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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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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但恩 十八

第六部 但恩

十八

「不是在羅馬,主教大概一點也不知道,是在克里特島,他們說他是在海難中溺死的,他正在度假,媽,他曾邀我同往而我拒絕了,倘若我跟他去了,這件事一定不會發生,上帝啊,我怎麼辦?」
「澳洲!我的天啊,這更糟了。我們只好打電報去了,如果你不是他最親近的人,護照上為什麼這樣寫著?」
在殿上的窗中有燈光,他將上去,和洛夫主教談幾分鐘。他看起來老了,身體也不太好。也許他應該去作身體檢查。雷那很痛苦,但不是為賈絲汀,她還年輕,還有時間。他為洛夫主教痛心,因為他已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授聖職,卻毫不知道。
她像往常一樣,只簽上「賈絲汀」。她從不用深情的字眼。他蹙著眉,看著這些簡明的字句,彷彿他能看透它們,深入她心中了解她到底寫了什麼,當然有友誼,但還有什麼?
「歐尼爾小姐你還在聽嗎?你還在聽嗎?」電話機那頭聲音在叫喚著。
「不?為什麼不?」
「在我認識你的七年中,你從來沒有誇讚過我的穿著,除了批評以外。」
「我很抱歉通知你,你的弟弟昨天在克里特島因意外而溺死了,他因為救人而遇難。不過,希臘那兒目前正蘊釀著革命,因此這消息只是大約如此,或者可能是不正確的。」
沒關係,在倫敦再見他,說不定比較好。一封鄭重道歉的航空信,再邀請他晚餐。很多事上她還不了解雷那,但有一點她從不懷疑、他會來的,因為他不是硬骨頭。因為外國事務佔據了他,英格蘭更是他最常去的一站。
洛夫往前靠去,雙手遮住了臉,「死了?」她聽到他喃喃的說著,「但恩死了,我美麗的孩子,噢,親愛的上帝啊!」
但恩獨自駕著車,經過波露吉耳、弗瑞日、波隆那、菲拉那、波多瓦,並在崔斯特住了一晚。這是他最喜愛的城市之一,所以在出發往魯比雅那山路之前,他在亞得里亞海岸又多停留了兩天,另一晚停留在查格瑞布,然後沿著田野間的沙瓦河谷中一色藍色的菊苣一直到波格拉德,一直到里斯,又住了一晚。麥西多尼阿和斯哥介自從兩年前的地震以來,還停留在剝落的毀壞中,度假的好場所特多威利斯充塞著有趣的土耳其人和他們的回教寺院與尖尖的塔頂。一路到南斯拉夫,他都吃得很節省,因為面前擺著一大盤的肉食,而當地的居民卻津津有味的啃著他們的麵包時,總讓他覺得羞恥。
她站起來,走到他紅色錦緞的椅座旁,把他清瘦得有如羊皮的雙手握在自己手裡,彎下身來吻他的戒指,紅色的寶石在她呼吸的水氣中,模糊成乳色。「以神聖主之名。洛夫,我發誓但恩是你的兒子,他根本不是路克的,我以已死的但恩之名為誓。」
他無聲的禱告著,突然感覺到所有四周的一切。思想像顆顆豆子,日子也像顆顆豆子。上帝,我是屬於祢的,為了祢的福佑我要感謝祢。為了偉大的樞機主教、他的幫助、他深切友誼與從不消失的愛;為了羅馬、為了能住於祢心內以膜拜於祢的教堂中、感覺我心中祢的教堂的支持,我感謝祢,祢所佑福我的實多於我所值得的,我能為祢做什麼呢?表示我的感謝?我所受的痛苦實在太少了。自從服侍祢以後我的人生旅程變成長而甘美,受過苦的祢必知我需接受更多的苦難以了解祢,而人生就是通往了解祢的途徑吧!用祢的矛刺入我的心吧!並且深藏它使我永不能拔起,請讓我受難呵……為了祢,我能原諒所有的人,甚至我的母親和我的姊姊和樞機主教,唯有祢是我的痛苦、我的快樂。卑視我,而我將讚美祢的名;摧毀我,而我將獲致喜樂。我愛祢!唯有祢!
「哭吧!」麥姬接著,「哭吧,你終於知道了,你是他的雙親之一,應該哭的,哭吧,洛夫,二十六年來,我帶著你的兒子而你毫不知情,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你兒子,當我生下他時,我母親就知道了,同樣的雙手、足、臉龐、眼睛、體格,除了頭髮的顏色,完全酷似你,而你卻全然不知,你現在都了解嗎?記得我遣送但恩來這兒時,曾在信裡寫著『我所竊取的,現在還給你。』你還記得嗎,實在他是我們倆共同竊取的,洛夫,他是你從對上帝的誓約中偷取的,而現在我們要為它共同付出代價了。」
「和伊娜葛萊茵
電話在早晨九時響了起來,賈絲汀睜開惺忪的睡眼,一邊詛咒,一邊滾過身來,埋怨著世人在早晨九點的「打擾」,他們自以為是合適而應該的,怎麼能肯定賈絲汀也如此認為?
「你準備怎麼處置他的遺體,歐尼爾小姐?」
他們坐在走廊的一個溫暖的角落看書,但是麥姬的書本已落在兩膝上,而她正心不在焉的注視草地。這一年雨量豐富,到處都是小蟲,和肥胖、快樂的小鳥。從黎明到黃昏的最後一刻,空氣中都充滿了小鳥的歌聲。
這件全絲裙子的邊幾乎只到大腿的一半,她旋轉了一圈,再回到他的身邊:「雷那,你認為怎麼樣?會不會有傷風化?巴黎現在還沒有誰穿這種長度的裙子呢!」
今天,雷那飛到倫敦(她曾經寫過一次),而他告訴我曾在上星期在羅馬見過但恩。噢!他看但恩的次數比看我的次數多,因為羅馬在他旅程表的上端,而倫敦卻在最下面。所以我得承認,每一年在我們回家前,先在羅馬和但恩會合的主要原因是為了雷那。但恩喜歡到倫敦,但是如果雷那在羅馬時,我不會讓他來。這是很自私的,你一定沒有想到我有多喜歡雷那,所以我希望我們能時常見面。
仍然很早,所以旅館的走廊上人還很多,賈絲汀穿上鞋子快速地低頭爬上樓梯。然後,好一會兒她顫抖的手不能從袋子中找出房間鑰匙,她想她可能非得再下去,面對桌邊一大群人。但是鑰匙找到了,她的手指一定已經摸了不止十次卻沒發覺。
他來到他喜歡游泳的海邊,一輪黃色的新月隱在凸起的懸崖間,他站立一會兒眺望地中海尋找利比亞的所在,那黑的地平線遠方。他輕輕地踩入沙裡,踢掉他的運動鞋,拿起來,踏過柔軟溫馴的海岸線,一直到他經常置放鞋子、襯衫及外衣褲的地方。兩個英國人操著做作的牛津口音閒談著,像不遠處兩隻炙熱的龍蝦一般的躺著。他們之後是兩位婦女,用德文懶洋洋地聊著天。但恩注視著她們。故意拉拉泳衣以引起她們的注意。果然她們發覺停止了閒談,對著他微笑,一邊輕撫她們的秀髮。
「你在開我玩笑。」她覺得很厭惡,鑽入他的賓士轎車裡。那轎車有一面德國小旗在飄揚,「你那時得到這面小旗的?」
並且,我真誠地為雷那感謝上帝!他和他們一起是多好呀?我不相信還有誰會激使佩西說話,但他卻做到了,祝福他吧!他們嘰嘰咕咕談論著,咦?他從那兒為找來澳洲啤酒?他喜歡他們,並且也感興趣,我猜。每一件事情對一個德國政客來說,都是足以獲益的事,不是嗎?以他的身份,他怎能堅持他的信仰?你,雷那.海珊——教皇與樞機主教的朋友、賈絲汀.奧尼爾的朋友。噢!若你不是這麼醜,我會吻你的,我,上帝,想想看,如果我和舅舅們待在羅馬,卻沒有雷那在旁,那多悽慘!
賈絲汀隨雷那離開,她提了要跟但恩到希臘的事以後,他說要到波昂的辦公室。
他幾乎不感覺到痛苦,只注意著麥姬的雙臂正環繞著他,而他的頭枕著她,他試著轉身,直到他能瞧見她的眼睛,凝視著她,他想對她說「原諒我」。卻發現很久以前她就原諒他了。麥姬知道,她事實上得到了最好的一部份,洛夫想說些能夠安慰她的話,卻發現一切都不需要了,麥姬是堅強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能堅強的承擔下來。終於,他閉上了他的眼,讓自己最後一次感覺到,麥姬已經永遠寬恕他了。
「不要走!」
「是的,妻子,如果我要你作我的情婦,早在幾年前我就要求了。而那是很容易達到。我之所以沒有要求你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而且我相信你當時對『丈夫』這樣的概念還不能接受。」
神父彎了彎腰,退了出去。歐尼爾,這是小但恩的名字,他應該記得的,他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竟然讓她在那兒等著!如果但恩是他親愛的外甥的話,那麼麥姬應是他親愛的妹妹了。
「我們全部是六個孩子!一年後,又生了兩個,你會怎麼想?看看我們現在吧,豪與史都已經死了!剩下的沒有一個有結婚的打算;而我,唯一沒有資格繼承這名字的人,卻是唯一能給卓吉達繼承人的人。即使這樣,我們祖先都不會高興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你可能會認為我至少會有幾個孫子。但是你看看,我的兒子作了神父、女兒是一個老小姐。這不是另一次卓吉達香煙的中斷嗎?」
「雷那那兒去了?」吉姆問,他從巴伯手中拿了一滿杯酒遞給她。
當她坐下後,洛夫可以很仔細的觀察她:他發現她的雙腿和足踝腫脹得很厲害。
「我們完蛋了!」麥姬重複著,「所有的預期!我們一九二一年到卓吉達時,有誰會想到是這樣的呢?」
「這就是你說你愛我的原因嗎?」她痛苦的問,「這只是個消遣嗎?」
「不要去打擾你的主吧!」他對面的陌生人冷冷的說著,「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呢,我來是為了求你的幫助,不是來看你悲傷的,我在飛機裡想了幾個鐘頭,承受著,你的悲傷已經無法使我更難過了。」
他擺動腹部,閃入水中,逐漸地接近她們,那雙驚恐的臂向他伸來,緊緊地攀住他,把他往下拉去,在那婦人措手不及中,他快速在她的下顎擊了一拳,然後緊緊地握住她的腰,而後他抓住另一個的游泳衣,推開雙腿,握住她的脊柱,因著嗆住水的緣故,他咳嗽著,翻轉身來,拉曳著她們。
在布利卡薩主教的辦公室,他的秘書推門走了進來。
他突然鬆下來,坐回他的椅子,「什麼意思?」
「親愛的,不要哭了,不要再悲傷了,但恩不喜歡你這樣的,回家來,忘掉這一切吧,我們將把但恩接回家來,在法律上他又屬於我了,而不再屬於教會,誰也不能阻止我,我會打電話給澳洲中心,但恩一定要被接回來,我不願想到他躺在遠離家鄉的地方,這兒才是他歸屬的地方,他一定要回來,帶他回來吧,賈絲汀。」
只有費和麥姬在客廳裡陪伴著洛夫主教,在一頓誰也沒有胃口的晚餐後,沒有人說一句話,大理石上的鐘擺動的格外響,費和麥姬同坐在奶油色的沙發上,肩膀微微地相觸著,洛夫從不曾在過去的日子裡看見她們如此親近,她們一言不發,既不互相對望,也不看洛夫。
「你喜歡
賈絲汀作了一番清晰的描述。在他們知道她每晚都會被扼死一次而驚訝萬分時,她高興了。只記得在半小時後,佩西打個呵欠,而他們都面露倦容。
「我怎樣幫忙你,麥姬?」他平靜的問道,雖然他識破了麥姬隱藏的情感,他卻盡量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的。」她很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我和你在一起總覺得我好像一直忙於追上你,而我從沒有趕上過?」她的刺不見了,不確定地看著他,「你這話並不是真的吧?是不?」
「不,真的嗎?就用我這一身的橘紅色衣服?我還想你會討厭我又是橘紅色頭髮,又穿橘紅色衣服。」
所有的頭搖著,即使法蘭克也一樣,但他們並不像想討論這事。她可以看出他們多疲倦了,然而她不後悔自己這番來打擾,舅舅們是最好的試金石。每個人如海上孤島的最大問題就在於:他們無法知道別的孤島上的動靜。
他去拉叫人的鈴繩,但是麥姬冷峻銳利的目光緩緩地看著它。

「但恩,我太為你高興了,如果媽在這裡,她也會這樣覺得,她只要看你這樣就夠了,等著吧,她會來的。」
「這種熱鬧的顏色,會使人撩起一些念頭。」
他向她揮起拳頭,「我花錢找樂子的方法,比你知道的多多了。」
「嗯!是的,但這都是我的錯。我待會兒去看他,向他道歉。」
這就是生活嗎?從上帝來的,歸回上帝去,從塵土來的,歸回塵土去,這樣的生活是為失敗的我們預備的,貪婪的上帝啊,你攫走了所有好的,只把剩下的世界留給我們。
讀信是件很有趣的事,而寫信卻是一種負擔。但這只是對賈絲汀以外的人而言。她因為沒有收到她希望的那種長信——充實而坦白的——常忿忿不平,卓吉達居民從賈絲汀那得到關於但恩的消息,因為但恩的信,從未使讀信人進入情況中,而賈絲汀卻做到了這點。
「這使我想起聽過的一首詩:
對呀!她的眼淚乾了。
「喂!」
「你在羅馬說的……說你愛我。」
「喂,賈絲汀。」麥姬說道,一點也不心慌,或者以為這個不尋常的電話只是問問家裡可好。
「不,我要飾演戴斯德蒙娜,所以週五沒空。週六晚上可以陪你。」
電話掛斷了,只餘嗡嗡的聲音,賈絲汀跌坐在地板上,這一定是假的,但恩溺死了?冠軍一般的游泳好手?不,這不可能是真的。但是,這卻是真的,賈絲汀,你沒有同他前往,沒有保護他,他因此溺死了,你一向知道的,從小你就是他的守護神。你即使不能救他,也應和他一起溺死,你留在倫敦沒有回去的唯一理由,只是為了和雷那作|愛,賈斯汀啊!
