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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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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洛夫 六

第二部 洛夫

「為什麼你不喜歡她呢?」洛夫神父沮喪地坐在椅子上問道。
瑪麗.卡森正坐在她的涼椅上,有好些時日她沒有離開過這椅子了,由於派迪之故,也沒有必要再到處管事了。當神父拉著麥姬的手走進時,她那嚴厲的目光使麥姬情不自禁地放下了被拉著的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這都使神父格外地同情。麥姬禮貌地向姑媽行禮,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了好。
孩子們的手腳指頭上都長上了凍瘡,也不敢開口笑了,他們必須把襪子從流血的腳跟、腳背上脫去。在苦寒的強風中,保暖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在那種有太多通風設備的房子中更是困難。孩子在冰冷的臥室中就寢,也在冰冷的臥室中起床,他們必須耐心地等待著母親在大鍋中分出一點熱水,以便在爐前洗個較為舒服的澡。
史都作夢似地抬頭向上,「也許這樣比較好。」他說。「想想真正的平安吧!」當費從裡邊走出時,他抬起腳走向她,「媽!你一定很累了,來躺下吧!我幫你的房內點上一盞燈,來,躺下來。」
「𡂿,麥姬!在太陽下你沒有任何事不能告訴我,這就是我何以來此,也是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應盡的責任。我是上帝派到大地上的人,我了解上帝的所作所為,我知道在宇宙中是無一物、無一事不能被寬恕的。告訴我,麥姬!你到底怎麼了?我想我是可以幫助你的。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會盡力幫你,盡力照顧你,就如頭上那個帶劍的天使一樣,我會永遠地守護著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下句話縮了回去——「如果你愛我,請你告訴我吧!」
廚房是進出的要道,地上擺了已被洗刷成骨白色的棕櫚氈,費和麥姬用它把史都帶進來的木屑和穢物丟出門外,丟到走廊下的果園作為植物的養料。
她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只是覺得他對於他教區內的子民都能夠盡力的幫助和安慰,即便是有一點私人的好惡,他對每個人看起來仍是那麼的和善,而且從不對困難妥協。他給別人的幫助都是難以衡量的,他對任何人都無所求,也從來不會在別人請求幫助時給別人臉色看,或者責備他們的懦弱。許多神父,常常讓他的教徒感到罪惡,甚至覺得自己一文不值,但是他從來不會如此。因為他讓別人感到他也有自己的悲傷和掙扎;一種外在的困擾和內在的抗拒。他從來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如此感召人們,並不是因為他有吸引人的外貌,而是因為他有崇高、悲天憫人的靈魂。
「誰都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她說。
「你父親說他已經死了。」費幾乎說不出聲來。
內陸區經常有成群的遊民,背上扛著行李路過此間,他們或者來自昆士蘭或者來自維多利亞。這些人中有些人窮途潦倒,有些人只有極普通的工作,他們願意徒步跋涉千里去找尋只有他們自己了解的東西。這些人中多數是頹廢之徒,胃口極好,身上背著糖、茶和麵粉,他們出現後不久,隨即消失在往巴科拉或那倫根的路上,尾隨著的是他們瘦骨嶙峋的狗。澳洲的行商極少騎馬,只靠雙腳走路。
「麥姬!你到底怎麼了?」
一道奇妙的火焰直奔空中,那種粉紅色、紫色、黃色斑剝相交的光線帶著極端甜美,無法辨識的香味出現。樹林在火焰的照射下隱隱發光,柯立瑞家人的紅髮在火舌下映出一輪光圈。風暴持續了整個下午,直到日落時分,它才向東逐漸逝去。人們極為興奮,雖然滴雨未落,但是卻宛如垂死獲生一樣,他們經過了這次山河變色,有了可以連續談論一星期的話題。
「乾燥的風暴。」瑪麗.卡森說:「風暴不會帶來雨水,我們好久都沒有雨了。」
「因為你喜歡她。」她回答。
「沒有什麼……神父。」
沒有人提到過法蘭克,但是每隔六個星期當費聽到郵差的門鈴聲,她總會抬起頭,露出短暫的興奮,然後史密斯太太拿進寄來的東西,如果沒有法蘭克的來信,她的興奮也就立即消失了。
「我不相信。」
