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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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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過了一會兒,我轉過身來,看見那個船艙打雜工磕磕絆絆地站起來了。他的臉白森森的,痛苦得變了形狀。他看上去像害著大病。
這種劈頭蓋腦的呵斥,只是針對廚子的,因此別的船員樂得漠不關心,各自做著手頭的事情。不過,有幾個人在廚房和艙口之間的升降口旁邊閒遛,看樣子不像是水手,仍然在小聲地互相交談。這些人,我後來了解到,是獵人,就是射殺海豹的人,一群比普通的水手更有教養的人。
這是從「女士水雷」號上傳來的喊叫。
說話的當兒,他突然轉過身來,面對著我。
他咧起嘴唇,恥笑了一聲。
狼.拉森並沒有笑,不過他那兩隻灰色的眼睛出現了一點快活的閃光;這時候,向他跟前邁了一步,我得到了這個人的第一次印象,不包括他的身體和我聽見他剛才滔滔不絕的謾罵。那張臉,五官粗大,稜角生硬,四四方方的樣子,不過樣樣都很相稱,第一眼看去顯然很碩大;不過再看下去,與身體相比較,臉就顯得一點也不碩大了,倒是讓你相信在那張臉後邊隱藏著巨大的與使不完的心智和精神的力量,還在他的身體深處酣睡。那下顎、下巴和眼睛上方高高凸起和深深前傾的額頭——這些相貌特徵本身都很強壯,不同一般的強壯,好像在訴說著一種無窮無盡的精神活力和朝氣,深藏不露,難以窺見。這種精神很難探測,很難估計,很難用尺寸具體地衡量出來,也很難用相似的類型具體地進行比較和分類。
「收拾行李,快去吧。」
我可怎麼辦呢?被暴打一頓,丟掉小命,或許到頭來於我的境況毫無益處。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兩隻凶神惡煞的灰眼睛。它們早把所含的人類靈魂的光明和溫暖消磨殆盡。一個人也許在一些人的眼睛裡看到靈魂在活動,但是他的眼睛是荒涼的,冷漠的,灰色的,像大海一樣。
「凡.韋登,船長。」
「死人的手讓你的手保持了柔軟。這樣的手也只能洗洗碗碟,在廚房打打下手。」
他好奇地打量我。眼睛裡流露出了譏笑的目光。
「替我好好教訓他一頓!」是傳來的最後一聲喊叫,那兩個人揮了揮胳膊表示告別。
「你們各位誰有《聖經》和祈禱書嗎?」這是船長的第二個要求,是衝著那些在升降口旁邊閒遛的人發問的。
他講到這裡便不再講下去了。海員們抬起艙口蓋板,看上去有些惶恐,迷糊,毫無疑問是因為葬禮過於簡短了。他對船員大發雷霆。
就在他開口講話的時候,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吹來,把船舷吹得倒向一邊。風在索具中嗚嗚作響,像一支野調無腔的歌兒。一部分獵人焦急地看著高處。背風的那側,就是那個死人所在的一側,已經傾倒進海裡了,隨著帆船從海水裡浮起,船身直立,海水便會從甲板上沖過,淹過我們的鞋面,把我們打溼。一陣大雨朝我們襲來,每一點雨水像冰雹一樣打得生疼。陣雨過後,狼.拉森開始講話,沒有戴帽的海員們隨著甲板的起落,一起晃來晃去。
「我希望上岸,」我堅定地說,因為這時我恢復精神了,「你估算一下你推遲會造成的損失,我會悉數包賠的。」