「我們完蛋了!」麥姬說。
他呆呆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或許因母親不能到場,但恩在維多里奧主教和洛夫主教給他的接待會中第一個就把賈絲汀帶到一邊。他穿著白領黑袍,她覺得很高貴,一點都不像個神父。彷彿演員扮演神父一般,除非別人注視到他的眼神,否則不會知道。現在他眼神中就有那種內在的光輝使他變得非常獨特。
「再說你愛我,你這混帳,看我唾你的眼睛!」
「哎,這倒是你打退堂鼓的好時辰啊,半天裡你都不伶牙利齒了。」
「是的。」
「我有一段假期,可思考我將要做什麼。兩個月時間,我將要和母親討論之後,在卓吉達牧場上好好考慮。我覺得跟她談過之後,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首先我必須鼓起勇氣回家,如果你辦得到的話,跟我一起到伯羅奔尼撒島住一兩星期,好好罵我一頓,一直到我受不了你的聲音,搭飛機離去為止。」他對她笑了,「此外,我不願你以為我將把你摒出我的生活之外,我更不會對母親這樣。一個人偶爾也會需要有人在旁提醒他。」
「我們這就去把但恩帶回來。」洛夫無力的說和-圖-書著。
「賈絲汀小姐嗎?」
「你等著看吧。」她說,盯著鏡子,鏡中出現的彷彿是他的臉孔。「我會讓你永難忘懷英格蘭,不然我就不叫賈絲汀.歐尼爾。」
我寫到那裡了?喔!是的!雷那上星期在羅馬碰到但恩和他的朋友,雷那堅持付帳,這免除了但恩的困窘。那真是一個很棒的晚上,沒有女人,卻有一切別的東西。你想想看,但恩屈膝在一間破爛的羅馬酒吧中,對著一瓶水仙花說:「美麗的水仙花呀!我們匆匆地看著你們迅速地枯萎!」他想要正確的引用這句話,費了十分鐘,仍無法想出來。然後他放棄了,而將一朵水仙花夾在上下牙間,開始舞著!你們能想像但恩的樣子嗎?雷那說沒有什麼關係,老是工作,沒有遊戲也是不好的:女人不在,最好的事就是灌黃湯了,你們千萬不要認為我們常常這樣子!我推論:當這種情形發生時,雷那是禍首,所以他才會注意他們那些天真的傢伙。但是,我一想到但恩竟銜朵水仙花大跳其舞,我就想笑。
「哦,雷那!你這樣說好像我在小題大作。即使我真是小題大作,你也一定能知道為什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洛夫重複的問著,急躁而恐懼。
「絕對不要穿西裝打領帶!」她突然說。
「我從來還沒有被一個神父捏過,這些年,我在梵蒂岡進進出出,還沒有碰到誰捏我大腿。所以我認為我穿條迷你裙,也許會毀滅一個定不下心的可憐神父!」
「我不能去,你該知道我有多害怕。不是驕傲,也不是怕洛夫罵我。天知道。我有多想念這兩個人,假使我知道他們需要我的話,我會雙膝匍匐著去看他們!喔!但恩可能會高興見到我,但是洛夫呢?他一定早就忘了我還存在呢?告訴你!我怕,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若我去羅馬,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不去!」
一團炭火在小爐中熾熱了,賈絲汀並不在乎熱度,她縮在旁邊兩眼注視著他。然後坐向前,她的手臂環抱著膝蓋,裸|露的雙腳藏在黑色長袍下面。
洛夫不知如何自然的招呼她,呆板的指指身旁的椅子。
假使卓吉達的居民用心的話,他們便能想像,羅馬和倫敦對他們而言,並不比到雪梨遠;也會認為但恩與賈絲汀仍是將要住校的孩子。不可否認的,他們僅僅是回家過數日的短期假日,但是每隔一年,通常是在八、九月中,他們至少會出現一個月之久,當然看起來還是和往常一樣,總是那麼年輕。因而,他們是否是十五、六歲或二十二、三歲,又有什麼關係呢?同樣的,假使卓吉達居民在初春時住上一個月,他們也一定不會來來去去的說著:「一切都一樣」或是「噢!僅僅只剩幾個星期了」、「親愛的上帝,自他們離開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呢?」但是,在七月左右,每一個人的腳步都變得比較輕快,而恆久的微笑也停留在每個人的臉上。從炊事房到牧場、到客廳,人人都在計畫著宴會與禮物。
「如果我這樣,你會把我像隻狗一樣的踢開。」他說,笑著。
「胡說!如果你現在還這樣,你永不會。你將會繼續看著我,因為我讓你莫測高深——你永不知道可以從我這期望些什麼。」
「噢!我想你會明白的。如果你不能,你就不會是個好演員了。對你來說,那是出自無意識,除非你需要用它,它不會從腦中冒出來。」
「怎麼死的?在那裡死的?羅馬嗎?為什麼洛夫沒有打電話給我?」
「賈絲汀,我親愛的,冷靜一點,」麥姬堅強的說道,「靜下來,告訴我這是千真萬確的嗎?」
「你覺得呢?」
「不,你不是在騙人,但你真的不知道你多有吸引力嗎?」
「大家開啤酒慶賀吧!我要演戴斯德蒙娜啦!」她以銀鈴一般的聲音宣布。
「哦,你已經知道了,親愛的,我剛看到了,當你和我在一起你怎能懷疑自己?」
「像你在羅馬那樣吻我。」她呢喃著。
「每人看法不同。我親愛的,我並不值得看。為什麼你認為我能吸引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雄糾糾的男子氣概就是你的風格——在胸前掛著金鍊子!這套衣服使你看來好像腰圍突出,而事實上一點也不。」
麥姬接的電話,費早早就上床去了。
同時,這消息值得慶賀,她還不能面對雷那,但是有其他的人在身邊要分享她的勝利,所以她穿上鞋,走下去在大廳中找到舅舅們。佩西站著伸開兩臂迎接她,燈光亮著。
他仰頭大笑。
教堂裡都就緒了,能來的人都來了,金氏一家、歐魯克全家、大衛全家、卡麥克全家、賀普頓全家,還有柯立瑞一家人,以及卓吉達當地的人。希望破滅了,光芒消失了。棺木前面,歐尼爾神父隱在玫瑰花中,為什麼他來時卓吉達的玫瑰花總是怒放?現在是九月,最適宜的時間!玫瑰都盛開的季節吧!
