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海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卅九章

第卅九章

我把連鉤螺栓敲鬆,錨鏈從錨鏈孔中咣咣噹噹落進海裡。我跑到船後,把舵輪掌握住,「幽靈」號似乎開始活過命來,帆一吃風便立即晃動了。三角帆在升起。三角帆吃滿風時「幽靈」號的船頭向上一躍,我不得不把舵輪向下打幾下,把它穩住。
「我什麼時候想到它都會充滿自豪。」我對莫德說。
我七點鐘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莫德的影子,以為她在廚房裡準備早餐。來到甲板上,我發現「幽靈」號在縮帆狀態下情況良好。但是在廚房裡,雖然爐火在燃燒,水在沸騰,但是我沒有找到莫德。
「也好啊,汙漬和粗皮可以成為你的榮譽的獎賞,」我說,把她的手拿在我的手裡;儘管我盡量約束自己,可是要不是她很快把手抽回去,我還是會親吻那兩隻可親可愛的纖手的。
「他一準是一個自由的精神。」我回答;然後,拉著她的手,我把她領到了甲板上。
但是,我沒有估計到把三面帆收下來,對一個人來說是一項繁重的工作。順風航行,我沒有感覺到風的力量,但是在我們停止行駛的時候我才知道它刮得多麼厲害,把我愁壞了,簡直感到絕望。風把我的各種努力都破壞了,把我手裡的帆一下子掀掉,我苦苦掙扎十分鐘才獲得的成果,它瞬間就搶走了。到八點鐘,我剛剛把第二根收帆索塞進了前桅帆;到了十一點鐘我沒有取得什麼進展。血從每一根指尖往下滴,指甲全崩裂到肉裡去了。疼痛難忍,筋疲力盡,我在黑暗中悄悄流淚,不讓莫德知道。
我在統艙狼.拉森的床鋪旁邊找到了她。我看了看狼.拉森,這個漢子已經從生命的頂峰跌落下來,活埋起來,比死掉還糟糕。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好像鬆弛下來了,這是過去沒有過的。莫德看了看我,我明白她的意思。
「不過,還有別的人的兩隻手呢,」我回答,「兩隻小巧的手,別再說這是你父親的說法啊。」
「可是他還活著。」她回答說,聲音裡有無限的信念。
把舵輪捆住,我跑到前邊,把前桅和主桅的帆腳索放鬆,拴在桁木的滑車上,把一切收拾俐落迎接從船尾吹來的和風,www.hetubook.com.com為我們吹來的和風。那是一種清新的和風,非常清新,不過我決意盡我所能長距離行駛。不幸的是,順風行駛時無法把舵輪拴緊,這樣我一整夜都得守著。莫德堅持接替我值班,可是實際情況證明她沒有力氣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掌舵,哪怕她通過短暫的觀察能夠掌握這門知識。她發現了這個問題,看上去非常傷心,不過她把滑車、升降索和所有散開的支索都放下時,她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接下來要在廚房裡做飯,打掃床鋪,照料狼.拉森,天黑下來又在艙室和統艙裡進行大掃除。
我們順著下風船欄,在齊膝深的水裡向船後走去,我不經意中向下風方向看了一眼,「幽靈」號這時在大海上顛簸,我一眼看清了在兩三英哩遠的海面上有一隻小汽艇,或起或落,在海面上向前行駛,看樣子是朝我們這裡來了。船體油漆成了黑色,從獵人們談論他們偷獵的經歷看,我認定這是美國緝私船。我把它指給莫德看,而且趕緊領著她走向船尾樓的安全地帶。
早上顯然還沒有到來,於是我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又到黑夜了。
我又醒來了,因為我不能睡得更好而不想睡了。我劃著了火柴,看了看錶。正是午夜時分。我是夜裡三點鐘離開甲板的!如果沒有想到看一看錶,我一定會迷糊不解的。可以肯定,我睡夢中醒來過。我一覺睡了二十一個小時了。我聆聽了一下「幽靈」號的情況,海浪在衝擊,甲板上風在甕聲甕氣地吼叫,然後我翻過身去,安靜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們不需要發出遇難的信號,」莫德說,「他們怎麼也會來看我們的。」
「是的,」她說,「不過現在力量不再支配他了。他成了自由的精神。」
(全書完)