「漢弗萊,船長;漢弗萊.凡.韋登。」
「到船艙下邊裝一袋子煤去。」
「不過先不扯這個了,」狼.拉森接著說,「你也許有許多很好的原因把你的名字忘掉,不過只要你聽從命令,循規蹈矩,再壞的名字也不妨礙我喜歡你。你一定是在電報山港口上船的吧。一看你的嘴臉就知道你是從那裡上船的。你這樣子很強硬,雙倍地難對付。我了解這種人。哦,在這條船上https://m.hetubook.com.com你卻要下決心把這種東西改掉。明白嗎?不過話說回來,是誰雇你上船的?」
我等待,看見兩個人站在舵輪邊,其中一個在掌舵。另一個人把一個喇叭筒放在嘴邊。我沒有回頭看,儘管我時刻都在期待那個野蠻的人從身後朝我打來要命的一拳。最後,好像過了幾個世紀,我再也受不了這種對峙,轉過身來了。他沒有走動。他站在原來的位置上,自在地隨著船的顛簸搖來搖去,點上了一支雪茄。
「我往他的腳上罩些什麼呢,船長?」那個船員按規矩說了「是,是,船長」之後,問道。
「我幹過活兒,我能幹活兒。」我急躁地叫喊道,彷彿他是我的判官,我在要求辯護,同時我也非常明白我為這事兒辯白完全是在賣傻。
那兩隻眼睛——我命中註定要把它們審視一番——又大又漂亮,間距很大,如同真正的藝術家的眼睛一樣遠遠地分開,躲避在寬厚的眉毛下,濃黑的眉毛高吊在上方。眼睛本身是難以確定的變幻莫測的灰色,從來沒有呈現過同一種顏色;睜眼閉眼,眼色變幻,如同太陽下面抖動的絲綢一般;本身是灰色的,卻一會兒深,一會兒淺,一會兒翠藍,有時候又如同深海的湛藍。它們是把靈魂偽裝起來的眼睛,障眼法千變萬化,而在很少的時刻它們會毫無遮掩地睜開,讓靈魂袒露出來,彷彿隨時會赤|裸裸地闖進這個世界,進行某種奇妙的冒險——一雙能夠和鉛灰色的天空的那種無望的陰沉相提並論的眼睛;這雙眼睛能夠把火苗兒一把抓住,噼啪作響,像一把揮舞的利劍的閃閃白光;這雙眼睛能夠像北極的風景一樣變得凜冽逼人,轉而又能變得溫暖,柔和,與愛光共舞,強烈而勇武,誘人而逼人,同時又能讓女人神魂顛倒,牢牢控制,直到她們歡天喜地地俯首帖耳,滿懷喜悅和欣慰,願意做出犧牲。
「誰養活你呢?」他接著責問道。
隨後,狼.拉森巨大的力量又一次活動了一下。完全出乎所料,兩秒鐘的滴答聲都沒有響完,他的力量便發作過了。他一下子撲過去,在甲板上跳出去六英呎,一拳打在那個小夥子的肚子上。與此同時,彷彿我被猛擊一拳一樣,我感覺到我的肚子裡面一陣直想嘔吐的震動。我提起這點是要表明我的神經組織在當時的敏感反應,是要表明我對這種粗魯的行徑是多麼不習慣。那個船艙打雜工——他的體重少說也有一百六十五磅吧——立即蜷作一團。他的身體軟塌塌地折疊在那隻拳頭上,像一塊溼布掛在棍子上。他升在了半空中,畫出一道短暫的弧線,頭和肩膀著地,摔倒在了甲板上那具屍體旁邊,躺在那裡痛苦地滾來滾去。
我乖乖地站住,沒有再往廚房走去。
「我只記得葬禮的一部分,」他說,「那就是『身體應該拋進海裡』。那麼,把它拋進去吧。」
「很可能,」狼.拉森回答說,一邊從我跟前轉過身去,大聲嚷叫道:「廚子!嘿,廚子!」
「這是什麼船?」我問道。
「知道,船長。」他唯唯諾諾地回答一聲,那顆令人不快的腦袋縮進了廚房裡。
「你是一個傳教士,對嗎?」他問道。
「為了生活嗎?」
「你叫什麼名字?」
「是什麼?」狼.拉森問道,聲音顯得特別柔和,彷彿他充滿好奇,一心想聽聽那半句沒有說出來的話。
「我想準是這樣的。你讓他們拿去倒是好事兒。拿不到錢你就不會一轉身溜掉,那兩個紳士你也許聽說正在找你呢。」
