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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特小說集

作者:杜魯門.卡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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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大師 一

悲慘大師

當愛斯特爾把炒蛋放在她面前的時候,西爾維亞覺得很不好意思。畢竟,愛斯特爾是想討好她;於是,好像為了補贖一切,她說:「今天的確發生了一樁事。」
「我也這麼想,」愛斯特爾插|進來說,帶著一種明智的口氣。
就寢之前,西爾維亞服了一粒催眠劑,她很少這樣;但是,她知道不然的話,她會睡不著,因為她的心思如此矯捷,一直翻著觔斗。此外,她感覺到一種奇異的悲哀,一種喪失,好像她是某種真實偷竊或者竟是道德偷竊的犧性者,好像事實上在公園遇著的那兩個年青人,果真把她的皮包給搶走了(突然她扭亮了電燈)。莫札特少姐給她的封套:還在皮包裡,她一直忘了。她拆開封套,裡面有一張藍色的紙條包著一張鈔票;紙上面寫著:一個夢的付款,五元。現在她相信了,這是真的,她已經賣給雷弗柯姆一個夢。難道竟是如此簡單?她笑了一笑,扭熄了電燈。假使她只要一個禮拜賣兩個夢,想想她能做多少事:找個地方租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居所,她想著想著,漸次墮入睡鄉。憇適像火光在她身上搖晃,有一個時刻都是晦暗的幻燈片,更是深沉了。他的嘴唇,他的手臂:壓縮起來,下降;厭惡地她踢開了毛毯。這些寒冷的男人手臂就是愛斯特爾所說的手臂嗎?雷弗柯姆先生的嘴唇刷過她的耳朵,當他彎腰深深探入她的睡眠。告訴我?他耳語著。
「多半是你的。」
奧勒里吃吃地笑了,把手中的球拋得特別高;接著球之後,他的頭還保持上仰的姿勢。「我守望天空,」他說。「我提著箱子在藍天裡旅行。當你沒有別的可以去的地方,你便在藍天裡旅行。我在這個星球上做了些什麼?我偷過,討過,賣掉了我的夢——一切為了威士忌。要是沒有一瓶酒,就不能在藍天裡旅行。這使我們遇上一個小問題:小娃,假使我向你借一塊錢,你的反應如何?」
「曾經是,」他說。
屋外,黃昏飄落如藍色的雪片;西爾維亞沿著十一月的街衢,橫過市區,直走到冷清的第五街的上段。這時,她有個念頭,她可以穿過公園走回家去:這幾乎是一種挑釁的舉動,因為亨利和愛斯特爾,一逕強調他們的都市生活智慧,常常警告她說,西爾維亞,你不知道夜晚在公園行走,有多危險;你看看,默特爾.卡里雪的那種遭遇。蜜糖兒,這裡可不是伊斯頓呀。這就是他們嚕囌的另一件事。一再嚕囌。上帝呀,她真是聽厭了。然而,除掉她工作的地方,合身內衣公司的少數幾位打字小姐,她在紐約就只認識亨利和愛斯特爾。啊,假使她自己能夠租得起一間小房子,假使她不必跟他們居在一起,那倒是無謂。但是,在那個塞滿印花布的寓所裡,她有時候真想扼死他們兩個。她為什麼來紐約呢?當初為了什麼理由,總之現在也記不確切了;離開伊斯頓的主要原因,是想擺脫亨利與愛斯特爾;或者說,和他們類似的那些人!事實上愛斯特爾的確來自伊斯頓,這是辛辛那堤北部的一個小鎮。她和西爾維亞從小在一起長大。亨利和愛斯特https://m.hetubook.com.com爾最令人噁心的事是,他們倆人結婚結得可真痛苦。婆婆媽媽,嗲里嗲氣,而且日用的東西都有名字:電話是聽可令提利,沙發椅是我們的奈爾,床舖是大熊;對了,還有那些他的——她的毛巾,那些他——她枕頭。這一切足夠令人發瘋。「發瘋!」她大聲說,寧靜的公園抹掉她的聲音。公園這個時候很美,她覺得高興,微風穿過樹葉,圓的燈球,亮晶晶的,照明了兒童們的粉筆圖畫,有粉紅色的鳥,藍色的箭,綠色的心。