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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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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洛夫 七

第二部 洛夫

「你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的話嗎?洛夫,我用這樣的態度來打擊你,使你感到非常難堪。」
「我並不想要她的一千三百萬大洋。」麥姬說,兩眼望著洛夫神父。
在你讀過我的遺囑以後,你就會了解我的意思了。當我死後在地獄接受火刑時,我可以知道你仍活在世上。𡂿,我親愛的洛夫,你知道我對你如何好嗎?如果我什麼事情都不會做,至少我會使我所愛的人受苦。你比我以前親愛的邁可更有意思。
事實上,我在第二天才把它寫完,同時請了湯姆和籬笆匠做見證,因為我了解,要別人對我這種遺囑做見證是相當困難的。但是現在這個文件是合法的,雖然海利並沒有在上面簽字,不過在這附近也沒任何法院可以否定它的有效性,這點我必須告訴你。
「是的,我很好。」他抬頭看著房子,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想進去,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屋裡的鬼魅和黑暗消失以前,我不想到她停屍的地方。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塊兒去騎馬,等待破曉呢?」
她把背彎了下來,好像覺得壓力很重似的,又把頭抬起來盯住他的眼睛。
「神父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好嗎?今晚我們有牛肉煮豆子、包心菜、煮馬鈴薯和香菜醬而且牛肉還不錯。」
他突然發現他的家屬也和他一樣與此事有關,他轉過去對著巴伯和傑克說:「孩子啊,你們怎麼說?你們願不願意得到瑪麗一千三百萬鎊遺產?如果你們願意,我就上訴。要不然就算了。」
海利搓著兩手。「該死!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騙而已!」
在他們附近隱隱可以聽到翻騰的水聲,那裡有一個發散著蒸汽的硫磺池,這個水池就彷彿是通往地心的一根管子,水池旁邊的土堤是用灰土築成的,泥濘中有許多泥鰍鑽來鑽去。
「謝謝你,這樣太好了。我來這裡只是為了拿我的法衣。老實講,從我開始當神父以來,我一直不希望主持安魂彌撒。我必須儘快的趕回卓吉達,因為他們還需要我。彌撒儀式將在明天早上九點鐘舉行。」
「你帶來的是什麼東西,神父?」他問道。
他踢著馬腹在麥姬前面向小河灣飛奔而去,心中很想痛哭一場,在他聞到瑪麗.卡森棺材飾物的味道以前,他無法把她的死亡變成心中一種永恆的事實。他很快就要離開了。太多的雜念和太多的感情,都是無法駕馭的。當教會得知那一份遺囑時,就絕不會再讓他留在基倫朋了,他們會立即把他召回雪梨,立即的!他想逃離這種痛苦,想要忘掉這種痛苦,但是痛苦卻緊追不捨地跟著他。這件事情並不是迷迷糊糊的幻覺,因為它立刻就要發生了。他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看到派迪臉上的表情、他的憤怒、他的掉頭而去。然後在這個事情以後,他在卓吉達將永不受歡迎,他將永遠看不到麥姬了。
他們笑著點點頭。
「等一下,我把法衣放到車裡。」
「你們兩個人會寫字嗎?」卡森夫人問著。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我長大了,人們會說我們的閒話。是嗎?」
她的手觸到了他黑色的衣袖。「我也不想進去。」
「送給麥姬的騎馬裝備。老實說,派迪,你是個第一流的白癡!繼承了新南威爾斯最大的財富,卻不讓你唯一的女兒騎騎馬!難道你不認為她應該和其他的富家小姐一起騎馬遨遊?麥姬必須學學騎馬,你聽到了沒有?我了解你很忙碌,所以我要親自教麥姬,而且不管你高興或不高興,我都決定這樣做。如果麥姬被那些家事綁住的話,那就太糟糕了,她每星期只要花幾個小時就可以了。」
「這不是你能了解的,我的麥姬。只是一個根本不該有的念頭的消逝而已。不談它,讓它去吧!」
洛夫神父仍舊和往常一樣穿著他祭司的衣服;其實他穿任何流行的男用禮服都沒有他穿這件袍子來得合適,加上深紫色的披肩更使他顯得莊嚴可敬。
「不完全如此。我是說我快要離開此地了。」
「如果我現在年輕一點的話,我會用另一種方式對你,洛夫。你不會知道我過去是如何地虛度了三十年的歲月。如果現在魔鬼要用青春換取我的靈魂,我將毫不猶豫地換回它,而且我也絕不會像浮士德那個傻瓜一樣在事後後悔。但是沒有魔鬼。我無法讓我自己相信上帝或魔鬼,我想這點你是知道的。我是從來沒有看過什麼東西能夠證明它們的存在。你看過沒有?」
今天晚上,瑪麗.卡森的雙腳是站在鈔票上面。不過這些開銷對她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有些謠言傳說,她有足夠的財力換得英格蘭的王位。她在鋼鐵業有股東,在銀礦、錫礦和鉛礦上也有大量的投資,同時她也自己採金挖銅,她所經營的事業多達數百種。卓吉達早已不是她收入的主要來源了,而只是她的一個嗜好而已。
洛夫神父在房子裡踱來踱去。他既不脫掉法衣,也不找一張椅子坐下,靜靜地站在屋角,臉部表情倒是非常平靜,可是仍然無法掩飾他那憤怒的眼神。但派迪會毫無慍意就把財產轉給他,而且會感謝洛夫使他如釋重負。
「你錯了。我的確愛過你。上帝!那是如此地豐富,難道你認為我的年紀就不允許我這樣做嗎?好!神父,讓我告訴你一些事情。在我這業已遲鈍的軀殼內,我仍然非常年輕——我仍然有感覺,仍然有需要,也仍然有夢想。年齡是上帝給我們最大的報復。但是為什麼它不讓我們的心也隨同身體一樣地衰老呢?」她靠在椅背上,閉上了雙眼,顯得愁眉不展的樣子。「我快要下地獄了。當然,在我死以前,我希望有機會能夠告訴上帝,祂自己是多麼的吝嗇。」
「費?」派迪焦慮的問著。
「我知道。在你主持彌撒的時候,我可以看得出來。你有一種權力,我想你一定覺得你自己就是天主。」
「神父,剛才你說『玫瑰灰燼』,你是不是指我衣服的顏色?」
第三,洛夫神父有全權處置我留下來的各種財產。
在馬上飛奔了三哩,她根本沒有機會問他問題。他快要離開了,沒有他,她真不知要如何過下去,她還是得問才行。
「把每個人送上床,親愛的,你現在精神很好,正好可以做這件工作。我相信卡森夫人不會生氣的。」
他停在草地的盡頭仰著臉望向天空;這是尋找上帝的本能。在群星閃爍的間隙中看起是如此地純白,如此地超俗,這是什麼呢?另一個白晝已經緩緩揭幕了,什麼才是人永恆的光芒呢?除了仰視群星譜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說明什麼是「無限」什麼是「上帝的存在」了。
她差一個月就滿十七歲了,而且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老了。但是她是他的寶貝,他應該讓她興致勃勃地去參加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成人宴會。
派迪轉過去對著律師。「就這樣了,海利。我們不準備上訴了。讓教會得到她的財產。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很感激你。」
他的房間朝西,這時正是落日低垂,夏天的空氣中充滿了塵土,顯得更加沉悶,大地在陽光照射之下轉為金色和紫色,鑲著亮邊的雲朵也籠罩了遠方牧場的樹林。
「這是給你的。」她笑著說道。「你命運的工具,洛夫,這就是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戰鬥之中,我給你的最後一擊,遺憾的是我無法留在這裡欣賞將要發生的事情。因為我了解你,所以我可以預知什麼樣的事情會發生,我對你的了解要遠比你想像中深。在信封之內就是你的命運,雖然我會輸給麥姬,但是我深信她也得不到你。」
沒有一個人在屍體裝上車的時候有興趣去瞻仰她的遺容。車子開往墓園,當棺材蓋起來時,也沒有一個人感到十分難過。