「領港船『女士水雷』號,」狼.拉森冷冷地說,「把領航員送走,開往舊金m•hetubook•com•com山去。憑藉這股風,這船五、六個小時就到達了。」
「女士水雷」號上的那個人嘴對著喇叭筒大笑起來。那艘領港船嘩啦啦開了過去。
「喂——『女士水雷』號!把我帶到岸上去!你們要是把我帶到岸上去,我出一千塊大洋!」
「約翰森,」狼.拉森輕快地和新大副說,「全體船員都在場,讓他們先在甲板上待著。把中桅帆和三角帆收起來,好好疊一下處理停當。我們要趕上東南風暴了。還是把三角帆和主帆捲起來為好,趁著你們都在這裡。」
「是的!」我大聲叫喊,把肺都快喊炸出來了,「生與死的大事情!你們要是把我帶到岸上,一千塊大洋!」
我絕望地靠在船欄上,眼看著那艘乾淨俐落的小帆船迅速遠去,把我們之間的荒涼的海域漸漸拉大。五、六個小時之後,它很可能就到達舊金山了!我的頭好像炸裂了。我的喉嚨來了一陣疼痛,彷彿我的心撞擊到那裡了。一陣捲起的浪頭衝擊船幫,給我的嘴裡潑濺了鹹鹹的浪花。海風強勁地吹拂,「幽靈」號傾斜得很厲害,把背風的那邊船欄壓進了水裡。我能聽見海水沖上甲板的聲音。
「說『想好了,船長。』」
他身上有一股專橫之氣,凌駕他人之上,我因此神思恍惚——用弗魯賽斯的話說是「渾身篩糠」,像一個瑟瑟發抖的孩子站在嚴厲的老師面前。
「等等,先別走。」
「想好了。」我說。
小夥子轉眼之間變得像一個野蠻人。他的身體收縮起來,彷彿準備撲過去,他的臉成了一頭激怒的野獸的臉,他咆哮起來:「這是……」
言歸正傳吧。因為不高興做葬禮儀式,我告訴他我不是傳教士,他聽了嚴厲地責問道:
最後的這句問話,和前邊說話的那種平穩形成鮮明對照,脫口而出,像鞭子一樣抽了一下。那廚子聽了嚇得一哆嗦。
狼.拉森走到艙口蓋板旁,大家脫下帽子。我把他們看了一遍——二十個人,算上我和舵輪邊的那個人,總共二十二個人:我好奇不安地打量四周是可原諒的,因為看起來我的命運將要與他們被禁閉在這個漂浮的小世界上,我不知道要打發多少個星期甚至多少個月份才能到頭。這些水手主要是英國人和斯堪地納維亞人,他們的臉上都是那種沉重的呆鈍的模樣。獵人們的樣子卻不同,面孔更強壯,更生動,線條更生硬,毫無節制的熱情流露出來。說來奇怪,我立即注意到,狼.拉森的相貌裡沒有這樣邪惡的印痕。他的相貌一點看不出邪惡的東西。的確,臉上線條清晰,但是線條充滿決斷,堅定有力。他的樣子看起來反倒坦率,開朗,而且那種坦率和開朗又因為臉面刮得乾淨更加明顯。我簡直不能相信——直到第二件大事發生——這張男人的臉就是他剛才在船艙打雜工面前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這時正好瞥見那艘開過來的帆船,現在幾乎和我們的船並駕齊驅,相隔不足兩百碼遠。那是一艘非常整齊和乾淨的小船。我能看見船帆上有個黑色的大號碼,我過去看見過領港船隻的圖片。
「叫船長!」狼.拉森怒吼起來。
他們都搖搖頭,有人趁機說了一句笑話,可我沒有聽清楚,不過引起在場的人一陣大笑。
「麥克里迪和斯旺森。」
「你還在等什麼呢?」狼.拉森責問道。
船長聳了聳兩肩,「那麼我們只好把他扔下海去,用不著多說廢話了,除非我們這位像牧師樣子的海裡逃生的人,背誦一些話舉行這次海葬了。」
「約翰森!」狼.拉森叫道。一個水手立即站出來,很聽話的樣子,「快去拿上你的掌皮和針,把那個傢伙縫起來。你在帆布庫裡可以找到一些舊帆布。對付著幹吧。」和_圖_書
「嘿,利奇,你要搬到前邊去嗎?」狼.拉森問道。