但是,突然,像一雙猥褻的字眼,小徑上出現兩個青年:青春豆的臉,獰笑,隱約在微明裡,像威脅的火把;西爾維亞走過他們的面前,感到全身火辣辣,好像刷過火焰。他們轉過來,跟著她走,走過一個無人的運動場,其中一個在鐵欄上敲擊著一根棒子,另一個吹口哨:這些聲音在她周身堆積,頗似駛近的車頭遽增的怒吼;而當其中一個,一聲乾笑,叫著,「喂,幹嘛那麼急?」她的呼吸更急促得使嘴巴都痙攣起來。不,她想,打算把皮包摔在地上就跑。就在這個當頭,一個遛狗的人從一條側道出現,她便緊跟著他,直走到出口。他們會心滿意足吧,亨利和愛斯特爾,假使她把這件事說出來,他們會說我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而且,更厭惡的是,愛斯特爾會寫信回家報告這件事,轉眼間整個伊斯頓會傳遍:她在中央公園遭強|奸了。她把到家之前這段時間,用來仇恨紐約:互不相識,這是它的美好的恐怖;還有吱吱作響的排水管,通宵的燈火,不停的腳步,地下車的迴廊,有號碼的門(3C)。
「是的,我記得。」
「不說了。」
「悲慘大師?你為什麼這樣稱呼他?」
西爾維亞點點頭。「我知道他是誰。我的家人給他取了另一個名字。但是,我記不起來。那在很久以前。」
「你說什麼?」
「我本來不想去,」她說,立刻小好這思起來。她現在發覺想把這件事說清楚,是錯誤的。於是,她的眼睛瞇了起來,這是她準備說謊的時候常有的表情。「事實上,我還是沒有去,」她呆板地說。「我已經動身了;但是後來我想這多無聊,於是就散步去了。」
「啊,去它的,你想還有別的?合身內衣公司出品,短褲裙子,穩固撐持著我們科學與工業界的領袖們。」
「啊,我以為你說了什麼。總之,我剛才說過,我希望你不要下班回來,每天總是一肚子怨氣,沒有一句好言好語。依我的看法,我昨晚也對布琪說過,他百分之百同意我的想法,我說,布琪,我認為西爾維亞應該結婚才是:一個神經緊張得像她那樣的女孩子,需要讓情緒鬆弛鬆弛才好。天下並沒有任何理由說你不該結婚。我的意思是,也許照普通的標準來看,你不夠漂亮,但是你的一雙眼睛很靈,你有一副聰明誠意的模樣。事實上,你這種女孩子,任何有高尚職業的人都會樂意娶作太太的。我想你也許願意……你看,自從我嫁給亨利以來,我已經變了多少。你看看我們倆幸福,你自己不覺得和-圖-書孤單寂寞嗎?我要告訴你,蜜糖兒,晚上睡在床上,有個男人抱住你,真是最美不過的事,而……」
西爾維亞知道他指的是誰。「不,不——事實上,我一個夢都沒有賣給他。」她沒有嘗試解釋;她自己也不懂。面對著矇矇矓矓的雷弗柯姆先生(十全十美,準確得如天秤,籠罩在醫院的藥水氣味裡;平板灰色的眼睛,像種子一般種在毫無特色的臉上,封鎖在鋼邊的暗淡的鏡片裡。)她一時想不起一個夢,於是她訴說著兩個小偷在公園裡追她,她在操場上的鞦韆之間進出地閃逃。「停住,他叫我停住;世上多的是夢,他說,但是這不是一個真夢,這是你捏造出來的。你想他到底怎麼會知道的?於是,我告訴他另外一個夢;一個關於他的夢,他怎麼在夜晚把我拎在騰升的汽球上,許多月亮在我四周墜下來。他說他對於牽涉自己的夢,不感興趣。」莫札特小姐在一邊用速記寫下各人口述的夢,於是讓他去喚另外一個人進來。「我想我是不會再回那邊去了,」她說。
他們已經走到街角,在那裡瘋癲的聖誕老人,還在搖晃大叫。他的笑聲在下雨的吱吱作響的街衢迴盪,他的影子在人行道的虹彩光線中搖晃。奧勒里背對著聖誕老人,微笑著說:「我叫他悲慘大師,因為他就是悲慘大師。悲慘大師。也許你叫他別的名字;不過,他總是同一個人,而你一定認得他。天下的母親都這樣對孩子們講他:他住在樹洞裡,他深夜從煙囪裡溜下來,他躲在墳場裡,你可以聽見他在閣樓裡的腳步聲。那個母狗養的,他是個小偷,是個威脅:他會拿走你的一切,不給你留下任何東西,連夢都不留一個。呸!」他高叫著,笑得聲音超過了聖誕老人。