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莉安
一
Ｈ．Ｔ．米勒太太獨住在東河附近一幢翻造的褐沙石公寓房子裡已經幾年了，地方很舒適（有兩間房帶個小廚房）。她是個寡婦；Ｈ．Ｔ．米勒先生曾留下一筆不算少的保險費。她的興趣不廣，沒有什麼朋友，難得到比街口雜貨舖遠的地方去。公寓房子裡的其他住客似乎從不注意她：她穿的樸素，頭髮灰黑，剪得短，燙得很馬虎；不用化粧品，容貌平平，毫不顯眼，上次過生日時已經六十一歲了。她很少一時興起幹這個那個。兩個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偶爾抽一根香煙，自己燒飯，養了一隻金絲雀。
「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樂意，只要我能辦得到。」
「哦，這多巧——我的名字也是美莉安，而那並不是非常普通的名字。現在可別告訴我你也姓米勒！」
小女孩不作聲。她脫掉上裝，摺好放在膝上，上裝底下是件式樣古老的深藍色衣衫，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鏈子，她那秀氣、看來會彈琴的手指在把玩它。米勒太太仔細端詳她，斷定這小女孩的特徵不是頭髮，而是眼睛；是淡竭色，目光堅定，一點都沒有小孩子的神氣，那雙眼那麼大，似乎把她的小臉蛋佔滿了。
美和_圖_書莉安只把頭略微點了點。
「可是那不奇怪嗎？」
「我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罪犯，」米勒太太坐下去的時候，輕快地說：「我的意思說，那種事是犯法的，是不是？我真希望沒做錯事。你母親知道你在那兒嗎，乖孩子？我的意思是說她知道的，是嗎？」
米勒太太從沒見過那麼長那麼怪的頭髮：純銀白色，像個白化病者的頭髮，散披著垂到腰。她長得又瘦又嬌弱。她站在那兒，大拇指插在定製的紫黑色絨上衣的袋裡，有一股單純，特別的帥勁兒。
她們一同走進戲院。一名女領位員指點出她們的包和_圖_書廂座位；再過二十分鐘片子就要演完了。
「是嗎？」
後來她遇見了美莉安。那天晚上下雪。米勒太太擦完了晚飯時用過的碟子，翻閱一份晚報，看到附近一家電影院的放映廣告，片名很吸引人，她便穿上水獺大衣，紮好了套鞋鞋帶，走出家門，只在一進門的地方留了盞燈：她最怕黑。
米勒太太給她一顆薄荷糖。「乖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美莉安，」她說，說得很古怪，彷彿這是應該已經知道的。
女人們開始入座；遠處傳來新聞片中的炸彈聲。米勒太太站起來，腋下夾著皮包。「我想我該走了，不然就沒位和_圖_書子了，」她說，「遇見你很高興。」
米勒太太面紅了，身子不自在地挪動。「你人小，知道的字眼兒卻很多。」
「只叫美莉安。」
「嗯，真的是，」米勒太太說，趕緊轉變話題：「你喜歡看電影嗎？」
「確有幾分。」美莉安說，一面在舌頭上把薄荷糖捲來捲去。
雪不大，飄舞著落下，在人行道上還沒人走上去會有腳印那麼厚，只有過街時，河上吹來的風令人刺痛，有如刀割。米勒太太加緊腳步，低著頭快走，像鼴鼠挖地道一樣，只知向前，不顧左右，她在雜貨店停下，買了一包薄荷糖。
「我真不知道，」美莉安htｔｐs://ｗwｗ.hｅtubｏoｋ.cｏm.coｍ說，「我以前沒看過。」
「哦，那是很容易的事。我只要你替我買張票；不然他們不讓我進去。這兒是票錢。」她以優美的動作遞給米勒太太兩枚一角輔幣一枚五分鎳幣。
米勒太太覺得心裡古怪地激動，那小女孩朝她望來的時候，她很親熱地回笑。小女孩走過來說，「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售票處前排著長龍；她站在最後，得要有一陣子等。（有個疲倦的聲音呻|吟起來）米勒太太在真皮手提袋裡翻找，終於找出和票價剛好相符的零錢。那些排長龍的人似乎都不慌不忙，她覺得無聊，便東張西望，突然發覺遮簷邊下站著一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