照顧母羊生產及緊隨的熱月是最令人忙碌的。每隻小羊耳上都要做上記號。如果是公羊,為了不讓牠們繁殖就必須把牠們閹割掉,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用手指把睪丸拔掉,扔在地上。可憐的羊群逐漸地失掉了牠們的生命力,逐漸地萎縮了。
「這是不可能的。」他說著,話中呈現不悅:「而且我也不再想要這個職位了。」
「媽媽也有月經嗎?」
那個年代在一本書中若能發現一頁新紙就足以令人興奮半天了。成人閱讀的書或少年讀物之間並沒有很大的界限。派迪也同樣愛讀他孩子們喜愛的讀物:「道特和袋鼠」、「畢拉朋叢書」、甘斯女士的「奇妙世界」。晚上,他們在廚房內輪流大聲地朗誦彼德森和丹尼斯的詩。他們會為「雪河來者」的旅行描述激動萬分,或為「感傷的傢伙」笑作一團,也會因歐哈拉的「歡笑瑪麗」同掬悲傷之淚。讀這些詩要比在課堂上讀華滋華斯或丁尼生更容易默記在心,英國的景物無法給他們任何靈感,甚至那裡的氣候都無法想像出來。
他一開始想狂笑,既而又落入了極低潮。他望著她黯淡的皮膚,削瘦的手臂,突然覺得想哭,想盡情地發洩自己的鬱悶。不!麥姬不會無緣無故地胡思亂想,她一定有原因的。
派迪搖搖頭,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同時也枯萎了,燈光照著他的頭髮,也照在他一星期未刮的鬍子上。「不!麥姬,豪並不如你所說的有起色,但是他是平靜了。因為他已經去見主了,他已經完全脫離了痛苦。」
「你十五歲了嗎?」他搖著自己的腦袋,只是對她半信半疑。「好,既然你如此說,我也只得相信,但是你似乎比其他女孩子遲些。這種事情一直會持續到你五十歲左右,有些婦女們的月經和月亮的盈缺一樣的規則,有的則完全不可預期。部分婦女月經來時完全不會感到痛苦,另一些人則恰恰相反。每月流血一次只是表示你已經成熟了。你知道什麼叫『成熟』嗎?」
「但是你根本上還是個男人,洛夫,作個神父只是使你安全而已。」
她開始前仰後傾地大笑,望著他,「你真的不想要嗎?好!那我讓你再沉鬱一段時間吧!不過你的好日子快來了,不是最近兩三年,但早晚你會成樞機主教的。可是我像個魔鬼,願意提供你——算了,總之我會和你過不去,你是我所見過最瘋狂的人,把美德呈現在你牙齒上,但是卻愚蠢得令人厭憎。我要把你釘在牆上,讓你像一個濃粧過的婊子一樣出賣自己,你信嗎?」
洛夫神父閉上了雙眼告訴自己:他並沒有把事情講完。他雖然同情她,但是卻無法更進一步的幫助她。這已經是足夠了。
「𡂿!當然啦,」她一本正經的說著,因為她很高興,她認為至少她也知道一些事情。「是你和*圖*書們栽培的,神父。」
她轉過去凝神地望著他,從極度的痛苦中擠出一個微笑,這才是愛的滿溢,女人魅力的象徵,它不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它是世界的全部。他被愛震動了,也被愛收買了,他覺得自己彷彿就是連自己有時也懷疑的神。他也常常感到除了洛夫以外,他可以是任何人。難道這就是那個不可知的事情嗎?𡂿!天呀!他為什麼如此愛著她呢?正如往常一樣,沒有人能回答他,而麥姬仍然端坐在那裡朝著他笑。
他很有耐性的回答:「血並不是從你的下體流出來的,麥姬,因為在你下體上端有一條專門生孩子的隱藏通道。」
「為什麼血會從我的下體流出來呢,神父?」
「好,神父!我不會這樣做的。」
當她聽到神父走過草地的腳步聲,便轉身迎了上去,他把雙手放在她疊在膝上的手上,緊依著她而坐,兩手抱著雙腳,舒適地屈著身子。
不久後,一般人除了路過也很少再談及豪。而麥姬自己則仍然心懷悲哀,不過因為她年輕,痛苦也逐漸地被日常的瑣事沖淡了。男孩子除了巴伯,很少人受到影響,因為巴伯已經大到懂得珍愛他的小弟弟了。派迪非常憂傷,但是沒有人知道費是否也感到悲痛,似乎她離丈夫、孩子們愈來愈遠了。不過在這點上,派迪非常感激史都,因為他不斷提醒母親,同時對母親極為關照。只有派迪記得那天他一個人從基倫朋回來時母親的表情;在母親灰色的眼睛中絲毫沒有感情,也沒有怨恨和不滿。彷彿只是等待著命運的打擊而毫無力量反抗。
「請不要問我,我不能告訴你。」
她對死亡的了解是非常模糊的,她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中她將會如何。宗教對她而言只是一些規定而已,並不是什麼心靈的體驗,只是在佈道時神父唸的一些文字而已。至於那些惡有惡報的故事,對於死亡可以說完全沒有幫助。她在惶恐中一夜一夜地熬過,企圖去想像死亡是不是等於無休止的長夜?還是如同在深淵裡向著天空的一盞明燈飛升。
對她而言,豪是不會死的,但是費和派迪除了跪在床前祈禱外,已無技可施。深夜裡,派迪把麥姬的雙手從沉靜的孩子身上移開,把孩子輕輕靠在枕頭上。
經過了極大的努力,他仍然無法抑制自己的衝動,他感到異常慚愧,滿臉羞紅。但是這樣子並不能幫助麥姬,等他面色恢復正常的時候,他站起來把麥姬抱到一個大理石座上,如此一來,兩個人就面對面,一樣高了。
「我知道他不會回來的。」她說。