「現在你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西爾維亞離開雷弗柯姆先生的住宅時,雨下得很密很黑。她在荒涼的街上搜尋著計程車;街上既沒有車,也沒有人。有的,有一個人,那個引起騷動的醉貓。像一個孤單的都市小孩,他靠在一輛停放的車輛傍,拍著一個橡皮球。「你看,小姐,」他對西爾維亞說,「你看,我剛才撿到這個球。你想我是不是要交好運了?」西爾維亞向他微笑。他雖然大叫大鬧,她覺得他是善良的;他臉上有一種表情,一種癡笑的悲哀,令人憶起卸化裝的小丑。一邊玩弄著球,他跟在西爾維亞後面,跳跳繃繃,隨她走向麥迪森大道。「我敢說我在那邊的行為真愚蠢,」他說。「當我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我真想坐下來痛哭一場。」在雨中站了那麼久,好像使他清醒了許多。「但是,她不應該那樣卡住我的喉嚨;媽的,她的氣力真大。我知道一些力氣大的女人:我的姐姐布侖妮絲可以火烙最野的公牛;但是,那一個,她是我見過力氣最大的女人。聽奧勒里說,她終究會坐上電椅結束一生,」他說,咂著嘴唇。「他們沒有理由這樣對付我。此外,這全是他的錯。我開始就沒有多少,他把我的一點一滴全部取走,現在我是一無所有,小姐,一無所有。」
「但是你記得他?」
高跟鞋咯登咯登響過和*圖*書大理石的門廊,令她想起玻璃杯裡格格作響的冰塊;那些花朵,那些插在入口處瓶中的秋菊,她相信只要一觸,就會碎裂而成冰結的塵埃;屋內溫暖,甚至暖氣太強,可是又冷,冷得西爾維亞發抖,冷得像女秘書臉上雪白腫脹的荒漠:秘書莫札特小姐,一身白色裝束,看起來像一位護士。也許,她真是護士;當然,如果詢問,答案會是肯定的。雷弗柯姆先生,你瘋了,這位是你的護士;她想了一會:唔,不。現在,男僕送上她的圍巾。他的美令她心動:修長,如此文雅,一位黑人,有著雀斑的皮膚,微紅而無反光的眼睛。當他拉開大門時,莫札特小姐出現,她的漿硬的制服在過道索索乾響。「我們歡迎您再來,」她說,同時交給西爾維亞一個封口的信套。「雷弗柯姆先生剛才特別高興。」
緩慢而著重,愛斯特爾放下她的咖啡杯。「蜜糖兒,聽我說,你可不是說你去看過他,這個雷弗柯姆怪物?」
西爾維亞用手肘撐著坐起。「沒有什麼。除掉我打了九十七封信。」
「這個很糟,」西爾維亞說,雖然不知道需要同情的事情是什麼。「你是一個演丑角的人嗎?奧勒里先生?」
「除了演小丑,我還做過別的事情。我也賣過保險。」
「嘿,蜜糖兒,別生氣好吧。有時候,我不知道你的毛病究竟出在那裡。說起話來你那麼氣憤。呀!幹嘛不換把新梳子?這一把全纏滿了頭髮……」
上次訪問時,她等候謁見雷弗柯姆先生的接待室,空空的只有她一個人。這次還有別人在等候,好幾種不同容貌的女人,及一個特別神經質眼睛細小的青年。這群人看上去像是在候診室等醫生的病人,假使果真如此,那麼這位年青人就像一位快做父親的人,或者聖維達斯舞蹈症的患者。西爾維亞坐在他的旁邊,他的骨溜溜的眼睛很快就解開了她的衣服:無論他看什麼,好像都沒有興趣。西爾維亞很感激,因為他又回去忙於自己的扭扭捏捏。不過,她慢慢覺得,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注意她。盆栽充塞的室內,光線暗淡幽晦,她們的注目比她們坐著的椅子還要僵硬,其中一個女人特別無情。在普通情況中,她的臉會有一種溫柔平凡的甜美;但是,注視著西爾維亞的時候,上面卻佈滿了不信任與妒嫉的醜惡。好像要安撫一頭會突然張口咬撲的動物,她不停撫摸著她那蟲咬的皮毛衣領,眼睛繼續著注視的攻擊,直到莫札特小姐地震的步伐在過道上響起。立刻,像驚懼的學生,這群人分開各自縮回自我之中,進入全神貫注的狀況。「你,波科先生,」莫札特小姐指著他說,「輪到你了!」波科先生於是手扭捏著手,眼睛眨呀眨的,跟著她走了。在晦暗的室內,這群人如陽光中的塵埃,又降息了下去。
