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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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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賈絲汀 十九

第七部 賈絲汀

一九六五~一九六九

十九

但是,看到主教逝世的消息時,他所有關於賈絲汀的思緒都停頓了。十分鐘後,他已開車在高速公路了。他想著可憐的維多里奧此刻一定非常寂寞,即使在最好的日子裡他的負擔也是很重的,雷那開得更快了。隔不久,他已在機場坐著,搓著雙手等著飛往梵蒂岡的飛機:有件事他非辦不可,可以使他冷靜下來,對於像他這樣的人那是尤其重要的。
「當然。」
最近雷那耽擱在倫敦的時間越來越長,而賈絲汀驚異地發現他往返波昂和英國的自在。他顯然擁有一架私人飛機,但這種跋涉也夠累人的。
「賈絲汀?不,不是賈絲汀!」麥姬叫了起來。
因此幾個禮拜過去了;然後是一個月、一年、兩年,她演過了戴斯德蒙娜、奧菲利亞、波希爾、克麗奧佩特拉。從開頭她就不停假裝沒有什麼事發生可以摧毀她的世界,在與通常人的交往中,她變得刻意注意她的談笑。如果這裡有什麼改變,那就是她變得比以往仁慈多了,他人的痛苦常常感動她好像她自己親身承受一樣,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往日那個外向的賈絲汀,碎嘴、精神充沛、急性子,超然的,而且言詞尖刻。

「你不是客人,」他回答她第一部份的指責。「你將是我的女主人,那是不同的。你願意嗎?」
「沒有關係。」
她無意和他爭論這點。她已達到和他開啟一段談話的目的,她可以不露痕跡地轉變話題。「那些貴婦們真是三教九流的一群,不是嗎?」她沒有技巧地問著:「她們之中大部份比我都更見不得人,雖然你不贊成我穿的這身粉紅色。瓦西夫人還不太糟,胡加夫人的穿著在壁紙的陪襯下根本顯不出來,而鞏夫勒夫人更使人難以忍受。她的丈夫怎麼能夠和她共同生活?噢!男人們在選擇妻子時竟是這般愚蠢!」
「要讓一個好人永遠被趕走實在很難。你好嗎?」
她已不再緊張,最壞的局面已過去了。「我最喜歡,不,最愛你的一點,是你可以供給我揮霍不盡的金錢。」
她立刻明白了,有些膽怯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洛夫和但恩的事情?」她有些不安了。
賈絲汀寫信跟雷那告別,在被悲傷和震驚籠罩過後,她覺得舒坦許多,甚至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因為她已反擊回去——我痛苦時,你也應該痛苦。但這封訣別信對雷那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他們在最喜愛的餐廳共進晚餐。他並未提起他在公園巷的寓所,這使她有些失望,但並不驚奇。無疑他將在他的司機保鑣溫和的注視下向她告別。當然他不會冒任何險。
我會再努力的。「馬克白」已演完了,而下一季我尚未決定做什麼,因此我的退隱不會影響到任何人。倫敦多得是女演員,克萊兩秒鐘內就能找到適當的人代替我,但是你不能,是嗎?真遺憾竟然化了我三十一年的時間才體驗到這點。
「噢,親愛的,我希望不!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愛別人。全世界的人都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是對你『我愛你』毫無意義,我可以一天對你叫喊一千遍,卻絲毫不影響你的感覺。因此我並不講出我的愛情來,賈絲汀,我是生活在愛情裡。你怎可懷疑我這最忠實的愛人對你的感情?」他嘆了口氣,「至少這不是我的錯,也許你慢慢會發現你母親的話有道理。」
週末他仍飛往倫敦,但是沒有去看賈絲汀,雖然他還是去看了那舞臺上的她——摩爾的愛妻,戴斯德蒙娜。所有他能為她做的似乎舞臺也都能夠。雷那想道。我的好女孩,在舞臺上好好發揮吧!
「克萊打電話到波昂問我有沒有辦法可以留住你。我告訴他,儘量和你拖延一兩個禮拜,看我能想出什麼辦法。不是為了他,親愛的,是為了我自己,我仍然是自私的。」

她不禁哭泣起來,隨後她克制住自己的傻念頭,蜷曲著跌在枕頭上想進入夢鄉,最後卻無助地躺著想去研讀一篇劇本。讀了幾頁之後,字體開始不聽話地模糊成一堆,她想用老方法威脅自己忘掉絕望,但最後絕望的情緒完全控制了她。終於,當倫敦清晨的曙光透過窗隙時,她坐到桌邊,感覺得冷冽的寒氣,聽著遠處汽車的喧鬧,聞到陰濕酸腐的味道。忽然間,卓吉達變得如此美好起來,那兒有甜蜜清純的空氣,亙古以來的寧靜,祥和。
「也不完全是柯家人的驕傲,我認為多少也包含一些阿姆斯壯家血統在內。」
「典型的柯立瑞家驕傲。」費微微的笑著說:「終究出現在最預料不到的人身上。」
「親愛的,你的母親很寂寞。」他下定了決心。如果這是麥姬所希望的,他怎能再認為他自己是對的而她錯了?賈絲汀是她的女兒;她應該比他更瞭解她。
好了,這就是全部了。我所說的是很認真的,雷那。我對你再沒有什麼要求了,好好照顧自己。
「噢!上帝。雷那,你這個深藏不露的雜種!你租下這寓所多久了?」
他急速的回答激怒了她,但她緩和了一下,說:「真的?」
他似乎是沒看出她的沮喪;至少他沒向她叮嚀旅途中可能遭遇的疾病、疲倦,甚至沒提到趕緊準備行李的事。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她感覺他們之間已完全結束了,他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我想你應該怪我。」他很堅定的說。
「我告訴過你我要回卓吉達去定居了嗎?」她突然問。
「哦,雷那,我也是的。」
「噢,起初我很痛苦,但為了他們的緣故,我必須堅強起來。」
「你是不是呢?」
「我要殺了你!」她擦著淚從齒間迸出這句話。
「你只是海珊先生的忠僕,還是監視他的看門狗?」她說著,一面把外套遞給他。
「是的,」麥姬說著,一面不停的編織。「除非他們曾是這兒的一份子。」
「你並不是這樣的。」他回答道:「你知道只要你想要,就能夠做得到,我也只能要求你仔細想想我所說的話。」
她笑了。「我承認如果我想到你可能會突然出現在這兒,我會更關心我的衣著。如果我都三十歲了,你也至少有四十了。三十、四十,已經不再像有那麼大的差距了,是嗎?你瘦了,你還好嗎?雷那?」
「我來見你是因為賈絲汀需要你的幫助,而她不能向你要求。」他說明著:「你一定要相信她希望能接起她中斷了的生命線,但不是卓吉達的生活,而是她自己的生活,和卓吉達毫不相關的。」

「不,事實上它也不是我的。不過如果你要繼續你的事業的話,我們就需要在倫敦有一座房子。我最好想辦法把它買下來,當然,要是你喜歡它的話。我願意讓你重新裝飾它,只要你保證不用粉紅色和橘紅色。」
