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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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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現在一定是一個上年紀的女人了。」他說,心事忡忡地看著羅經檯,隨後猛然向哈里森嚴厲地看了一眼,因為哈里森把船開離了一點航道。
「照他的腦袋打!把他的腦袋打碎!」約翰遜叫喊道。
「你知道,」他接著說,彷彿在對相隔半個地球、被他忽略的母親講話,「每年我都打算回家。那還有什麼好寫的呢?不就是一年的時間嗎?可是每年都有事情耽擱了,我沒有回成家。不過現在我是大副了,我到舊金山領到工資也許會有五百塊呢,到時候我乘船繞過合恩角到達利物浦,這一圈兒可以掙到更多的錢;然後我就從那裡坐船回家。到時候她就不用再幹活兒了。」
這裡面撲鼻酸臭,在搖晃的海燈的暗淡的光線下,我看見牆板上可以利用的地方掛滿了海靴、油布衣褲和衣服,有的乾淨有的骯髒,各種各樣都有。帆船每晃動一下,這些掛物隨著搖擺,刷拉刷拉發出摩擦聲,好像樹木摩擦屋頂和牆壁的聲音。有的地方不斷傳來靴子碰撞牆壁的聲音,過一會兒響一下;雖然這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木頭吱吱扭扭的響動一陣接一陣,艙首和艙板從地板下發出了深沉的響聲。
下鋪躺著路易斯,肥胖蜷曲,熱乎乎的,汗津津的,睡得很實在,很辛苦的樣子。狼.拉森捏住他的手腕,他不安地動了幾下,躬起身子,一時間他只靠肩膀和腳後跟兒支撐身子。他的嘴唇動了幾下,說出來一連串夢囈般的話語:
「什麼事兒!下邊怎麼啦!」我聽見拉蒂默向船首樓下邊喊話,他顯然聽見身下的黑暗中怒氣沖沖,戒心十足,下到這火氣炎炎的地獄裡去。
「沒什麼,漢普,」他低聲地說,「大副哪裡去了?」
「拉森。」我聽見人團中發出一聲甕聲甕氣的聲音。
但是狼.拉森鼻子裡厭惡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留下那個水手不停地揉眼睛,對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大感驚訝。
我搖了搖頭。
我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我從來沒有恰如其分地估價過婦女。在這件事情上,儘管在我明白事理之前我沒有任何相當程度的情欲,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脫離過女人的氛圍。我的母親和姐妹一直在我身邊,而我一直試圖在躲離她們;因為她們憂慮我的健康,每隔一定時間就光臨我的安樂窩,分明我為有序的混亂感到得意,她們一來卻只會亂上加亂,毫無秩序可言,儘管看上去是整潔多了,可這樣一來我倒讓她們搞得不知所措了。她們離去之後,我就再也找m•hetubook.com.com不到任何東西了。但是,現在,啊呀,她們要是出現在面前是多麼親切,我曾經從心眼兒裡厭惡她們的裙子的窸窣聲是多麼好聽!我相信,如果我還能回到家裡,我再也不會對她們吹鬍子瞪眼睛了。她們可以來勸我喝藥,勸我看病,早上、中午和晚上都行,撣撣灰,掃掃地,把我的安樂窩歸置整齊,一天到晚都行,我只用靠在那裡,只管看著,因為有媽媽和幾個姐妹心存感激就是了。
參加毆鬥的人數眾多,成了混亂的原因。他們自己抵消了他們的力量,狼.拉森卻只是力圖達到唯一一個目的。那就是打開一條血路,通過地板,直達樓梯。儘管漆黑一片,但是我憑藉聲音感覺到了他的進程。只有巨人才能做到他這一步,不惜一切努力到達樓梯的腳下。一群人都在使勁把他往回拉,可一步一步,憑藉他的臂力,硬是從地板上站起來,站穩身子。然後,一步一步,手腳並用,他慢慢地掙扎著向樓梯靠近。
「你最近什麼時候給他寫信的?」
