤勤懇懇的工作，學習並遵守紀律，這些事情做得既忠誠又心甘。白牙不但具有狼與野狗被馴服以後的這些根本的特點，而且超乎尋常。

牠拉著那根最長的繩子跑；後面的狗看到的，則是牠永遠在前面逃跑，是牠的蓬鬆的尾巴與飛馳的後腿。這副模樣，當然不如聳立的鬃毛和發光的牙齒那樣凶猛嚇人。

正如人制定的關於雪橇的嚴格紀律一樣，白牙也維持著與同伴們的一條紀律。牠不許牠們自由行動，強迫牠們永遠尊敬牠，讓牠保持孤立狀態，在牠走到牠們中時給牠讓路，時時刻刻承認牠的統治權。如果牠們膽敢有諸如硬腿、翻嘴、聳毛此類的神態，牠就迅速而殘酷的撲上去，用無情教訓牠們的錯誤。至於牠們之間相互如何，則與牠無關，隨意去做好了。

這天的天黑之前，白牙進一步深入理解了這個規律。米．沙一人在森林中撿柴，碰到挨咬的孩子。他和別的孩子一起，先是惡言惡語，隨即一起攻擊米．沙，拳頭從四面八方像雨點般打來，米．沙大吃其苦。這是神們之間的事，與牠無關，白牙先是在一旁觀望，後來想到米．沙是自ｗww•ｈeｔuｂｏｏk•com.ｃom己的諸神之一，正受到虐待。於是，牠一陣狂怒，跳進孩子們中間，只五分鐘時間，那些小孩狂奔而去，其中許多人流了血滴在雪上，證明了白牙的牙齒的威力。那時，白牙做出的事情，並未經過理性的推導。當米．沙在營地裡講述這故事時，灰海獺便吩咐給白牙肉吃，很多很多的肉。白牙吃了以後，就躺在火邊睡覺，直到自己所理解的那些規律得到了證實。

獲得一個神，就意味著要提供服務。白牙的服務不是因為愛，而是出於責任和敬畏。牠沒有愛的經驗，不知道愛是什麼，傑茜只是一個渺茫的記憶。而且，牠投靠人類的時候，已經背棄了「荒原」和自己的種族。根據契約的規定，即使再次遇到了傑茜，牠也不能丟開牠的神而跟了她走。作為存在的一個規律，忠順於人類，似乎比愛自由和種族更為重要。

雪橇啟動後，這組小狗就整天的追逐利．利。開始時，由於生氣和面子，牠喜歡轉過身來咬追逐者，然而，這時，米．沙就甩起三十吋長的鹿腸鞭，火辣辣的抽牠，逼牠掉頭再跑。也許利．利有能力對付這群狗，但牠對付不了鞭子。因此，只有繃緊長繩，讓同伴的牙齒搆不著牠的肋部。

群狗看見牠跑，就像跑去追牠，並由此感到，好像牠在逃避牠們——狗的心理生來如此。

很快，白牙還了解到，一個偷竊的神常常膽小如鼠，一聽見警告聲就迅速的逃跑，而且，灰海獺在聽到牠的警告聲後很快就會來幫助牠。後來，牠才知道，小偷兒逃跑，並不是懼怕牠，而是怕灰海獺。

牠從灰海獺那裡得到的規律是：咬人是十惡不赦的罪過。他開始修正牠，是在大努湖的一個村子裡反抗人手作惡的時候。和一切村莊裡的一切狗一樣，白牙在這個村子裡尋找食物。一個小孩正用一把斧頭劈開冰凍的麋肉，肉的碎片飛落雪裡。潛行尋食的白牙正走到這裡，便停下來吃這些碎片。牠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到小孩兒放下斧子，拿起一根粗棍，就跳走，正好躲開棍子落下的一擊。小孩追牠，但牠對這個村子很陌生，當逃到兩座帳篷之間時，發現一堵高高的土牆擋住了去路。

如果利．利被推翻，白牙很可能成為小狗的領袖。但牠過於孤僻，不敢作領袖。牠總是打拉車的同伴，要麼就不加理睬。牠走過來時，牠們就讓開，即使其中最勇敢的狗，也從來不敢搶吃牠的東西。服從強者，壓迫弱者，白牙太熟悉這一規律了。牠以最快的速度吃完自己那份食物，接著一聲怒吼，一亮牙齒，就將別的狗的糧食搶過來吃。而那隻還沒有吃完的狗，就只好自認倒楣，去哭訴自己的苦命。