房子裡多了兩個新生命。費生了一對雙胞胎,一對紅髮的男嬰,叫做吉姆和佩西。這兩個可愛的小鬼繼承了他們父親明朗的外型和天賦的吸引力。在他們出世後不久就立即成為大夥共有的寶貝。但費除了餵牛乳以外,對他們倒是絲毫不感興趣。在大房子中,他們成了終日與婦人為伍的寵物,兩個未婚的老女僕和一位寡居無子的女管家都嚮往孩子已久。奇妙的是,費卻常常忽略了他們——因為他們已有三個熱心的「母親」——時間一久婦人就會把全天候對孩子的照顧視為當然。麥姬沒有時間像照顧豪一樣照顧他們,因為豪是她的。史密斯太太,米妮和凱那種魯鈍的阿諛完全不能討好豪,麥姬才是他世界的中心,除了麥姬誰也不要。
這些是世界上最好的羊毛山群,以稀少的人工飼養著。每樣東西都是為了製造出最好的羊毛產品而設計的。洗羊毛的設備,羊群的醫藥以及各種各樣專為處理羊群的裝具,甚至為羊打寄生蟲的東西都有。
事實上,他們果然仍有許多災難。第二年的冬天比他們想像中更冷,一點雪也沒有,只是在夜間地面上會結好幾英寸的嚴霜,狗群飽餐後躲在窩裡發抖。但是比往年好的是因為特別的氣候使他們的食物由羊肉變成較可口的牛、豬肉。在房內,人們築起大烤爐,男人們在牧場一日的寒凍後都趕回來取暖,剪羊毛的人興奮地聚集在一起,在小屋裡圍成一圈。
柯立瑞家人了解灌木詩人是最好的,因為滿溢的河流就在他們的後園,沿著蜿蜒的官道遊走的羊群才是他們生活中最真實的東西,生活用品通過自由皇家區由大陸的東部轉運至西部。在以往趕羊的人帶著大批牲口踐踏草地在此處是不受歡迎的,官道開了以後,趕羊的人和此地的居民也就彼此相安無事了。
但是在枕頭上的小生命已經去了。麥姬知道她自己此刻看起來像什麼,雖然在以前她從未見過死亡。豪看起來像個玩具,一點也不像一個小孩。她立起身,向外面的孩子們走去,繞著廚房的火爐無力地坐下,守著這個不尋常的夜晚。史密斯太太坐在旁邊的硬椅上用一隻眼瞄著雙胞兄弟,他們的搖籃被移到廚房內溫暖的地方。
「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他們開始生長呢?」
費一語不發地轉身跟著他。巴伯站起來走向迴廊。其他的男孩輪流地坐了一會兒,也就跟著魚貫而出。派迪根本就沒有出現。史密斯太太不出一聲地把迴廊角落的嬰兒車拿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熟睡中的吉姆和佩西抱進去。她看著麥姬,淚水落在她臉上。
「很抱歉,麥姬,我剛剛沉思了一會。」他轉身面向著她時,她正好料理完吉姆。母子三個人都期望什麼似地瞧著他,他彎下身來一手抱起一個男孩,「我們去看瑪麗姑媽好嗎?」
他轉過頭來,心裡覺得有點愧疚,他向下看著她低垂著的頭,心中感觸萬千,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解脫感,隨之又憤怒得想殺了費。他覺得這樣一個小女孩,卻能支撐如此的痛苦而不露聲色是不可思議的: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困窘。
「我做不到嗎?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洛夫,我老了,我除了時間以外一無所有。」
派迪立即趕往大房子打電話。但是醫生卻在四十哩之外為別的病人診治。他們燒了一塊硫磺希望能使豪咳出哽在喉間的濃痰,但他無力運動自己的肋骨來驅散喉中的痰。他的臉色變青,呼吸開始逆轉。麥姬坐在那裡握著他喃喃地祈禱,心裡感到異常的痛苦。在所有的孩子中,豪是和她最親近的,因為她是他的母親。在以前她從未希望成為像費一樣的成年母親,從未考慮成為一個婦人。如果她是的話,她或許就有救治自己孩子的魔力。但費無法救豪,因為她不是豪的母親。在驚懼之際,麥姬把他身體拖近,希望能幫助他呼吸。
他笑著搖搖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甚至希望她們不要避諱談論此事。但是你必須記住我今天所告訴你的。除了對你的母親以外,不要對任何人談論你的月經。同時你也不能告訴你的母親我們今天討論過這些事情。」
「𡂿!那你的意思是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她說。和-圖-書「我總是懷疑它們是怎麼流出來的。」
她抬起迷惘的雙眼,看到他正在笑。一種無比的滿足充斥了她的靈魂。如果她將死的話,他是不會笑的,她知道自己對他的重要,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忽視過她。
「嗨!女士們,能不能給一點食物?」
豪的死亡就彷彿是地獄裡吹來的一陣風暴,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可是她又不知如何把她目前生理上的困擾告訴費或派迪。實際上,只有法蘭克才是她偶爾訴苦的對象,然而法蘭克卻遠在天邊。她以前曾聽婦人們在茶餘飯後談論一些親人因為潰瘍或癌症而死的情況,她隱隱地感覺到,在她的體內正有個東西在慢慢吞噬著她,想到這裡,她不禁驚恐萬分,她實在不願意死呀!