「你還沒有把漂亮衣服換下來呀!難道說你從午夜以後就一直坐在這裡嗎?」
「對呀。」神父從襯衫的口袋裡拿出那張疊得很小的紙遞過去。
坐在窗邊,向外看著卓吉達落暮的景色,整個世界變成了金黃色,而花園裡一簇簇紅色、粉紅色和白色的玫瑰花,都被夕陽染成紫色。他把瑪麗.卡森的信從箱子裡拿了出來,兩手握著。但是她曾經說過,這封信必須在他把她安葬以前打開來看,在他心中好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現在可以讀信了,不能拖到今天晚上見到麥姬和派迪以後才讀,因為他現在除了瑪麗.卡森以外,還沒有看過其他任何人。
我親愛的洛夫:
然而,洛夫神父觀察柯立瑞父母的時間是極其有限的。當他看到麥姬離開房間的時候,他一度感到年輕了十歲,當他與其他的女士共舞時,也變得格外的有生氣,格外的活潑。最後他陪那些坐冷板凳的每一個女孩子跳了一隻舞,即便是那些家境窮苦的小姐,也感受到愉快和歡樂。由於每個人都分享到他的好意,所以沒有人對他這種行徑加以嚴苛的挑剔和責備。事實上,他的熱心已經被所有的人提及和讚美了,沒有一個人能抱怨說他的女兒沒有機會與神父共舞。當然,如這不是一個私人舞會的話,他絕不會走下舞池的。同時能夠讓這樣的好人高高興興的玩一次,倒也不是一件罪惡的事。
「看,麥姬,這是很簡單的例子。你看到路上的那個婦人嗎?當你長大成為一個女人時,就會有個丈夫,到那時候你會忙於生活而無遐想到我,雖然我是你的一個朋友,曾經在你成長而痛苦的時候幫助過你。你絕對不能把我夢想成一個極其浪漫的影像。我將永遠不會像丈夫一般地對你。我從來不對你作如此想法,麥姬!你能了解嗎?當我說我愛你時,我從來沒有自居為一個男人。我是個神父,我想我以後不可能會有時間再回到這裡了,即使是短期的訪問也不可能。」
「或許你是對的,不過我認為信心是產生於一個男人或女人。對我而言,它是一場永恆的鬥爭,可是我永不妥協。」
「我會建議派迪去力爭。」
「這很重要嗎?」
「這一隻混帳老母狗!」史密斯太太大叫道。雖然她喜歡神父,但是她更愛柯立瑞一家人,尤其是小孩子。
「為什麼不可以呢?我已經活得不耐煩了。洛夫,我想停下來了。」她的眼睛充滿了嘲笑。「難道你懷疑我嗎?如今我已經七十歲了,我以往想做的事情,現在我都已經做到了。如果死神在這時候想把我帶走的話,它倒是錯了。我要死時,我會選自己的時間,但是我不會自殺。這是我們生存的意志,使我們狠狠的幹下去,洛夫,如果我們真想幹什麼的話,恐怕是沒有人能阻擋我們的。可是我現在實在倦了,想休息了。」
瓦金.湯姆士神父從威爾斯來到這裡,接替洛夫神父的工作,而洛夫神父卻變成達克主教的私人秘書。不過他的工作倒是很輕鬆,因為他下面還有兩個助理。他把大部份的時間花在調查瑪麗.卡森的遺產上,同時也代表教會,極力與政府的統治權結合。
清晨四點,洛夫神父才回到他在牧場的家,因為他並沒有急著趕回來。雖然事情是如此,但是還是盡量使自己輕鬆,使自己不胡思亂想。可是派迪、費、麥姬等人那樁事情並沒有隨著瑪麗一起入棺材。他睜開眼睛看著黑夜,看著那些像鬼魅一般的樹林,看著月亮。他打開車門走到鐵絲網籬下,聞著野花的香味。大地是如此美麗,如此純潔,對於那些想要主宰它的人們顯得如此的漠然!黑夜雖向大地伸出了它的魔爪,征服了它,但是大地終究還是要勝利。
「神父,www.hetubook•com.com不要認為我們會責怪你。瑪麗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影響過,就算是自己的兄弟、丈夫或者是神父,她都一律不理。你相信我的話,因為她做了她想做的事。你對她很好,對我們也很好,我們是不會忘記的。」
「洛夫,在我桌上有個信封,請你把它遞給我好嗎?」
「𡂿!我剛剛就在猜可能是這原因。來,麥姬看著我!」
「玫瑰灰燼。」他說。「讓我們像月亮一樣遠離玫瑰花香,因為明天屋裡會有許多玫瑰花。」
洛夫神父從基倫朋帶來馬褲和馬靴,把它們重重地放在柯立瑞廚房的桌子上。派迪正在讀著他飯後的消遣書,微微有點吃驚。
「怎麼樣,這難道不表示她是一個天蠍座的女人?」
「出賣我?」
遠遠的東方閃出了一線白色的光芒,整個黑暗跑掉了,卓吉達正在歡迎破曉的來臨。即便是模糊的淚水也不會掩蓋她美麗的眼睛。
他把頭轉過去看著她:「你知道我在講什麼吧?」
「麥姬,我剛剛想起一件事。當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時,我發現你的話並不很真,是嗎?」
「我也認為你應該如此。」
「什麼?」派迪大聲地說。
「隨便你怎麼決定,派迪。我倒無所謂。」
雖然他內心痛苦,他還是笑了;她是如此的無知,但又是如此的道德。他用手托著她的下巴看著她。如何去做,做什麼呢?
洛夫,我愛你,就因為你不要我,所以我本該把你殺了,但現在這種是最好的一種報復方式。我並不是高貴的人,我愛你,但是我要你在痛苦中呻|吟。因為,我知道你的決定將是什麼。我如此確定你會這樣做,就彷彿我活著站在你旁邊看你。你會呻|吟,洛夫,你會知道什麼是痛苦。所以繼續讀下去,我英俊而又野心勃勃的神父!讀我的遺囑,然後決定你的命運。
這封遺囑很清楚地簽了名,而且還註明日期和證人的名字。
「你怎麼了?麥姬!」
「你沒事吧,神父?」
「萬歲,瑪麗!」洛夫神父又喃喃自語,這是多少年來他頭一次落淚,但是淚珠並沒有落在這張遺囑上。
汽車在草地上倒完車以後,便離開卓吉達揚長而去,舞會終於結束了。在房間裡面,樂隊們正在收拾他們的樂器,每個人都顯得精疲力竭的樣子,那些疲憊的女侍和幫忙的人正在清理善後的會場。洛夫神父對著史密斯太太搖搖頭。
在晚間的舞會開始以後,人們也就愈來愈不受拘束,他們所喝的飲料也從香檳、威士忌變成甜酒和啤酒,而整個舞會的過程也愈變愈像吵雜的聚會。到午夜兩點鐘時,人們已經無法發現這個舞會和一般基倫朋的娛樂節目有什麼不同,因為這種娛樂節目才是毫不拘束的歡樂場面。
「現在我想你應該回家了,我想現在大家都在昏睡之中。假如有人現在已經醒了,你就說你去洗澡了,千萬不能說你和我在一起,就算對你的家人也必須如此。」
「你有沒有想過要有個丈夫?」
第四,在洛夫神父死了以後,他的遺囑仍能決定對我財產的處置。這也就是說教會仍然保有我的捐贈,不過洛夫神父是唯一有責任去指定繼承管理的人,而且他不能選一位教會中的神職人員作為他的繼承者。
她好一段時間一語不發,只是用手猛搓著椅把,然後慢慢地緩和下來,張開了兩眼。他們在燈下臉都有點紅,只是沒有掉下眼淚而已,可是心裡的感受卻更激烈。他猛吸著氣,心中有著不少畏懼。而她卻像隻蜘蛛。
她把手帕接過來擦了擦眼淚。
「因為今晚你沒有和我說話。」
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淚水不允許她開口,她只是搖著頭。
「米妮,你覺得怎麼樣?」主婦問道。
他們緩緩地走向宅院,現在時間還很早,客人都還沒有到。他們一起去接瑪麗.卡森,然後與她共進晚餐。沒有人喜歡穿髒的鞋子,所以在附近一哩之內的人們現在都正在清理他們的鞋褲。
「親愛的麥姬,不要哭了。」他一面說,一面向她旁邊滿是露水的草地坐下。「這裡!我敢打賭女人是從來沒有乾淨的手帕,用我的手帕把眼睛擦乾,這樣才像個好女孩兒。」
日子愈迫近,人也就愈來愈興奮。瑪麗.卡森仍然坐在她的涼椅上發號司令;這個事要辦,那個事也要辦,這些東西要拿出倉庫,那些東西要存入倉庫。兩個愛爾蘭女僕不斷的擦拭銀器,清洗著最好的哈威蘭瓷器,轉眼又把教堂變成為接待室,同時隔壁的餐廳也已準備妥當。
「記下來,史密斯太太!」米妮小聲的說。「十一月不是老太太的生日嗎?」
「必須如此,沒有別的辦法。」
「怎麼了,神父?」
「用不著發誓,瑪麗!我會根據你的要求處理的。」
「你也可以這樣解釋,不過我倒是別有所指。」
他從沒有把任何人當成愛人一樣的親吻,而且他現在也一樣不願意,同時他想麥姬也一定不會願意。他感到她好像要催他走一樣,因為她是如此的敏感和好強,而他卻粉碎了她的夢,深深地傷害了她。如果她知道他的痛苦比她還深的話,她心裡會不會覺得好過一點?他低下頭去,她掂著腳,唇觸著他的唇,然後她突然地離開了,身體很快的溶化在黑夜裡面。
「我總是想著吉姆、佩西和其他的男孩們,還有爸爸、媽媽、豪和姑姑。有時想到養孩子。我真的很喜歡小孩。有時想騎馬、山羊,別人說的話,還有天氣、下雨、菜園、母雞,這些都是我第二天要作的事情。」
她是真死了!而且她在死以前必定已經先辦了退休手續,至少她在死以前有十五個小時的快樂時光。窗子很快的關了起來。房間內的每一個角落都放了水桶,以便使室內的濕度能常保持她皮膚的嬌嫩。在空氣裡只有一種特別的聲音。響了一會兒,他確定那是蒼蠅,一群蒼蠅正在那裡嗡嗡作響,牠們很輕鬆的在她身上飛來飛去。