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灰海獺的旅行仍然進行著。

白牙老老實實的工作著。在人的統治下，牠比其牠的狗走路更多。牠清清楚楚的知道，違背人的意志有害無益。牠沒有倚靠同類從而獲得伴侶情誼的習慣。何況，傑茜已被忘掉了。

白牙知道營地裡套著挽具的狗是怎麼樣辛苦工作的，因此，當挽具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牠比較心安理得。一支用乾苔蘚做芯的皮軛套在牠的脖子上，上面兩根挽帶與一根繞著牠的胸與背的皮帶連在一起，牠就用扣在這上面的一根長繩拉雪橇。

米．沙從父親的成熟的智慧那裡得益匪淺。以前，他見過利．利迫害白牙，但那時利．利是別人的狗，他頂多只敢偷偷的扔一塊石頭。現在，他用利．利拉最長的繩子作為報復。表面上，利．利成了領袖，很是光彩；事實上，卻被剝奪了一切光榮，從小狗群眾原來的好漢，一變而為眾狗仇視的迫害對象。

由於長時間勤勤懇懇的拉著雪橇走路，白牙的體力增長了，精神好像也更充沛了。漸漸的，牠對自己的生活於其中的世界，認識得更加透澈了，牠的結論既淒慘又實際。在牠的心目中，世界到處充斥著凶惡野蠻，沒有溫暖，沒有撫愛、親切，也沒hｔｔps://m•ｈeｔubｏｏｋ.ｃom•com有精神的幸福和甜蜜。

與這些經驗相聯繫，白牙知道了財產的規律和自己所承擔的保衛財產的責任。牠已經從保護牠的神的身體，進到了保護牠的神的財產，為了這一點，應該不顧一切——甚至可以咬其他的神們。當然，這種行為不僅在本質上是褻瀆神聖的，而且極具危險。一隻狗，怎麼可以和一位萬能的神相比呢？然而，白牙學會了對抗他們，凶猛的挑戰，毫不畏懼。責任使牠忘卻了恐懼。偷竊的神們只好放棄對灰海獺財產的非分之想。

因此，白牙根本不知道，人類的手可能帶給牠某種幸福，牠不喜歡人的手，懷疑它們。的確，它們扔給牠肉，但更為經常的，卻是傷害。對於手，最好敬而遠之。它們投擲石塊，用棍棒抽打。在接觸牠時，狡詐的扭捏或絞傷。在陌生的村莊裡，牠碰見過小孩子，知道他們的手有多麼殘酷。當他們帶著不吉利的手走近時，牠就爬起來。

白牙從來不汪汪叫喚，不用叫聲報警，而是直接衝上去，用牙齒咬入侵者的肉。因為牠怪癖孤獨，與別的狗無緣，所以非常適合於保衛主人的財產，灰海獺就鼓勵和訓練牠。結果，白牙更加凶惡，不屈不撓，也更加孤獨。

牠們這組共有七隻小狗，其餘幾隻有九、十個月大。白牙只有八個月，每隻狗都用一根繩扣在雪橇牽頭的一隻圓環上，長度各不相同，任何兩根繩之間至少要有一隻狗那麼長的距離。雪橇沒有滑板。為防止鏟入鬆軟的晶體形狀的雪裡，赤楊樹皮做成的平地雪橇的前端翹起，從而使得雪橇和載物的重量分散到最大的面積上，同樣，根據面積越大，重量愈分散的原理，拉繩子的狗也散成扇形，因此，沒有哪條狗可以隨著別人的足跡走。

扇形的另外一個好處是，繩子長度的不同，可以防止後面的狗攻擊前面的狗；一隻狗想要攻擊另一隻狗，只能轉身來攻擊拉短繩子的狗，這樣的話，兩隻狗就會面對面，挑釁者就不會占什麼便和圖書宜，而且還要面對駕駛人的鞭子。最具特色的優點是，無論哪條狗，想要攻擊前面的狗，就必須將雪橇拖得更快，被攻擊的狗則可以因此逃得更快，這樣，後面的狗永遠抓不住前面的狗。牠跑得越快，被追的狗也就跑得越快，而且，全部的狗也就跑得越快，雪橇理所當然的也更快起來。就這樣，人類運用狡猾的手段，來加強對野獸的主宰。