「是的,他確是個不平凡的人,我不曉得你也看出了這點,我是指他們的天性。真好玩,你對於我就像是非洲的黑人一樣高深莫測,你有那麼多我不瞭解的地方。」
「反正你也不知道。」他站起身,伸長了手臂。「來吧,我請你吃午餐,到你認為會引起人注意的任何地方。我那花|花|公|子的頭銜自從你拋棄我後就一蹶不振了。」
他緩緩地吸口氣,但是她似乎渾然無覺,她繼續自言自語般地說著。
賈絲汀穿過房間,跪著把頭埋在他的膝蓋裡。「雷那,我為這些年來抱歉,我要怎麼補償你?」她呢喃著。
麥姬的表情又變得不自在了:「卓吉達並不見得是個多壞的選擇。」她反對的說:「你這樣說,好像卓吉達是她的末日似的,但是事實並不是如此;她也可以保有舞臺事業,我們是一個真誠相待的團體,如果她嫁了波爾.金——就像她祖父和我一直希望的——她的孩子在她離開時也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就如同你能給她的一樣。這是她的家,她了解這兒的生活方式,如果她選擇了它,她無疑的會處理得很好,你能說你也可以提供給她同樣的生活嗎?」
「這些日子來,卓吉達像個老人之家了。我們需要年輕人,而賈絲汀是僅剩唯一的年輕人了。」
她把臉朝近他,微笑著:「哦,雷那,看到你真好,別人都不會和我辯嘴!」
「確實,我是不時地利用你作掩護,」他平靜地承認,「事實上在很多人眼中,你是個低賤的人物。但是跟你在一起並不是苦事,因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他深邃的雙眼深沉地注視著她,「今晚你很沉默。有什麼事煩擾著你嗎?」
費也喜歡他,她的視力已經損壞到不能夠再看書,但是她並不老。史密斯太太去年冬天在睡眠中去世了。於是不再請管家了,米妮和凱雖然上了年紀,卻仍很強壯。費已將記事本完全交給麥姬,也多少取代了史密斯太太的位置。費首先了解到雷那和但恩之間的密切關係,於是她請求他談些有關他的事。他滿懷喜悅地從命了。卓吉達的人都諱言但恩,但傾聽雷那訴說他的往事時,他們卻能得到極大的樂趣。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敲擊著她的膝蓋。「不,不要誤會,歐尼爾太太,賈絲汀並不知道,我也希望老天讓她永遠不要知道。她不是故意失言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態度改變了,他使她想起了他們原先中斷的話題,她幾乎忘掉它了。「是的,我相信你。」她說。
「你並未給我惹麻煩,賈絲汀。」
突然間他明瞭了洛夫主教所愛她的是什麼,而這東西在賈絲汀身上是沒有的。不過,畢竟他不是洛夫,他尋找的是另外的東西。
突然間他看了看腕錶,慘然地笑了笑。「恐怕今晚又要像我利用過你的那些個晚上一樣了,親愛的。我實在不願你自己回去,但是在一個小時之內我必須在一個高度機密的地方和-圖-書,接見一些重要的人物,而我必須坐我自己的車子,由我的保鑣司機駕駛。」

他一點也不動容。「海珊先生正在他的書房裡,歐尼爾小姐。」
她聽到車聲,銅製的車頭碰到前門的撞擊聲,又聽喃喃地自語聲,是母親的聲音,然後進門的腳步聲。不是賈絲汀,那麼是誰來也沒什麼關係了。
麥姬想要深深地嘆口氣,卻又忍了下來,如果不是她的骨頭今天痛得這麼厲害的話,她已經裝上馬鞍騎馬去了。但是今天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痛苦,其他的日子裡,她的關節炎是不會痛得這樣厲害。
「這是上帝的意志吧,洛夫主教真是一生坎坷,死亡可以使他得到現世所沒有的安息。」
「我還好。」
「不,親愛的,請勿生氣,來做我的女主人,你會發現一切都會使你滿意的。」
母親不再常寫信了,一種長期離別的跡象影響到她們,所通的信函也都只是些浮飾誇張之語。但是這封信不同,它是老年人的絮叨,是一種隱含在冰山似的空虛表面下的虛弱。賈絲汀不喜歡這樣。老了,母親老了。
她曾有一度注意自己的容貌,以便能取悅於他;現在她卻不再如此。並且因為雷那喜歡樸素的式樣,她就故意穿起高達頸部、袖子長窄、裙幅拖及地上的緊身服裝,並且配上飾著柘榴石和珍珠的金邊大耳環,帶起手鐲,最後梳了個爆炸型似的髮型,一點也不迎合他的口味。她用比平常更濃的化粧來遮掩她的沮喪,他若不靠她太近的話就看不出來。
「不,如果是另外一個人的話,我不會擔心。但是你要回卓吉達去,那我就鬥不過了。」
「請不要這麼說,可憐的雷那,我大概已經傷透了你的心。不要在意母親的事,那不重要,我不是卑微地伏在你的腳下了嗎?」
他聳聳肩:「我恐怕無法告訴你,自從但恩死後我就沒有見過她。」
「你也抽煙嗎?歐尼爾太太?」
費看著她點了點頭。「我確信我們是對的。賈絲汀的困擾在於她自身無法做這個決定,因此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必須為她做決定。」
「好了!好了!好了!隨你怎麼想都可以!我是個一向無禮的傢伙。抱歉冒犯了您!」她跳了起來。「他媽的,我的鞋子呢?我的外套呢?」
「也許衰老對那些不敢回顧過去的人來說,是一種憐憫。再說,你至少還需再經二十年才能真正地克服衰老。」
在這陣騷亂中,有這種份量的人確曾打過電話來,但並不是勸她改變心意的,雷那根本不知道她將離開,他只是問她是否願意在他公園巷的寓所晚宴中客串女主人。
「慢慢來,不用急,我是個有耐心的人。」
愛你的雷那
「你這樣想嗎?我倒寧願把它想得很美好,但恩對死亡只有歡迎沒有恐懼,我想上帝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接到祂那兒去,我雖然也覺得悲哀,但不是為了但恩,而是為了他的母親——她必需承受這麼多——還有他的姐姐、舅舅和外婆。我是不為但恩的死悲悼的,他已經進入了純淨的世界,永生的安息。對於我們,這樣的過程或者不會這樣順利的。」
「這不是真的,歐尼爾太太,如果是真的,賈絲汀早就回來了,而不會有任何良心的責備,你應了解她對你的愛。我說這事該怪我,因為她留在倫敦是為了我的緣故,她希望和我一起。但是她是為了你而受苦,不是我。」
她用雙臂環繞著他的頸子,把手指插入那討人喜歡的頭髮裡。「你可知道,我曾多經麼盼望能這樣?」她說:「我從未忘記過從前的那段日子。」
麥姬語調又變得強硬了:「她沒有權利為我受苦。如果她堅持的話,讓她為自己受苦吧,但不是因為我,絕對不要為我。」
「你怎麼跟他說呢?」
「我再也不要你心中的那個特別地位了。」
過去她從未懷疑過他是否會認為她是一個麻煩,或想將她放逐到像卓吉達般默默無聞的地方,以便他埋葬掉那段過去;但也許他正是如此想法。但為什麼九個月前他要再度闖入她的生命?因為他為她感到難過?他覺得有咎於她?或是他為了但恩的緣故,認為需要某種力量來推動她回到母親身邊?他一直很喜歡但恩,天知道在他們共赴羅馬的長途旅行中她不在場時他們都談了些什麼?也許但恩要求他照顧她,而他現正履行他的諾言?他極可能是尋到了一個適當的時機,確定她不會拒絕他時,再度進入她的生命以便實踐諾言。當然他不再愛她了。她從前所具備對他的魅力,也早已消逝無疑;畢竟她曾惡劣地待他,一切只能怪她自己。