電話突然中斷了,她的話筒有放下的聲音。他坐了一會兒手上還拿著話筒,然後聳聳肩把它放回去,可惡的賈絲汀!她開始介入他和他的工作中了。
她吸吸氣,把手摀著臉,肩膀顫動著,開始困難地把她的麻煩推到心靈一個角落裡,不再記起。她知道她可以做到,她花了一生來增進這種技巧,只是這種事是永無休止的。她開始繼續專注於身外之事,伸手扭亮了燈。
「哦,但恩了解的。」她輕輕地說,「而且我想他更喜歡一個人去那島上。他編了一個故事說需要我激勵他回家,但我想第二個理由已不成立,他不要我感覺從他的生活中被挑出,現在他是個神父了。」
「閣下,您不舒服嗎?」
賈絲汀把電話從桌上移到膝蓋上,拿起耳機。
「我不知道,……如我知道,我就會有個目標可以奮鬥了,只要一種感覺,我又如何能和感覺相鬥呢?因為它只不過是一種感覺,一種預感,好像眾神正在集合!」
她把眼光從腳上移開,直直的注視著他。
「去羅馬!看洛夫.布利卡薩得意洋洋的笑?我寧願去死!」
他痛苦的身軀靜止,逐漸鬆弛了。但恩翻過身來,讓四肢伸展而漂浮著,他望著拱形的蒼穹。這就是了,這就是上帝的矛,是我一個鐘頭前還驕傲地要求著的痛苦,我說讓我有個機會痛苦,結果它真來了我卻抵抗它,我的愛並不完美啊!天主啊,祢賜的苦痛我應該接受,我不應和祢的意志對抗,祢萬能的雙手啊!這是祢給予的苦痛,而我是屬於祢的,我願像嬰兒一樣將自己託付於祢手中,祢所為對我而言都是太好了;我曾作過什麼而值得祢這樣的寵幸、值得另一些人對我特別的鍾愛呢?對於這樣一個並不值得的人,祢如何能給予我這麼多?痛苦啊!痛苦啊!祢所為對我都是太好了,我現在只要求讓這一切不要長久下去吧,那麼我的痛苦也將縮短,而且很快地過去,但是,就在此刻,我還是要謝謝祢,謝謝祢賜予的痛苦,我愛祢。
但是當他的臉慢慢地離開他的手時,她已經冷卻的心卻猛然的震動起來了,扭曲而痛苦著。多麼像但恩的一張臉啊,但是他臉上的悲傷,但恩卻永遠沒法感覺到了。感謝上帝,他死了,永遠不必承受這種相同的痛苦,他能去世也是好的,這樣的話痛苦就可以永遠離開他了。
「真像隻熊。」賈絲汀說。
他仍然退後著,遙遠地,而讓她脫去他的夾克和領帶,但是當她開始解他襯衫的扣子時,她知道不行了。這種本能的能夠激起興奮反應的性|技|巧,並不在她的範圍內。這是如此重要,而她卻又攪糟了。她的手指顫抖著,她的嘴唇皺起來。她開始哭了。
「我不會的。」他從沙發上扯來一個枕頭墊在頭下,然後將她拉近身畔,溫柔的嘆息著。
「我要求你了嗎?你應該長大了,賈絲汀,其他人也許會認為我正把你的生活局限到廚房以內,但是你應知道的,我們不必靠救濟過日子,你可以有眾多的僕役使喚,足夠的奶媽來照顧小孩,任何你需要的,都可得到。」
「我還是可以這樣,伙伴!」
電話繼續響著,或許是雷那打來的想法,使得賈絲汀逐漸地醒過來了,她起身,走出起居室;德國的議會正進行到緊張的階段,她已經一個禮拜沒有見到雷那了,而且是否下個禮拜能見到他,也實在不樂觀,但是,她又想著,或者危機已經告一段落了,或者他正打電話告訴她,他正往這兒來了。
她張開嘴,微喘著說:「他沒向我求過婚。」
「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彼此瞭解了多久。」他平靜的說道,同時伸出兩腿,好使他自己舒服些。賈絲汀以滿意的眼光掠過他的衣服,非常有義大利味。他大膽的穿了一件能證明義大利男性胸膛多毛的魚網式襯衫。
她不出神了,卻發現他也在注視她,覺得好像剝光身子被一群拿石塊的人圍住,有一會兒他凝視著她驚奇睜大的眼睛,帶點迷惑卻不是驚嚇的表情,然後他平靜地轉問巴伯其他事情。賈絲汀提下神禁止自己胡思亂想,這太有趣了!多年的朋友突然可能變成情人,而且自己也不覺得這想法討厭。
電話在靠近牆的地方。依著這堅固物的支撐,賈絲汀的雙腳開始軟了,順著牆沿踡曲成一團,坐了下來。不是哭,不是笑,卻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聲音,賈絲汀喘著,但恩溺死了。喘著,但恩溺死了。喘著,死了,死了。
「我還不習慣這種稱呼呢。」
他只知道已經驚嚇了她,只知道她還要和他做朋友。他對她意義重大,可是她到底了不了解她真正對他的感受?畢竟現在她知道他愛她了,如果她也能知道自己也在愛他,她會在信上直接說出。然而為何她不和但恩去希臘,而改到倫敦?他知道不可能因為自己,但他卻開始充滿希望地幻想起來了。於是他按鈴喚來秘書,那時正是格林威治時間上午十時,是找她最好的時間。
「妻子?」她很快地坐起來。
「我在『世界新聞』中看到一則消息,你看過嗎?」
她終於進來了,走向床舖,坐在床邊,讓那些一貫的思想漸漸回來。告訴自己是攪亂了受驚了,而且從迷夢中醒來。這一會兒她恐懼地望著窗外的夜空,想詛咒,想哭。他們兩個再也無法正常交往了,她已失去一個最親近的朋友了。
有人想到美國空軍站就在附近;於是馬上去求援。在但恩不見後不到半個鐘頭,一架直升機出現了,逐漸擴大搜尋範圍,在海灘上尋找著,但是沒有人指望它能找到什麼,因為沉到水底的人經常很多天後也不見浮上來。一個小時過去了,在離海岸十五哩處,他們發現但恩平靜地浮在水面,四肢展開,臉望著天空。有段時間,他們以為他還活著而無限高興。但是當飛機低飛下來,激起許多嘶嘶的水泡聲時,他們卻發現他已經死了。直升機上的人把這個消息通知地面的人員,飛機再度起飛,三個鐘頭後又再折返回來。
「當然不行了,有我在旁邊幫你倒忙怎麼可能行?」
雷那比我幸運,因為他能夠碰見但恩的同學,而我卻不能。我想但恩認為我會把他同學當場強|暴,再不然就是他們會當場強|暴我。哈!這種鬼事只有在他們看見我穿劇裝時才會發生。兩塊圓形銅片遮著胸部,大堆大堆的鐵鍊和我想是個貞操帶的東西——你還得用一對開罐器才穿得進去。我戴著黑色長假髮,身子塗上褐色油彩,再打場架,就轟動會場了。
他站起來,拉起她來面對著。「我想,你可以先練習給我作早餐。如果這是我的房子,我會樂意效勞,但若是在你的廚房,你就得掌廚了。」
可能當她成為一個老婦時,她還會保留一些臉上和態度上的不成熟;就像那些女性的特質一向不在她身邊一樣。冷淡的、自我中心的、邏輯的腦袋似乎完全主宰了她。然而對他而言,她具有一種蠱惑他的力量,使他懷疑有無任何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他仍未想過這種長期奮鬥是否不值得,也許從一個哲學的觀點她看來不值得,這要緊嗎?她是個目標,一個令人振奮的力量。
「這不是很奇妙嗎?也許見過母親後,我可以集中心思再想天主,我想我天生志趣在此,只要一心想著天主,維護祂的旨意。」
在一陣停頓後她說,「你會不很快來吃晚餐?」
「那表示我的大腿只要在一小時內,就會被別人捏得青黑,用不著等上一天了,去他的!你知道嗎,雷那?」
「洛夫,你不了解,光是準備『行動』對我是不夠的,我要我的兒子,不是下個禮拜或下個月,而是現在,你會說希臘文,而且又可以弄到你和我的通行證,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希臘,幫助我把兒子帶回來。」
「親愛的雷那,」條子上寫:「抱歉那晚我像隻山羊般跑走了。你能想像我怎麼了?我想是因為那天太緊張了,請原諒。我小題大作,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而且我敢說,那天也不全是你的錯。所以我跟你說,你原諒我,我也原諒你。讓我們作朋友吧!我不能忍受和你相處不愉快。下次你去倫敦,來我住處晚餐,我們講和。」
「只有一個,而且就像所有的好女人一樣,她穿著規矩的晨衣等我。」
雅典正處於騷亂中,憤怒的群眾擾亂所有的秩序,美國空軍基地的上校,手裡拿著但恩的澳洲護照,透過特別的頻率與他的上級聯絡,護照並沒有任何資料可循,只有職業欄簡單的填著「學生」,背後,最親近的親屬上填著賈絲汀,還有她倫敦的地址。在但恩小小的旅店房間,那口黑色四方的皮箱一直沒有打開,正等著被送往它應該去的地方。
從有記憶開始,他們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但她卻對他們誤解了很久,就像她不了解卓吉達的每一件事那樣。她覺得那些舅舅和賈絲汀.奧尼爾什麼關係也沒有,只是一個複雜家族裡的成員,會對她羞怯地看著,在她有意和他們聊天時逃掉。不是他們不喜歡她,她現在知道了,只是他們感覺是不同的外地人,這使他們不舒服。但在此處羅馬,她開始更為了解他們了。
「你走到我前面,我會告訴你!」
「胡說!你正在盛年,健康又年輕。」
當麥姬走進來時,洛夫幾乎不認得她了,自從最後一次見她,已經過了十三年,現在她五十三,而他已七十一歲了,他們都老了,不過,她的臉龐並不如他所想像的改變得那麼多,不過,甜美漸為精明銳利,溫柔漸為嚴峻所替代,她看來雖然上了年紀卻充滿活力,一個虔誠的獻身者,遠比他所想像的沉思和圖書的聖人為甚,她的美麗仍令人心動,眼睛亮著銀灰色,只是看來都顯得剛毅多了,原來閃亮的頭髮,變成了灰褐色而沒有生氣。但是最使洛夫困惑的是,她並沒有如他所想的熱切而長久的望著他……
「和她溫存?」
「那麼週六晚上。」她說,「六點左右,然後我們可以喝一兩瓶酒,訂個和約。等到達成和談我再餵飽你,好嗎?」
偶而會有一群人懷著一個目的擁向羅馬,不是觀光,在現代的聖徒遺骸上,檢查過去的榮耀:不是填滿兩點間的一點點時間,這群人有著同一的驕傲情緒,為的是去看他們的兒子、侄子、堂兄弟及朋友在一座偉大的皇宮、一座世上最受崇拜的教堂裡,被任命為神父。這些人寄居在微賤的公寓中、豪華的旅館中,或是親朋的家中,但他們是完全團結的。彼此之間,甚至與世界,都是和平相處的。他們盡責式地參觀幾個固定的地方:西斯汀教堂的梵蒂岡博物館、古羅馬集會場、圓形大劇場、亞平大道、西班牙階梯、特瑞威噴泉,白天的時間全被填滿。他們更有覲見教皇的殊榮。對他們而言,羅馬和這比起來簡直沒什麼了。
他兩隻手圈住嘴,對兩個德國婦女喊道,要她們留在淺水邊,因為深處有海流。她們笑著揮揮手表示知道了,他再潛下頭游泳,突然好像聽到呼叫聲,但是他仍然往前方游去,然後停止在一處踩著水,這兒退回來的潮水並不凶猛,而後,他又聽到喊叫聲,當他回過頭時,正巧看見那兩個女人在海水裡掙扎,扭曲著臉呼叫著。其中一個,伸著雙手,身子卻往下沉,在岸邊的兩個英國人站了起來,很不情願的跑向海裡去。
片刻後,他說:「我很高興法蘭克來了!」一面朝法蘭克望去。他正和雷那談話,臉上有他侄子姪女所未曾見過的活潑表情。但恩繼續說:「我認識一位羅馬尼亞神父,他能用憐憫的聲音說『可憐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這樣想著法蘭克。賈絲汀,這是為什麼呢?」但賈絲汀毫不理會,只咬牙切齒地說:「我真該殺了媽,她不該不來的!」
他用手摀著眼睛,感謝秘書已經走了,沒有坐在那兒看到這一幕。「賈絲汀,這真是好消息!」他極力表現熱心地說。「我正在奇怪你為何回倫敦?」
「反擊了,賈絲汀?」
她現在發現他實在一點也不醜,他看來就像他是什麼一樣,或許是最好與最壞的混合物吧!像一位羅馬皇帝,無疑問的。他愛這個城市,這是他精神上的家鄉。一張帶著高而寬的顴骨,和小鈎鼻的寬臉,濃而黑的眉,直而不彎的眼眶,非常長而像女性的黑睫毛,以及相當可愛的黑眼睛,大部分時候卻隱藏了他的思想。而他最美的部份卻是他的嘴,不厚不薄的唇不小也不大,卻有著非常美麗的輪廓,上下唇的界限,有明顯的縫隙,當他閉著時,特別的堅毅,好像他一鬆開口,就會洩露他心中的秘密一樣。將這張熟悉又不熟悉的臉部分開來看,真是件有趣的事!