無路可逃，僅有的出路在兩座帳篷之間，小孩拿著木棒守在那裡，並向被截住的獵物走過來，準備打擊。

白牙對這孩子聳毛，大叫，憤怒欲狂。牠的正義感被踐踏了。牠知道搶劫的法則，像凍肉的碎屑這樣的所有廢棄沒用的碎肉，都屬於發現它們的狗。牠既沒違犯規律，也沒做錯什麼，但這小孩要打牠一頓。接下來發生的事，連白牙與那孩子幾乎也不明白。白牙是在暴怒之下做出的，而且動作是如此之快；小孩只知道被某種不可理解的方式推倒在雪地裡，抓著木棒的手已經被撕了一個大口子。

白牙與別的狗之間，也有一種伴侶關係，但那是一種戰爭與敵人的對立關係。牠從沒學習過和牠們玩兒，當利．利還是小狗的頭領的時候，牠跟牠們交過手，只知道如何戰鬥，對牠們的撕咬回擊以百倍的報復。不過現在，利．利除了拉著韁繩在前面逃跑，牠已經不是領袖了。在營地時，牠總是寸步不離，跟在米．沙、灰海獺，或者克魯．庫的身邊。牠不敢離開人，因為，所有的小狗都將牙齒對準著牠，曾經屬於白牙的迫害現在降到了牠的身上。

牠是一位可怕的暴君，牠的統治像鋼鐵般堅硬。牠竭盡全力壓迫弱者，但牠非常尊敬強者。狼仔時代，牠和母親相依為命，孤苦伶仃，在凶惡的「荒原」上，為了保全性命而奮鬥的無情的經歷，深深的影響了牠。牠也學會了，當比自己較強、優越的力量從一旁經過時，牠走得非常之輕。

牠對灰海獺毫無感情。是的，他是人，但是最野蠻的人。白牙樂意承認他的統治權，那是以優越的和*圖*書智慧和野蠻的暴力為基礎的。在白牙的本性中，有種因素使這種統治成為牠的需要，否則，牠不會從「荒原」上返回來獻身投誠。然而，牠天性深處中的另一些素質，還從未被觸動過。灰海獺一句和善的話語，手的愛撫，也許可能會觸動心靈的深處。但灰海獺既不說話也不撫摸，他沒有這樣的習慣。他的首要的職責就是野蠻，用野蠻來維護統治，用木棒實施公正，用痛苦來處罰越軌，而作為獎賞的，也只是打而不是和善。

同時，時隔不久，總有這條或那條狗奮起抗爭，接著又總是很快被鎮壓下去。白牙一直受這這樣的訓練。牠愛惜並常常為了維護自己鶴立雞群的孤立勢態而戰鬥，每次戰鬥都非常短促，對方尚未明白怎麼回事，早已被殺得頭破血流，幾乎不及交鋒就敗下陣去。牠的動作太快了。

然而，印第安人的心靈深處，還潛伏著一個更狡猾的計畫。米．沙為了使其餘的小狗有理由無休無止的追逐領導狗，就特別寵愛做領導的狗，造成牠們的妒忌與憎恨。米．沙當著眾狗的面，單獨給利．利肉並保護牠吃，使牠們在鞭長莫及的地方憤怒欲狂；沒有肉吃時，米．沙就將牠們遠遠的趕開，裝出給利．利肉吃的樣子。

一個月又一個月的過去了。狗與人之間的契約越發聯繫的密切了，那是從「荒原」來到人間的第一隻狼和人定下的古老契約，像從那以後一切狼和野狗做過的一樣，白牙也為自己立下了這種契約。為了獲得一個有血有肉的神，牠交出了自己和自由。牠從神那兒取得食物、火、保護和陪伴；作為回報，牠保護神的身體和財產，為牠工作，服從牠。

十二月，灰海獺到邁肯齊河上游進行了一次旅行，帶著米．沙和克魯．庫。灰海獺的雪橇，上面只套了幾隻小狗，其實這不過是遊戲而已；然而，米．沙非常高興，覺得自己開始做大人所做的工作了。他在學習如何駕馭、訓練狗；小狗們則開始接受韁繩的訓練。何況，這部雪橇也裝了二百磅左右的行李和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