必回波昂,但週末留在倫敦,
「我只說我曾這樣猜想過,我也不敢跟他說得更多,你沒有看到他的臉色,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哭了。」
在但恩剛死的幾個月裡,日子是可怕的,她一直抑制著依附雷那的念頭。她十分清楚如果她願意的話,雷那會依著她的。但她又不願看到但恩的陰影附在他臉上。放棄他是對的,她應該消滅自己任何一絲想要他的念頭。只要時日漸逝,他將會永遠退出她的生命,她的肉體會遁入麻痺,她的心靈也會逼著她遺忘。
「你是說錢嗎?」她點點頭,「奇怪,洛夫主教竟把他全部的財產遺留給我。本來是應該一半屬我,一半屬但恩,不過當然我是但恩的唯一合法遺產繼承人。」她迅速轉過臉去,假裝在看一朵水仙花,直到她能夠控制自己的聲調後,才繼續說:「你知道,雷那,我真想知道主教和我們家有什麼關係。是世交?不,絕對不止,一定是有什麼神秘的關係,但究竟是什麼?我卻不知道,但願我能夠知道。」
她的聲音裡有著氣餒、但不需別人憐憫的味道:「我掉進了和我母親相同的陷阱中。」她平淡地說著:「卓吉達、這些房子、書,就是我的生命,這兒是需要我的地方,也是我活下去的目的。這裡的人依賴我,但是我的兒女卻從不曾需要我。」
但費不表同意。「不論我為什麼做一件事,我從不會驕傲。那是由於年歲漸長的緣故,麥姬。讓我們『老年』是在死前有一個喘息的機會,好回顧與瞭解我們所做過的事。」
「是的,你真是勇氣可嘉。」他重複地說。
「麥姬!」費從陽臺的門口叫著。「有客人來了,你進來一下好嗎?」
「仍舊是原來的雷那,總是以問題回答問題。不,我並不高興看到你,我以為我已經把你永遠趕走了。」
即使她頭髮已白而且上了年紀,麥姬看來仍是十分動人,當她坐著有禮貌地看著他時,他也正在想著,他很驚訝她們母女長相如此不同,而但恩卻如此地酷似主教,這個母親必然是十分寂寞的了。但是他無法為她感到難過,像他對賈絲汀一般同情,很明顯地,她能夠完全控制自己了。
「謝了,我會搭計程車,」她鹵莽地回答。「我不希望剝奪他對你的服務。」
「我們走好嗎?」她說:「我的頭痛得厲害。」
「我是想告訴你,但是你以為我奔波兩地來看你的想法,使我想多瞞你一段時間。」他的聲音裡透著笑意。
她沒有表示任何驚訝,接著又說:「自從但恩的葬禮後我也不曾看過她。」她說道,深深地嘆口氣,「我衷心希望她能回來,現在看來好像是不可能了。」
「是的,親愛的,我一直都愛著你。」
「那正是母親所用的字眼。但是這幢房子,你真在一個月前就租下嗎?」
「你?」麥姬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希望真是如此。」費爆出一陣笑聲。她的雙手停止編織。「現在回到原來的問題,假如你也能為賈絲汀這樣做的話,你從你的困擾中所學得的收穫就比我的多得多了。我並不願意照洛夫所說的來照顧你,我只要生活在回憶裡。但現在你別無選擇,你所有的只有回憶。」
雷那坐在辦公室裡,讀著晨報,喝著咖啡,突然看到了布利卡薩主教逝世的消息。過去幾個禮拜裡的政治風暴已經漸漸平復了,他終於可以好好地坐下,沉浸在賈絲汀即將來到而替他帶來快樂的想法中,對於賈絲汀這幾個禮拜毫無音訊,他一點也沒有感覺不對勁,反倒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或許賈絲汀對於委身於他還沒有十足的心理準備。
他正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他的雙手並未因而顫抖,繼續漂亮地進行取煙的動作。「你該知道你並未告訴過我。」他說。
「快些長大吧,賈絲汀!我可以根本否定你的託辭!你為什麼不乾脆表明,你不敢肯定戲劇對你是否具挑戰性,並且你想家呢?」
他拿出他的煙盒說道:「您介意嗎?」
「在你詢問一個德國人之前最好三思而言,賈絲汀。不,我不相信命運,對政治家來說,相信命運並不是件好事。也許它對極少數的人有效,但是這種人存在得太多的話,定會為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國家帶來無窮的困擾。」
但是現在雷那回來了,使所有的努力都加倍艱難起來。她渴望著問他是否他仍然記得那另一種關係——他怎麼可能忘得了?當然,對她而言她早已心如止水,但知道他並沒忘記時,她仍然禁不住心底的高興。
「不錯,你說的對,我已經整整兩年沒有見到她了。」他的聲音轉為柔和,因為想到她一向生活的樣子。「歐尼爾太太,你真是勇氣可嘉!」
「我可以發誓。」
像平常一樣的,她簽了黑而明顯的賈絲汀三字,用的是他送她的新筆,他還記得他送給她時她多麼高興地大叫說,這樣黑而筆尖細的工具使她多麼滿意。
費又開始編織。「所以當我們hetubook•com•com死後就再也沒有人了,」她輕輕地說:「也不再存在了。人們會在歷史上添上一行,而那些想要寫一本關於卓吉達的年輕人,會跑到基倫朋去問看誰還記得這兒的事,這偉大的新南威爾斯的最後一塊土地上發生的事。但是沒有一個讀者會瞭解這兒真正的情形,除非他們曾是這兒的一份子。」
主教死了,因此雷那不再急切地要去羅馬。相反地他卻來到倫敦。剛開始時,賈絲汀太高興了,所以沒有仔細審查一下他獻出的友誼,但是當時光過去,他不能實踐以前所提及的純友誼關係時,她開始煩心了。她時常提醒自己,並非她願重拾另一種友誼。實在是她已經受夠了這類事情,再也不想參與了。連雷那的影像,在她心目中都已經完全被埋葬,只除了在午夜夢迴中偶而會闖入她的心靈,其他時間,她的腦中幾乎已成空白一片。
離開了他,賈絲汀一路深思地回到家中,沉思很快轉變成沮喪的情緒。今晚是和他的私人討論中最密切的一次,而談話的要旨是她的母親太寂寞,正逐漸變老,她應該回家去。探望,這是他用的字眼,但她懷疑他的意思是否讓她永遠留在那邊。這已很明顯地指出,不論過去他對她有著什麼樣的感覺,如今卻已如過眼雲煙,他再也不想去恢復那感情。
「但你必須承認我也做了很多。」費受傷害地抗議著,「就在每次當你克服了自尊來向我求教的時候。」
「再二十年!」麥姬沮喪地重複著,「還要那麼久!」
他傾身向前很同情地望著她,目光閃爍:「你這樣說她,好像她是你們的財產似的。」他說道,聲音裡帶著嚴厲:「希望你能了解,她可不是。」
「我想那是可以想得到的。但我開始了解到,一旦你打發了我,你永遠不會再低頭重修舊好。而我夠聰明,知道驕傲只會使人非常寂寞。」
他聳聳肩。「讓我們這麼說,親愛的,和我生活在一起會讓你學著如何量入為出的。」他吻著她的眉、她的雙頰、她的睫毛。「我要你永遠保有現在的樣子,甚至連你臉上的一顆小痣或腦子裡的一個細胞也不准你改變。」
「的確是這樣,雖然我們曉得她這樣想很無稽,賈絲汀可不,這要靠你來讓她了解了。」
「不,我要你自己去觀察,去想通。」
「是的。你確實幫了很大的忙。」麥姬溫柔地說。
麥姬的信寫著:
她快步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了乳酪,又拿一罐咖啡。她一面用手壓著飲水機取水沖咖啡,一面張大眼睛看著四周,彷彿她從未看過這個房間。她看著壁紙上的裂縫,看著垂吊在天花板上籃子裡的黃蘗花,看看那個黑色的貓形鐘隨著易逝的光陰搖擺著尾巴、轉動著眼珠。黑板上用大寫字母寫著「收拾毛刷」。桌上放著一張她幾週前畫的雷那的素描和一盒香煙。她取了一根煙點上,把水壺放在爐子上,然後記起了仍抓在手裡的母親來信。她正好利用煮開水的時間看信。她坐在廚房的桌邊,把雷那的畫像摔到地上,雙腳擱到桌上。去你的雷那.海珊閣下!看我在不在乎你這個假道學的德國傻瓜!我對你沒什麼用了是不是?哼!你對我也沒什麼用了。
我寧願我們兩人都停止再這樣下去了,雷那。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我也不想向你要什麼,這次事件使我了解到,如果兩人在一起了二十六年,其間的意義會有多大,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這樣的創傷,你不也曾說過嗎?不是結婚就是再見。而我選擇了「再見」。
那晚賈絲汀休假,她只剩一場馬克白的戲。白天勉強地捱過,甚至連想到可以和雷那共進晚餐時都不能像往常那般快樂。他們的友誼是無益、徒勞與靜態的!她把自己塞進她最討厭的橘紅色衣服裡時,這樣想道。老古板!如果雷那不喜歡她這身打扮,他可以忍耐,然後,她將覆在她扁平胸部上的低胸衣的皺邊反褶進去。看到鏡子裡的雙眼,她悲慘的笑了起來。幹什麼小題大作?她正在扮演自己最輕視的那類女人的角色。很簡單,她的精力已經用盡,她需要休息了。感謝老天,「馬克白」的上演已經接近尾聲!但,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賈絲汀卻無法在舞臺上好好發揮,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創痛。舞臺只是提供她平靜和遺忘的地方罷了!她只能告訴自己,時間能治療所有的創傷——但是她自己卻無法相信。只是不停的問自己為什麼苦痛延續要這麼久;當但恩還活著的時候她是很少想到他的,只除了他們共同生活的那個時候;長大之後,他們相聚的時間是如此地受限制,而且彼此的假期又不在同一時候。但是他們之間從不曾像現在一樣,阻隔了一條永不可橫越的鴻溝。
「那很好,你承認我是個朋友了?」
他沒有再回到這話題上,她也沒有。在他留下的這週內,他的行為與其他客人無異,雖然麥姬有種感覺,覺得他想讓她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的兄弟們有多麼喜愛他是很明顯的,從牧場中傳出他已到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全來了,並且也都待到他回返德國。
「那她表現方式就很奇怪了。」麥姬一邊說,一邊拉鈴叫人送茶。「此外,海珊先生,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認為你高估了我對她的影響力。賈絲汀從來不聽我的話,更別說會關心我的需要了。」
「那麼我現在告訴你了。」
「賈絲汀本來計畫和但恩一起去希臘的,而且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她,但恩必然還活著。」
他也正凝視著她,很唐突的說:「你看來一點也不像賈絲汀。」
「你一定是賈絲汀的德國朋友了。」麥姬有些心神不屬地說著。
我很希望你諒解但恩死後我不曾回過家的事,但不管你怎麼想,我知道你都會很高興地獲悉我將永遠矯正我的疏忽。
他向後躺在外套上,把手臂枕在頭後,懶懶地向她微笑。「你多大了?三十歲?在這些不合稱的衣服下,你看起來像個女學生。就算你不為其他理由而需要我,賈絲汀,你也應該需要我做你的儀態指導專家。」
「我想你遲早總會看到賈絲汀的。」麥姬在送他前往機場時這麼說。「當你遇到她時,我希望你不要提到來卓吉達的事。」
「而你竟在我前夜百思不得其解時不透露半點?你這天殺的!」她憤怒到幾乎說不出話。
「五天前。我希望能在這個週末走。」
在雷那辦公室的桌上是一封賈絲汀寄來的限時信,和一個掛號包裹。秘書告訴他包裹是羅馬布利卡薩主教的律師寄來的。他先打開包裹,發現在洛夫主教的遺囑中,他被指定再接管一家公司,麥克公司,而卓吉達也屬他掌管。他有種被激怒的感覺,卻也有種異樣的感動,因他了解到這是主教表示他在天秤上還是很重要的一種方式,並且也證明了大戰中的祈禱已經結出了果實。他已把麥姬.歐尼爾和她家人的未來交到了雷那的手中。或者這只是雷那自己的解釋,因為主教的遺囑指示是這樣的就事論事,使人不能作他種想法。
是的,媽,我將永遠留在家裡了。你說對了——我渴望回卓吉達的那天已經來臨。我心煩意亂,卻不知所為何事。在舞臺上度過餘生,對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而離開舞臺我又能在這兒做些什麼?我想要一些安全、永恆且持久的東西,所以我將回卓吉達,那兒總是充滿著那些東西的。我不再要迷離的幻夢。誰知道呢?也許我會嫁給波爾.金,如果他還要我的話。我要利用我的生命做些有價值的事情。我很累,媽,我太疲倦了以致於不知所云起來,但我希望我能寫出我的感受。
「凱利太太告訴我你來柯幼園。其餘的就好辦了,我一直走著直到找到你。」
他搖搖頭。「不,這是永別了,賈絲汀。我不認為我們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地上有一封她母親的來信。賈絲汀彎腰拾起,把她的袋子放好,鞋子脫在旁邊,然後進到客廳。她重重地跌坐在捆好的行李箱上,咬著嘴唇,眼光呈現一片迷亂,就如同她在參加但恩的葬禮時同樣的表情。她看到她的光腳趾正撫弄著捲起的袋鼠毛做的地毯,她厭惡地皺皺眉立刻站起身來。
「當痛苦逝去,回憶便是一種享受,你難道不這樣想?我已經擁有但恩整整二十六個年頭,我已學會告訴自己,所發生的一切事都可能是最好的安排,他必是遭遇到某種可怕的經驗而本身卻不夠堅強去承擔。也許就像法蘭克一樣,但情形不同。有許多事情比死更可怕,我們都瞭解這點的。」
無疑的你現正以你一貫的急性子進行你決定的事,因此我希望你能及時收到此信。若是我上封信上說了些什麼使你做了這個突然決定的話,請原諒我。我原無意去引發你這強烈的反應。我只不過想獲得一些同情罷了,但我疏忽了在你堅強外表的掩護下,你的內心仍是十分脆弱的。
然後她開始自責她不曾盡力地幫助但恩。除了她,每個人似乎都認為但恩是完美的,不曾經歷其他人所有的若惱,但是賈絲汀了解但恩一直為懷疑所苦。他懷疑自身除了容貌與體格之外一無可取,因此折磨著自己。可憐的但恩,他似乎並不曾了解人們愛他是因他善良的天性。但是現在想再去協助他卻已經太遲了。
「我從來都不胖,只是塊頭大,整日坐在桌前只是使我萎縮了,而不是使我變胖。」
「你要小心點,我的朋友,沒人再說我是紅髮的澳洲女演員了——這些日子來我已經是那個燦爛、華麗和*圖*書的英國女演員。多虧不朽的克麗奧佩特拉。你不知道這些年來,藝評家都稱我為最奇特的克麗奧佩特拉嗎?」她豎起她的手臂及手成為埃及式的姿勢。