「不要老是這樣叫我,我的名字叫洛夫。」他並沒有回答問題。
「我真希望我能摧毀你。」
「就像你們以往簽字一樣,好好的簽,同時用楷書清楚的寫上你們的永久住址。我並不在乎這些地址是不是你們的郵政通訊處,只要我的信能夠送到就可以了。」
「什麼?」麥姬也同樣的尖叫著。
談到這裡他們就分手了。次日清晨每一個人都趕去參加瑪麗.卡森的葬禮。這附近的人們都希望能夠知道她財產的去向。死者已死,她永不可能復生。
他不停的動來動去,但是有什麼用呢?他雖然會嘆氣,可是機會卻永遠不會再來了。當他面對殘酷的現實的時候,也就是他停止希望和夢想的時候。
她搖著頭,在逐漸亮起的光線下,她的鬈髮變得更為光亮。
這就是了:只有麻煩的約會,只能接受負擔的約會。沒有嚎啕大哭,沒有低聲啜泣,沒有強烈抗議,只是一陣小小的顫抖。就因為如此,她還可以承擔得住。她深呼出了一口氣,但不是嘆息。
「這不是責任,派迪!難道你還不了解嗎?誰管錢錢就是誰的!如此一來你也不必擔心生計的問題了,你可以僱用幾百個人去替你處理各種問題。派迪,你一定要爭取啊!我在法界的關係良好,我會在法庭上盡力替你爭取!」
「明天早上我不會看到,因為今晚我就要離開人世了。我還沒有脆弱到非見你第二次面不可,那又會是另一個低潮,現在我想回房休息去了。對了!你能不能扶我到樓梯的頂上?」
第一,上述羅馬天主教會(下文一律稱為教會),必須了解我是如何地為了洛夫神父奉獻和犧牲。基於他的愛心、他給別人精神上的導引和幫助,我才會如此處置我的財產。
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在卓吉達出現過。他花了幾天時間整理行裝後,就到各地去巡迴傳教。
「當我抵達卓吉達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腐爛了,當時我幾乎忍不住要嘔吐。」他站在旁邊對著馬丁.金說道。「我對派迪.柯立瑞感到非常的抱歉,我實在感到非常的難過。」
「麥姬,你是舞會中最漂亮的女孩,而且你知道我經常來卓吉達。我是一個神父,我必須不讓別人懷疑我——有點像凱撒的太太——因為我擔心人們可能會心術不正、胡思亂想。」他停下來想到了瑪麗.卡森曾經如此的貶他,同時他無聲的笑了。「如果我一直對你很注意的話,那麼我想過不了多久,謠言便滿天飛了。因為每一次舞會都避免不了一些閒言閒語。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嗎?」
「我母親愛我嗎?我很懷疑。但是至少她不恨我了。許多母親都如此。我的名字本來應該是希玻利托斯。」
「我想是的。」
他的錶告訴他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六點,而白天炎熱的氣候使他現在仍然頭昏腦脹,他立刻換下睡袍,穿上神父的衣服,在脖子上披上一條紫色的聖帶,同時拿起香油、聖水和他銀色的十字架。他一點都不會懷疑史密斯太太說話的真實性,他知道這一隻老蜘蛛終於死了。她到底有什麼斬獲?如果她的確有所斬獲的話,那是應該感謝主話,至少這和醫生是沒什麼關係。他所不會做的事情是如何把香油塗在死人的身上,但是不管怎麼樣,他還是得照辦,如果他拒絕這樣做的話,又將會如何呢?他一點都不懷疑她的自殺。他覺得把這種神聖塗上她身上實在是一種浪費。
「除了你的母親以外,到底有多少女人曾經愛過你?」
第六,我的哥哥派迪.柯立瑞將是卓吉達的管理者,而且他有權利居住我的房子,他的薪水由洛夫神父支付。
派迪所不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與神父吵架,所以麥姬得以不受阻礙地去學騎馬。長年以來,她一直渇望這個機會,如今她鼓足勇氣去徵求父親的同意,在以前她可以預料到她父親否定的答案。在洛夫神父的輔導之下學騎馬使她表現了從未出現過的愉悅。現在她對洛夫神父的感覺已經轉變為少女式的愛慕。她知道是不可能的,所以老是警告自己對他不可胡思亂想。但是她又無法拋掉這些夢想,因為她不知道下次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她知道夢想一位神父是不對的,她也不知道如何使自己不這樣做。她所能做的最好辦法,是使他不這樣想。
依妮斯.史密斯,我的管家:如果她願意留下,她可以得到優厚的薪水,此後她的薪水是五千英鎊。在她退休時,她也可領到五千鎊退休金。
這是史密斯太太的聲音,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什麼事情?史密斯太太。」
「大概還有幾天吧!」
「是的。」
當費跟派迪從房子裡走出時,男孩們都嚇住了。在他們一生中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父母穿戴如此的整齊美觀,甚至他們還感到有點陌生。派迪看起來和他實際年齡一樣大,經過如此的打扮倒是有一點像資深的政治家;而費看起來要比她實際年齡整四十八歲的整年輕了十歲,顯得美麗活潑,而且迷人。吉姆和佩西大聲哭嚎,直到他們換上普通的衣著以前都不願意看他們。在和*圖*書一陣驚恐之後,他們都忘了自己的尊嚴;母親和父親立刻像往常一樣哄著這對雙胞胎。
洛夫神父是對的。卓吉達在這個時候到處開滿了玫瑰花,整個房子都被花給包圍起來。但是早上八點的時候,花園裡的花都被採光了。在最後一朵玫瑰花還沒有被採下來的時候,第一位前來哀悼的客人已經抵達了,小小的餐廳裡面放了簡單的早餐。在瑪麗.卡森入殮以前,大餐廳裡面還要準備讓客人離開以前吃的餐點。四周都是吵雜的聲音,雖然大家嘴上都掛著一些客套話,但是心裡面卻都在猜疑,暗笑。
派迪、巴伯與傑克穿上了新的高領襯衫,打著白色領結,再加上整套黑色的燕尾禮服,佩上白色的腰帶。看起來這倒是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男的穿了禮服而女士們也換了拖地的長裙。
「米妮!米妮!她大聲呼叫著。」
湯姆是一個老園丁,他在這裡工作已經有十七年了,甚至他已經愛上了卓吉達的花園,一時一刻都離不開它。至於籬笆匠現在正忙著到處修理,以便使宴會開始時,整個環境看起來煥然一新。由於女主人召喚,他們連工作服都來不及換便趕了進來。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因為你愛她。」
七年以來,派迪和他的家人住在簡陋的房子中,衣衫襤褸地為瑪麗.卡森工作。但他們又為了什麼呢?是為了那一點微薄的薪水?在洛夫神父的記憶中,派迪從來沒有抱怨過他所受的待遇,因為他知道他姊姊死後,他就可以繼承她全部的財產。就因為這樣,他才自己慢慢地愛上卓吉達這個地方,因為遲早這個地方會變成他的。
「至少其他的女人,我想只有麥姬……不過她只是個小女孩。如果說有成百的女人要過我並不算誇張,至於她們是否愛就很值得懷疑了。」
總共四百支蠟燭的大吊燈照亮了整個舞會,她藉透出的光線,看到他一臉憎惡的表情,本能地退縮。她想到死,她想立刻死掉算了。
「不!法蘭克已把我們忘記了。而且你也遲早會把我們忘掉。」
「明天早上就要下葬嗎?」
這是一個極為光彩、豪華而令人興奮的宴會,你幾乎可以用所有優美的形容詞來描述它。奧瑪拉從兩百里以外的地方趕來,他的太太、兒子們和獨生女兒是這次宴會中最遠的稀客。對於基倫朋的人們來說,僅僅為了參加一個宴會而跋涉兩百里是不可思議的。另外也有許許多多的客人來自附近的地區。
但是洛夫神父卻把時間拖得特別長。在他把車開往目的方向以前,他調了一個頭開往一條看起來相當豪華的街道,停在一座花園洋房的門口。
你會看到這信封裡的第二個文件就是我的遺囑,同時我在上面已經簽名蓋章了。這個文件是我很晚才寫的,不過在海利.高夫律師的辦公室內也保留了另一份,那一份卻是無效的。
「這只是一種說法而已,不要緊張。來,坐近一點。或許以後不再有機會和你一塊兒談天了。」
派迪想開口大聲叫罵,因為這一來她完全不像她的女兒了,可是他話到嘴邊卻又收回了;主要是由於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長老會與法蘭克的那一幕。不,他不能永遠讓她做一個小女孩,她已經是一個年輕的少女了,站在鏡子前面,她會驚訝也會羞於自己的改變。為什麼要使我們的小可憐蟲感到更難為情呢?