「那你繼續去享受愛的每個時刻吧!」
雅典是緊張的,也充滿著邪惡,當地對女人公開表示仰慕的風尚使他很覺得羞辱,羅馬女人更世故、細膩。群眾浮動著一種感覺,有成群的暴動,有主張強佔巴潘祖的人民殘酷的決心。不,雅典已不再是舊日的它,或者雅典更適於存在其他的地方了,他把車停在車庫裡,然後乘著渡船到克里特島去。
「親愛的賈絲汀,」克萊寫著:「快回來吧,我們需要你!立刻!這一季的戲目有一個好角色,聽說你可能要它。演戴斯德蒙娜,怎麼樣?馬克.辛浦森作你的奧賽羅,下禮拜開始預演,如果有興趣的話,請速回。」
「麥姬,你從澳洲直飛這兒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賈絲汀兩隻腳都立到地上來了,「是的,不錯。」她一點也沒想到要更正說話的人,告訴他但恩是神父,不應被稱做先生的。
「啊啊……啊……」他叫了出來,突然間了解了。
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但卻不是溫柔的環繞;像對但恩一樣,她的指甲緊緊摳進他的肉裡。她退後兩步,雙手搓揉著手臂,眼睛睜大而驚嚇,胸部不住起伏。
「你覺得冷嗎?」
「我還是可以的,也許我會這麼做,反正不用急,我有一輩子時間。」
麥姬盡力的安慰著千里外柔腸寸斷的女兒,她的兒子死了,而她的女兒還活著,她將把她視為一切了。賈絲汀這一輩子只管但恩一人,甚至超過愛她自己。
消息傳了開去,克里特島的人都喜愛這個過路客,喜愛和他談天。他們愛他,雖然並不真正清楚他。他們群聚在海邊沉默地等著,婦人們身著黑衣,男人穿著古式破舊的褲子,白色的襯衫,領口敞開而袖子捲起。
「熊?」
「美麗,略胖,四十歲而且愛做作。」
我封神職時並不如此嚴肅,藉他我又經歷了一次。儘管我們怕他會超越我們,但大家愛他,他也喜愛大家,他從未想到這種情況是非常難得的,然而他當初剛來時並未如此自信,也許我們給了他信心。這兒出過好多神父,成百成千的,但他有點特別,噢!麥姬,你該來瞧瞧你獻給上帝的禮物,那是我向來做不到的。我想必然是這樣,他現在一無痛苦,我本是來解脫他的痛苦,為他哭泣,替他哀傷,事情本該如此。
「和雷那?」
「是嗎?我對賈絲汀清楚得很!」安妮很誠懇的接話。因為她比卓吉達的任何一個人認識賈絲汀都要清楚,包括麥姬與費在內。「我想,她怕使她自己受制於那種戀愛結婚,而我必須說,我很欣賞雷那,他看來非常瞭解她!喔!我不能說他一定愛上了她。但是,若他真愛她,至少會等她,直到她準備好結婚時。」她傾身向前,書本不知不覺的掉在磚上,「啊!你聽聽看那隻鳥叫!我相信連夜鶯唱的都沒牠好聽。」然後,她訴說數星期來想要說的話:「麥姬,你為什麼不去羅馬看看但恩的任職禮呢?那不是很與眾不同嗎?但恩被任命為神父呢!」
雷那臉上帶著羅馬帝王一樣的面容,一種不易為暴亂所威脅的面容,「賈絲汀,這並不是遊戲,而我更不是玩遊戲的對象,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而且你也應該相信我的耐心,但是你一定要去掉除婚姻之外仍有解決我們彼此關係方式的想法。除了作你的丈夫外,我不願作其他的角色。」
「棒極了,老兄,看看那海流,多兇猛,也許風暴就在不遠處呢。」
除了安妮.穆勒外,每個人都圍在電話邊,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這三天裡大家幾乎都老了二十歲。費,像隻鳥兒一樣的畏縮著,在室內不停的踱來踱去,一直說著:「為什麼不是我呢?為什麼要帶走但恩呢?我已經這樣老了,我不會在乎離開人世的,為什麼要帶走但恩呢,為什麼不是我啊,我已經這樣老了。」安妮早已崩潰,史密斯太太、米妮、凱來回走著,臉上流著淚。
「我不能,不能,而且我就是一個老女人!」
「希臘現在很亂,他們把但恩埋在克里特某處,而我們不知確切的地點、時間,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埋在那地方。也許我希望他被送回的指示因為內戰而被耽誤了,而克里特就像澳洲一樣熱的,也許他們以為沒有人來認他,就把他埋了,」她傾身往前坐著,「我要我的孩子,洛夫,我要他回來埋在屬於他的地方,即使我必須用雙手,跪著尋遍所有的墳墓,即使我必須因此停止一場戰爭,只要我活著,我就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時間過去了,進入一陣靜止。他們的呼吸旋律已趨一致,緩慢而且安逸。他的頭靠著她的肩膀,她的腿伸過他。慢慢地她抓著他背的手放鬆了,開始像夢一般,不斷地愛撫。他嘆口氣,轉身到他們先前的臥姿,十分無意識地要求她再深入他的愉快裡。她把手放在他腰上去感覺他的皮膚,手伸過他柔軟、溫暖的凹處肌肉。感覺到好奇,這獨立的動作對她來說是嶄新的感受。她過去的愛人從未如此引發她全部的興趣。然而現在,她忽然不再無精神,也不待請求,她在極度興奮下,要他再來一次。
「你是說用我的錢?」
「是的,澳洲中心。」賈斯汀一隻腳立著,打著呵欠,用另一隻腳騷著腳背。
「賈絲汀!」
「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叫但恩.歐尼爾。」
「我能了解,不過我從沒有過這種經歷,自然你的感覺我就不能想像了。」
「這有什麼奇怪?」安妮說道:「畢竟,你能夠期望這些男孩怎麼樣?他們害羞極了,從來不出去找女孩子。對吉姆和佩西而言,除此而外還有戰爭呢!如果吉姆知道佩西不能結婚時,你想他還會去結婚嗎?他們彼此實在是太喜歡對方了!此外,土地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他們幾乎把所有時間精力都耗在上面。麥姬,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家的人都不是那種風流型的人?但恩和賈絲汀也是一樣。我的意思是說,有些人成天尋花問柳,可是你們家人都不是,也許賈絲汀會結婚。有個德國佬叫雷那,她似乎非常喜歡!」
「我不能讓一個陌生人把這消息帶給你。你能怎麼辦呢?」
「是的,他六天前淹死的,在克里特島為了救兩個女人而溺死的。」
「還好嗎?」
「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一時間,溫柔、憐憫、震驚、悲哀的情感出現在洛夫的眼睛,但是,他馬上又恢復了理智。「麥姬,我對但恩視如己出,你也知道。但是,此刻我無法離開羅馬,我現在已不是自由身了,你應該最了解的,不管我如何關切你,關切我,我也不能在重要會議的中途離去,我是教皇的助理啊。」
但是他並不說話,至少在他使她鎮靜下來以前不想。所以他安靜地看著她。在他上次吻她以前,他很容易與她離得遠遠的,但是這次看見她,他得承認將來還想和以前一樣,會難多了。
這次不是但恩在月臺上等著賈絲汀了,雖然,一向都是如此。但是但恩奉派避靜去了,不能夠來接。雷那.海珊在骯髒的人行道上徘徊著,他沒有以熱吻迎接她,因為他從來不曾這麼做過,他只將手臂緊緊環抱著她的肩。
越過一片青草地,經過雜亂的橡膠樹、玫瑰叢、胡椒樹,直到小教堂,一切都昏昏欲睡著,我們在悲悼什麼?小但恩的死亡嗎?但恩啊,你真幸運,能夠及早離開這個苦惱人世,也許這世界就是個煉獄,一生的束縛,也許我們人世正是地獄裡的痛苦……
走出門外,她靠在牆上一會兒。雷那愛著她的。但當她打電話到他的房間時,接線生說他已搬出去,回波昂了。
「求你,雷那,讓我們停止吧,我還沒有準備好,我只會使你失望!」
「媽?」
「打電話給她吧,不要浪費時間在電報上了。」
「我到倫敦來演戲,實在是為了你,自從你在羅馬吻過我後,我就無法自主自己的生活了,你當然也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雷那。」
但恩在羅馬花了八年的時間,才得到神父的職位:每一年都是那麼的冗長,似乎永無終止之時。然而這八年過得卻比卓吉達居民想像要迅速得多。他被任命後要做些什麼,卓吉達居民並不知道,但是他們卻相信他會回澳洲;只有麥姬和賈絲汀猜想他會留在義大利。無論如何,當麥姬回憶起每一年他回家時的滿足表情,她就能平息她的懷疑。他是澳洲人,當然應該回家的。對賈絲汀而言,卻不一樣了!沒有人會想到她會回家定居。她是位演員,她的事業可能會敗在澳洲,而但恩的事業,卻可以以相當的熱誠在任何地方發展。
「可能,」他禮貌的同意。
「閣下,看來是很大的麻煩呢,她說我只要告訴你她的名字叫瑪姬.歐尼爾。」因為神父用外國口音拼的,以致聽起來像瑪姬.歐尼爾。
「你知道嗎,我相信我們以前從未討論過你的性生活?真有趣,她什麼樣子?」
「雷那是個很棒的傢伙?」賀吉眼睛閃著。
「當然。再見!」
「我和他打了一架。」
「什麼?」
「我們知道你是他最親近的人,我們需要你關於他遺體的指示,歐尼爾小姐,你還在聽嗎?」
「但恩消失了。」她說:「沒有人找得到他,他被埋在克里特上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距離這兒是如此的遙遠,他如何能夠安息?我將去羅馬,去找洛夫,只有他能幫助我們了。」
他躺在階梯上,臉朝下,死了一般。他在想什麼?因他母親不能來,他就感到不該有的痛苦嗎?洛夫主教望著他含淚的眼睛,明白了他並不痛苦,以前會,將來會,但現在不會。他整個人都投注於此刻奇蹟中,他全身為天主充滿,這是他最光輝的日子,一心誓為上帝奉獻,無論什麼重要的事都不能叫他放棄。或許他辦得到,可是究竟有那些人曾做到?洛夫主教不行,雖然他封神職時確也洋溢著神聖的喜悅。他曾盡力嘗試無保留的奉獻,可是畢竟他仍留下一些。
「哦,親愛的,是嗎?」她問,有點慚愧的樣子,「天呀!我常常想過這事,但從不是憎惡,」為了某種原因,她又急忙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關於你穿上一套衣服的樣子之類的事。」