「難道你認為我干預小孩的事嗎?畢竟我是個神職呀!」
但是並非所有的流浪者都是不肖之徒。例如有個維金斯人,他帶著馬藥、香皂——可不是費自己用脂肪、腐蝕劑作成的胰子——同時他還有香水和防曬霜。有些東西除了維金斯人外,你別想從其他人身上買到,他的油膏甚至遠勝過藥店,同時他還能治療各種各樣的疾病。他所到的每家廚房都擠滿了婦女,大家都渇望他打開那隻百寶箱。
「是不是這樣看她的,你自己心裡有數!」
當他在照顧麥姬時,他和她談話宛如法蘭克和她談話一樣,讓她覺得他們是站在同等地位和她說話。但是他比法蘭克年長多了,而且更有智慧、更有教養,同時也比法蘭克更有自信心。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柔美,兼具了愛爾蘭和不列顛口音的優點。他的聲音不知不覺的消除了人們心中的憂慮。雖然她很年輕而且充滿了好奇心,她只是急於想知道一些東西,但是她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追根究柢的問著「為什麼」。他是她的朋友,也是她心中的偶像,就宛如她新生命中的太陽。
「我們還會有更多不好受的。」瑪麗.卡森無聊地談著。
「當然啦!神父!我讀過書!成熟就是長大的意思。」
麥姬有時對如「生活的真實面」常用的成語都無法了解,或許是由於艱苦的生活根本未曾給她任何學習的機會。她的父親把家裡的男孩和女孩劃了很明顯的界限,他從未在女孩面前討論過婚姻問題,甚至規定家中男人沒有穿戴整齊前不准和女人見面。那種可能可以啟發她的書籍,從未在卓吉達出現過,同時也完全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她只是被訓練作家務事,在房子中連男女關係都看不到。這些家住牧場的人們在性靈上幾乎完全貧乏。瑪麗.卡森並沒有養馬,她以前買過一些馬,但她並不喜歡公馬,所以整個卓吉達沒有一匹公馬。但是此地卻有一隻野蠻的公牛,完全不受圍檻的拘束。狗兒們則被緊緊地看管起來,除了主人的許可,牠們不得隨意做|愛。至於豬就沒有人管了。當然麥姬本人也不喜歡餵豬。而事實上,麥姬在看護自己的雙胞胎外,也沒有多餘的時間作其他的事。於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孕育了更多的無知。
麥姬雙眼無神,幾乎在半睡眠的狀態,她暫時的平靜是因為豪已不再掙動。「𡂿!爸爸!他現在好一點了。」她說。
至於灰塵,那更是無法消除了。這些棕色的細粉幾乎無孔不入,鑽入密封的容器,弄髒剛洗淨的頭髮,甚至黏在臉上,擠在衣裙,窗簾的褶縫中。光滑的桌面也隨時會鋪上一片塵埃。至於地板那是更不必說了,鞋子不小心帶入的,風從門窗吹入的灰塵,厚厚地佈上了一層。費不得已捲起客廳中的波斯地毯,叫史都換上她在基倫朋買的油布。
多年來,卓吉達的接待室已被當作為教堂。屋子裡的一端建造起一座祭壇,祭壇上覆蓋著一層金布,這金布是瑪麗.卡森花了一千鎊買來裝飾教堂用的。而史密斯太太則用卓吉達花園的冬花撒滿了房間和祭壇,各種各樣的花朵組成了一幅彩色大畫,也給房間帶來了滿室的芳香。
要做為一個母親是如此的困難,心裡必須先有若干實際的了解!「麥姬,你必須回去告訴你的母親,你的經期已經開始了,請她告訴你如何去處理這些生理上的問題。」
他驚訝地笑了。今天多少不能與她針鋒相對,她像找著了他防禦的破綻,狠狠地攻了進來。他現在逐漸地老大了、變了;變得能夠妥協讓步了。心中的火焰已經熄滅;至少不再為此種事情燃燒。
許久以前隨洪流漂來的草種,現也因為乾旱而逐漸枯萎。天空長時間保持陰暗,但是一點雨都不下,風沉悶地掠過牧揚,形成一丘丘波狀的褐色沙堆。人們已經久盼甘霖。天色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下雨,可是它只揚起陣陣沙土。
生活似乎只充滿了蒼蠅和灰塵。許久沒有雨了,即使那麼幾滴足以去除塵土的雨點都沒有。天候愈乾,蒼蠅和灰塵也就愈多。
她變得非常靜,但是卻大大不同於史都那作夢般的孤獨。她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動物靜躺在佈置好的陷阱之內。如果別人突然和她說話,她會受驚地跳起來;對於兩個小弟她也顯得漫不經心。她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悄悄地溜到墓園去看豪,豪是她認識的人中唯一已經過世的人。
他微微後傾,笑著說:「我並不懷疑你會如此做,但是你並不如你自己想像的那樣了解我。」
他笑了,把她從石柱上抱下來。「現在你懂了。可是你知道什麼東西孕育成孩子嗎?」
費搖著頭,卻一句話未說。法蘭克在離她家很遠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雖然她知道只要她開口說一個字,法蘭克立刻就回來,但是她仍然沒有如此做。歲月即使是漫長而又苦澀的,她也必須獨立忍受這默默的煎熬。派迪並不是她最屬意的男人,但她卻沒有看到比派迪更好的了。她是個感觸如此敏銳的人,以致有時候自己都會覺得自荷太重。幾乎二十五年來,她的感情一直被她自己折騰著,但是她堅信,持之以恆的人最後還是會成功的。
「我不是一般男人!」他說:「我是神父,也許那一次是因為天氣太熱,或者是塵土、是蒼蠅的緣故……但我不是一般男人,是個神父!」
「噢!洛夫!你怎麼變了?」她嘲笑著:「難道這就是我們樞機主教說的話嗎?」
「我今年十五歲,神父。」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神父?為什麼你說我一定要成為母親?」