「我知道你一定見過她,雷那,什麼時候?」
「那麼她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回來見我?為什麼不願來見我一面?」
(全書完)
「不用找藉口了!」她打趣著,隱藏起受創的心靈。「現在我明白那些突然而來的轎車是怎麼回事了!我可以被別人交託給一個計程車的司機,卻不被共同市場的高階層所信任,嗯?好了,我現在告訴你,我根本不需要車或你的保鑣司機,我要搭地下火車回去,時間還早。」他的手指柔軟地纏繞著她的;她捧起他的手抵在她面頰上吻著,「噢,雷那,我真不知道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這個老問題的逼問仍使她震驚;她朝他行了個鞠躬禮來掩飾她臉上的表情,然後坐到地毯上。
「不,沒什麼。」她玩弄著她的那份甜食,然後原封不動地推到一邊去。「只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母親和我現在不再每星期通信了。我們離開太久,彼此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可談的。但是今天我突然接到她一封信,口氣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她用手指去撫摸他的嘴唇。「我懷疑自己的能力,雷那,我一直都在懷疑自己,也許我將永遠如此。」

雷那的司機拿來了她的衣物,開車送她回去。雷那藉口另有要事而沒送她。當她離去後他只呆坐在重新生起火的壁爐邊,娜泰莎蜷在他膝上,注視著靜止的四周。
「你為什麼這麼常來看我?」她憂鬱地問:「歐洲每一個好管閒事的專欄作家都認為這是了不起的,但我承認我有時會認為,你來倫敦並不只是單純地為了我的緣故。」
「你就只說一句話嗎?」
「除了祝福你的決定會為你帶來幸福,還有什麼可說的?」他鎮定的態度反而使她畏縮了。
「我還沒告訴你之前,你已曉得我要離開了,是不是?」
「反正只是暫時的,」她開朗地說:「我會不時地來看你,我希望你也能抽空去卓吉達玩。」
「是嗎?」她問,勉強想擠出笑容。她的目光不曾離開他。
麥姬微笑著:「你真少見。」她說。

他揚起眉毛。「不要對我咆哮,賈絲汀。你要怎麼做都可以。」
當然,她對公園很熟,倫敦對任何卓吉達人而言都是一個愉快的場所,因為它有大片花園,但是柯幼園卻自成一格。過去她都在四月到十月末之間常去那兒,因為這兒每個月都有不同的花盛開,四月中是她最喜愛的時間;這是水仙、杜鵑及花樹的鼎盛時期。有一處她認為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一景,於是她在潮溼的泥土地上坐下來,享受這片美景。盡目力所及,可以見到一片延伸的水仙花,在距離不遠處,大片黃色鐘形的花園繞著開滿花的杏樹,它的樹枝負載著沉重的白花而下垂成拱形,美麗、靜止得像一幅日本畫。寧靜。幾乎走過它都十分困難。
到底在卓吉達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是否想隱瞞一些嚴重的問題?是外婆病了?還是那個舅舅?天保佑,該不會是母親自己吧?她已三年沒有看到他們,而三年的時間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即使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因為她的生活是停滯的、遲鈍的,她不能假設每個人的生活都如同她一樣。
他顯然無心去注意火被攪動的事,只問道:「就這週末,嗯?你一點也不耽擱時間。」
「可憐的賈絲汀,而你這些日子來著實嚐得夠多了,不是嗎?」
「但你可以安排自己,使那二十年過得不寂寞,對不對?」費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編織。
事情進展得比她想像中更加愉快,因為雷那的寓所是如此的豪華,並且他的好脾氣使賈絲汀不知不覺間已被感染。她翩然地盛裝出席,雖然他覺得她穿著得太過豔麗,但在乍看到她令人厭惡的粉紅色緞鞋而使他臉上起了一陣不經意的痙攣後,他挽起她的手在賓客來到前巡視著寓所的四處。整個晚上他都表現得非常溫柔體貼,在賓客面前以一種不拘禮節的親密態度對她,這是她所需要的。他的客人在政治上都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因此她不願去想他們所必須做的決定。他們也不過是如此平凡的一群人,這使得事情更糟。
雷那的保鑣來應門,不是穿他那套漂亮的海軍司機服,而穿一身晨裝。但當他以一種標準老式德國習慣微笑、行禮、併攏腳後跟時,賈絲汀突然想到他在波昂是否也是雙重身份呢?
「哦,我懂了。如果她回來,嫁了波爾.金,她就會變得快樂。但是快樂是相對的,我不認為她跟他一起會滿足,因為,歐尼爾太太,賈絲汀愛的是我,不是波爾。」
「我一年前去看過她。卓吉達太美了,可是你卻不屬於它,親愛的。當時我試著讓你母親瞭解這點,我很高興她懂了,雖然我那時並沒有講得很清楚。」
「感謝天,你只有今晚是卑微的,」他興奮地說:「明天你又將活躍起來。」
誠實一些吧,賈絲汀!難道這些真是最糟的嗎?騷擾你的真是這些事嗎?她無法不想到雷那,想到她對他的背叛;她因為個人的私欲,讓但恩獨自前往希臘,如果她和他一同去了,他可能會保住生命。只為了自己自私地想和雷那一起,但恩付出了他的生命。沒有其他的想法可以代替這樣的自責、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但恩不可能復生了。但是如果她以不再與雷那見面作為一種贖罪,思念和渴望的痛苦或者也很值得。
「你確定嗎?」
「你說的什麼公園巷的寓所?」賈絲汀驚奇地嚷著。
雷那在旅館裡拍了封電報到倫敦,電文裡充滿了憤怒、傷心和失望。
卓吉達的日子已逝去。是的,逝去的不只是日子。讓新的一群重新開啟另一種新的生活。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我不能埋怨別人,而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她用手背擦去眼淚,沙啞地說:「好的。」
她微笑著,「你一直都是愛我的,是不是?」
他微微笑了,一邊猜測,如果她知道他是卓吉達的主人的話,她不知會說什麼,但是他並不想告訴她,因為他寧願卓吉達的人以為他們的利益是交在一個與他們完全無關的人身上。
他沒有站起來,只把她拉向他,兩個人一起跪在地上。
「好的,歐尼爾太太。」他很容易地回答。
待我將這兒的一切料理妥當後,我會告訴你何時歸去。同時請記住我確是深愛著你,以我自己那種奇特的方式。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切?