喔!他們是如此的害羞!他們中到底那個是那個?他們越老越相像。在羅馬他們顯眼得就像——噢,就像澳洲畜牧業者到羅馬渡假一樣,每一個人一付有錢牧場老板進城的樣子:褐色的騎馬靴、厚重的褐色羊毛運動衫——邊上開叉,上有一片片皮革——白襯衫、羊毛的領帶、平頂寬邊的灰色帽在皇家復活節展覽期間,這種場面雪梨街上並沒有什麼新鮮,但在羅馬的晚夏中,卻非常特殊。
他用手臂抱著頭,舒服的往後靠在椅子上。
賈絲汀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們忽然如此重視她,她已使自己成為他們家族中的一份子了。「是的,他真的是呢。」她簡短的說,又轉變話題:「好可愛的天氣,是不是?」
「我不曉得我現在怎麼想了。」她咀嚼著他的話。
「天哪!」賈絲汀說,她還沒想過小孩的問題。
「你敢去講!聽到沒有?不准說一個字。我不愛他,他只不過是一個朋友,我想這樣保持下去。如果你去多管閒事,我發誓我會坐下來,用我的眼瞪你而且咒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嚇得要命?」
「我不介意替你準備早餐,但是理論上,如果我一生都得這樣要求自己……?」她搖搖頭,「雷那,我不以為我適合。」
「但為何又談到它呢?你已經告訴我你的想法,而且我以為今晚的邀請不是要提過去,而只是要計畫將來。」
「你今晚看起來很不錯,親愛的。」他終於說了,並向她舉起香檳,一半是敬酒,一半是承認她的敵手。
「至於和_圖_書時刻呢,」她說:「你作內閣部長,好像也不做什麼事嘛!所有的報紙都稱你花|花|公|子。說你和紅頭髮的澳洲女演員窮混,你這老狗呀,你!」
她很誠懇的說:「任何事都可以。」
「我們誰也不曉得自己能活多久的。」麥姬說道,「謝謝你打電話給我,賈絲汀。」
「它證明了一點,親愛的——像你那樣美麗的腿,穿比這再長些的裙子,才是有傷風化的,我敢肯定,羅馬人會同意我的。」
「噢!但恩,當然我會去。」
「噢,媽,噢,媽媽!」哭泣抽搐的聲音。「但恩死了,媽媽!」
她坐在椅子裡,敵對而無情的敘說著;眼望著猩紅色的地毯。「我愛你,洛夫,但你永不能屬於我,為了得到你,我驅使自己去偷取,但恩是我的一部份,也是我唯一能得到的你,我曾經發誓,發誓你將永遠不能從我身邊帶走他,但是他卻依著他自己的意願,自動奉獻於你,因你是他完美神父的偶像,完美的,他這樣稱呼你,而我還曾因此偷偷地笑過,我告訴你這個事實不為別的,只為要你幫我這個忙,我什麼都告訴你了,我想這也沒什麼關係了,但恩畢竟已不屬於我們,他已經歸到上帝那兒了。」
「那是因為他以為你不會答應,事情是可以安排的。」
舅舅們都不抽煙。雖然她以前從未要求過一罐啤酒,但她曾經在雷那面前抽過煙,現在她的勇氣超過於此,所以她將啤酒一仰而盡,不過她還儘量保持一點淑女喝酒的風度,因為舅舅們在一旁看著呢。
雷那一定沒有滅了火爐,因為當倫敦溫和的白日悄悄地侵上了窗簾時,屋子裡卻仍是溫暖的。雷那動了一下,賈絲汀發覺了,近乎恐懼地抓住他的胳臂。
「行不通的,我現在道行比你高了。但是不需要這麼麻煩,算我錯了。我還以為你跟雷那有些什麼。」
「戴斯德蒙娜是什麼?」法蘭克從陰影中問。
「海水怎麼樣呀?」他問那兩個英國人,雖然在他的心裡正輕蔑地用澳洲土話罵他們。他們看來像物品一樣的不動著,或者因為他們每日都來海灘吧。
但她卻沒想到,就雷那而言,她的名字卻真是問題所在。她的行為早已固定,而她也絕不會想結婚。可是她似乎從沒有想過,雷那希望讓她冠上他的姓——海珊,成為他的妻子。她只忙著回憶他的吻,和夢想別的事。
「不能的。」她喘息:「永遠不能的,雷那!」
「因為你能!」她正色地說:「哦,當然你能!」
「賈絲汀,到羅馬會我。」
雖然並不像在羅馬那一吻,這次是不熟練的、驚懼的、爆炸的;非常低沉而深刻的。這是一個去嚐、去嗅、去感覺的機會。她的手仍回到他的鈕扣上,他的手則伸向她衣服的拉鍊,然後他覆住她的手,而把它們放入衣衫中,觸過皮膚上一叢軟軟的胸毛。突然間他的唇緊壓著她的,她感覺了一種無助的反應,微弱的,她發現自己正和他平躺在絲墊上,他壓著她。他的衣服敞開,別的她全看不見,只看到他雙眼中的濃情,和他線條美麗嚴肅的唇。為了破壞這張嘴的美麗線條,她扣著他的頭髮,讓他再吻她,更深,更重。
「那不是驕傲的問題!」她顫抖著說道:「喔!安妮!我怕去,因為我不相信這事!我就是不相信呀!我一想到就覺得提心吊膽!」
這一天過去了,前來慰弔的人們也離開了,卓吉達的人們在屋裡踱著,避免相互望著。洛夫卻注視著麥姬,而無法移開他的目光,賈絲汀和珍與波爾.金趕搭飛雪梨的飛機離去了,晚上再轉機至倫敦,但是她為什麼不叫雷那陪伴她一塊來呢?她應當知道他有多愛她的,而且了解他會希望在這樣的時刻伴在她的身旁,但是這樣的想法並沒在洛夫心裡駐留很久,他在離開羅馬時就已不再想起它了,卓吉達的人是很奇怪的,他們在悲傷時不喜歡別人的陪伴,寧願和他們的悲傷單獨一起。
「飯前來點香檳?」他問,驚訝地看著她。
希臘邊境在伊芙拉恩,過了它就是西薩羅尼加,義大利的報紙充滿了蘊釀於希臘的革命新聞。站在他旅館寢室的窗邊,望著西薩羅尼加的夜晚,黑暗中,閃著千朵不息的火炬的光芒,他很高興賈絲汀沒有和他一起來。
他的手滑落下來,癱瘓在椅子上,「死了?」他慢慢地問道。「但恩,死了?」
好幾天都這樣,雖然也許沒有人知道,週六晚六點過一會兒,他已在她的公寓中出現了。他空著手來,因為她是個挑剔禮物的人。她不喜歡鮮花,也不吃糖果,而且會不經意地甩掉一個很昂貴的東西,然後就忘了。賈絲汀唯一珍視的禮物都是但恩送給她的。
他突然問:「你為什麼不嫁給雷那?」
「我並沒有感覺這種需要啊!」她笑著回答,把她的頭舒適地枕在他雙腳間。「這首老虎皮的歪詩,突然的跳出來,而且實在太好了,令人無法不唸出來。但是我並沒有取笑你啊!所以也算不得伶牙利齒,對不對?」她吸吸鼻子正說著,卻突然聞著了空氣間漂浮著腐魚的味道。「天啊!你昨晚沒吃,現在已經是吃早餐的時候,我不能期望你只靠愛活著!」
「親愛的,我們跟雷那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不肯讓我喝酒,可是我已是一個大女孩了,我可以喝下一罐,我保證這不是罪惡。」她笑著說。
「但恩.歐尼爾先生目前正在希臘,是不?」
「你可能會毀滅我。」他微笑道。
洛夫主教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得像他的頭髮一樣。
「繼續呀!我打賭你有一打情婦光著身子等你。」
這教堂能容納二千人,毫不擁擠。世界上從未有任何神的殿堂是由如許多的時間、思緒與天才建造起來的。它能使得古代異教徒的作品失色,因它充滿了愛與血汗,布拉曼提斯的聖彼得教堂,米開蘭基羅的圓頂,貝尼尼的柱廊,、獻給上帝和人類的紀念碑,聖彼得本人就葬在小石屋內,查理曼大帝曾在此加冕,亮光中,古老的人聲似乎仍在迴響;是死者的枯指將高高的祭壇後面所射出的青銅光拭亮,也輕拂著扭結的教堂巨柱嗎?
「噢,媽!他們已經埋了但恩了,我們沒法帶他回家了,我們現在怎麼辦?他們只會說克里特是個大地方,那小村落很難查到,當電報終於發到時,他們已經把但恩埋在個不知名的地方了,我沒法拿到希臘的通行證,那兒現在一團混亂,沒有人能幫忙。媽,我們現在怎麼辦?」
這樣想真難過,每件事看起來都令人難過,她動彈不得了;似乎永遠也站不起來了,她的心裡現在只想著但恩,但恩,但恩,直至她想起了她母親,噢,上帝,這消息將傳到母親那兒,她甚至連他最後的一眼都沒有見到,我想他們會把電報送到基倫朋警察局去,然後老下士恩將坐進車子,開上幾里路去告訴我母親這個消息,告訴她她唯一的兒子死了,不,不,恩不是個合適的人,全然的陌生人啊!「歐尼爾太太,致我最深的歉意,您的兒子死了。」多麼空虛的話。不,我不能讓他們這麼做,這樣對待我的母親,至少不能是我想像的這個樣子。
「你是什麼意思?」
晚上,他睡在一間像監獄的小屋裡,百葉窗全部敞開。在寂靜的黎明時分,他作次孤獨的彌撒。白天他到處走著,沒有人騷擾他,他也不去打擾他們,不過當他經過時,農夫們黑色的眼睛總是跟隨著他,帶著緩緩的好奇,露出帶著皺紋的笑容。天氣是這樣熱,大地這樣地安靜,令人昏昏欲睡。真是完美的寂靜,日子一天隨著一天,就像一串串豆子從這些居民強韌的手中一粒粒滑下一樣。
「但恩,你應該跟一個神職人員結婚。」
「都已經在地毯上跟你作|愛了幾個鐘頭了,還要上床?唉,別令人洩氣了,即使你的床單是黑絲織的!」
「這塊地毯啊!它是由卓吉達袋鼠皮做的。」她解釋著。
賈絲汀雙臂緊緊的攀住他說:「噢,雷那,不要把一切弄得那麼困難。」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給你一罐啤酒,」巴伯手持一瓶酒,懷疑地說。
「難道熊又是很好的嗎?」
「我將在這禮拜五和週六去英格蘭,停留是否太短?」
但是賈絲汀卻坐在地上,搖著她的手,好似她的母親看得見似的。回家去,她永遠也不能回家去了,如果她曾和但恩去了,他也不會死了。而回家去,一輩子望著母親的臉孔,噢,她無法想像這一切。
兩位英國人站在海水及肩的地方望著,因為太恐懼而不敢作任何冒險。但恩倒是一點也不責怪他們。他的腳踏上了沙地,如釋重擔的喘了口氣,他已盡了他的努力來拯救她們。逐漸恢復意識之後,兩個婦人開始尖叫亂踢。但恩抓住她們,想要咧嘴對她們笑,他實在已經盡了力,現在這兩個英國佬該可以接替了。在休息的當兒,他痛苦的喘著,彷彿又被拖入了海水中,雙腳往下踏卻無法踩到底似的。如果不是那呼喊聲這樣接近,如果不是他離得這樣近,她們早就沒命了。那兩個英國佬既無能力也無技術去救她們倆。他的心裡這時響起個聲音:如果不是為了接近你,她們也不會下水游泳。她們原無意下水的,直到她們看見了你。這都是你的錯,你的錯!