但是我沒有搭理這個碴兒。我先前看見西南方向那艘船的船帆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了。那些船帆與「幽靈」號一樣,是平頭帆船,不過船身看起來要小一些。它看樣子很好看,一起一落地向我們飛馳過來,顯然要在很近的距離開過去。海風越刮越厲害,太陽照射下幾縷憤憤不平的光線,已經消失了。大海已經變成了模糊的鉛灰色,興風作浪,這時向天空拋撒成團的白沫兒。我們的船行駛得更快,船體傾斜得更厲害。一陣大風吹來,船欄傾斜進大海,這邊的甲板一時間被海水沖刷,兩個獵人見了趕緊把他們的腳抬起來。
然而,他對我的爭辯置之不理。
那些獵人——總共六個人——都轉身對著我一個人,看著我。我手足無措,知道我像一個稻草人一樣站在那裡。我的樣子引起了一陣大笑——笑得非常放肆,絲毫沒有因為那個死者躺在甲板上,在我們面前冷笑,而有所收斂和輕柔;那是一種粗俗、刺耳與放浪的大笑,如同大海本身一樣;這種笑聲來自粗俗的情感和愚鈍的感覺,來自既不懂禮貌也不懂風度的天性。
「你不覺得你把自己脖子伸得過於長了點嗎?你知道,那樣對身體不好。大副死了,這下我可不能讓你也一命嗚呼了。你必須對你的身體非常、非常的在意啊,廚子。明白嗎?」
「誰掙下的收入?嗯?我想是別人掙下的東西吧。你的父親。你是依靠死人生活的吧。你在兩頭不見太陽的黑暗中無法獨自行走,無法掙來一日三餐的肉食,餵飽肚子。讓我看看你的手吧。」
我遲疑片刻,直愣愣盯著他的眼睛看。我剛才目睹了那個船艙打雜工的悲慘遭遇,很清楚我很有可能遭到同樣的虐待,或者更糟糕。如同我說的,我遲疑了片刻,我幹出了我認為一生中最勇敢的行為。我跑到船邊,揮動兩臂,大聲喊叫道:
「約翰森,召集全體船員來。這下我們把一切安排妥當了,我就舉行葬禮,把那具無用的僵屍清理出甲板吧。」
「想好了,船長。」
他身上巨大的潛在的力量一定活動起來,迅捷而精準,要不就是我打瞌睡了,因為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向前跨出兩步,抓住了我的右手,拿起來審視。我試圖抽回來,可是他的手指緊緊地抓著,看不出用勁兒,我卻覺得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在這樣的環境裡一個人的尊嚴很難保持。我不能像小學生那樣大喊大叫,百般掙扎。我也不能攻擊這樣一個隨時會把我的手腕擰斷的傢伙。別無他法,只好安靜地站著,接受侮辱。我還來得及看見,那個死人的口袋裡的東西已經倒在甲板上,他的身體和冷笑也已經統統裝裹進了帆布裡,水手約翰森正在用粗白線把帆布的邊縫縫在一起,手掌上戴著皮製的皮掌,把針穿來穿去。
「我有一個正好相反的提議,完全是為了你的靈魂得到修煉。我的大副死了,船上會有許多人事調動。一個船尾的水手來做大副,船艙打雜工前來填補水手的位置,而你去填上那個侍者的空缺,簽署這次出航的各樣文件,每個月二十塊錢,膳宿免費。你認為怎麼樣?記住,這是為了你的靈魂得到修煉。這會讓你重新做人。你會及時學會依靠自己的雙腿自立,也許還能學會走路呢。」
「那艘船很快會從我們這裡過去,」過了一會兒,m.hetubook.com.com我說,「看樣子它是朝相反的方向去,很有可能是開往舊金山的。」
「撒謊。你已經過了十八歲了。長相比你的實際年齡大,肌肉像一匹馬兒一樣結實。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到前艙去上班吧。你現在就是划槳手了。你提升了,知道嗎?」