莫德完成了她的任務,來到船後,她站在我身邊,一頂小帽子戴在風吹亂的頭髮上,因為賣力幹活兒臉頰紅撲撲的,因為激動兩眼又大又亮,鼻孔迎著新鮮而鹹味的海風的吹hetubook.com.com拂而翕動。她的棕色的眼睛如同受到驚嚇的小鹿。眼神顯得狂野而敏銳,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而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屏息凝神,看著「幽靈」號在內海灣口衝向岩壁,突然間卻隨風轉向,順風向安全的海域行駛。
我已經設計出了一條橫穿過三角帆的自動三角帆腳索,因此莫德不需要顧及這面帆了;但是我把舵輪死死打下去時她還在往上吊三角帆。這是令人心急如焚的時刻,「幽靈」號在直接向海灘衝去,只有扔出一塊石頭那麼遠的距離了。但是它很聽話地跟著風向轉動了。帆和收帆索頭都嘩啦嘩啦拍擊起來,我聽得好不親切,然後它藉著另一陣風順風前行了。
「鬆開帆腳索向日本進發吧!」我高興地喊叫道,「你知道,順風並且慢慢地開,總會到達的。」
「而且趕在我們得救之前。」她補充說,臉上露出令人傾倒的微笑,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炫美的微笑,因為這種炫美飽含著愛情。
莫德看著我,大感驚訝和震驚;不過我過去看見的某種靈魂強烈地控制著我,逼迫我給狼.拉森舉行海葬,如他過去為別的海員舉行海葬一樣。我把艙口蓋的一頭抬起來,帆布包裹起來的屍體腳朝下滑進了海裡。鐵的重量把屍體拖了下去。它去了。
「我的男人。」她說,仰臉看了我一會兒,睫毛在顫動,隨後合起來,遮上了眼睛,她的頭這時靠在我的胸脯,幸福地輕歎了一聲。
她如同女王一樣把頭向後一甩,說:「親愛的、親愛的『恩待我島』啊!我這一輩子都深愛著它。」
她大笑起來,搖了搖頭,舉自己的手來察看。
利用甲板滑車,我已經把升降索和絞車連起來;現在我把主帆吊起來,上上下下同時都吊起來了。方法笨拙了一點,但是所用的時間不長,而且前桅帆也很快升起來,嘩啦啦飄動了。
「他的生命在暴風中熄滅了。」我說。
「我再也不能把它們清洗乾淨了,」她悲傷地說,「也無法把氣候摧折的粗皮洗掉了。」
我抓緊跑到船艙的旗櫃,然後記起來在給「幽靈」號裝索具的時候忘記了安裝升旗索。
「還hetubook.com•com有我。」我趕緊說。
我望著莫德。我們的眼睛欣然相遇了。我們互相依偎在一起,我不知不覺中把她攬在了懷裡。
她回答說:「不需要了,不過說出來一定會很甜蜜,無比甜蜜。」
「需要我說出來嗎?」
「在這個狹窄的地方,我們千萬不能把錨一下子拔起來,」我說,「那樣我們會先撞到礁石上的。」
啟航的日子終於來到了,「恩待我島」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留我們,「幽靈」號短粗的桅杆豎立起來,它那些不像樣子的帆懸掛起來。所有我的手工都很結實,只是無一稱得上美麗;不過我知道一切都很管用,我打量它的當兒,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
「我的女人,我的小女子。」我說,我空閒的手拍著她的肩膀,所有情人都懂得的傳情方法,儘管從來沒有在學校裡學習過。
在獵捕海豹海域做過大副一職,我因此具備了駕馭船隻的資本;我乾淨俐落地駛出內海灣,沿著外海灣的海岸行駛了一大程。又轉了一個彎兒,「幽靈」號向空曠的大海駛去。它現在受到一股海洋和風的驅使,自身的節奏配合海風的節奏,在一個個壯闊的海浪裡順利地起伏前進。天色一直灰濛濛陰沉沉,不過這時太陽從烏雲裡鑽出來,一個吉祥的兆頭,把陽光照射在蜿蜒的沙灘上,我們曾一起在那裡向母海豹的雄海豹發起攻擊,殺死了小海豹。整個「恩待我島」普照在陽光下。連那個冷峻的西南海角都顯得不那麼冷峻了,到處看得見海面上海浪飛濺,明亮的水光在太陽下閃爍,炫耀。
我餓得不行了,可是莫德努力讓我用餐卻辦不到。我含著滿嘴食物就打起瞌睡。我往嘴裡送食物之際便睡著了,掙扎中醒過來卻發現食物還沒有送進嘴裡。我實在忍不住要睡過去,莫德不得不在我的椅子裡扶住我,防止我因為帆船猛烈搖晃摔倒在地板上。
從廚房走向艙室的一路上,我什麼都不知道。莫德帶領並扶持著一個夢遊者。事實上,在我醒過來之前我什麼都不知道,究竟脫掉靴子在床鋪上躺了多長時間一點印象都沒有。漆黑一片。我渾身僵硬,腰酸腿疼,被和-圖-書褥碰到我那些可憐的指甲尖,我疼得叫起來。