洛夫神父進來時已經沒有什麼事了。派迪必須去看費,巴伯和其他的男孩們到木匠舖去訂製小棺木。史都躺在費的臥室地板上,他的側面在夜空下看和費的輪廓幾乎一模一樣。費躺在枕頭上,兩手緊握著派迪的手,可是她從未忽略對躺在地板上那個人的思索。這時正是清晨五點,雄雞已開始振翅高鳴,但是距破曉仍有相當一段時間。
不,這種事是不需要哭的,眼淚只是屬於那些自憐自艾的人們。這種事她必須負荷一輩子,她和-圖-書還必須活下去。生存欲念只是屬於某些人,另一些人是從來沒有的。而在麥姬心中,生命是被歷鍊著,如一條伸展的鋼索。
「𡂿!原來如此,」他感到有點喪氣,「她不過是個流浪孩子罷了,瑪麗!」
或許這是不可避免的,她所有的孩子當中史都是唯一像她的。十四歲的時候,他的大塊頭就和法蘭克的大個一樣,對於父親和弟兄們就幾乎是個奇蹟。不過不同於法蘭克的是:他從不引起敵意也不激怒別人。他所作所為從未為人抱怨過,和別人一樣地勤奮工作,而且在家中也從未引起任何風波。他的頭髮是紅的,膚色卻是孩子們中最黑的,接近褐色。他的眼睛清如暗影下澄明水波,悠遠深長,對任何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是派迪孩子中唯一可能在成年後長得英俊瀟灑的,而麥姬私下認為她的豪卻能在史都長大後仍可壓倒他的風采。沒有人知道史都在想什麼。正如費一樣,他沉默寡言而且從來不表意見,有時沉靜得令人稱奇,他的一聲不響就彷彿他還在母親體內一樣。麥姬在年齡上和他最近,但對她而言,史都的心靈活動幾乎無法知道。洛夫神父用另一種方法批評史都。
「為什麼她們在懷孕時月經就會停止呢?」
她搓著雙手:「神父,我快死了,我得了致命的癌症!」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麥姬拿著神父的馬鞭,領著他褐色的母馬隨著他上路了。神父如同往常一樣輕鬆地舉起這對雙胞胎,雖然從水灣到大房子有整整一哩,他卻一點也不感到吃力。到了廚房,他把孩子們交給欣喜若狂的史密斯太太,便和麥姬一塊經由小徑走向主房。
「那麼你認為我有什麼呢?」他問道:「時間,只有時間,外加灰塵和蒼蠅。」
每個人都發現了她的改變,但是因為麥姬自小沉默寡言,所以她們對她的改變自然也就保持了相同的靜默。不過她的自制只是表面上的,而內心的痛苦卻已到了極點,這樣子的性格和事跡從費到法蘭克到史都屢見不鮮,已經成了他們家族的傳統。
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許多儀式仍舊需要進行,因為此時靈魂尚未離開身體。費來看過,派迪也來看過,同時也給了一些勸慰之辭。醫生沮喪地離開了,長年的經驗使他無可避免地要面臨許多悲哀的場面。從他們的口中,他知道即使早來,但是離醫院、護士太遠,他恐怕仍將是束手無策。這些人都盡了他們的力量,豪的死亡證明書寫的是「義膜性喉炎」,在當時是一種相當普遍的疾病。
偶爾地,趕羊的人也會被歡迎到民家吃飯、聊天。有時他們還帶著婦女一起來。這些婦女是內陸區最幸運的一群,因為她們可以到處旅行。這些陌生的女子們從不知道住在屋子裡是什麼滋味。男人並不照顧她們,她們自己就和土地一樣的堅硬強韌。她們的孩子們就和野鳥一樣地自在,可是當父母們進屋喝茶時,他們也會害羞地躲在車後。
如果柯立瑞家認為他們看到了澳洲最艱苦的氣候,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嘗試過乾旱風暴的緣故。當南方逐漸開始乾旱時,空氣土地互相爭逐著僅餘的水份,這種衝突一日日增加,一直到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天空是如此的陰霾以致於費在室內都要點上燈火,馬正在外院顫抖、跳躍著,同時也發出輕微的響聲。母雞都回窩巢,把頭縮在自己的翅膀下,狗群互相打鬥,而豬仔則在泥槽中滾,只露出一對對明亮的小眼。沉沉的烏雲吞噬了整個太陽,好像要把太陽的火焰再從它的口中噴向大地。
照顧羊群的工作一件接一件地從未終止過,每個牧場上都需重新清點羊的數目,並且要區分已經餵過的和尚未餵過的,並且要根據品質而分等級,有些羊則要送出銷售。卓吉達除了羊以外還有千頭左右的牛群,但是養牛的獲益遠不如羊來得高。所以在盛季,卓吉達會擁有十二萬五千隻以上大數目的羊。這些羊從來不會被賣作肉用,等到長大後就運到別處製革和紡織高級的羊毛料子。
「你所做的和其他女人一樣,麥姬。每經過一個月,你就會流一次血。這現象通常從十二歲十三歲開始——你現在幾歲了,是不是剛好到了這個年紀?」
遠處傳來的雷聲夾著在地平線上閃爍的電光,打破了夜空的寂靜。咆哮的狂風捲起層層泥沙襲向人們的眼、耳、嘴。這景象就彷彿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去想像聖經中上帝的憤怒,因為他們已克服了它。當每聲雷響時,人們禁不住嚇得跳起來——因為它好像帶著要支解這個世界的憤怒——但是一會兒聚在屋裡的人們就習於雷聲了,他們擠到迴廊上眺望著遠處的牧場。閃電在空中就彷彿通火的血脈,照亮了整個黑夜,有時在雲中忽隱忽現地。草地上被摧殘的樹木,一棵棵冒煙起火了。
「𡂿!麥姬。」他無力地喊著。
「很抱歉,麥姬,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為什麼。」
「神父!你並沒有在看我!」麥姬埋怨他。
逐漸地布希文學的經典工作也在實際生活中變得有意義了。對這些住在卓吉達與世隔絕的柯立瑞人閱讀也慢慢重要起來。但是他們僅有些手抄讀物,附近沒有可借閱的圖書館。在旺海時,他們每週都到鎮上購買郵票、報紙及從圖書館借回一包新書。洛夫神父彌補了這個缺憾,他從基倫朋圖書館,自己的藏書中聚集了一部分資料,在以前他組織了一個威廉斯流動圖書館和一部送信卡車,載滿書籍往返於卓吉達、布吉拉等地,滿足了那些企圖有所逃遺的饑渴心靈。而掘寶的探險小說是最不受歡迎的,但是他還是好好把它們收藏起來。另外他用瑪麗.卡森對聖十字會捐贈的名義購買了若干新書。