「虧得你頭腦清醒,」愛斯特爾說,開始把盤子堆在水槽裡。「想想看,結果會怎麼樣。買人家的夢!誰聽見過這種事!呵呵,蜜糖兒,這裡決不是伊斯頓。」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抵達麥迪森大道,但是西爾維亞已經沒有雇計程車的意思;她希望和這個人一起在和_圖_書雨中行走,這個曾經做過丑角的人。「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只喜歡小丑娃娃,」她告訴他。「我在家裡的睡房,簡直像一個馬戲班。」
「不能在這裡等,他不能,」莫札特小姐說,從後面偷偷走上來,一把抓住他的領口。他的臉更紅了,他的眼睛突了出來:「你要扼死我啦。」他竭力呼吸,但是莫札特小姐蒼白的雙手,強勁如橡樹根,把他的領帶揪得更緊,把他推出門口,門扇立刻砰然關上,引起一陣震盪的後果:一隻茶杯嘎嘎作響,大利花的乾葉子從高處翻滾而下。頸上圍著皮毛的女士向嘴裡塞入一片阿斯匹靈。「噁心,」她說。正當莫札特小姐大步走過,拍拍她的手的時候。其他的人,西爾維亞除外,都文文雅雅地笑了,讚揚地笑了。
「我可不知道,」西爾維亞說,默燃一支煙。「但是,我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念頭。寫在那片紙上的姓名是A.F.雷弗柯姆,地址是東七十八街。我只是瞟了一眼,但是,那已經……我不知道,我似乎忘不掉它。它開始令我頭痛起來。於是,我提早離開辦公室……」
過了一個禮拜,她又去看他一次,那是十二月初的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她離開寓所,本來打算去看一場電影,但是不知怎的,好像完全不知道經過的情形,她發現自己已經在麥迪遜大道,離開雷弗柯姆先生的地方不過兩條橫街。氣溫很低;天空銀色,風很尖銳,很富傳染性,就如蜀癸。商店的窗櫥耀灼著聖誕節錫箔做的冰柱,還有金屬片做成一堆堆的白雪:這一切都令西爾維亞難受;她恨假日,假日裡一個人最孤單。有一個窗櫥的景象令她停步下來。這是一個人體那麼高大的機械的聖誕老人;他拍著自己的肚皮,前仆後仰個不停,瘋狂表現出一種電化的歡欣。你站在很厚的窗玻璃外,仍舊可以聽到他那吱吱作響的喧嘩的大笑聲。她愈看愈感覺他有邪氣,直到最後,渾身一陣寒噤,她轉過身向雷弗柯姆先生所在的大街走出。從外表看去,雷弗柯姆先生的住宅不過是一幢普通的都市房屋,也許比有些房屋還要粗糙些,還不及那麼雄偉,總之相當龐大就是了。冬天枯萎的常青籐蜿蜒在鉛框玻璃窗的四周,纏繞在門框上面的扶籐繩上;大門的兩側各有一個石獅,眼睛瞎了,被敲破了。西爾維亞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按了門鈴。雷弗柯姆先生的蒼白可愛的黑人文雅地微笑,表示認識她。
「呃,蜜糖兒,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愛斯特爾沒有敲門,已經走進來。
「我不會反對的,」西爾維亞說,頓一頓,不知道下面應該說什麼。他們如此緩慢遊蕩著,垂直的雨線包圍他們,像一層絕緣的壓力;她覺得她像和兒時的一個丑角娃娃行走,一個變得奇妙而有活動能力的木偶娃娃。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在藍天裡旅行的親愛小丑。「但是,我沒有一塊錢。我只有七毛錢。」
「你會回去的,」奧勒里說。「你看我,我也回去,而他老早就不跟我來往了,悲慘大師。」
「噓,蜜糖兒,」愛斯特爾說,從廚房側身輕步出來,「布琪在做功課。」果然和*圖*書,亨利,哥大法律系的學生,在起坐間裡正埋首書本上;由於愛斯特爾的要求,西爾維亞脫掉鞋子踮著腳趾走過。進得臥室,她把自己摔在床上,用手蓋著眼睛。今天的事果真發生過嗎?莫札特小姐和雷弗柯姆先生,他們真是在七十八街那幢大房屋裡的人嗎?