「你並沒有說你想過我,對不對?如果這不是個罪惡的話,你剛才提到你父親名字時,一定會提到我。我想或許我的離開是一件好事,你認為呢?你不會像小女生一樣迷戀別人,但是就你的年紀來說,你又顯得不夠成熟。我喜歡你這樣的天真,但是我知道小女孩的迷戀有多痛苦,因為我自己也吃過這種苦頭。」
「那麼費和麥姬又怎麼樣呢?」神父很急促的問著派迪。「你不認為他們也有權利表示他們的意見嗎?」
回到房間以後,他換上他的馬裝和襯衫——因為他沒有兩套祭司袍——他想起了那封信和他自己的諾言。牆上的鐘已經敲了七點,他隱隱還可以聽到女侍們清理會場的吵雜聲,又把接待室改頭換面成為教堂,以便準備明天的葬禮。完全沒有辦法,他今晚必須到基倫朋去借一套祭司袍,否則他無法主持明天的安葬彌撒。有些東西他一直放在隨身攜帶的一個黑色手提包裡,所以倒也不假外求,這些東西足夠讓他應付生育、死亡、祈禱等儀式,而且在一年四季之內都可以使用。但是他是一個愛爾蘭人,有一個黑色的箱子並不是很吉利的。派迪的聲音從老遠傳了過來,但是他現在不能去看派迪,他知道史密斯太太會把一切事情料理得很好。
當瑪麗.卡森向外看時,剛好發現麥姬和洛夫神父並肩的走下石階,雖然離她很遠,可是她卻看得很清楚。那些附近的男人經常騎著馬,可是他們從未看過馬槽的內部是什麼樣子,甚至有人一輩子都沒有看過,因為他們受雇於瑪麗.卡森,每次只是在院子裡就下馬了。雖然在卓吉達也有些其他的馬槽,洛夫神父仍然借用了瑪麗.卡森的馬槽。瑪麗.卡森在馬槽中特闢一塊地方供洛夫神父使用,但是卻不供應馬匹。當洛夫神父問麥姬是否可以使用她母親的馬匹時,她總是加以反對。這女孩是她母親的掌上明珠,他並沒有錯,她應該是可以名正言順地使用那些馬匹。
「現在幾點鐘?十點嗎?在這種炎熱的天候之下,我們必須像西班牙人一樣很晚吃晚飯。但是倒也不必擔心,現在打電話去通知別人還不至於太晚。你希望我去通知別人嗎?神父?」
「那不是太可惜了嗎?」瑪麗.卡森說。
「可是你卻有天主。」
他淚眼模糊,幾乎無法看到手中的信。他把信挪開,免得被淚水沾濕。一千三百萬鎊!一千三百萬鎊!這的確是在他認識麥姬以前夢寐以求的。不過她的出現使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無法這樣冷酷無情的去騙取她繼承的遺產。但是如果他早知道這個老蜘蛛的身價又會怎樣呢?他完全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豐厚的一筆數目。一千三百萬鎊呀!
他也很疲倦了,但並不是對活下去感到厭煩,而是因為氣候、因為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房間非常寬敞,天花板上只懸掛著一盞廉價的洋燈,燈光把陰影投射在瑪麗.卡森的臉上,使她愈發顯得蒼老。他的腳和背都有點痛,因為好久他沒有如此劇烈的跳舞了,不過他對於他自己良好的表現,仍然感到非常驕傲。三十五歲的年紀,他到底是一個鄉下紳士呢?還是一個教堂中的主教。對他來講,什麼事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𡂿,那許多年輕時候的夢想,那種年輕人滿不在乎的聲音,和那種年輕人的急性子。他並不能夠很順利的通過考試,但是他絕對不犯以前所犯過的錯誤。永不,永不……
這兩個男人看著她簽了她的名字,這是她唯一寫得比較端正的字。湯姆趨身向前很痛苦地在紙上簽了名,然後籬笆匠也寫了「察斯.霍金斯」幾個圓滾的大字和他在雪梨的地址。瑪麗.卡森很仔細的看了一遍後,便給他們一人十鎊大洋,並且叫他們保守秘密。
「是卡森夫人,她死了。」
柯立瑞的男孩們除了會礙事外並幫不了什糜忙,史都和一隊清潔工人忙東忙西地整理花床,把迴廊上的泥沙清除掉,同時在接待室的地板上他撒下滑石粉以便客人們跳舞。奧圖大樂隊將老遠從雪梨趕到這裡。因為有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需要料理,有幾位基倫朋的婦女便被請來做為幫手。附近的幾個地區都因為這件大事而開始忙碌起來。
一陣陣疾馳的蹄聲使他感覺到在飛行。這樣子是好多了,好多了,好多了。不斷地向上飄昇。是的,躲在主教的宮殿中的確是安全多了,可以一直等到這種痛苦從良心上消失。這樣子一定會較好一點。至少比待在這裡眼睜睜地看到她變成他不能要的人,並且還得替她和別人的婚姻證福要好得多。反正,眼不見,心不煩。
她的兩手發抖,藍黑色的墨水潑的一地都是。她乾枯的手指就從小盒子裡拿出一張紙來,把筆沾了沾墨水,從頭開始她的寫作。然後她站了起來,向門口移了過去。
「這也是我最後的一次舞會了。」
「你守寡守得太久了。上帝給你選擇的自由,瑪麗,你可以再結婚。可是你並沒有再結婚,所以孤寂是必然的結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並非上帝的選擇。」
「她是教會的支柱,她愛教會遠勝過任何事情。」他又很清楚的重述了一次。「她生前的最後一刻是孤獨的,但是她死了以後卻免於孤獨了。因為在我們死亡的那一剎那,主與我們同在,替我們承擔了痛苦。不管是最高貴的人或是最卑微的人,他們死時都不會寂寞。因為死亡是甜美的。我們聚在這裡為她不朽的靈魂祈禱,我們所敬愛的人,在死後應該得到這樣的報賞。讓我們一起祈禱。」
他心裡雖然感到懼怕和不安,可是仍然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封信,並且好奇地打量著。信封的表面是空白的,可是背後卻用紅蠟封了起來,而且寫上了一個大「D」字。他把信交給她,但是她只要他坐,卻沒有把信給接過來。
「你嚇了我一跳。」他說。
「老實說,米妮,你和凱都已經是老眼昏花了。」史密斯太太回答說。
他們幾乎是代表天主教和盎格魯撒克遜的最後一個家族,其餘的差不多都是愛爾蘭、蘇格蘭和威爾斯人。但是,他們卻不能希望在這裡有和在英國一樣的法規,天主教徒在蘇格蘭或威爾斯是不可能從新教徒那兒得到這麼多的同情。但是在吉倫朋一帶方圓千里的地方,他們可以傲視英國的貴族。卓吉達,這個蘊藏豐富寶藏的地方,面積比歐洲的幾個郡加起來還大。瑪麗.卡森在這就是最偉大的人物。他們在這裡手面闊綽,把雪梨的樂隊老遠的請來替他們演奏華爾滋,高傲地看著孩子們跳舞,他們飲著十五年以上的法國香檳和十二年左右的蘇格蘭威士忌。但是如果這些奢侈的事情傳出去的話,他們倒寧可吃烤羊腿、燉牛肉和喝著廉價的蘭姆酒或桶裝的苦啤酒。但是讓人們知道他們有一些不錯的東西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請不要這樣說,親愛的!」
「瑪麗!我是一個神父,我不能夠做這樣的事。」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呢?神父。」
最後的兩張紙也是很清楚的用蠅頭小楷寫的,就像她靈魂一樣地小氣。
老骨鬆散的瑪麗.卡森每天都感到筋骨酸疼,要不然的話,她不是拒絕他們就會和他們一塊兒去騎馬。但是現在她既無法拒絕,更無法和他們一塊兒騎馬遨遊了。她看到他們一起奔過草坪,神父拿著馬鞭,穿著高及膝蓋的靴子及白襯衫,就好像是個舞者一樣,女孩兒穿著馬褲有如少年男孩兒一樣的風度翩翩。他們表現出一種很平淡的友誼,但是瑪麗.卡森卻覺得為什麼沒有人去打破他們這種過於親密的關係。派迪認為這是很奇妙的,而費則如往常一樣一語不發,因為她覺得這只是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而已。難道說是因為她自己愛洛夫神父,所以她的看法與眾不同?她是不是在想:一個女人進入中年以後就不能從男人那裡得到友誼?而男人在三十歲時仍然會注意到那些含苞未放的和_圖_書玫瑰。就連洛夫神父也不例外嗎?𡂿!尤其是洛夫神父,他是從未錯過任何事情的男人。
瑪麗.卡森把她的手挽住他的胳臂,笑著對派迪說:「你和我一塊兒走,派迪。神父伴隨費,讓男孩們陪著麥姬吧。」她把臉轉過肩去看著麥姬。「你今晚跳舞嗎?麥姬。」
「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麥姬只是我從未擁有過的一個小孩而已,是我生命中的玫瑰。麥姬只是一個理想,瑪麗!她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想而已!」
費的新衣服是一件藍灰色的長禮服,穿在她身上非常相襯,拖在地上的部份還打了許多褶,看起來有點像瑪麗皇后的款式。就像高貴的婦女一樣,她把頭髮梳得高高的,而且在後腦還整理出一個髮髻。基倫朋商店特地為她訂做了一串珍珠項鍊和耳墜子。同時她又準備了一枝和衣服顏色相配的羽毛扇子,但是一搖起來卻會變得五光十色。這時候的天氣熱的極不尋常,即使在傍晚七點鐘,氣溫仍舊超過華氏一百度。