他看著頭上的天使,天使好像從背後在嘲笑著他,因為祂從來不會被女人的問題所困擾。這些事情對於洛夫神父是同樣顯得棘手了一點。她之所以不斷的發問是因為她發現了知識的泉源,因為神父可以告訴她許多在書本上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他對她如此的了解,所以有時候也會提醒她,他自己的困窘與不安。於是她就不再發問了。
「麥姬!看著我。」
當洛夫神父領著醫生走進時,她只是靜靜地指一指屋內,並未隨他們入屋。自從瑪麗.卡森打電話給本區教長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位神父很希望而又無法為麥姬做什麼事。走近麥姬,和她在一起,給這位外來的女子一些特殊的照顧。他知道只有他才真正了解豪對於她的重要。
卓吉達把死者和內陸區驛站的那些孤魂野鬼一齊葬在自己的土地上。墓地在花園的上方緊緊地挨住河堤,由一道漆成白色的鐵欄杆圍繞起來。即使在旱季,住戶們也用儲水澆花,所以墓園內仍保持翠綠。邁可.卡森和他孩子的大理石墓也在此,牆上塑著一個執劍天使以保護他們的遺體。至少有一打左右的小墓環繞著大理和圖書石墓,它們只是用白色的十字架標明彼此的界限,有的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三兩個遊民也葬在這裡。有的則是牧場中發現的無性別的無名屍骨,邁可.卡森的中國廚子用一把紅傘插在他們墳上作為識別,傘上的風鈴經常發出「呤!呤」的聲音。此外,就是一些女人的墓穴。但是,豪,這個墓園主人的侄子,躺在自製的棺木裡葬入大理石墓穴中,上面覆以精工雕琢的青銅門。
布魯.威廉斯用馬匹和大篷車換購了一輛卡車,因此原先每六週來一次的郵件也縮短為四週。不過法蘭克仍然沒有一點消息。逐漸地,人們對他的記憶也就褪色了;就好像人心中有那麼一種無意識的治療程序可以使我們遺忘那些曾有的激|情。對麥姬而言,法蘭克的形象消逝了,他們之間精神的關聯只是如信仰者和耶穌之間神聖而又遙遠的維繫。至於費,在她心靈深處,那種對法蘭克的思念已經終止,已經被取代了。
「這是女人們從來不與人談論的話題。她們從不在男人或者男孩的前面提到她們的月經或經期,麥姬。甚至女人之間也絕口不提此事。」
那個紅髮的小傢伙滿屋子跌跌撞撞的走,費也懶得去管他,她在爐旁的工作桌前,忙得團團轉,彷彿沒有別人在旁似的。麥姬根本別無選擇,只能在孩子誕生前打發空虛,作個「孩子的媽」了。當然這不叫犧牲。因為她深深地愛孩子,同時她也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愛。他要她抱,不顧一切地喊著媽媽,伸出小手要媽媽抱。對她而言這就是愉悅,這就是滿足。所以雖然她必須做所有粗賤的工作,但是她卻覺得她的生活是相當快樂的。
「任何健康的婦女都會有。只有在她們懷孕期間月經才會停止,孩子生下來以後她們的月經又恢復正常。這就是婦女們所說的懷孕期。」
洛夫神父彎身在火爐前生火,他忘掉了自己還載著紫色的聖帶,等到火燒旺了,便轉身熄掉桌上的洋燈,坐在麥姬對面的木板凳上望著她。她已經長大,穿著靴子,坐在對面,他內心深深有一種不安,每次看著她,他都會懷疑自己的勇氣。但是他到底懼怕什麼呢?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他無法面對的呢?對其他人而言,他很堅強,而且他一點也不畏懼別人。但是在內心深處,當他期望那個不知名的東西悄悄地顯現時,他就知道什麼是恐懼了。麥姬比他年輕十八歲,但是,卻毫不懼怕。
麥姬一見到母親,就感受到極大的壓力。這壓力或許是早已遺忘了的童年,和作為一個女人的酸甜苦辣。除了臃腫的身材,母親表面上似乎並無變化,但是內心裡卻已經遲緩有如一座倦怠的舊鐘,慢慢的消耗時間直到它永遠停止。她抬起雙腿,又放了下來,好像不知要如何處置。在動作上,她顯得有點精神恍惚,對於即將來臨的孩子,她也一點不感到愉悅。
當洛夫神父不時地回到卓吉達時,麥姬已經失去她的青春,整個活力都喪失了。他對她終日愁眉不展相當關心,他發現他自己的心血完全浪費了,她遠離眾人,而他不忍心看到麥姬又變成為第二個費。麥姬的兩眼終日無神地望著遠方,皮膚的顏色也變得黯淡而無光澤。他想如果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完全萎縮的。好!不管她的反應如何,他決定要試著查一查。這幾天瑪麗.卡森正在施展她最大的權威,她對於洛夫神父成日躲在麥姬的屋子裡十分憤怒,這個男人在默默地反抗著她的權成。他雖然終日牽掛著麥姬,但是仍然以不失高度的政治智慧來應付周遭的事情,他用各種手腕來防範瑪麗.卡森的攻擊,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勝過這個老婦人的。
生命過程在大地上不斷有節奏地重複著。第二年夏天,雨來了,雖然這不是季風雨,但也與季風有關。雨注滿了河灣、水池,潤濕了草根,也驅散了飄浮的塵土。人們幾乎因過度興奮而落淚,男人開始他們的工作,但是他們知道今年不必用手去餵羊群了。草長了很多,再輔以其他的樹葉子也就夠了。但是對基倫朋來說並非每個站都是如此,許多地方的牧者必須趕著羊到處跑。卓吉達是最幸運的地方了。
並不因為她是聖人,或者有任何神奇的優點,只是因為她從不抱怨,她有一種逆來順受的秉賦。不論該來的橫逆或者該走的歡愉,她都無條件地接受,以歷鍊自己的生命。又是什麼東西把她訓練成如此?還是因為他的瘋狂把她理想化了呢?這又有什麼意義?她到底是誰?他又認為她是誰呢?