愛斯特爾端著一杯咖啡,坐在她的對面,於是西爾維亞繼續說:「我不知道怎麼把這件事說清楚。這件事怪得很。但是——對,我今天在自助餐廳吃午餐,不得不和三個男人共一張桌子。對他們來說,也許我根本不存在,因為他們談著非常切身的事情。其中一個男人說,他的女朋友快生產了,他不知道那裡去弄筆錢來應付這件事。於是,另外一個說,為什麼不賣掉點什麼東西。他說他沒有什麼可賣的。這個時候,第三個人(他比較纖弱,看來和其他兩個人不配)說有,他有可以出售的東西:夢。連我也笑起來,但是那個人搖著頭,非常嚴肅地說:是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她的太太的姑媽,莫札特小姐,替一位富有的人工作,這個人就收購夢,真正晚上做的夢——任何人的夢。他把這個人的姓名地址寫下來給他的朋友。但是,那個人就讓那片紙留在桌上。他說,這等事對他來說,簡直太離譜了。」
「什麼信,蜜糖兒?」愛斯特爾問,同時拿起西爾維亞的髮梳梳頭。
「啊?」西爾維亞說,失望。「你現在做什麼?」
「沒關係,」奧勒里說。「但是,說真的,難道如今他只付這點錢?」
「愛斯特爾!夠了吧!」西爾維亞一下挺直坐在床上,臉上的憤怒像胭脂。但是,過了一會,她咬咬唇,垂下眼瞼。「抱歉,」她說,「我沒有意思要大叫。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這麼說。」
「沒有關係,」愛斯特爾說,露出一股愚昧不解的微笑。然後,她走過去,給了西爾維亞一個吻。「我了解,蜜糖兒。你只是非常疲倦而已。我敢說你還沒有吃東西。你到廚房裡來,我替你炒幾個蛋。」
外面開始下雨;窗玻璃水淋淋的倒影抖顫在牆上。雷弗柯姆先生的年青管家,滲透過室內的空間,去壁爐撥動了火,往桌上擺出茶具。西爾維亞坐得最靠近壁爐,在暖熱中聽到外面的雨聲,感到昏昏欲睡。她的頭傾向一邊,閉上眼睛,既未睡熟,也非醒著。很久的一段時間,只有鐘的水晶擺,輕抓著雷弗柯姆先生大宅裡擦拭過的沉寂。突然間,過道傳來巨大的騷擾聲,整個房間立即傾入音響怒潮:一個像公牛似的低沉的聲音,粗野得像紅色,咆哮著:「阻擋奧勒里?你這個跳芭蕾舞的管家,還有誰?」這個聲音的主人,身材如水桶,顏色似磚頭的小個子,衝到接待室的門口,站在那裡,酒醉地雙腳左右搖擺不停。「嘿,嘿,嘿,」他說,他那給杜松子酒弄沙啞了的聲音走著下降的音階,「還有這麼多女士們在奧勒里之前?但是,奧勒里是紳士,奧勒里可以等。」
「那麼,你就叫他悲慘大師,」他說,拍動手裡的皮球,走開了。「悲慘大師,」他的聲音慢慢消沉,變成一隻噏噏聲的小飛蛾,「悲——慘——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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