「過度?」費停止了編織,放下了針。她現在仍舊能像從前兩眼看得清楚時一樣地編織東西。「你說悲傷過度是什麼意思?」
「當然我可以。但這並不見值得,是不是,媽?」她用一根織針的一節輕敲著賈絲汀的信,聲調裡有些許的懷疑。「我已經誠惶誠恐的夠久了。自從雷那來過以後,我就希望我不必再做任何事或任何決定了。然而被他說定了,這所有的事最終仍要由我來做。」
「這個真相是促使他死亡的主要原因,最後一次我去看他時,他看來已不太好了,不過他對於我建議他看醫生的想法,仍然取笑了一番。」
古老的鐘滴答的響著;兩雙手都繼續不斷地揮動著織針。
「如果你願意這樣,那當然。」他說:「我只請求你考慮一下我對你說的話,不必急。」但是甚至就在他提出他的請求時,他也強烈地感覺到麥姬自他身上所獲得的,遠比他所獲得的更多。
「麥姬,這是雷那.海珊先生。」站在椅子旁的費說道。
「噢!站起來,賈絲汀!」
「我是猜想的,不必耽心,歐尼爾太太,沒有其他的人知道,我這樣猜是因為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主教,早在但恩之前。羅馬每個人都以為主教是你哥哥,是但恩的舅舅,但是我第一次碰到賈絲汀,就知道這個想法是錯的。」
「但恩的死就像要你的命一樣。」
「將近一個月。」
他的心往下沉;麥姬已在慢慢考慮這件事,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她行動的開始,這將會對他不利。她正設法使她的女兒回卓吉達去繁衍後代。他踱到桌對面,握住了賈絲汀的手;他覺得她看來更有幾分成熟的美,即使是穿了那件該死的衣服。微微隆起的曲線,已經使她為了維持尊嚴,不再以不修邊幅的姿態出現。但她表面的成熟到底到了何種程度呢?那是賈絲汀最大的困擾;她甚至不想去正視它。
如果不是雷那的協助,我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去領悟這點。他是個敏感的人,他從未見過你,但似乎比我更瞭解你。人們常說旁觀者清,就他而言真是對極了。我已受夠他總是以奧林匹克的水準來監視我的生活。他似乎認為他欠了但恩什麼,而總是不時的來探望我,我最近才發現原來我就是他煩擾之因,如果我平安地回到卓吉達,他就可卸下這道義的擔子了,不是嗎?無論如何,他該很感謝我使他不需再風塵僕僕於空中旅行中。
他並沒有把這次晚餐的氣氛弄得很好,以便將來可有愉悅的回憶。可是她又不以為這是因為她的離去而使他沮喪的緣故,他絕不是那種情緒。他距她越來越遙遠,就彷彿和一個飄浮的紙人坐在一塊一樣,她益發不瞭解他。他早已和她道別過,這次的聚會成為多餘。
一隻鳥在胸膛裡插入了一根刺,牠仍舊不停的歌唱,終至穿胸而死。在刺剛插|進去的當兒,牠渾然不覺死亡的陰影,只是不停的繼續歌唱,直至再也唱不出一個音符。但是在我們把刺插入胸膛時,我們卻十分清楚會發生什麼事,我m.hetubook.com•com們仍舊像那鳥兒般毫不遲疑把刺插入胸膛。為了某種理想,我們仍會這樣做。
「靠我?你不了解,海珊先生,賈絲汀這一生從不曾聽我的話,我曾有過的影響力也已完全消失了,她甚至不願再見到我。」
他站起來走過去,拉開她的椅子。「我是你的朋友,」他說:「朋友就是這樣的,患難相助。」
「我沒想到你竟這麼迂腐。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仍然愛我呢?我希望你說。」
「真是胡說。」麥姬說道。
他握住她的手,彎腰吻了一下,對她笑笑然後離開了。
他沒有折起信放進皮夾裡,也沒有毀了它,就像所有不準備有任何回音的信件的下場一樣,他一看完就把信丟進了自動銷毀機。一想到因但恩的死而使得賈絲汀逐漸甦醒的情感突然結束,他感到非常的不快意,這樣多麼不公平!畢竟他已等待了這麼久。
麥姬將電報稿放在桌上,楞望著窗外花園裡開得正茂盛的秋季玫瑰。玫瑰的香味,玫瑰的花叢。還有芙蓉、天竺葵、橡皮樹、爬得老高的九重葛、辣椒樹。這花園多美,多富有生氣。眼見小生命成長、茁壯、凋萎;然後新的生命又開始成長、茁壯、凋萎,如此生生不息。
「我已煩透了我的事業。而且在『馬克白』演完後還有什麼可做的呢?」
「你有什麼權利來判斷是或不是呢?」她憤怒地問道:「畢竟你自己說的,你已經兩年沒有見到她了。」
尖叫吧!水壺的水已開始沸騰了。噓!水壺!噓!不要吵到媽。你可知道身為獨子的感受嗎,水壺?問賈絲汀去,她知道。是的,賈絲汀最清楚做一個獨子的感受。但她卻不是那退隱在農場上可憐衰老的母親所鍾愛的孩子。噢!媽!噢!媽!只要我能夠,難道我會不願意嗎?拿新燈換舊燈,用我的生命換他的生命!為什麼是但恩死呢?這是不公平的。她是對的,我回卓吉達去一點用也沒有。他雖然永遠躺在那兒,他卻永遠不能再活起來了。一線希望已經破滅,而我無法重燃起這線希望。但我還仍舊是她的希望,只是我不該在卓吉達發展。
「我想你以為我會滿懷興奮地看到你?」
但恩死後兩年半的四月中旬,賈絲汀突然渴望離開這成排、成群的沒有生氣的人,去看些別的東西。郊區的倫敦在這充滿春天氣息及淡淡陽光的美麗日子裡,突然間變得不可忍受起來。於是,她搭乘一輛火車到達倫敦西郊的柯幼園。她很高興這天是星期二,不會受到遊人的打擾。晚上她也不必工作,所以她能夠儘情遊樂,即使精疲力竭也沒有關係。
「那麼,你相信我說她不知但恩與主教關係的話了?」
他靠到椅背上去,交叉著腿又燃起另一根煙:「賈絲汀現在受折磨,是為了錯誤的理由,只有你能使她了解這一點,但是我要忠告你的是,如果你真這麼做,她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而如果她依照著自己的方式,她可能到最後會回到這兒來永遠待下。」
他把包裹丟入不重要信函的檔案中,立刻回了信,然後打開賈絲汀的來信。開頭的氣氛就很糟,沒有任何的稱呼。
「你的意思是,她在此地會不快樂?」
雷那身體微傾著坐在那兒全神貫注的看著書,娜泰莎蜷睡在爐邊。門開時他抬起頭,沒說什麼,似乎她的來臨並不使他高興。

「唉,」麥姬對她母親說:「我希望我們做的是對的。」
「賈絲汀,你什麼時候才記得清別人的名字?你也同樣拒絕我做一個好政治家的妻子。我聽見你想不起來時,就含混不清地亂叫別人的名字。很多妻子可厭的人,在事業上都相當成功;相反的,妻子太完美的人,事業卻往往不順利。但畢竟這並不重要,因為受到考驗的是人的才幹。很少人會為了純政治的緣故而結婚。」
來客是個面孔很特別的壯年人,看來卻比他實際的年齡老,但是與她所認識的人相較起來仍是很不相同,只除了他具有像逝去的洛夫一樣的力量與自信,洛夫,那已經完結的一切!
「所以你要讓我自己去想通。當我說我要回卓吉達時,你一點也不擔心,是不是?」
「告訴我,媽。」麥姬突然問道:「為什麼你對但恩的死悲傷過度,而對爹或法蘭克或史都的死卻並不如此呢?」
謝謝你的電報,你不會了解這幾個禮拜來我們沒有聯繫使我有多高興,因為我不會喜歡你在身畔的。我想到關於你的只是:謝謝上帝你不知道這一切,你可能會發現這很難了解,但我的確希望你不要在那時候接近我,痛苦是一點也不美麗的,雷那。即使有你陪伴,也不能減輕我的痛苦,或者你會說這證明了我愛你多麼不夠,如果我真的愛你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找你相伴,對不對?但我卻發現自己獨自掉頭而去。
你若回家就彷彿為我犧牲,我不要也從來不想讓你為我犧牲。你不曾真正屬於卓吉達過,從來沒有。如果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你是屬於那裡的話,我建議你趕快好好想一想。有時候你實在笨得很。雷那是一個很好的人,正如你所認為的,大概再沒有人比他更不自私的。為了但恩的緣故,賈絲汀,快長大吧!