「並不是每件發生的事情都是好的,麥姬。」
「恐怕我們還有一個問題要處理,海利。你知道嗎?瑪麗另外寫了一張遺囑。昨晚她離開舞會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密封的信袋,同時要我答應在看到她的遺體以後才能拆開。當我拆開以後,我發現裡面是另一份遺囑。」
「你說起話來像耶穌會教士,你到底有多大了?」
當她離開接待室時,並沒有走向她的臥房。她導引著神父走向寫字間,她緊靠著神父的臂膀。寫字間的門已經上鎖了;她把鑰匙交給神父替她開門,自己卻站在旁邊尾隨著神父進入房間。
這封信總共有四張信紙,他很快的翻過,發現最末端的兩行是她的遺囑。上面兩行是他的地址,這封信的格式頗為正式。
「很可怕的,不是嗎?」他笑著,「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人們就是會這樣說。你看,麥姬你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了。反之,你是一個成年的少女。但是你還不會隱藏你對我的感情,所以在許多人的注視下,我不得不停止和你講話。你那種看著我的眼神,很容易讓別人產生誤會。」她滿懷期望的看著他,但是很快的改變臉色。她迅速的轉過頭去,用側面對著他說:「是的,我了解你的意思,為什麼我愚蠢到連這點都不能發現?」
她忽然換了一個話題。「我不知道沒有你我如何活下去,神父。第一次是法蘭克,現在是你。豪也一樣,不過我知道他死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但是你和法蘭克卻是活生生的啊!我常常想到你現在到底怎麼樣,你在幹什麼,還有你是不是很好呢,我真希望我也能夠幫助你。我更常常想到你現在是否還在人間,難道我不會這樣想嗎?」
雖然他扶著她的肩膀,但是他沒有任何企圖去吻她。在他眼前的一張臉幾乎看不清楚,因為這時候沒有月亮,四周都非常黑。他可以感覺到她在他胸前急促的呼吸。
麥姬和神父已經消失很久了。瑪麗.卡森重重地坐下來又在她面前放了一張白紙準備開始寫些別的東西。這次可是沒有上回寫得這麼輕鬆流暢。她一次一次的停下來思考,有時咧嘴笑了一下,但是她必須寫下去。她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她寫的字零零亂亂,行與行間都擠得分不清了,即使這樣,一張紙還是不夠她寫。最後她把寫的集在一起,從頭讀一遍,然後把它們放到一個信封裡面,用臘緊緊的封起來。
在晚宴期間,洛夫神父並沒有直接和麥姬講話,甚至晚宴以後他也沒有那樣做,他好像存心要冷落她。這似乎有點傷害了她,因為不管他走在接待室的任何角落,她的眼睛都沒有離開他。當他發現到麥姬的表情時,他輕輕地走到椅子旁邊,告訴她如果他一直很照顧她的話,很可能會傷害到她的名譽。因為如果他這樣做,別的小姐們會講話。就像麥姬一樣,他也沒有跳舞,並且許多人也在注意著他,因為他們兩人是今晚接待室中最漂亮、最吸引人的一對男女。
那麼現在他到底要對她怎麼樣,只是沿著小河灣奔馳嗎?他無法想像他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因為他只感覺痛苦。並不是一種被背叛的痛苦,因為他毫無理由如此想。那只是一種由於離開她而導致的痛苦。
「什麼時候走?」
「我知道,昨天晚上三點鐘時我扶她上樓,那時候她看起來還好好的。她一定是在上床以後才死的。史密斯太太今天下午六點鐘時發現了她,她的房門整天都是緊緊的鎖著。親愛的主,我真希望我能忘掉她的遺容。她那樣子實在太難以形容了,海利,實在太可怕了!」
這句話聽起來特別奇怪,他以前常用的問話卻從她的嘴巴裡冒了出來。「我出賣你了,麥姬!賣了一千三百萬鎊的銀圓。」
每們人都對麥姬注視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她已隱隱的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少女了,別的年輕女孩子都從雪梨訂做她們的禮服,而基倫朋的裁縫師傅卻精心地為她特別設計一套衣服。那是一件無袖低胸的晚禮服;麥姬吵著要這件衣服已很久了,而費一直不太同意,不過裁縫師傅卻認為大部分年輕女孩子都會穿著這種流行款式的——難道母親願意看到自己女兒被別人看成土裡土氣的鄉下姑娘嗎?所以費也就照辦了。這件衣服是由薄紗做成的,穿起來好像只是輕輕的掛在腰上更面同樣的布料一直長到環繞著腳跟。料子是有點淡紅色,在那個年代被稱做玫瑰瓣,麥姬與裁縫師傅兩個人環繞著衣服用粉紅色玫瑰花的花芽裝點著這件禮服。同時麥姬也把頭髮剪成新的款式,不過她把頭髮捲得太時髦了。老實說短頭髮要遠比長頭髮更適合她的臉型。
「送給麥姬的騎馬裝備。」
在那時立刻有人吃驚地望著他,但是其他人仍然像以前一樣保持靜默,好像每個人心裡都很憂傷一樣。
「我告訴他們我上床睡覺去了。」
「神意未可知,卡麥克小姐。」他說著轉過頭去和另一個人寒暄。
瑪麗.卡森選了一件白色緞子衣服,有白色的花邊和白色的羽毛。費傻傻的望著她,一反她冷漠的常態。這件衣服看起來倒是像件結婚禮服,但是相當的不合適——像她這樣一位老婦穿上這樣的衣服不是很可笑嗎?她到晚年以後的體態,臃腫肥胖,可是心靈並沒有一點進步。
「我倒相當滿意了。」傑克說。
但是派迪搖搖頭。「不!海利!我不能這樣做。財產是她的,不是嗎?她有全權去處理她自己的東西。如果她要捐給教會,她自然會這樣做。我並不否認我感到很失望,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或許有德者才能得到它。我並不想擁有這麼多財富。」
但是老婦人卻不屑地說道:「我不想談你那心愛的麥姬,因為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你談論她。你必須發誓,在你沒親眼看到我屍體以前,絕對不去拆開這封信。不過我死後,你可以立即拆開來看,至少在我被埋葬以前,你一定要看。答應我,你發誓要做到這點!」
「沒有。不過我想,要有孩子,最好先要有個丈夫。因為一個小孩子沒有父親是很不好的。」
「瑪麗!請不要擔心。這不過是你的幻覺而已。明天早上,你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很可笑的。」
但是她收回了。「不!不是今晚。吻我的嘴,就當我們是情人一樣地吻我!」
「我也曾經愛過你。」她黯然地說。
「我不會對你胡思亂想的,不必擔心。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神父。」
第八,如果幼子死了以後,則由派迪.柯立瑞的孫子繼承。
「一千三百萬鎊!」派迪大聲驚呼,心裡覺得萬分困惑。「這不就結了嗎?我不願意對這麼一大筆金錢負起責任。」
他對她今晚的打扮有一點痛恨,短短的頭髮,可愛的衣服,玫瑰色的禮鞋,外加兩寸高跟鞋,使她今晚看起來格外修長,格外像一個女人。可是他對她今晚壓倒性的光彩又感到相當的驕傲。雖然有些女孩子也有相當不錯的外表,但總是沒有麥姬看起來這麼完美無瑕。但是他最根本的反應還是一種深深的失望,他憤怒的希望時光倒流,因他並不希望麥姬長大,他希望這個小女孩永遠是他心愛的孩子。在派迪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表情,這種表情剛好告訴別人他在想什麼,他很坦然的笑著。這一次是他一生中最快樂幸福的時光。只是礙於習慣和所受的訓練,他無法把他的感受很清楚的表現出來。
洛夫神父曾經教麥姬騎馬,她雖然是一個生長在鄉下的孩子,但是在神父教她以前從未上過馬。大部分窮鄉僻壤的女孩們都沒有太多的機會騎馬。不管在城市或鄉村,騎馬已經成為富家子弟的一種過時的嗜好。像麥姬這類女孩子的環境,她們有時會趕驢、趕馬,甚至開著牽引機或舊車,但是她們不可能騎馬。因為這對女孩子來講是太奢侈了。
她終於渡完了她的光榮時代,現在靜靜地躺下了,雖然她心裡一定很不情願。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現在也不再發光了,她的嘴唇已經變黑,左右四遭都飛滿了蒼蠅。他必須叫史密斯太太來替她趕蒼蠅,然後才可以進行那古老的拉丁讚美儀式。史密斯太太一面趕著蒼蠅,嘴裡卻不停的罵著。𡂿!老天!她身體的味道比草原上的死馬還難聞。她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他對她仍然感到非常畏懼,他唯恐她在幾個小時之內變成一團蛆。