「三十五歲,船長。」
「別來這套!你打算去做船艙打雜工的差事嗎?還是我得動手照顧你一下?」
「我有一份收入,」我毫不遲疑地說,接下來不想再多說話了,「請你原諒我的話吧,這一切和我希望求見你的理由沒有任何關係。」
「剛剛十六歲,船長。」
「你叫什麼名字,孩子?」
「怎麼樣?」拉森問我,「你想好了嗎?」
「你在世上靠幹什麼生活呢?」
沒有等待那個孩子接受安排,船長向那個剛剛幹完用帆布縫屍體的邋遢活兒的水手轉過身去,「約翰森,你對航行了解多少?」
「那個侍者哪裡去了?讓他來見我。」
與此同時,前面提到的那個船艙打雜工還沒有離去。
「對不起,我把旗語書掉進海裡去了。」他說,那幾個獵人聽了紛紛竊笑。
「我給你一千大洋……」我剛開口便被打斷了。
「這下成了。到廚子那裡,把你的差事熟悉一下。」
「怎麼回事兒?出什麼事兒了?」。
「我沒有簽訂划槳手的合同,船長,」他回答說,「我簽訂的是做船艙打雜工。我原本不想做什麼划槳手。」
小夥子遲疑起來,強忍著沒有發作,「沒什麼,船長。我把話收回。」
「麥克里迪和斯旺森,船長。」那孩子改正說,他的眼睛冒出了發狠的光亮。
「姓什麼?」
「沒多少,船長。」
「多大了?」
「喂,廚子嗎?」他開口道,口氣有點討好卻冷冷的,像鋼鐵一樣堅硬。
「呃,千萬別在意;你就是大副了。把你的行李從後艙搬到大副的艙室裡去。」
就這樣,我落入了為狼.拉森效勞的境地,不管我多麼不願意。他比我更強壯,就這麼回事兒。但是,當時這事兒非常不真實。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一點不真實。對我來說,那永遠是一件荒謬的怪誕的事情,一個噩夢。
「請你給它打信號,我也許可以坐上它上岸去。」
甲板上一時間忙亂起來,約翰森大聲下達命令,船員們把各種船索該拉的拉,該放的放——這一切在一個陸地上生活的人看來,自然是亂糟糟一團。但是,特別讓我難忘的是混亂中的那種無動於衷的情緒。那個死人只是一個插曲,縫在帆布裡,綁了一袋煤,一個丟棄事件,已經成為過去,船還要行進,還要工作下去。誰都無動於衷。獵人們聽著「思謀克」的新故事哈哈大笑;船員在收放船索,兩個海員爬到了桅杆高處;狼.拉森在根據風向觀看天空;那個死人,因為放縱而死,草草地被埋葬了,沉入了大海,沉入大海深處——
「你呢?」他問我。
托馬斯.馬格利奇一下子跳出來,像一隻玩偶匣裡的小人兒一樣。
「你這就是說我是對的。」他這樣說著,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你多大了?」
他們把艙口蓋板的一頭抬起來,手忙腳亂可憐巴巴的樣子,那個死人兩腳在前落進了海裡,像一隻狗落入水中一樣。他腳上的那袋煤把他墜落下去了。他去了。
但是狼.拉森沒有搭理那個寶貝廚子,立即向那個船艙打雜工轉過身去。
「不是一個愛爾蘭人的名字,」船長嚴厲地大聲說,「奧圖爾或者麥卡西這樣的名字倒是更適合你這副長相。要不然,一定是你母親的柴火堆裡藏過一個愛爾蘭人。」
「把那頭抬起來,該死的!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兒?」
「誰得到了預付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錢?」
「喬治.利奇,船長。」那孩子氣哼哼地回答,他這種態度很清楚地表明他看出來他被叫來的原因。