「拉著錨出去,」我回答說,「我拉錨時,你一定在絞車上守著。我會立即趕去掌舵,同時你必須把三角帆升起來。」
「想想看,漢弗萊,你用你的雙手創造了一切!」
我們的眼睛似乎應該心心相印地碰撞在一起,但是,沒有啊,它們費勁地躲開,沒有碰撞在一起。
整個夜間我都在掌舵,沒有替換,風緩慢地漸漸地在加大,海浪洶湧起來。早上五點鐘,莫德給我端來熱咖啡和她烤的餅乾,七點鐘吃了一頓實在的滾熱的早餐,我渾身頓時有了生氣。
我們的心心相印正在變得活躍。我很久以來把我的愛情控制得很好,但是現在它在控制我了。它自行其是,不聽我的話,逼著我眉目傳情,現在又逼著我開口表達愛意——喔,我的嘴唇,因為它們發瘋了,急於親吻那兩隻忠誠地辛苦地勞作過的小巧的手。而我,也發瘋了。我的身體裡有一種呼叫,如同號角一樣呼喚我接近她。一股風吹在我身上,我抵抗不住,把我的身體吹得搖搖晃晃,倒向她身邊,完全無意識地傾斜過去了。她知道得很清楚。她急速抽回去她的纖手的瞬間是很清楚這點的,可是又忍不住迅速地看我一眼,意味深長的一眼,然後才把眼睛轉向別處。
「看看風向那邊的烏雲吧。你記得,我昨天夜裡告訴過你氣壓表在下降。」
白天一整天,風還像以往一樣緩慢地漸漸地加大。看得出來,風下定決心刮下去,猛烈刮,不停地刮下去,「幽靈」號在逐浪前進,一程又一程地行駛,我敢肯定時速至少在十一海浬。這真是機不可失,但是天黑時分我筋疲力盡了。儘管我的身體還頂得住,但是在舵輪旁邊守了三十六個小時,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另外,莫德乞求我頂風停船,而且我知道,如果風和大海在夜裡以這樣的速度增強,那麼用不了多久就無法頂風停船了。於是,夜色越來越暗的時候,心甘情願同時又十分勉強地,我把「幽靈」號開到了風頭上。
「我創造的!我創造的!我用雙手創造了!」我真想大聲吆喝幾聲。
但是,莫德和我具備了彼此溝通思想的和_圖_書方法,在我們準備張起主帆的時候,她說:
「我只記得海葬儀式的一部分,」我說,「也就是說,『屍體應該拋進大海。』」
那天夜裡來了一場暴風雨,可以說來得緩慢去得也緩慢。第二天早餐之後,我把狼.拉森的屍體吊到了甲板上,準備海葬,可風刮得仍然很凶猛,大浪不停。甲板不停地受到海浪的沖洗,越過欄杆衝上船來,從排水口流掉。風猛然吹來,襲擊帆船,船體立即傾斜起來,船欄埋進水裡,索具間發出的尖叫聲變成了鳴叫。我們站在膝蓋深的水裡,我把帽子脫掉了。
「再見,魔鬼,高傲的靈魂。」莫德小聲說,低聲細語,被呼叫的風聲淹沒了;不過我看見她的嘴唇在活動,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們怎麼辦呢?」莫德同道。
「吻一下,親愛的,」我悄聲說,「在他們趕來之前再吻一下。」
這種開船的手段我研究過,也試用過很多次;將三角帆升降索和絞車連在一起,我知道莫德能夠把這面最需要的帆升起來。一陣輕快的風吹進了海灣,儘管海水平靜,需要抓緊工作才能把我們平安地帶出海灣。
一陣沉默,我差不多可以稱之為難堪,後來我終於打破局面,說:
她的嘴唇接受了我的親吻,而且,我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想像在起作用,「幽靈」號的艙室裡發生的那幕景象在我腦海裡閃現,當時她用手指輕輕地按在我的嘴唇上,說:「別做聲,別做聲。」
後來,深感絕望,我放棄了收縮主帆的打算,決定在前桅帆收緊之前嘗試一下頂風停船。又費了三個多小時才把主桅和三角帆收起來,到了凌晨兩點鐘,跟死過去差不多,我總還算有知覺,知道嘗試成功了。收緊的前桅起了作用,「幽靈」號頂風停下來,遇到浪谷也沒有側身傾倒的樣子。
「他具有太大的力量。」
「我們得救了,」我說,冷靜而莊重。過了一會兒,在一陣無比快樂的喜悅中,又說,「我簡直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太陽不見了,」莫德說,她的眼睛仍然在注視我們的海島,因為我們在那裡已經證明我們可以主宰事物,並且建立了男人和女人之間可以獲得的最真摯的情誼。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