她簽了名,不是用的花體字,倒很像她在雪梨讀書時在修女的鷹眼監視下在一些應付信的末端所簽的名。隨後她摺起信紙放進信封裡填上了地址。在去戲院演出最後一場「馬克白」的路上,她寄出了信。
「啊!」麥姬幾乎不自覺地叫了一聲,對於見到雷那!這個過去曾在她女兒的信中佔有極重份量的男人萬分驚訝。然後記起了禮貌,麥姬說道:「請坐下,海珊先生。」
他現在不再叫她「親愛的」了;近來她注意到他這樣稱呼她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今晚他竟不曾用過這親暱的字眼。這真是個多麼寡歡沮喪的晚餐!快些結束吧!她注視著他的雙手,竟記不起它們的觸摸是什麼感覺。為什麼生活總不能過得十分順意呢?為什麼類似但恩的意外會發生?也許是她突然憶起了但恩,她不能忍受再在這兒耽擱一秒鐘,於是她把手放在椅背上。
在大路和賈絲汀的小屋的交叉口,雷那扶她下了車,吩咐司機在附近打轉,然後溫柔地挽著她的腰。在倫敦陰濕的細雨中,他們緩慢地挪動著腳步,被踐踏的石頭回聲在他們四周迴響。多麼哀傷寂寞的腳步聲。
「我恐怕早就瞎了,我自己看不清事情,我需要別人的幫助。母親最後扳開了我的眼睛,我今晚收到她一封信,叫我不要回去。」
「那麼,賈絲汀,我們再見了。」他說。
「耽擱又有什麼意義呢?」
「賈絲汀好嗎?」她問道。
但是最使她感覺創痛的是,當她在不自覺的浮起「我要得告訴但恩,他一定會覺很有趣。」的念頭時,她會突然震驚地回到現實。這情形不停地重現著,因之她的苦痛也一直延續著,如果但恩的死亡不是這樣的驚嚇的過程的話,或者她會復原的快些,但是那幾天的夢魘總是那麼清晰,以致她幾乎無法忍受的想念他,她的思緒重複回到但恩已死的事實上,但恩永遠不能重返人間。
她感到痛苦,就像但恩剛死的那幾天一樣,那是一種絕望的、無益、但又不可避免的痛苦。當然她是無法可想,那是根本沒有辦法補償的,根本沒有。
她放掉了娜泰莎,拾起了撥火的鐵棒開始恣意地攪弄著已被火燒透的木頭空架,空架化做一陣火花,火的熱量,立刻減低了。「一定是我們體內的破壞慾在作祟,使我們去撥弄火苗。這只加速火的熄滅而已。但這樣何嘗不是一個美麗的結束呢?是不是,雷那?」
賈絲汀:
「奇蹟!」他說。
「我明白了。」
「不要想撇開我的驕傲,為你自己找個容身之所,雷那,因為我警告你,我不準備把你放在我心中的特別地位上。」
她也為她的母親哀傷,如果但恩的死已使她悲哀至此,那麼對她的母親又將如何?這樣的想法使她幾乎想尖聲大叫,想逃離所有的記憶與意識。她想起了但恩在羅馬接受教職的典禮中,那些舅舅們個個挺起他們驕傲的胸膛,好像一群凸胸鴿,最使她難過的是記憶起她的母親與其他卓吉達的人臉上的空虛與寂寞。
在禮貌的面罩之後,麥姬無法忘懷雷那告訴她的話,也無法不去想著他所給予她的選擇。她早就放棄了賈絲汀會回來的希望,而有他的話則無異保證這件事,她也只得承認如果賈絲汀回來,她將會快樂。另一件事她也應該大大地感激他,他打破了她心中的恐懼——那害怕賈絲汀發現但恩與洛夫之間關係的恐懼。
「你要我的司機明天送你去機場嗎?」
「不,」他木然地回答:「但是賈絲汀需要新奇刺|激才過得快活,在卓吉達她會枯萎。」
「洛夫來見我,並且問我知不知道但恩是他的兒子。」維多里奧溫和的說道,輕撫著娜泰莎灰藍色的背。
「還沒有!」
「見我?」她有點驚訝的回答,為了掩飾她的迷惑,她馬上轉到了一個比較沒有關係的話題上。「我哥哥們也常提起你,說到但恩在羅馬的授職典禮上,你非常親切地招待他們。」她提到但恩的名字而沒有任何悲傷,好似她常常使用它似的。「希望你能多留幾天,看看我的哥哥們。」
「他們每個人的死都像要了我的命,麥姬。但當他們三個人死時,我還年輕也較理智,因此我能隱藏住自己的悲哀,正如同你現在的情形。但洛夫卻知道當你爹和史都死時我的感受如何。你那時還太小,不會明瞭我的感覺。」她微笑著,「我崇拜洛夫,他是個不平凡的人,就像但恩一樣。」
她反而反抗地蜷曲起雙腿,靠www•hetubook•com•com近壁爐邊去撫弄娜泰莎。她一踏入屋裡就發現他接收了已故的維多里奧樞機主教的貓;雖然這貓又老醜又古怪,他似乎很喜歡牠。
「如果衰老並不使人變得無能,」麥姬乾澀地說:「那麼我們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母親告訴我洛夫主教在我離開卓吉達幾小時後逝世,奇怪的是母親對他的死似乎很平靜,她什麼也沒說,但是我了解她的。母親、但恩和你一直那麼喜歡主教,總使我奇怪,我永遠也做不到。我總認為他太善於說奉承話了,即使在他死後的現在我也無意改變我的看法。
她閉上了眼睛。「我會的,雷那,我會的!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回去看她!你是對的,你一向是對的。我從未想到過我會懷念卓吉達,但最近我卻瘋狂地思戀著它,彷彿我是它的一份子似的。」
「也許是的,」賈絲汀皺了皺眉頭,「但是我禁不住會想到還有其他緣故。我是指,她既然已經寂寞了這麼多年,這次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呢?我一點都幫不上忙,雷那,也許這就是我最擔心的。」
「是附近一個布吉拉牧場的繼承人,也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他的祖父是因為子嗣的原因希望結下這門親事,我贊成是因為這是賈絲汀需要的。」
總之,回家一趟吧!我們都想見見你,但是不要永遠留下來。你長久待在這兒不會快樂的,這對你不只是不必要,也是無益的犧牲。以你那種行業來說,離開一年都可能造成重大的損失,所以乖乖的留在真正屬於你的世界裡做個好公民吧!
親愛的,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已失去了一線希望。任誰也無法補償這個損失的,是不是?我不想欺瞞你說我現在是多麼快樂,這是不可能的;但你千萬別以為我們在卓吉達整日以淚洗面。我們仍舊過得很好,因為你還是我們的希望。但恩已經永遠的走了。親愛的賈絲汀,接受這個事實吧!