時間慢慢過去,大夥並沒有讓史都如派迪及其他男孩一樣到牧場工作,雖然實際年齡上他已應如此。他被留下來擔任房子的警衛、砍工、照顧菜園、擠牛奶——這些婦女們在照料三個嬰兒之餘已無力承擔的巨量工作。讓一個男人留在家裡,即使留一個半大人也是極其明智的,因為如此一來可以讓走近的人知道此處有個男人。因為常有許多不速之客——許多陌生的口吻說:
所有的天花板都垂著黏蠅紙,一天中要等到滿載時才會取下來。任何東西只要短暫地暴露一下,不是變成蒼蠅的墳場就是變成蒼蠅的同樂會。在牆上、傢具上,甚至國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點點蒼蠅的屎。
「好,就算是長大吧。每兩次月經間的間歇期,你都會可能懷孕。流血只是你身體新陳代謝的週期而已。在傳說中,秋天來到以前,夏娃並沒有月經。但是當亞當與夏娃沒有通過考驗以後,上帝給女人比給男人更多的懲罰,因為他們失敗,完全是由於夏娃的過失,她勾引男人。你還記不記得聖經裡面的話『非常不幸的,你們必須生育小孩。』神的意思是:女人所做每一件與小孩有關的事都隱藏了痛苦。這是偉大的歡愉,但同樣也是巨大的痛苦。這是你的命運,你必須接受它。」
「或許他會回來,費,如果你立刻寫信給他。」派迪回答道。
「麥姬!我要回大房子去了,我把吉姆和佩西一起帶過去,明天早上回來。我想這時孩子們和我們在一起比較好,請你告訴你的母親一下。」麥姬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手並疊在膝上。豪是她的,但是他死了!她是如何地關心、護育小豪。小豪在她心中所佔有的地位並沒有立即消失,她依舊能感覺出他靠在她胸前溫暖的重量。但是可怕的是,這個重量以後將永遠不再倚賴她了。
「𡂿!爸爸,不可能,他不會死的!」
偶爾你會發現這批無根的流浪者會在官道旁掘墳,埋下在路上死去的婦人、孩子或者丈夫。可是長長的官道兩旁,景物都是一樣地單調,不會有人記得誰曾經被葬在這裡。
最後他終於擺脫了瑪麗.卡森,跑到墓園找麥姬。她站在天使的腳下,兩眼盯著那個看起來如此和平的帶劍天使,整張臉顯現出內心的憂慮,和天使的臉比起來,她是如此的富於感情呀!hetubook.com.com但是他到這裡來做什麼呢?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其實這根本不關他的事,不過要到什麼時候她的父母才會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呢?或許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對於麥姬的表現,他們也漠不關心。他自己是個肩負神職的人,他有責任去幫助那些精神受苦的人,他無法坐視她終日悶悶不樂,然而他內心的長年相繫卻使他有點退縮不前。他對她的愛和作為一個神職者應對他人的關心正在可怕地衝突著,這種天人交戰往往使一個人被巨大的力量撕成一片一片的。
其他的一些商人,雖然沒有維金斯人來得頻繁,但也同樣受到歡迎,他們兜售著訂製香煙、漂亮煙頭及各色各樣的貨品,甚至連誘人的內衣及緊身裝他們有時都能提供。奧貝克的婦女們一年最多只有一、兩次旅行,她們大多渴望到最近的市鎮去採購,即使此間商店遠不如雪梨華麗,商品又粗俗不堪。
實在沒辦法,麥姬非得回家不可。費沒有她,根本照料不來,而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基倫朋時,史都還在繼續進行飢餓罷工,她只得回到卓吉達。
海灣上沒有東西能留得住地上的塵土,不多久,沙石的累積就使溪水乾涸成一個個水洞。如此一來,廚房、浴室的用水就成了很大的問題,史都必須提著大桶到前坡打水,再把滿載的水桶攜回,倒入其餘的儲水桶中。婦女們必須習慣於比泥濘的河水更糟的髒水。因為水用來洗魚以後還要洗衣和洗澡,甚至殘餘的還要用來清洗碗碟。他們僅有的一點雨水被嚴格地限制在飲用和烹飪上了。
「那個小伙子不是人!」那天在拒絕飢餓罷工的史都回卓吉達時,神父大聲叫喊:「他有沒有說他想回家?他有沒有說他想念麥姬?沒有,他只是停止進食,耐心等著我們去想他沮喪的原因何在。他從未開口抱怨,當我走上前去問他是否想回家,他只是對我微笑點頭。」
他用嘲笑的眼光看著她,心裡更輕鬆了。
「因為你要他們生下來,所以他們就生下來了。」
「親愛的!你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這種轉變來得既微妙又平靜,以致於沒有人能觀察出來。費把自己靜靜地保留起來,完全不露痕跡。而這個替代是件內在的事情,除了她愛的新目標外別人是無從發現的。在他們之間有種深藏而又不可說的東西,靠這個東西才能緩和彼此的孤寂。