「隨便你,只要你穿著鞋子。」
他們坐在房間另一角的躺椅上,沒有人會打擾。
這時候有許多的信件,大多數的信件反映出寫信人的性格,但有時也是矛盾的:例如別人可能會認為但恩寫信寫得過度勤快、而賈絲汀卻不愛寫信、費可能從不寫信、而柯立瑞家的男人一年寫兩次信、麥姬也會天天寫信——至少寫給但恩。史密斯太太、米妮、凱只有寄生日卡與聖誕卡,而安妮.穆勒會時常寫給賈絲汀,卻不給但恩。
在拉利薩上方,他看見了海,便停下車從車內走出來,荷馬詩裡似酒一樣的海洋啊!靠近海灘邊是清澈細緻的碧綠,在接近彎曲的地平線時,卻是似葡萄般的紫色。在他下方的綠色草地處,矗立著一座有圓柱的小神廟,在太陽下,顯得耀眼的白,他背後的山坡起處豎立著嚴峻的樹林。希臘啊,你是如此的美麗,遠比義大利為甚,雖然我最愛義大利,但你卻是永世的搖籃。
但恩原先的想法不錯,而他也的確勤於寫信。唯一的麻煩是他總忘記把信寄出,而造成了二、三個月沒有片紙隻字,然後突然卓吉達卻同時收到幾十封信的現象。好辯的賈絲汀所寫的長信,是純粹的意識流,但卻很令人激賞。麥姬每兩星期只有一封信給她的兩個孩子。雖然賈絲汀從未收到外婆的來信,但恩卻時常收到:他得到舅舅們的規律性的字句:關於土地、羊群、以及卓吉達婦女健康的話,向但恩保證家中一切都安好無恙。然而,他們並未把這種關懷也加諸賈絲汀身上。
「喔,別管我!」麥姬野蠻的說,並且撿起書本。
她把前額抵住冷冷的床頭櫃,流下眼淚,這是為何她如此深愛但恩的原因。但恩知道真正的賈絲汀是什麼樣子,但是仍然愛著她,也和她分享了生命的記憶、困難、痛苦和喜悅。而雷那還只是個陌生人,不能像但恩一般地彼此有默契。雷那並沒有什麼義務去愛她。
她站了起來,充滿驚訝和憤怒,用力搖著頭,半露著微笑,她全身顫抖著,舐了舐她的唇,終於像下了決定似的站的又硬又直,「洛夫,你真的愛但恩好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嗎?」她說:「如果是你的兒子發生了這事你會怎麼做,只是靠在椅背裡告訴孩子的母親你很抱歉,你實在撥不出時間?你能對你孩子的母親說這樣的話嗎?」
「媽,是你嗎?媽。」
她抓住他的耳朵,用力扯著。「現在輪到我來審問你:你認為是怎樣呢?」
最後,終於在橄欖色的樹林,狂野的旋律和山脈中,他尋到了他的平靜,在一段雞仔尖叫和蒜臭撲鼻相伴的巴士旅程後,他找到了間白色的客棧,有著彎曲的廊柱,三個有遮陽傘的桌子,華美的希臘袋子紮了花彩,像燈籠一樣掛在那兒。從南島移植而來的胡椒樹和澳洲的橡膠樹,歐洲的土壤對它們而言似嫌乾燥了些,蟬聲震耳,塵沙滾滾,如朵朵紅雲。
他低唸著美麗、略胖、四十歲、愛做作。他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字眼會從口中冒出,除了很久前他的前妻曾經對他這樣說。這些字眼,道出了膽結石患者的典型。她就是個膽結石患者,可憐的安娜麗絲!雖然她又黑又瘦,高齡五十,我現在想她幹什麼?我多年耐力抗爭下來已經潰敗,比可憐的安娜麗絲好不到那兒去。所以,我們等著瞧吧。
「算了,不可能的!」她停下來找話說,然後有點害羞的看著他。
她望向別處,聳聳肩,又回望他點點頭:「當然是的。」
「這……不是……真的。」
「沒有,我很好。神父,請取消我所有的約會,直到我另外通知你,麻煩你帶歐尼爾女士進來,除了大主教之外,請不要打擾我們。」
安妮笑道:「你真要變成一個真正的老女人了,麥姬!停停吧!」
我必須主持這場彌撒,為我的兒子,我骨肉的一部份。是的,麥姬,我相信你,只要我能喘過氣來,即使你不發那重誓我也會相信你,維多里奧第一眼看見那男孩時就明瞭了,而在我心底,我想,我也是知道的,你的眼睛從玫瑰花後帶笑地望著男孩,而我卻望著自己,想著我的清白與無辜,費、安妮.穆勒,都知道的,你們女人偷偷地想著,隱藏著這個秘密,拿你們的背阻著我們,上帝沒有按照祂的肖像來創造你們,維多里奧也知道的,但卻緘默不言,這一切是多麼緩慢的報應啊。
賈絲汀感到對他們的溫馨後,便開始審視一張張笑臉。巴伯,他是這個集團的主力、卓吉達精神的老闆。傑克,他只是跟著巴伯轉,這也許是他們處得那麼好的原因。賀吉,比較調皮的一個,但仍然很像他們兩個。吉姆和佩西,是一個自足的小單位裡的一正一反。還有可憐的法蘭克,是唯一好像耽於恐懼和不安的人。除吉姆和佩西外,他們頭髮都灰了,而巴伯和法蘭克已是一頭白髮,但是他們和她作小女孩時的印象並沒有什麼真正的不同。
但他是個賭徒,是贏一些、輸一些的那種。他已經來了長長的七年才嘗試他的運氣,並且覺得在這被任命為聖職的時候,她有了一些改變。然麗很明顯的,他操之過急了,哦,好吧?總有機會的,要認識賈絲汀,明年、後年,都可以。當然他還不願放棄,如果他仔細https://www.hetubook.com.com盯住她,總有一天他會有運氣的。
「我們的預算不包括國際電話費的,歐尼爾小姐。」電話那頭的聲音又響起:「麻煩你給我你母親的地址。」
他給她的是什麼樣的感覺啊!她用唇、手和身體去認識他的每一部分。驚奇的、又是神妙的。當世界沉入火光和黑暗緊挨著的夾縫時,她讓自己完全敞開,任他的要求,而且知道了她在他身上從沒發現的一些隱藏的東西。他必定在幻想中已向她作|愛了一千次,她自己的經驗和新生的直覺告訴她是這樣。她整個伸張開來,和其他任何男人,這種親密的行為將會令她震駭,但他促使她認清所有這些只有她有權去做。而她做了。直到她叫著要他停止,她繞著他的手臂是如此緊,她可感覺他的肌骨輪廓。
「當我在政府中得到新職務時。」
「可是我行不通。」麥姬繼續說著,好似沒有聽到洛夫剛剛說了什麼。「我不懂希臘語,而且又沒有影響力,因此我來找你,準備借助你把兒子送回家來。」
「這幾天我必須這樣,迷你裙也有它們的不方便處,一個人可以輕易脫襪子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們發明了一種極薄的誇張的襪帶,任何人不可能在公共場所中脫落了而不引起一場自哥蒂瓦女士以來的最大風暴。所以,除非我想毀掉一雙五個金幣的襪帶,我還是穿上鞋吧!」
「不幸的消息?不幸的消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會兒有了短暫的沉默。「如果你不是他最接近的親人,這就很困難了,我們似乎正在浪費寶貴的時間。」有禮貌的同情,突然間轉成了不耐煩。「你似乎不了解目前的情況,雅典正在騷亂中,甚至聯絡都很困難,我們急需他最近的人關於遺體的指示,你的母親在嗎?歐尼爾?」
「這兒是阿德依去的澳洲中心,你知道這地方嗎?」賈絲汀實在沒有興趣去聽他叫什麼名字,她仍在懊喪著聽到的不是雷那的聲音。
「嗯。」
「我原不打算讓你知道的,即便是此刻。」她接著說:「我曾對你說過謊嗎?」
在卡麥拉花拉他停了下來看逐漸沉落的夕陽,在清澈的水中游過窄峽,望向幽波衣,那兒曾有上千的船隻從歐利斯出發,航向特洛伊,這是一條不馴的河流,充滿了漩渦,一直到海。但是他們卻不需要很費力氣就能使用他們的雙槳。穿著黑袍的老太婆在浴室裡的話語聲,使得他心神一震,頓覺窘迫,卻無法及時快速的離開,人們已經很少再提及他容貌的英俊了,因此大部份的時候,他自己也忘掉。他繼續沿著阿提克海岸駛,最後終於在太陽完全西沉時到達雅典,金黃色的陽光正為岩石圓柱鑲上了美麗的金光。
不是他沒有跟上去的念頭,雖然她以為他會。他的一隻手腕已流血了,而且很痛。他先用手帕壓住一腕,再去壓住另一隻,聳聳肩,把沾血的手帕丟開。一會兒後他打開了香煙盒,拿出一支煙,點燃,開始慢慢地踱起步子。沒有一個經過的人能夠從他臉上知道他的感覺。所有他要的都失去了。傻女孩,她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能感覺、反應,而且不拒絕他。
「不,不是錢,你在笑話我,你總是這樣!雷那,你非常知道自己多有吸引力,否則你不會戴著金牌,穿網衫,外表不能代表一切——如果能,我仍然很懷疑。」
「沒什麼新奇華麗的嘛,我送你張印度老虎皮。」
他沒回話,只是微笑,像在非常滿意的思索。和雷那乘車似乎是這幾天來最不平靜的事。他們拜訪布利卡薩神父和康丁尼.維齊斯大主教回來後不久,雷那租的轎車將卓吉達來的人送到他們的旅館中,賈斯汀由她的眼角注意到雷那對她家人的反應,特別是舅舅們,直到她的眼睛找不到她母親的臉時才止。別人曾經跟她說,她母親一定會改變主意,到羅馬來。可是她卻沒有來,對賈絲汀而言,這是個殘酷的打擊,她不知道是否她是為但恩傷心得多,還是因為她自己,但是這裡有一大堆舅舅,而她毫無疑問的得負責招待他們。
「謝謝。」但恩笑了笑,跑入看來平靜而捲曲的小浪中,像專家般俐落地潛入淺水中。
他很容易就擄住她的手指,笑了笑,「你若不回答我,我要比馬克更厲害的捏扁你。」
他支起一隻胳臂望向她,「告訴我,你回倫敦來是為了『戴絲德孟娜』嗎?」
「她是不是有什麼麻煩,神父?」
「對!你不知道!克萊經羅馬寫信給我,給我這角色。馬克.辛浦森演奧塞羅。克萊本人導演。是不是好極了?我是搭第一班飛機回倫敦的。」
「噢!也許熊和猩猩致人於死是同樣迅速,但是熊更喜歡別人擁抱。」她將手臂伸入他的手臂中,而且能趕上他的腳步前行,因為她幾乎與他一般高。「但恩如何了?他去避靜以前,你看過他嗎?我真該殺了克萊,他不讓我早點來!」
她只剩告訴但恩,說不和他去希臘了。但這一項她毫不覺麻煩。但恩會了解,他一向都會。只是她不認為她會告訴他原因。雖她愛她弟弟,但她卻不喜歡聽訓。他一定會要她嫁給雷那,因此如果告訴他她的計畫,他會把她架去希臘。但恩聽不到的話,也就不會去心煩了。