我把毯子和枕頭重新夾了夾,準備離去,這時有什麼活動的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向船尾的欄杆望去。一隻強有力的手滴瀝著水,一下子抓住了欄杆。另一隻手在黑暗中也抓住了欄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感到十分疑惑。我會看見黑暗深處上來一個什麼來客呢?不管是什麼人,我知道都是從測程儀線爬上船的。我看見了一個腦袋,頭髮溼漉漉直撅撅,形狀漸顯,接著狼.拉森的眼睛和臉清晰起來,一點不會有錯。他的右邊臉頰有道紅血,是從頭上某處傷口流下來的。
最後的一切我都看見了。因為拉蒂默終於拿來了一盞燈,舉在樓梯口上,燈光從口上照下來。狼.拉森快爬到梯子頭上了,不過我看不清楚他。燈光下能看見的只是一夥人,緊緊地吊在他身上。那團身影扭結在一起,宛如一隻巨大的多腿蜘蛛,隨著帆船有規則地搖晃,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後。但是,一步一步,每一步都間歇很長時間,那團人影也上去了。有一次,那團人影好像是搖搖欲墜了,很快就要掉下來,但是就要鬆開的手又抓緊了,那團人影又往上活動起來。
他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彷彿剛剛醒過勁兒來,呼吸正常了。
這種新的思考走向,讓我充滿好奇,昨天夜裡我和約翰森進行了交談——自從這次航行開始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聊天。他十八歲時離開了瑞典,現在三十八歲了,在這期間他沒有回過一次家。他遇到過一個老鄉,幾年前的事兒了,是在智利的一個水手寄宿店裡,從老鄉口裡才知和-圖-書道他的母親還活著。
「他在哪裡?」他對哈里森追問道。
所有這樣的場景讓我感到納悶兒,「幽靈」號上這二十多個男人的母親在哪裡呢?我猛然感到違反自然,有害健康,男人們怎麼可以完全離開女人,成群的在這個世界上闖蕩。不可避免的結果只能是粗魯和野蠻。我身邊的這些男人應該有妻子,有姐妹,有女兒;那時候他們可以變得溫情、和氣和同情。實際情況是,他們誰都沒有結婚。年年歲歲,他們沒有一個人和良家女子接觸過,沒有受到過影響,沒有接受淨化,而這些都是好女人不可抗拒的惠澤。他們生活裡缺乏平衡。他們的陽剛之氣本身就是獸行,已經發展過度了。他們的另一面,他們本性的精神方面,已經殘缺了——事實上,已經萎縮了。
「怎麼回事兒?」我問,「你不舒服嗎?」
他們扭打在一起的力量給了我生動的印象;因為他們扭在一起東倒西歪的身體把我撞倒,把我磕碰得很厲害。不過,趁著混亂我好不容易才鑽進了一個空床位的下鋪,躲開了扭打的人群。
我跟著他,心裡咚咚跳起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心裡沒底,如同我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一樣。不過,血已經流了,狼.拉森剛才掉下船去,把頭摔破了一個口子,顯然不是他想這樣做的。再說,約翰森不知去向了。
「誰呀?」那些真的入睡的人追問道,剛剛被吵醒,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我緊跟在他身後。船中部沒有什麼動靜。
「誰管瞭望?」他追問道。
「可恨的大副!」利奇機警地回答說,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船長,」霍爾約克回答道,一個深水水手,聲音裡發出一絲顫抖,「我剛剛閉了一會兒眼睛,船長。我錯了,船長。下回不敢了。」
「你一定是掉下船去了,船長。」
「大家都上手呀!我們抓住了他!我們到底抓住了他!」我聽見利奇叫喊道。
對路易斯和卡內加人的睡眠感到無可挑剔,狼.拉森走向右舷的第二張床位,在海燈的光線下,我們看見上下鋪躺著利奇和約翰遜。
