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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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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章

第卅八章

「是的,」我回答說,「我的。我發明的。」
「這也是我的說法。」我堅持說。
她欲說又止。
「可是我還在這裡,全在這裡。」左手塗抹得比以往更慢了,更痛苦了。
「是的,他要喝點牛排汁兒,」莫德平靜地說,抬頭看著我,「只要他還有聽力,我們就能和他溝通。可是再往後可……」
「不是。」她宣布說。
的確,在我新掌握的多種新行業中,我對縫製船帆最不在行。我使用船帆比縫製船帆更在行,毫無疑問,我有能力把這艘帆船開往日本北方的某個港口。事實上,我在船上抓緊看書,基本上掌握了航海知識;另外,船上還有狼.拉森的星辰儀,非常簡單的一種裝置,連小孩子也能使用。
「我真為自己感到害羞。」她說。她接著補充說,帶著那種我很喜歡的怪怪的微笑,「可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啊。」
「這樣說你媽媽嗎?」
我重複了一次問話。嘴唇動了動。莫德把她的手指尖放在他的手指上。我又把問題問了hetubook.com.com一次,「是的,」莫德宣布說。我們互相看了看,都在期待什麼。
「你要吃點牛排嗎?」她接著又問。
「你還聽得見嗎?」我大聲喊道,我摸他的手指頭,等待他按一下,表示「是的」。但是,沒有反響。那隻手死了。
「哦,漢弗萊,」她啜泣起來,「這事兒什麼時候才結束?我疲倦透了,疲倦透了。」
最後的線路都斷掉了。在這具肉體的墳墓的什麼地方,還隱藏著這個人的靈魂。活性泥土築起了牆壁,我們過去知道的那種凶猛的智力在繼續燃燒;不過,它只是在寂靜和黑暗中燃燒。它已經沒有可以依託的載體了。對這種智力來說,肉體的客觀存在不復存在。這個世界不是這個世界了。它只知道它自己,只知道寂靜和黑暗的廣袤和深邃。
他回答之前,我不得已又問了一遍。
「是你的嗎?」她問道。
她把頭埋在我的肩頭,她那脆弱的身子因為痛哭而搖晃。她在我的懷裡像一片羽毛m•hetubook.com•com,那麼纖細,那麼輕飄,「她終於垮下來了,」我心想,「沒有她的幫助我可怎麼辦呢?」
「問到他什麼話,得到了『不是』的回答,」我建議說,「那我們才會知道確切情況。」
「但是,它們很管用啊!」莫德歡呼道,「我們會讓它們張風行駛,我們的生命就交給它們了!」
「不,」我回答,而她不再追問了,不過我敢發誓她的眼睛裡有那麼一會兒流露出調皮的嬉笑的神色。
「你餓了嗎?」莫德叫道。
「這下怎樣才好呢?」我問道,「我們現在能說什麼?」
「你在哪裡學到這個說法的?」我追問道,口氣很突兀,反過來把她嚇了一跳。
這星辰儀的發明者呢,除了耳朵越來越聾,嘴唇越來越不能動彈,他的情況在一個星期裡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我們把船帆全部懸掛起來那天,他最後一次聽到了我們說話,他的嘴唇最後動彈過也停止下來——不過,還好,我已經問過他「你一切安好?」他的www.hetubook.com.com嘴唇也回答了「是的」。
又花了幾天時間,各種帆都擺弄好,裝在了桅杆上。其實只有三面帆——三角帆、前帆和主帆;經過修補、裁截和整形,它們懸掛在「幽靈」號這樣十分雅觀的船隻上,顯得很不相稱,有些可笑。
「廢話。」
「哪個說法?」她問道。
他的嘴唇在莫德的手指下動了動,她回答,「是的。」
「哦,問問他……」
這是狼.拉森的最後一個詞兒,「廢話」,到死都抱定懷疑態度和不可戰勝的精神。他的胳膊和手鬆弛下來。身軀輕微動了動。然後,他不再動彈了。莫德放開了那隻手。手指頭稍微展開一點,它們自己的重量墜落下來,鉛筆便滾出來了。
鉛筆掉下來,我們不得不再放進那隻手裡。
莫德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看見她的嘴唇在發抖,眼淚在眼睛裡打轉。她搖晃地走到我跟前,我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左手在紙上緩慢地痛苦地塗抹,那些亂寫亂畫的字跡,我們辨認起來困難極了。那可真和*圖*書像是「魂符」,如同靈魂崇拜者們花一塊門票錢在降神會上購買來的一樣。
「你疼痛嗎?」
前桅裝進去以後,活兒幹起來就快多了。幾乎用不著多捉摸,而且沒有遇到很大困難,我把主桅也裝進桅座裡去了。將一根吊貨臂安裝在前桅上,把主桅順利地裝上了;再花幾天時間,所有支索和支桅索都會就緒,一切工作將大功告成。上帆裝起來又費勁又危險,一兩個船員對付起來都不容易,於是我把上帆吊在甲板上,先把上帆捆紮上去。
「我長了這麼大一直知道這個說法。它是我父親叫我母親的稱呼。」
「沒有疼痛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和平,非常安靜。我從來沒有想得如此清楚。我可以像印度聖賢一樣考慮生與死。」
「我看見嘴唇稍稍動了動。」莫德說。
然而,我勸慰她,安慰她,她最後終於勇敢地振作起來,精神上好了,肉體上也很快好了。
「我認為我的左邊身子在壞掉,」狼.拉森寫,那是他放火燒船的第二天早上,「麻木的感覺在增大。和_圖_書我很難活動我的手了。你們說話還得更大聲一些。最後的線路在一根根斷掉。」
那種跳躍的閃爍的光芒出現在她的眼睛裡。我的目光,我知道,也表達出了我的語言的意志之外的東西。我向她靠攏過去。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依偎過去,如同一棵樹在風中搖動。啊,此時此刻我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了。但是,她搖了搖頭,彷彿一個人要擺脫睡意和夢境一般,說:
「牛排汁兒?」
「也考慮不朽嗎?」莫德在他的耳朵旁大聲問道。
「一個小女子。」
這個說法——「一個小女子」——驚得我一骨碌,像觸電一樣。這是我自己的說法,我心愛的祕密說法,我對她愛戀的說法啊。
「那麼,你一定在睡夢中說出來過。」她莞爾一笑。
那隻手三次試圖寫下去,但是摸摸索索就是辦不到。鉛筆掉了。我們設法往他手裡放卻放不進去。手指頭握不住鉛筆。然後,莫德用自己的手幫助他的手拿住鉛筆,他寫,字體很大,寫得很慢,一個字母要寫好幾分鐘:
「不是總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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