他很和藹的笑了,同時向她伸出了手。「𡂿!麥姬,你看起來這麼可愛!來,讓我伴著你走,讓巴伯和傑克伴著他們的母親。」
「好!神父,恭喜!你終於得到了這麼多。」因為他不是天主教徒,所以可以放言無忌地說。
「不了!海利,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很久。我只是來告訴你,瑪麗.卡森今天早上死了。」
當然,她並沒有錯。是恥辱,完全是恥辱。其實事實上既沒有男人,也沒有神父,只有像他這樣既想做男人又想做神父的可憐蟲。不!實際上不可能的!神父和人是不可能共存的,做了男人就永遠不可能再做神父。為什麼我老是把自己的腳黏在她的網子上呢?她的毒液是非常猛烈的,甚至可能比我猜測的更加猛烈。信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呢?瑪麗不會是在誘我上鈎吧!她到底知道了多少?而又有多少是她僅憑猜測的?不管他怎麼想,他所感到的只是孤獨和徒然。懷疑,痛苦。總是痛苦。瑪麗,你剛才錯了。我可以使它挺立,只是我不願意這樣做。我花了多年時間才把它控制住,因為翹起來是男人的本能,而我卻是一個神父。
洛夫神父坐了下來,麥姬坐的離他不遠,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並不信任她,可是他也無意和她爭辯,因為目前的氣氛也不便挖苦她。其實只有上帝才能決定一個人死亡的時間,也只有上帝給人自由意志去選擇自己死亡的時間。但是她剛說過她不會自殺的。所以他扶著她爬上樓梯,到了頂上時,他把她的手放在掌中,低身吻它。
「神父,假如你不是一個神父的話,你會不會娶我?」
「很抱歉,神父,我是完全無心的。我實在不想待在裡頭陪父親和兄弟們,媽媽還在樓下照顧那一對雙胞胎。我應該和史密斯太太們一起祈禱,可是我又不想為她祈禱。這是一種罪惡,不是嗎?」
我一口氣寫到第二頁的頁尾,可是我不願把這封信寫成一篇論文。你看看我的遺囑,洛夫,等你看完以後再決定如何去處理它。你會和-圖-書不會把信拿去找海利.高夫?還是為了不使別人看到,你把它燒掉呢?這是你必須做的決定。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在海利辦公室裡的那張紙是我在派迪來後一年寫好的,在那上面,我把我所擁有的每個東西都給了他。所以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好,瑪麗!你看起來如此好,真像個年輕姑娘!」
「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該有的,即使是個念頭。」
第五,卓吉達將永不准出售或者分割。
「或許這對你從來不重要,但是對我卻是很重要的。我懷疑,我懷疑……」
當大理石的廳堂正處於人聲吵雜亂哄哄的狀態中,瑪麗.卡森卻從她的涼椅走到桌旁,拿起紙筆開始寫作。她振筆直書,毫不猶豫,甚至連該用什麼標點符號都不停下來考慮。近五年來,她不斷地在腦海中構思著各種精妙的句子,一直到這些句子的用詞遣字都完美無瑕。沒有多久她就寫完了,一共寫了兩張紙,但是第二張紙沒有寫滿。她寫完末句後依舊坐在搖椅上。她的圓頂書桌緊靠著一個大窗戶,所以她可以很容易地轉過頭向外瞭望。一陣笑聲使她轉頭向外瞧,她首先呆住了,然後覺得極為憤怒。又是這一個該死的傢伙!
他從來沒有這麼冷漠過,好像連感覺都沒有一樣地進行整個儀式,他披著黑色的法衣,胸前掛了一個銀色十字架,看起來好像只是把身體放在這裡,而靈魂老早出去遠遊了。他心不在焉地向下望了卡麥克小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一個招呼。
「你已經整整吃了十七年的苦了。辛苦的工作往往會使我們心情比實際年齡更老。麥姬,當你有時間思考等,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麥姬!」他喃喃的說道。
這封信並沒有簽名,也沒有註上姓氏。他感到汗從前額流下來,從後面的頭髮流入頸子。他在此刻想立刻跳起來,把這些文件燒掉,因為他連讀第二封信的慾望都沒有了。但是她太奇怪了,這隻陰魂不散的老蜘蛛。當然,他會繼續讀下去,因為他太好奇了以致於無法抵抗她的誘惑。上帝呀!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使她要如此對他?為什麼這女人要使他如此受苦?為什麼他不能生得瘦小醜陋一點呢?如果這樣,他可能會非常快樂。
「快把籬笆匠和湯姆立刻找來這裡。」
「感謝主,我看過了。」
「是她昨夜才給你的嗎?」
神父的眼光非常柔和。「𡂿,你這話似乎有欠妥當!這是瑪麗的財產,她有權隨意處理的。」
「說得好!麥姬,你現在長大了。」
最後,這些儀式終於做完了。他挺起身來,鬆了一口氣。「立刻到柯立瑞先生那裡去,告訴他讓男孩們趕快去做一口棺材,因為我們來不及從外地訂做了,要不然她的屍體就會在我們的眼前爛掉。親愛的上帝,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要去洗個澡,把這些身上的衣服丟在門外燒掉。我不希望從衣服上面仍然聞到她的味道。」
「什麼呢?」
「但是如果事情還是發生了,它的本意還是好的。」
「那麼我們還要求什麼呢,傑克?」巴伯問著他的弟弟。「你同意不同意?」
當然,他們也有許多人正處於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好好地把握著羊毛豐收的季節,以免在欠收時青黃不接,因為沒有人能夠預期雨水的來臨。但是最近幾年倒是不錯,而且在基倫朋也沒有什麼錢好花的,所以他們儲蓄了不少財富。如果你一旦來到大西北部肥沃的黑色平原,你就會發現根本就不想回去了。除了因為澳洲是一個天主教國家,其他的宗教信仰者會略感受排擠以外,其他一切都是非常好的。而大西北部就是他們的家。
「噢,神父!」說著他身體傾向前去。「這不是太可怕了嗎?多大的一個打擊啊!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死掉,她昨天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天主,你叫我怎麼才好呢?」
「再一個月就滿十七歲了,神父。」
在他開始安魂彌撒以前,他轉頭看著人群,屋子裡黑壓壓的擠滿了人。窗子雖然是開著,可是玫瑰花的香味卻散不出去。
「如果你不發誓,就把信還給我算了。」
「你不知道,派迪!」律師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對他解釋說。「我並不是在說卓吉達這個地方你姊姊本來就應該留給你,而實際上她在上百的公司裡面都有股份,她擁有鋼廠和金礦,而且她在雪梨有一幢十層的辦公大樓。她比澳州的任何人都富有!奇怪,她在四個星期以前才讓我去調查她財產的數目。當她死時,她的財產超過一千三百萬鎊。」
一千三百萬鎊和成為樞機主教的機會。但是卻和派迪.柯立瑞、他太太、兒子們——和麥姬作對上了。她是如何可惡地看清了他,剝奪了派迪所能得到的一切,現在他的決定愈來愈明顯了:他可以把這份遺囑拿到廚房,丟入火爐中,毫不猶豫、毫不後悔。但是瑪麗以前就知道派迪什麼都不要,因為在她死後,他在卓吉達的生活會比她在世的時候好,而且派迪相信沒有人能從他手上搶走卓吉達這個地方。這些只是利益、頭銜,但不是土地。不,他不能擁有那美好的一千三百萬鎊,但是他可以在社會更受尊敬,而且生活不虞匱乏。麥姬也不會挨餓,更不會成為流浪者。當然她也將不再是柯立瑞小姐,而只是與其他女孩一樣的淑女了,她會受到別人的尊敬和認可。但是她不會站在頂端,永遠不會。
「我並不認為我選錯了職業,因為我覺得我有這樣子的需要。任何人,甚至包括你都沒有辦法滿足我這種需要。」
「我……」她想說什麼,但是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好,你還很年輕,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還需要去學習,因為許多事情你太不了解了。不過這似乎是我的責任,我有責任去開導你。我的意思是:或許人們會誤會我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和你相處。而實際上,我永遠是一個神父。」