但是,狼.拉森嚎叫過第一聲後,便不再做聲了。他在嚴峻地安靜地為生命而拼殺。他被團團包圍起來。一開始倒下後,他便不能夠站起來了,儘管他有一身蠻力,可我覺得他生還的希望不大了。
「約翰森!」他輕輕地叫道,「約翰森!」
「諸位找到刀子了嗎?啊,諸位找到刀子了嗎?」利奇在第一次出現相對安靜的間歇時祈求道。
但是,在船首樓頭上我們發現三個水手在睡覺。他把他們翻轉過來,審視他們的臉。他們是甲板上的值和-圖-書班組,按照船上的慣例,只要風平浪靜,允許值班人員睡覺,但是高級船員、舵手和瞭望員不能睡覺。
「六便士是一個鞣皮匠,一先令是一個步兵;不過二十五金鎊是什麼樣子,我就不知道了。」
「七十歲的樣子。」他回答說。接著,他誇大其詞地說:「在我們國家,我們從生到死都在幹活兒。我們壽命都很長,就是幹活兒來的。我會活到一百歲的。」
狼.拉森搖了搖頭,「你不會找到他的,漢普。不過你會找到的。來吧,別夾著你的毯子來回走了,把它留在這裡吧。」
拉蒂默伸出他那隻空閒的手。我看見一隻手伸上去抓住了他的手。拉蒂默向上拽,接下來的幾級臺階爬得很快。隨後,狼.拉森另一隻手也伸上去了,抓住了樓梯口的邊緣。那團人離開梯子晃蕩起來,人們還死死吊在他們的逃脫的敵人身上。他們開始一個個往下掉落,因為樓口鋒利的稜角絆住了他們,也因為他們死死抓著的那兩條腿在拼命地踢騰。利奇是最後一個掉下的,從樓梯口直接掉下來,落在下面正趴在地上的他的同伴的頭上和肩上。狼.拉森和那盞燈消失了,我們留在了黑暗裡。
我經過哈里森和羅經檯,這裡位於艙室的頂部,我發現哈里森這時偏離了航道三度遠。我以為他打瞌睡了,希望他不要因此受到責罵或者更壞的處罰,我跟他搭訕。但是,他沒有打瞌睡。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瞪著前方。他好像感到極度慌亂,一時不能回答我的問話。
一開始的聲響宛如公牛和野狼在瘋狂搏鬥的聲音。我聽見狼.拉森充滿憤怒的巨大嚎叫,也聽見利奇不顧一切的毛骨悚然的嚎叫。約翰遜一定馬上加入了他們的搏鬥,這樣看來這些天來他在甲板上表現得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只不過是一種計畫中的偽相而已。
一定有更多的人一起共謀,打算把船長和大副殺死,因為我從聲音裡聽出來,利奇和約翰遜很快得到了他們的一些夥伴的援助。
「你聽見或看見甲板上發生什麼事兒嗎?」
「是誰呀?」拉蒂默叫喊說。
「我剛才也向船前走去了。可是,你並沒有看見我從原來的路線返回來。你能說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嗎?」
我被這場黑暗中的打架嚇壞了,只敢靠在樓梯上,直發抖,連樓梯都上不了。而且,我的胸口又犯了老毛病,只要看見打架鬥毆它就受不了。此時此刻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能聽見拳打腳踢的較量——皮肉互相劇烈碰撞的柔和-圖-書軟的破壞性聲音。隨後,暗中傳來身體扭打在一起跌倒在地的聲音,沉重的喘息聲,以及突然疼痛發出的短促的呻|吟聲。
「那麼,你該把航線對準才好。」我提醒他。
這是我第一次下船首樓,我今後也不會忘記對它的印象,那是我站在樓梯腳下看見的。它建造在帆船的兩隻船眼之間,呈三角形狀,三面牆邊都有床鋪,雙層的,一共十二個床位。整個地方也不比格拉布街的宿舍大多少,然而十二個船員群居在裡面,吃喝拉撒睡,所有的生活活動都在這裡。我在家裡的臥室不算大,可是能把十幾個同樣大小的船首樓兼容進去,要是再算上天花板的高度,至少可以容納二十個船首樓了。
在燈籠的散光下,我能夠看見他一臉迷惑地在向下看。
他們是一夥獨身者,彼此粗糲地摩擦,每天因為摩擦變得更加冷酷無情,心狠膽毒。我有時候很難相信他們是母親養育出來的。看他們的形容舉止,他們不過是一些半獸|性半人性的種類,沒有種族可循,性別這東西不存在了;他們是由太陽孵化出來的,像烏龜蛋,或者就像烏龜一樣骯髒地得到了一條生命;他們的歲月全都在獸行和邪惡中潰爛,活著沒有人疼愛,死了沒有人哀悼。