「到廚房去!史密斯太太那兒有你的菜!」瑪麗.卡森如此說道。
洛夫神父柔情地注視著麥姬,她正在梳理佩西紅而捲的頭髮,吉姆很乖地站在那兒慢慢地轉過身來,一對明亮的藍眼崇拜地望著她。麥姬是位小巧的母親。神父想:在他們母子之中一定會產生一種感情而使母親被牢牢地纏住,但是以麥姬這樣的年齡,她不會把照顧孩子視為一種愉悅,而只會把它當成一種義務,所以一有時間她一定會溜掉去作那些更令她神往的事。而事實上,麥姬卻專心地幫著佩西整理頭髮,她用手指分髮的動作深深地吸引了這個神父,但是神父立即用馬鞭對自己滿是灰塵的靴子重重一抽,轉身凝望著迴廊外的大房子。房子被橡膠樹和葡萄層層地隱藏了起來。驛站的龐大建築和胡椒樹剛好隔離了孤立的大房子和驛站的喧鬧生活。抬頭看見一隻在網中的蜘蛛,不知又在編織著什麼計畫?
偶爾也會有不肖之徒走近,覬覦那些丈夫不在家的婦人。所以費總是在廚房的角落中放一把上膛的獵槍,一方面不至於讓嬰孩觸及,另一方面可以在她確定不速之客的意圖後儘快地使用。當史都被公開派守房子後,費便很愉快地把獵槍轉交給他。
黎明時,費起來作早餐,史都總是幫她的忙。然後回來的是史密斯太太、凱和米妮,於是這四個婦人一起站在憂傷的氣氛中重複著單調的話題。餐後,麥姬去看男孩們製好、鉋平的小棺木?費悄悄地給她一件褪成象牙色的緞子晨抱,讓她裁好後舖在棺材裡層。沒有多久,費已經用天鵝絨的禮服粧扮好她死去的嬰兒,把他放入這柔軟的窩巢中。派迪闔上了蓋子,黯然淚下,這是他們失去的頭一個孩子。
就在麥姬十五歲生日以前,當太陽炎熱得使人沉悶時,麥姬在她襯褲裡發現幾點咖啡色的斑痕,幾天以後也就消失了。但過了六週,這些斑點又出現了。她心裡既羞恥又恐懼。第一次來的時候,顏色既污且暗,但是第二次卻是鮮紅色的血。她完全不知道這些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但是她猜想是來自下部。三天後這種紅色的液體沒有了,並且兩個月都沒有再來。她拼命地清洗內褲,使它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因為在家裡洗衣服是她份內的工作,這樣也使她較為心安。不過以後來的月信就使她困窘了,但也使她變得光彩起來。血是愈流愈多,她不得已偷了些雙胞胎的尿布放在內褲裡,要不然血會順著腿部直流而下。
他向上看著雕琢過的大理石天使,對它淺淺的一笑,「親愛的耶穌!這是你賦予我的任務!」然後向著正在等待的麥姬,說道:「若干年以後,當你長大而且對這個世界更加了解時,你會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感到非常的羞愧。但是麥姬,事實上不必如此,沒有什麼事會令人感到羞愧的。就如今晚我所做的事,我只不過是主的工具而已,這也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職責,我必須坦然承認如此。你是嚇壞了,你需要幫助,主讓我來幫助你。記住這點!我是主的僕人,我奉主耶穌之名。」
「豪剛剛死了。」麥姬說。
那時正是酷寒的八月——在他們抵達澳洲一整年後——不過較之去年冬天卻冷得多了;沒有雨,空氣又過份乾燥。向東三百哩之大分水嶺降雪極稀。布倫地區以西的地方自去夏季風季節以後,滴雨未下。基倫朋的人們知道另一次乾旱要來了,雖然會遲了點,但是它一定會降臨,也許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為什麼?」
有一天,小豪開始咳嗽、喘氣,而且病情急速地惡化。費調製一盆膠狀熱炭糊撒在他胸上,但是似乎並沒有減輕他的痛苦。一開始,她並不擔憂,但是豪的病情隨著時間急轉直下,她也變得手足無措了。麥姬坐在他旁邊搓著手,默念著天父和瑪麗亞。當派迪在六點鐘走進來時,小孩急劇的呼吸聲在迴廊外都可以聽見,而且嘴唇發青。
他和她一樣是世世代代的罪犯。在各個城鎮中,有許多低級的女孩子跑到他前面傾訴那些虛構的痛苦。她們因為傾慕神父的男子氣概,而詳細地談著她們的性經驗,可是神父除了心裡的憎惡外,完全不為所動。他經過神學院的嚴格訓練後,已經對這種事情完全定心了。
她費了許久才把事情說完:「已經有六個月了,神父!我腹部很不舒服,下體流了很多血!」
雲積聚在天上,派迪開始期望雨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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