一千三百萬鎊,一個從基倫朋發跡的大好機會,一個在教會中爬升的時機,可以使他高高在上。他還很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收回以前失去的東西。瑪麗.卡森用復仇的方式使基倫朋成為天主教中心,其威勢甚至可遠及梵蒂岡。就算對富裕的教會而言,一千三百萬鎊仍是一千三百萬鎊,連教會也得刮目相看。只有他的手能實現這件事,因為在瑪麗手書的遺囑中他是被承認的。他知道派迪不會反對這張遺囑,就像他不會反對她以前的遺囑一樣,但是上帝會懲罰她的。啊,當然派迪會非常生氣,也不會再和他見面交談了。不過倒不用擔心這件事會引起法律糾紛。
「我要到馬房去。」
如果我希望收到效果的話,我為什麼不讓海利在上面畫押呢?非常簡單,我親愛的洛夫,因為我並不希望在你我之外還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情。你現在手上所持的是唯一的一份。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在做什麼。這是我計畫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第二,只要教會能夠了解洛夫神父的優點和能力,我對教會的捐贈將會一直有效。
「謝謝你,派迪。」
「巴伯和傑克知不知道你在那裡?」
「很好!很好!」
「對我自己而言更是如此。你至少還有家,而我卻一無所有。」
「你的意思是當我們還在哀悼姑姑時嗎?」她緩緩地坐到他的身邊。「在哀悼別人時究竟有什麼不同呢?」
「看過她沒有?」
「那麼你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從沒有看過一具屍體會這麼快就腐爛掉的。如果你不在幾個小時之內立刻把她裝進棺材的話,我們只好把她像垃圾一樣的倒掉了。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埋掉。不必再浪費時間去裝飾她的棺材,只要從花園裡採些玫瑰花舖上就可以了。但是夥計,這件事情得趕快辦。我得到基倫朋去借法衣。」
「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麥姬。我敢確定法蘭克也是這樣的想。」
「這是非常成功的一個舞會,瑪麗。」他說道。
一種可怕的慈悲正打擊著他,除非他努力抵抗,否則立刻就敗了,「我知道為什麼,瑪麗。我很抱歉,但是請你相信我。」
她站了起來,向下望著他。「我要走了,神父。但是我希望他們能夠對你有比較深入的了解,然後他們就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加到你的頭上。因為你不會做這種事的,不是嗎?」
「𡂿!神父,這要比法蘭克的離開更令我難過。」
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旁人很難知道。他心裡想的是接著要和派迪商量遺囑的問題,他很怕看到派迪的憤怒,可是他又需要他的憤怒跟厭憎。
「我永遠忘不了你,麥姬,甚至我死了以後。由於我受到懲罰,我將會活得很久,但是日日夜夜痛苦。」他站了起來,同時也把她扶了起來,他輕輕地扶住她。「我想這是永別了,麥姬,以後不可能再見面了。」
在近傍晚的時候有隻手拍著他的肩膀。他疲憊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只是盲目地把手伸過去想摸到它。
瑪麗.卡森轉眼就要七十二歲了,她現在正在籌備五十年來最大的宴會。她的生日是在十一月初,那時候的氣候雖然炎熱,不過還算能夠忍受——至少對基倫朋的居民而言。
「神父!」
「但是我們至少可以靠卓吉達過活,遺囑上不是這樣說嗎?」巴伯問道。
她尖酸地笑道。「𡂿!洛夫,你有多可恥呀!可恥的男人,可恥的神父!想想看,也許你總有一次會衝動地和我做|愛!你能肯定我會拒絕嗎?我很後悔,如果今晚能夠停留不去,我會把我的靈魂賣給你的!可恥,可恥,可恥!這就是你,洛夫!一個無能、無用的恥辱!無能的男人,無能的和尚!我不信你下面能向聖母挺立起來!你有沒有試著讓它翹著起來過?可恥呀!」
「沒有!不過信仰並不是要靠證據來支持的,瑪麗。上帝是站在信心上面,而信心才是宗教的基礎。如果沒有信心,什麼都不存在了。」
這是第一次他邀請她,一種成年人的邀請:他可以感覺到她心裡異樣的感覺,就好像他可以聞到瑪麗.卡森花園裡的玫瑰香一樣。草地上落下的花瓣。夏日紅色、白色、黃色的玫瑰。夜裡玫瑰濃而香的味道。夜光下的粉紅色玫瑰,花瓣清楚分明的綻開著。玫瑰花瓣,玫瑰花瓣!我的麥姬,我已經遺棄你了。可是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將成為我的威脅?所以我要用我的野心來踐踏你,你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草地上一朵凋零的玫瑰,玫瑰花的味道,瑪麗.卡森的味道。玫瑰與骨灰,玫瑰的灰燼。
「很好,我要你們看著我寫這張紙,然後在我的簽名下面簽上你們的姓名和住址,了解嗎?」他們點點頭。
海利.高夫正在吃晚飯,僕人進來通報的時候,他已走進了客廳。
這個乾老的聲音使他倦意盡除。他看著瑪麗.卡森,然後笑了。
「神父,神父!清醒過來!」
「我很感激瑪麗。」派迪小聲的說道。「如果不是她,我現在可能還在紐西蘭過苦日子。」
「神父,神父!我趕不上你了!慢下來,神父,請你慢下來!」
「我的老天,是她在叫。」女侍在對面的接待室中很清楚的喃喃自語。她那看不出年齡的臉出現在門口。「親愛的卡森夫人,你有什麼吩咐呢?」她問道,她心裡覺得奇怪,老太太為什麼不按鈴叫史密斯太太呢?因為她以前都是這樣做的。
「瑪麗寫了另一張遺囑嗎?她並沒有會同我啊!」
但是派迪似乎並沒有忽和-圖-書視任何事情,他走上前去拉起姊姊的手,露出一付眉飛色舞。他是多麼可親的一個人,當洛夫神父看到這一幕情景時暗暗的想著。:
「但是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為什麼你會如此痛恨麥姬呢?」
他用手牽著她的手,彎身下來吻著它們。「再見,親愛的麥姬。」
我在卓吉達房子裡所有的東西均將贈予派迪.柯立瑞。
「應該是我去找嗎?史密斯太太去不是更好嗎?」
洛夫神父笑了,「這裡聞起來像地獄,麥姬,不是嗎?硫磺與硝石,正在她後園裡。她到達地獄時應該可以聞出這個味道,難道不是嗎?𡂿!麥姬。」
「看在上帝的份上,史密斯太太,請把窗戶打開吧!」他輕輕的說。
「我並不想唸一篇很長的讚美詞。」他用清脆的聲音向大家宣佈。「每一個人都很了解瑪麗.卡森,她是我們社會的支柱,也是教會的支柱;因為她愛教會甚於任何事情。」
洛夫神父:只要他活著,每年可得一萬鎊作為他私人的開支。
「派迪,我希望你能夠努力爭取。」海利.高夫用他那粗噪的聲音讀過遺囑後說道。
「不!謝謝你,我想我要上床睡覺了。」
他笑了,藍眼睛在燈下變成灰色。「𡂿,我親愛的瑪麗!我老早就知道了。」
他看著她走過墳墓,跨過欄杆,她穿著玫瑰色衣服的背影實在非常優美,具有十足女人的味道,輕飄飄的猶如仙子一般。他對著天使說:「多麼勻襯呀!」
這一聲呼喊倒是把他喚醒了不少。他以慢動作將馬緩和了下來,讓牠完全發洩了激動,然後等待麥姬趕上來,問題就在這裡,麥姬確實是要超過他了。
「為什麼你不把它撕掉,好讓派迪得到他應得到的?教會完全無權得到瑪麗.卡森的遺產。」
第七,如果我的哥哥派迪.柯立瑞死了,他的遺孀和子女仍舊可以住在卓吉達,而其管理的職務可由其兒子中任何一人來繼承,但是法蘭克除外。繼承的順序是由長子至幼子。
派迪和費仍舊在場,可是巴伯、傑克與麥姬在一過午夜後就迅速的離開了。費和派迪都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們自己也玩得無法分心了。雖然他們的孩子不會跳舞,可是他們會,而且他們也一直不斷的跳,這對在旁觀察的洛夫神父來說,他們似乎配合的非常巧妙,或許是因為長年以來他們太沒有機會讓自己盡情的輕鬆了。他從來沒有看過他們兩個人單獨的在一起,他現在才了解到做為大家庭中的父母想要離開孩子們一步實在太困難了。即便是在臥房裡時,他們恐怕也是各忙各的,心靈上的溝通實在不多。派迪一直十分的愉快,而費也是光彩奪人,所以派迪邀請其他的女士共舞時,費仍然不會缺乏舞伴。其實今天晚上有許多比費還年輕的女士都因沒有人邀請而坐了一晚冷板凳。