「也不盡然。我不懷疑她回到這兒,和波爾.金結婚——對了,波爾.金又是誰?」
「已成為雷那.海珊閣下之妻。教廷私人儀式。天主教式祝福。確已完婚!將儘速乘蜜月之便回家。將定居歐洲。與雷那同上,賈絲汀。」
「我一定傷害你很深。」
「沒有那麼嚴重。我知道你愛我,我可以等,我一直相信有恆為成功之本。」
是的,我非常非常的寂寞,然而就是你回來也不會使我好過一點。若你靜靜地想一會兒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你期望你的歸家能帶給我什麼呢?你無法使我重新獲得我所失去的,你也無法彌補我的損失,況且這也不是我個人的損失,這也是你、外婆和其他所有人共同的損失。你似乎覺得你應對我負某些責任,這個念頭是不對的。你的舉動在我看來有贖罪的味道。那是不合理的,賈絲汀,但恩是個成人,不是無助的嬰孩。我讓他去了,不是嗎?如果我也跟你同樣想法的話,我可能整天怪自己不該讓他去過獨立生活而最後進了精神病院。但我並不怪我自己。我們誰也不是上帝,可以決定一切,這點我比你體驗的多得多。
「你可接到令堂的信?」他禮貌的問道。
「我明天一整天都要開會,所以你一點也不會耽誤我用車的時間。」
然後,她的頭向後,記下這片滿是金色花海的杏樹美景。但一個不甚美好的東西闖入了。雷那小心地穿過了杏樹叢,他巨大的軀體所著的德國皮外套擋住了微風,太陽光在他的銀色頭髮上閃爍。
「噢,謝謝你!」她輕描淡寫地說著,「你難道不高興我不會再給你惹麻煩了?」
「是的,奇特的。」她肯定地說。
「維多里奧,但恩也是另一悲劇。」
「我說過我要搭計程車!」
「舞臺對賈絲汀而言是不夠的。」他繼續說:「而她了解這一點的日子就要來臨了,然後她會回到人群或者是她的家庭、卓吉達、或者是我。」他含有深意的微笑著:「但是人群對賈絲汀也是不夠的,歐尼爾太太,如果賈絲汀選擇了我,她仍可以保有舞臺事業,這是卓吉達所不能給她的。」他堅決地望著她,好像面對著敵手:「我來是希望你能幫助她選擇我,這樣說或許很殘酷,但是我的確比你更需要她。」
「你會著涼的!」他說,一邊脫下了衣服舖在地上以便坐下。
那晚賈絲汀思緒如是開展著,她這一季飾演馬克白夫人的角色,完全不符合她平日對這角色的認識。這夜她未睡好,次日清晨接獲母親的來信,使她感到些微的不安。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歡扮演上帝的角色。我想我知道她真正想做什麼,但即使我能使她自己面對這個問題,她也會支吾不言的。」
電報文寫著:
雷那並不像是因精神或肉體的片面之愛而受打擊的人,他也從未表示想重新打開他們的生活面。他只是想交她這個朋友,想獲得她的友情罷了。太好了!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只是……他可能忘記過去那一段嗎?不,不可能的——如果他忘了,他真該受到天譴。
「你和海珊先生單獨談談吧,他想私下跟你會個面,如果你們要茶,請搖一下鈴。」費說著然後就退出了。
曾有兩次她動了回卓吉達的念頭,第二次她甚至連車票都買好了。每次到最後總有一個理由阻止她成行,但是她自己了解真正的理由出自罪惡感和怯懦,她實在沒法面對母親,那將使得那件悲哀的事再現,也使得她處於她逃避了許久的苦痛的風暴中心。如果她不回去,卓吉達的人一定會繼續相信,賈絲汀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會很好的,尤其是她的母親,所以最好還是離卓吉達遠一點,遠一點。
「但你的演員事業怎麼辦?」
至於結婚,麥姬看不出來她能做什麼,好使賈絲汀去做她所不願意做的事,她雖喜歡雷那,但是他的幸福當然比不過她女兒的幸福、卓吉達人的幸福、和卓吉達本身的幸福重要。主要的關鍵在於,關係著賈絲汀未來幸福的是雷那嗎?雖然他說賈絲汀愛他,但麥姬不記得她女兒曾表示過雷那對她的重要性,而這種情形卻曾在她和洛夫之間出現。
「你一點都不感覺痛苦嗎?」費問。
「的確不像。」她坐下面對著他。
她的聲音和她的痛苦都使他了解到,這兩年來因為賈絲汀的不歸,她受到了多大的折磨。他來此的目的和重要性變小了,減輕麥姬的恐懼變成他的新任務。
「歐尼爾太太,我叫雷那。」他用著與賈絲汀相同的發音方式說道,同時惡作劇的想到這個婦人將會有段時間不會自然地使用這名字。她不是一個能在陌生人前泰然自若的人。「我不是因公來澳洲的,我倒是為了其他更重要的理由而來的,我想見你。」
「雜在五百萬個賓客當中?當然。怎麼回事,雷那?是你不信任自己能和我單獨相處?還是不信任我?」
從維多里奧那裡,他知道了整個事件,對於賈絲汀竟然沒有想到聯繫他,他起初真是很驚訝。
他的眼睛閃爍著。「奇特的?」他懷疑地問。
她拾起筆開始給她母親寫信,淚水也逐漸乾逝。
「沒有,而且我不認為她現在會寄信給我。她拙於言詞。」
「你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正在一天天變老,也許你想忘掉這件事。從前她很容易就能應付的事,現在都很可能使她苦惱。」他的眼光突然變得猶疑起來,似乎他正聚精會神地在想著某件和他正說著的話無關的事。「賈絲汀,三年前她失掉了唯一的兒子。你以為這痛苦會隨時間的消逝而沖淡嗎?我認為只有更加深她的哀痛。他走了,而她現在必定覺得你也走了似的。畢竟,你甚至不曾回去看望過她。」
「假如其中任何一人曾顯示出他的地位重要的跡象,我也不會如此介意了。」在賓客們離去後她對他說,她很高興現在可以和他獨處一室,心裡卻猜測著她何時將被送回去。「就像拿破崙或是邱吉爾,如果一個人是政治家,他就必須相信命運。你相信命運嗎?」
「為了增加英國加入歐洲共同市場的可能性,我花了不少的時間在英國,我必須有個駐足點,因此我租下了公園巷的寓所。」他解釋著。
「謝謝,我不抽煙。」她整整衣服接著說:「這兒離你家相當遠呢,海珊先生,你是因公來澳洲嗎?」
「如果我還是對你別有企圖,你認為我可以忍受了這麼久離開你?你是不可捉摸的東西,但是我依然把你當作一個好朋友,而且像想念好朋友一樣地想你。」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問道,一邊移動身體坐在衣服上有棕色緞面的一角。
「你是說你跟我在一起沒什麼好處?」她說著刻意地笑了笑,「沒關係的,雷那!不要安慰我,我承擔得住的。」
對麥姬而言,這樣不期而來的時候令她很尷尬,他是個陌生人,而且還明說了不遠千里而來只為了看她,而且很明顯的不願意說明為什麼。她想或者慢慢地她會喜歡他的,但是卻覺得雷那有些威嚇人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人從不曾進入過他們的生活圈裡,因此使她覺得有些不自在。一時,她對賈絲汀產生了很戲劇化的想像,她的女兒和這男人之間或者已有極不尋常的關係吧!
「什麼時候決定的?」
「你的創傷舐夠了嗎?」
她積極的進行離開英國的計劃。克萊的勃然大怒使她深為震驚,但是一夜之間他就完全讓步。她離開劇團的消息傳出後,每五分鐘就受到一次電話干擾,逼得她不得不把聽筒取下。從她初到倫敦就一直伺候她的凱莉太太,悲哀地在一屋子的箱籠當中穿梭著。一面嘆息著她的命運,一面偷偷把聽筒放回機座上,希望有人會打電話來能說服她改變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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