「他們倆拿走了,船長。」
「我的水手喝多了舊金山威士忌,受不了了!」狼.拉森在身後大聲喊叫,「這一位,」——用大拇指指了指我——「正在幻想海蛇和猴子呢!」
「是的,船長。」托馬斯.馬格利奇飛快地跑到船尾,消失在舵輪旁邊另一個升降口下面。過了一會兒,他又冒出來,身後跟了一個十八九歲的身強體壯的小夥子,臉上怒氣十足,惡狠狠的樣子。
我看見,那個年輕人聽到這樣的侮辱把手攥得緊緊的,脖子也一下子湧上血來了。
「是的,船長。」一個精神上折服的人回答道。
「是,是,船長。」約翰森開始向前趕去,高興地回答道。
狼.拉森輕蔑地甩了一下,把我的手放下了。
約翰森開始叫喊船下面的船員,兩名水手在船長的指揮下把帆布包裹起來的屍體放到了艙口蓋板上。在甲板兩邊,緊靠著船欄捆綁著一些船底朝上的小舢板。幾個人抬起船口蓋板上的那具毛骨悚然的貨物,搬到背風的那側,放在那些小舢板上,屍首的那雙腳對著船下的海水。腳上綁著廚子拿來的那袋煤。
狼.拉森又衝著水手們把這個要求問了一遍。《聖經》和祈禱書好像成了稀罕物件,不過有一個水手主動提出來去下艙問一下值班的,不一會兒返回來,說下邊也沒人有。
「想好了嗎?」
倫敦佬一下子從廚房竄出來。
接下來,大海的殘忍,大海的無情和威嚴,一下子湧到了我腦海裡。生命已經變得廉價和俗麗,成了一件卑鄙和難以表達的東西,一種沒有靈魂的攪動的淤泥和黏土。我走向迎風的船欄一側,距離支桅索不遠,越過荒涼的沫花飛濺的海浪,注視著那些低矮的霧丘,它們把舊金山和加利福尼亞海岸擋住了。風雨交加的暴風一會兒一陣,我很難看得見那場海霧了。這艘陌生的船隻,還有船上可怕的船員,被大風和大海威逼著,不停地顛簸行駛,徑直向西南開去,開進了浩淼而孤寂的太平洋水域。
我過去一直以為海上的葬禮是一件非常莊重和肅穆的事情,但是眼前這次葬禮無論如何讓我的想法破滅了。一個獵人,一個同伴都叫他「思謀克」的黑眼睛小個子男子正在講故事,張口閉口夾雜一些詛咒和髒話;這群獵人時刻都會縱聲大笑,在我聽來像群狼嗥叫或者地獄看門狗狂吠。水手們吵吵嚷嚷地走到船尾,有些在下艙值班的揉著眼睛驅趕睡意,大家都在小聲地說話。他們的臉上流露出一種不祥的不耐煩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們不喜歡看到在這樣一位船長帶領下出航,一開始就這樣不吉利。他們時不時偷看狼.拉森一眼,我看得出來他們對這個人憂心忡忡。
狼.拉森突然閉口不罵了,如同他開罵一樣始料不及。他把雪茄重新點上,環顧一下四周。他的眼睛正好落在了那個廚子身上。
這次,狼.拉森的命令十分武斷,毫無商量餘地。那個孩子狠狠地看了一眼,卻沒有離去。
「是的,船長。」廚子迫不及待地應聲回答,露出那種自得其樂畢恭畢敬的奴才樣兒。
「我們會想到這個的,」狼.拉森回答道,隨後扯高嗓子叫喊道:「廚子!」
我得坦率地說,過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我也從來沒有細究過這個問題。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只好硬著頭皮張口結舌地說:「我嘛……我是一個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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