你是否還記得哥斯特全書中的一段:當撒旦把耶穌基督帶到一個山頂上時,它想要用整個世界誘惑他?我很高興知道我也具有一部分撒旦的力量,我也有能力用整個世界來誘惑你(我認為撒旦也是一樣愛著耶穌)我。對你尷尬處境的思考使我在過去幾年的頭腦變得格外的靈敏。所以當我離死亡愈近,我愈感到高興。
「不!你不會的。我只是你晚年的一支眼中釘而已。因為當你看著我時,我只能提醒你的年紀太大了,有許多事情不能做了。」
當我第一次認識你時,你希望得到卓吉達和我的錢,不是嗎,洛夫?你視它為你想買回你天職的一種工具。然後麥姬出現了,於是你又設法把我從你的心裡趕出,不是嗎?我變成你來卓吉達的一個藉口,因為只有如此,你才能和麥姬在一起。如果你知道我到底值多少錢的話,我猜想你就不會如此輕易地改變你對我的忠誠?你知道嗎,洛夫?我並不認為你心裡知道我有多少錢,同時我認為一個女士提及她財產的多寡是很不恰當的,所以我最好現在告訴你,使你在做決定以前,能夠盡可能的知道所需要的資料。你可以拿走幾萬鎊,因為我的財產總數多達一千三百萬鎊。
「萬歲!」他說。「我承認,瑪麗,你在打擊我,重重的一擊。傻瓜是我,不是你。」
「我們以後要住進大房子,史密斯太太會照顧我們,而且他們也有薪水。」派迪說著,彷彿他不敢相信他的好運道。
「當我在教堂的時候,我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當每天結束時,我就覺得我好像死了,但是每天清晨醒來,我又覺得我復活了。因為我是上帝選的神父,也就因為如此,我覺得有比別人更高的能力。」
「是的。」
她顯得非常難過。「再見,神父。」
「一個女人發現她們自己會生育,親愛的史密斯太太!他們是魔鬼的孩子。」凱說道。
「這是唯一的一份嗎?」
馬匹站在土階上,這附近沒有籬笆,半哩之內連一棵樹都沒有。但是在水池旁邊卻有一段樹幹,那邊的水比較涼快,這是讓冬天洗澡人擦腳的坐位。
她這樣說,比瑪麗.卡森的咒罵更使他感到被傷害。「不,麥姬,你是對的。我的確不會是這樣的人,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呢?」他用手扶著自己的頭。「不!我根本不希望如此!回家吧!麥姬,回家吧!」
「相信我,海利,這對我來說比對你還要令人感到意外。」
「老天爺!昨天晚上我還在她家啊!她看起來不是很好嗎!神父。」
「只要你父親有子孫,沒有一個人可以把你們趕走。」海利回答道。
窗子雖然是開著,但是臭氣仍然像一陣霧一樣的不容易散去,而且一點風都沒有。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向下望著。蒼蠅已在她臉上下了許多卵,這些卵和蛆在一起顯得格外的噁心。她手腳上的皮膚已經腫漲成一塊一塊的水泡,而且開始破裂了。噢,上帝!你這可恨的老蜘蛛。你贏了!但是你的勝利是什麼呢?一個解體了的人性諷刺勝過另一個人而已。你不可能戰勝我的麥姬,你也不可能從她那裡搶去你所沒有的東西。我可能會在地獄裡面和你一塊接受火刑,至少我知道地獄如何處理你,我對你的冷漠正可以說明我們將永遠地鬥爭下去。
只有派迪、巴伯、傑克,與麥姬將會參加宴會;賀吉與史都被派去照顧小孩子,而實際上他們這樣子反而更覺得輕鬆。這是瑪麗.卡森一生中最慷慨的一次,大筆的鈔票在幾個月中像流水一樣的花掉,每個人都有基倫朋所能買到最好的新衣服。
派迪拉著洛夫神父的手走出了書房,這時大廳裡成千的眼睛都緊盯著他們。
「親愛的瑪麗,我從來沒有忘掉過你所說過的話。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在過去的七年間我會做些什麼事。你的機智、你清楚的概念……」
「𡂿!這點提醒我很多。」
棺木幾乎被玫瑰花掩蓋住,放在一個四輪板上。窗子雖然是開的,玫瑰花又是如此的香,但是人們仍然可以聞到她的味道,醫生也在此時發言。
有一個人在墓園裡哭泣。當然不用講一定是麥姬。除了她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會來到這裡。他撿起襯衫,跨過鐵欄杆,心裡想著今晚上所以沒有和麥姬共舞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他邂逅了一生中第一個女人,那麼無疑地還有第二個。他剛剛被愚弄過的超然立場現在又恢復了,她是不可能把這個立場打倒的。這隻老蜘蛛,這隻墮落的老蜘蛛!上帝一定會摧毀她的!
「我並不是說這個,麥姬。」
「告訴派迪,明天早上我會把她的遺囑一起帶來,所以在明天葬禮之後,我就可以宣佈她對身後的交代了。你也是其中的受益者,神父,如果明天你願意在場聆聽的話是最好不過了。」
我,瑪麗.伊麗莎白.卡森,身體健康,心智健全,現在宣佈我最後的遺囑,以前所寫的一律無效。除了以下的分配以外,我把我其餘的財產全部捐給羅馬天主教會。下面就是我的幾項分配:
屋外尚未破曉,只可以看到一點破曉前的微光。黑暗軟弱而又沉悶地籠罩著卓吉達。宴會現在變得格外地吵鬧;如果大宅院旁邊還有其他居民的話,警察可能老早就來干涉了。有些人狀極狼狽地在迴廊上嘔吐,一面吐一面還拿著威士忌酒瓶。洛夫神父避開了酒醉者和情侶們,從充滿彈性的草坪上走過去。他心裡滿是苦惱,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也不在乎到什麼地方去,他只是想遠遠地躲開她。像現在這麼早的時刻,外面倒也不致於熱得過份,而且還有陣陣的微風吹來,帶著玫瑰花的芬芳,這是典型熱帶和亞熱帶的寂靜。呀!上帝,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真正地活著!你必須擁抱萬物,你必須自由!
「麥姬?」
特別的贈與:
還需要作決定嗎?難道他不知道在讀完遺囑後,他應該如何做嗎?眼淚也乾了,他起身把襯衫整理了一下,走到門外。他必須到基倫朋去拿件法衣才行。但是首先他得再看看瑪麗.卡森。
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好吧!在神前我發誓,我在你死以前絕不把它拆開,直到你被埋葬以前我才會看它。」
「據我所知是的,沒錯。」
「聽說你快要走了,神父。」卡麥克小姐有些尷尬說著。
他實在沒有心情告訴別人去追思瑪麗.卡森。「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罪惡,麥姬。因為我們沒有必要做虛偽的事。其實我也不想為她祈禱,她並不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如果你這樣說是有罪的話,那麼我同樣也有罪,甚至比你更嚴重。我有義務去愛每一個人,但是你並沒有這種負擔。」
派迪在大廳的樓下等著他,他的表情看起來黯然而沮喪。
「這真是太過脆弱的教義了!」
「她太年輕了,瑪麗,她還不到十七歲呀!」派迪很快地說,她想起自己做父母的過失,因為他的小孩中沒有一個人會跳舞。
當前來哀悼的人擠在餐廳裡吃飯的時候,海利.高夫陪著派迪、他的家屬,還有洛夫神父、史密斯太太及兩個女僕走進書房。沒有一個祭悼者想立刻回去,他們希望能看到派迪聽過遺囑後的表情。
他把車子停在離房子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然後慢慢走了過去。每一扇窗子都是亮著的,從管家房中他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史密斯太太領著兩個愛爾蘭女侍正在祈禱。一個黑影正在葡萄叢下閃動,他的汗毛豎了起來。這個老蜘蛛已經用各種方法整過他了。實際上這個黑影是麥姬,她正在耐心的等他回來。虛驚一場!
律師一口氣把它讀完後才抬起頭來,眼睛裡面好像有很多話要問。洛夫神父倒寧可看不到他這樣子的表情——羨慕、憤怒、厭憎。
「你要儘快的回來,神父!」派迪高聲地叫道。
「米妮,我還不明白你現在所談的事情。」
實際上,她看起來和維多利亞女王臨死前所照的照片一模一樣。鼻子兩旁的皺紋深深的顯露了出來,冷冰冰而又無神的雙眼盯在麥姬的身上。洛夫神父漂亮的眼睛從姪女打量到姑母,然後又回到姪女身上。
午夜三點鐘,瑪麗.卡森站起來高聲宣佈。「不!請不要停下來!我有一點疲倦了,我必須回房休息,這是我必須做的。可是我們還有非常豐盛的食物和飲料,而且只要任何人願意繼續跳舞,我們的樂隊都會奉陪到底;同時大家不必擔心,小小的喧鬧聲只會使我更快的進入夢鄉。神父!請你陪我上樓好嗎?」她轉頭向著神父。
「不!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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