他大聲地把心算的結果說出來了,「八十一;不——八十二,哦?不——八十三嗎?沒錯,八十三。十年前寫過信。從馬達加斯加的一個小港口發出去的,我當時在做貿易。」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次談話。這些話是我聽他最後說出來的。也許也是他最後所說的話吧。因為走進艙室上床睡覺,我認定睡在下面太憋得慌。那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我們脫離了貿易風,「幽靈」號一小時才航行一海浬。於是,我捲起一條毯子和枕頭,夾在我的腋下,上到了甲板上。
「沒有,船長,我……」
這聲回答引起了一聲聲喝采,接下來狼.拉森身上壓上了七個強壯的男人,不過我相信路易斯沒有加入進來。這船首樓頓時像一個被劫掠者捅過的馬蜂窩。
他從搖晃的架子上取下那盞海燈,交到我的手裡。然後從右舷的第一個床位上開始檢查。那個床位的上鋪躺著奧夫蒂.奧夫蒂,卡內加人,呱呱叫的水手,同伴們都叫他「奧夫蒂.奧夫蒂」。他仰身躺在床上,呼吸安靜得像一個女hetubook.com.com人。他的一隻手枕在頭下,另一隻放在毯子上面。狼.拉森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在他的手腕上,數他的脈搏跳動。在數數的過程中,這個卡內加人醒來了。他睡得很輕,醒得也很輕。他的身體什麼活動都沒有,靜靜的。只有他的眼睛在活動,睜得大大的,亮亮的,又大又黑,注視著我們的臉,沒有眨眼皮。狼.拉森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別做聲,他的眼睛又閉上了。
「拿一把刀來,諸位!」利奇嚷叫道。
「一先令一刻鐘;可是別把燈打在三便士的小玩意兒上,要不酒店主會塞給你那些玩意兒,要你六便士的。」
他一縱身跳進了欄杆裡,站起身子,而且一邊站起來一邊迅速向舵輪邊的人看去,彷彿要確定他的身分,表明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害怕的。海水從他身上往下流淌。滴水的聲響撲撲簌簌的,讓我一時慌了神。他向我走過來,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我看見他的眼睛裡有死亡的殺氣。
他把舵輪柄轉了一下,我看見羅盤面慢慢向北北西搖擺,隨後輕輕晃動幾下穩定住了。
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好像已經恢復了鎮靜,他不露聲色地回答說,「我不知道,船長。我剛才看見他向前邊去了。」
隨後,他翻過身去,深沉地發愁地嘆息一聲,說:
狼.拉森低下身體到下鋪檢查約翰遜的脈搏,我站在一旁舉著海燈,看見利奇的頭悄悄地抬起來,從他的床鋪邊緣察看狼.拉森在幹什麼。他一定看破了狼.拉森的詭計和檢查的真正目的,因為我手裡的海燈馬上被打碎了,船首樓立即漆黑一片。他也一定在瞬間跳躍起來,直撲到了狼.拉森的身上。
入睡的人們不在乎這一切。這裡有八個人——兩個人在值班——空氣暖乎乎的,他們呼出的氣味兒很濃,耳邊淨是他們打鼾、嘆息和呻|吟的噪音,正是動物一樣的人睡覺常有的現象。不過他們都在睡覺嗎?全都在睡覺嗎?還是過去一直在睡覺?這顯然是狼.拉森的疑問——他要找到那些看上去在睡覺、誰沒有睡覺或者誰不久前沒有睡著。他挨個兒查看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薄伽丘筆下的一則故事。
「現在,手腳輕一點。」狼.拉森輕聲告誡我說,這時他彎下身子跳進船首樓小艙口,準備下去。
「這些他媽的獵人,」他評論說,「肥賊大胖,懶得像豬,連四小時值班都站不下來。」
「她還幹活兒嗎?現在還幹嘛?她有多大年紀了?」
「我到統艙裡找找他好嗎,船長?」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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