但恩的眼睛——不,實際上不是的——凝視著她,迷惑,痛苦而無助。
「我想在這個場合是必須的,對不對?這是我們第一次吵嘴,也是我們第一次和好。」她半認真地說,指著一個舒服的椅子叫他坐下,自己則坐進一個袋鼠皮的沙發裡,張著嘴,似乎已準備好回答他將要冒出的話。

「我說,但恩也是你的兒子,當我離開梅婁克島時,我已經懷孕了,但恩是你的兒子,而不是路克.歐尼爾的。」
他跟自己作著激烈的對抗。傻瓜,你早應曉得麥姬是不願回路克懷裡的,你早應了解但恩到底是誰的兒子,她是這樣地以他為榮,這是唯一能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這是她在羅馬告訴你的。啊,麥姬,得到但恩你還是得到了最好的,親愛的上帝,洛夫,你竟然不知他是你的兒子,當他長大去見你時,你應該能夠聯想到啊,即使你以前不能。她實在是等待著你去發現,渴望著你去發現,如果你早了解,她會重回你的身旁的,但是啊,你卻這樣盲目,因為你不願去發現這一切,洛夫啊,布利卡薩主教才是你渴求的,多於渴求麥姬和你的兒子,你的兒子……。
他也很生氣。「不,我不再說了,這不是你要我來的原因,是嗎?我絲毫不在意你,你叫我來使你自己可以重溫你的感受,而根本沒想過對我是否公平。」
「現在你知道了。」她啜泣地說:「我是個不幸的失敗者,我告訴你那不行的!雷那,我如此糟糕地想要保有你,但我知道如果我讓你知道了我有多糟後,一切都不行了。」
「不,沒有,都已經認識七年了,還有些什麼?」
「剛剛。」
「你認為是嗎?」
「拍——安——得瑞——奧——拍——安——得瑞——奧!」火炬中,人群在那叫著、讚美、擁擠著,直到午夜。但是革命是城市、人民和窮困密集的現象,西薩利受驚的居民一直在密切注意著,恰如古時注意凱撒的軍隊橫越斷垣殘壁向龐貝進軍,牧羊人在帳篷下睡著,白鸛在古老白色建築物頂上牠的巢中,立著一腳站著,各處都有乾燥的恐慌,這高而清澈無雲的天空,令人聯想起了澳洲光禿禿的褐色荒原,他深深地吸一口氣,閃過一絲回家的念頭,他笑了起來,「我如果告訴媽,媽一定會了解的。」他想道。
他驚異的注視她好一會兒,眼中的表情變得機警了,而後審慎地說道:「第一次。」
「不,我不能。」他放下杯子,彎前去更仔細看她,「你語氣強硬地告訴我,你不要我的愛,而我希望你至少維持不再討論它的禮貌。」
她脫下鞋子,撿起來轉身跑走,三分鐘內,她漸遠去的腳步聲就消失了。
繼亞瑟.賴斯壯後她有好幾個繼任追求著。她不想笑,那晚到現在好些日子了,到底我是否真有了進展?有個男人是很好的,管他但恩說從一而終,我才不要只有一個男人,所以我絕不要和雷那上床。不!那會改變太多事情,而且會叫我失去這個朋友。我需要朋友,我不能失去他,我應和他交往,就好像但恩一樣,是個異性友伴,但絕沒有生理上的關係。
真是令人窒息的驚訝,雖然她想假裝無動於衷,當他的胳臂從她的背上滑下,輕輕地托住她的臉,讓她瞧著他準備著的唇,因著她的緣故而輕啟著的,一種溫柔的、期待的情感在這時湧上了她的心頭,她的臉上一定顯現出了這種表情,因為他的眼睛閃亮地望著她,使她幾乎不能逼視,只能低下頭來輕輕地用雙唇含住了他的上唇。所有的意識、感覺,頃刻間都被吞噬了,只有無聲的窒息下她輕微的喘聲,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的快樂深深地震撼著她,除了此刻的激|情外,她已渾然無覺於身外的任何事物,每一秒都是這樣茫然的喜悅,這個世界似乎濃縮、蜷曲,終至完全消失了。
「不行,我要工作,我如果不工作,我就要瘋了,我不需要朋友,我也不需要安慰,噢,媽,沒有他我們怎麼活?」賈絲汀哭的更厲害了。
「澳洲中心打電話給我,他們以為我是但恩最親近的人。那是一個可怕的男人,只想知道對遺體怎麼處置,他只會說屍體、屍體,好像但恩沒有名字似的。」麥姬聽到不斷的嗚咽聲。「上帝,我想那個人一定很憎惡做這件事,噢,媽媽,但恩死了。」
「不要說了,賈絲汀。」麥姬很嚴峻的打斷她,「不可以這樣想,你聽到了嗎?但恩不喜歡的,你曉得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我不能同時失去你們倆,我現在只有你了。噢,賈絲汀,賈絲汀,這世界太大了,你離的這麼遠,回到卓吉達來吧,我要好好的看看你。」
「歐尼爾神父!」她叫道。
她沒好氣地扭動著身體。「是的,可惡鬼,你怎能這樣對待我,雷那?哦,我希望你能讓我佔上風!」
他試著去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但是太多錯事了,這或許就是困難的地方,驕傲、野心、沒有節制。而對麥姬的愛就在這三者間流動著,而他卻無法了解這愛情是如此地榮耀。現在知道了但恩就是他的兒子又有什麼區別了呢!他可能比以前更加疼愛他嗎?即使他早先知道但恩是他的兒子,他會不會因此選擇另一條路?他的心熱情的喊著:「是的,」他的理智卻譏諷地回答:「不!」
「最後,歐尼爾小姐,謹致我最深的歉意。」
因著對雅典的渴望,他加快跑車的速度,開上多莫哥新通道的Z形路軌,然後往另一邊的下坡開去,就到了包其亞,一個令人驚訝的橄欖色樹林的全景,鏽色的山坡與山脈。雖然他在匆匆趕路,他仍停下來看著里爾尼達斯和他的斯巴達人在石上所刻著:「陌生人,告訴斯巴達人我們躺在這兒,永遠服從他們的命令。」這些話震撼他心中的某根弦,好似在其他的環境他曾聽過這樣的句子。他顫抖了一下很快的走開了。
「閣下,我很抱歉打攪你,外面有位女士想見你,雖然我一再解釋你為了開會,現在非常忙碌,沒有時間見她,但是她堅持要坐在前廳等你,直到你有時間。」
大主教乘著私人直升機飛往雅典,他、麥姬和賈絲汀終於把但恩帶回卓吉達,活著的人默默地坐著,死去的人在棺木裡無聲地躺著,他對這個世界已無任何要求了。
「謝謝。」她說著,很高傲的模樣。
「親愛的!你說什麼?」安妮問。
麥姬放下話筒沉默地望著他們。這就是卓吉達,只剩一群年邁的老人和老婦人,無用而且虛弱。
「床單是白色棉製的。這樣卓吉達的東西還不錯噢?」
「是不能,除非你熱心地去證明它。」
「你真是一針見血!」麥姬憂傷的說:「她似乎很喜歡他,但也只是喜歡而已。他們已認識了七年,假如她想嫁給他,幾年前就結婚了!」
「但恩還是那個樣子。」
「我想女兒大概絕對沒辦法跟兒子一樣對母親有那麼大的耐心。」她懊惱地撇撇嘴角,聳聳肩,「也許我獨來獨往慣了。」絕不想去扮演母親的角色。他的藍眼睛極溫柔和善,賈絲汀覺得但恩在同情她,怒氣不禁大增。
一個坑洞好似突然間在她腳上開展起來,麥姬一直往下沉溺,不知那兒是底,感覺冷冷的蓋輕闔在她的頭上,只要她活著,她永遠不能從這惡夢裡出來了,上帝,你還能再做什麼?當她這樣問時她一樣不了解,她怎麼可以這樣問呢:她又怎能不了解?不能試驗神,但恩能在他生命最美的時刻去見神,不是很好嗎?她應該感謝的,感謝但恩完全的自由,即使她無法再見到但恩最親愛的臉龐,她也應該感謝的。那坑洞逐漸的消失無形,麥姬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你沒有引誘他入歧途吧!」
「我的確需要你。就像以前一樣,要有個人擰我耳朵。」
「我愛你。」他說。
「我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認為我吸引人。」
「但恩死了。」麥姬說道。
這種話也許半天前會令她十分生氣,但現在她因為太愉快而不會採取任何反擊。
「我也不知道。」賈絲汀說著,發現自己竟然笑了。
「歐尼爾小姐,我很抱歉我將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
「那麼,他當上神父後,萬一不回來又怎麼辦呢?你想到過嗎?他將不會是那在神學院的矮壯樣子,假如他決定留在羅馬,你要去看他,就得自己去!去羅馬吧!麥姬!」
「為什不呢?」
她的眼睛裡閃著痛苦和黑暗,洛夫突然感覺脖子癢癢的,他不自覺的用手去抓。
「當我第一次遇到你時,我總想你是人與猿猴間的動物,但我終於還是決定,你比較像隻熊,而不是大猩猩。大猩猩不是個很好的比喻!」
如果他沒有闖入她心中,等到她幾乎記起來時,他已又成為一個陌生人了。就像現在這樣,注視著雷那。當然,主要原因是第一次見面時,身旁圍了一大堆教會人士,嚇都嚇壞了。當時她只注意一些明顯的事情:他強壯的軀體、他的頭髮、他的膚色。然後,當他帶她離去吃飯時,可糾正錯誤的機會也失去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對她該和圖書當何種態度。而她卻顧此忘彼了。
他很溫柔的用手捧起她瘦削的臉,滿懷愛意的對她笑,她雙手握住他的手腕,緊緊捏著。童年時光好像又回來了。
「不要耽心,我們會找得到的,雖然不是立刻,現在左派當權,處處和天主教作對,不過,我在希臘有朋友,這件事一定可以辦到的,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他是天主教的神父,我們一定可以把他送回來的。」
在第四天早晨,賈絲汀得到消息,她拿起電話像個老婦人似的,打到澳洲去。
她吻了巴伯道晚安,他十分意外而且困擾。接著她又分別吻了其他的舅舅們,但他們從未有過這種殊榮,所以都羞紅著臉,靦覥地接受了。但到法蘭克面前時,他只轉過頭去。可憐的法蘭克,他為什麼這樣子呢?
「我不去羅馬!」麥姬咬緊牙,話由齒縫中擠出來:「我再也不要離開卓吉達。」
「我?當然沒有。你看來很不錯?親愛的!」
「我們走路好嗎,雷那?」
他已經愛上了他看到的賈絲汀,而她還不給他任何機會去發掘出她內心的懷疑,這些只有但恩才感覺得到——不,知道——的疑慮。
他放開她而且問:「你幫個忙好嗎?」
「噢!噢!噢!歐尼爾神父,不得褻瀆。」
「喔!麥姬!麥姬!為什麼你一定要把你的挫折算在他頭上、也算在你兒子頭上?你自己曾經說過,那是你一個人的錯。所以,減點你的驕傲,去羅馬吧!求你!」
注意啊,神聖已加諸於你,我的但恩,我親愛的兒子,我並不希望你承受這一切的,但是這是我的職責,唉!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一些呢?我也不知道?你也不需了解的,而且是永遠不需要了,我在摸索些什麼呢?你必然知道的,不快樂的不是你,是在這兒哀悼的人們,憐憫我們啊,當我們的時辰來到時,請幫助我們。
在她能動之前,他已向前抓住她的手臂,而且把她夾在兩腿間,緊緊地環抱著她。她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了。她把手平放在他的腿上,抬起臉孔,但他並未吻她,他放開她的手臂,把燈關掉,然後放鬆她,把頭靠著椅子。因此她無法肯定他是否在開始作|愛前,就已把房裡的炭火弄熄了,或只是要隱藏他的表情。她無法確定,又害怕拒絕不當,只有等著他告訴她如何做。她早該知道雷那那種人是不能去玩弄的。他們像死亡一樣難以克服。她為何不能把頭枕著他的膝蓋,對他說:「雷那,愛我,我是這樣需要你,我抱歉?」哦,她當然可以使他和她溫存,使某種感情之鑰可以打開,一切將會混亂、解脫……
「戴斯德蒙娜?」
他的頭往後仰,大笑起來。「噢!這就叫做嚴重的後果。我真是傻瓜,這麼早就把你引到現實問題上來。但是要把這問題好好地想一想。我同時也要給你一個勸告,在你做決定時切記著,如果我不能使你做我的太太,我也不要你了。」
三天了,他們在虛空的狀態下等待著,賈絲汀在倫敦,麥姬和家人在卓吉達等著;官方的沉默使得她們產生一線希望,這麼久了,這個消息大概是錯誤的吧,如果是真確的,應該來了啊,也許賈絲汀和但恩一起回來,打開前門微笑著說,這只是個嚴重的錯誤,希臘正在鬧革命,什麼錯誤都可能發生啊,但恩會走進房來,取笑她們所有的那些傻念頭,他站在那兒,又高又壯,而且活生生的,大笑著。希望因此隨著他們的等待而滋長著,不可能的,但恩不可能溺死的,他是這樣的游泳好手啊,他能馴服任何海洋。因此,他們等待著,一點也不知道她們的期待都是不真實的,時間終會讓他們了解吧。
「是啊,我在這兒。」麥姬溫和的回答,感覺到賈絲汀聲音裡不尋常的悲哀。
「是的,是的!」
「是啊,聰明得足夠第一眼見到你就決定要你作我的妻子。」他說道。
「就是為這些嗎,親愛的?」
「喂!」
她的快樂並未消失,而且更加難以控制的擴張了。她笑著,坐進了一張椅子,注視著她舅舅一家人。他們是多麼可愛的人,當然她的消息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們不知道戴斯德蒙娜是什麼;如果她告訴他們,她要結婚了,巴伯的反應也還是會差不多。
大約是下午五時,太陽已經隱到突起的岩峰後去了,但是晚霞的餘暉仍然照亮著海灘,海灘上覆蓋著但恩的毯子,彷彿罩上了一層金光,但恩的睫毛由於鹽水變乾,硬結成條,而嘴邊彷彿還帶著隱約的微笑,海灘上來了幾個抬擔架的人,但恩終於被搬離海灘。
她必須離開雷那。要說是的,向他傾吐,然後眼見他因她之不適合而退縮,簡直無法忍受!他會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人!這種了解會扼殺了他對她的愛。如果忍受不了去承認然後遭到拒絕,那遠不如自己先拒絕他好。這樣至少傲慢可以滿足,賈絲汀繼承了她母親全部的傲慢。絕對不能讓雷那發現她堅強的外表下的真正面目。
他撫摸她的頭髮,把她的頭轉向自己,吻她的眉心、濕的面頰、她的唇邊。「都是我的錯,親愛的,不是你。我在報復你;我要看你在沒有鼓勵下自己能夠走多少,但我想我是估錯了你的動機,不是?」他的聲音變樣了,更有德國的口音。「而且我說,如果這些是你要的,你應得到它,但是也只在這種情形下你才可以得到。」
「至少你教了我一課女人的裝飾、內衣和外衣。」他粗野的說。
「不,媽媽。」她說道,眼淚潸潸的流了下來,熱得可以熔化金屬,誰說最感動的人不會哭的?他們真是什麼也不懂。「我要不待在此工作,我會接但恩回去,然後我要回來,我沒法住在家鄉。」
「你知道我從不讀那些破東西的,賈絲汀!」
「因為你的格調太高了。」
他靠著椅背坐著,聽巴伯告訴他關於剪羊毛的事,他沒有什麼更好的事可做,因為別人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賈絲汀好奇地看著他。大部份時候,她會即刻地注意到有關人們外表上的任何一件事,但是偶而她的觀察力會失去,而讓人在她還沒有評估以前就闖進她的生活中。
好一會兒沒人回答,然後巴伯熱切地說:「那很好,賈絲汀。」
當他浮在水面時,胸口突然一陣劇痛,就像一根矛猛然刺入的感覺一樣。突然間他叫了出來,雙臂抱在頭上,他的肌肉痙攣而僵硬,痛苦愈來愈劇,逼使他又放下雙臂,把他的拳頭推入腋下,提起他的膝蓋,「我的心臟,我的心臟麻痺了,但是我不要死啊!我不要死!親愛的天主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
「我的母親不在,她住在澳洲。」
「在其他的皮上
「什麼第一次?」
「什麼樣卓吉達的東西?」
「歐尼爾小姐,請回答我。」
於是在第八年,孩子們的假期並沒有什麼特別計劃,反而是卓吉達的居民正計劃往羅馬的旅程,為了去看但恩受命為神父。
她要說:當然我是,我不久前曾在精神上試著以你為愛人,但是我發現那不可能,我情願繼續讓你作我的朋友,如果他讓她說了出來,可能他會說時辰未到,因此對她就不像以前了。但在她說出那些字前,他已把她摟進臂彎裡,親吻著她。至少有一分鐘的時間,她站著,瀕死的,分裂開來,粉碎了,她的叫聲裡有狂野的力量。他的嘴——噢,那真美!還有他的頭髮,濃厚、充滿生命,被她的指頭牢牢握住。然後他把她的臉捧在手間,看著她,笑著。
「請給我你母親在澳洲的地址,我們會立刻打電報聯絡她,我們必須知道她的指示,打電報去要多費十二個小時,我們希望你能了解。」
「可是我已經享受了啊!」他輕輕地嘆息著,伸伸四肢,打著呵欠,「你可知道我有多快樂?」
她從來沒想到這次的會面會這樣令人不舒服。最初他自己是個懇求者,必須謙遜等待她的決定。而現在他似乎已經整個扭轉了,此時她覺得像個無知的女學生,被叫起來詢問一個愚蠢的把戲。
「或者,你更喜歡
「不冷,但是如果你覺得冷,我們就到床上去。」
「哦,不!親愛的,不要哭!」他把她推向膝頭,轉過她的頭枕在他臂頭,他的手臂圍繞著她,「我很抱歉,親愛的,我並非有意使你哭。」
「倫敦電話,歐尼爾太太。」
他說:「太好了。」他有些惡作劇地對她笑。
如果她有興趣的話?戴斯德蒙娜!戴斯德蒙娜和馬克.辛浦森同臺演出!這是一個終身不再的機會。她的情緒立刻高漲。此時雷那的事已失去了它的重要性,也不再讓她傷心了。也許如果她十分十分地小心,她還可以維持住雷那的愛情。一個聲望高而成功的女演員是忙碌得不能和她愛人共享生命的。這值得試一試,只要他稍能窺見真正的她,她就再退後一些。要在生命中保有雷那,特別是這個新的雷那,她願意做任何事,除了揭開自己的面罩。
「坐吧!」
室內發出一陣地獄中遊魂的泣聲,洛夫前傾著身子低低地飲泣著,淚水滴在猩紅的氈上好像鮮紅的血,他的臉隱在他的雙臂裡,他的手緊緊地揪著頭髮。
真令人驚異啊,多麼欺騙人的平靜海水,海流充滿著邪惡,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海水正把他往下拉著,但是他是個高明的泳者,不會因此憂慮。他潛下頭,輕柔地穿過海水,耽溺在全然的清涼和自由中。當他停下來注視著海灘時,那兩個德國婦女正拉著她們的帽子,笑著衝進海浪中。
屋子裡突然充滿著低低的喊聲,沙沙聲和私語聲,時鐘的嘀嗒聲一度隨著他的心一起擺動,不知不覺地消失了,麥姬和費跪在他身側,他只能模糊的瞧見她們驚恐游移的臉龐,或者正在對他說些什麼吧,他實在聽不清楚。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噢,上帝啊,我在這裡。」
「我不能忍受兜圈子,」她說,「是不是真心的?雷那?」
「我得走了。」她說,放下手中的空杯子。「謝謝你們聽我胡說八道了一番。」
「雷那,」賈絲汀說,顯然他很高興。「你收到信了嗎?」
「沒有人會反對你的。」他溫和的說道:「那是天主教管轄的地方,即使我自己也會要求死後葬在家鄉的。」
賈絲汀的眼睛霍然睜開來了。「是的。」
一陣顫慄穿過這平靜的、等待著的肉體。他的嘴唇動了,喃喃的唸著一個名字,他很想笑一笑,但他不能……兩個婦人安全了,那兩個英國佬弄得滿頭大汗後,站起來想尋找他,但是深藍的海上空無一人,海波衝上又退下,但恩已經不見了。
「我說你是個雜種!」她從口中迸出話,而且走向前去,近得可以狠狠地把自己的憤怒壓在他身上。
「你的關心真令人感動!」
飛機再度返回時,從機內跳下一位結實的上士,轉過身去接一條像毯子的東西,沿著海岸走了幾步,然後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把毯子放了下來,平舖開來。克里特島的居民,這時響起了沙沙的低語聲。他們都圍上前來,在他們飽經風霜的唇上畫十字,婦女們跪了下來,口裡喃喃唸著「噢噢……」,從這些悲傷、有耐性的婦人中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帶著旋律。
「在虎皮上偷情
她想都不想就擰住他的耳朵,就跟小時候一樣。
「總機?請接長途臺,喂?我要撥澳洲緊急電話,基倫朋一二一二,請你務必快點。」
「噢!我也不看,是有個人指給我看的。」她說,然後故意提高了聲音說:「某位有野心的澳洲紅髮女演員和某一西德內閣要員之間有種親密的關係。」
她無趣地停住,「哦,你開我玩笑,」她緩緩地說,「我不能想像你和這樣一個女人在一起。」
說話吧,洛夫主教,張開你的嘴,伸出你福佑的雙手,為著離去的靈魂唸著拉丁的禱詞吧,誰是你的兒子?這人你愛他甚於愛他的母親,更多的愛,是的,因為他是另一個你,一個比你完美的存在體。
突然,她知道了讓她如此害怕而逃離雷那的原因。那是她不願意回家,卻想回家的一種感覺;就如同她不願承擔愛情的義務,卻想要擁有愛情的滋味。家是挫折,愛情也一樣。不只是這,甚至去愛也是屈辱,她沒有把握她能去愛。如果她能,偶爾她的警覺心就會消失,偶爾她也會經歷一些愛情的痛楚。她從未想到她每次都是選些無關緊要的人去愛。她生平第一次失了依據。過去的經驗,無法幫助她。卓吉達的人也無能為力,因為她一直都和他們隔得老遠。
賈絲汀把她母親的地址告訴了他。
「我了解,你必須試試看。如果那是出自惡意,我可能會受傷害。但你和我一樣清楚,絕不是這回事,我馬上就會到卓吉達去,我和她談談,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麥姬,不要這樣,你不能讓他失望,去吧!求你。假使你不去,卓吉達再也不會讓一個單身婦女待在羅馬了!因為你是唯一年輕到可以乘飛機的女人。但是,我告訴你,若我再多考慮一分鐘,我能不能受得了,我馬上就會搭上那架飛機了!」
「但恩也是你的兒子。」麥姬說。
遺體啊,但恩已經變成遺體了啊,無生命的遺體,但恩,我親愛的但恩,「最親近的人?」她想起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我並不是但恩最近的親人,我母親才是。」
必定是那個舅舅把信送進房中,因為它正在旁邊的桌上,一個淺藍的信封,上角有伊麗莎白女王的像。
他轉過頭,注視著深色衣服的人們,巴伯、傑克、賀吉、吉姆、佩西和麥姬該坐的空椅子、然後是法蘭克。賈絲汀的紅頭髮在黑紗下變暗,她是柯立瑞家唯一來的女性。雷那坐在旁邊。還有許多他不認得,但是也和卓吉達人們共同分享這時刻的人。今天是不同的,是特別的一天。今天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有個兒子要託付給天主。他笑了,嘆了口氣。不知維多里奧對他主持但恩的授職有何感想?
「是的,我一路沒有停留。」她說,「過去二十九小時裡,我一直坐在基倫朋到羅馬的飛機中,瞪著窗外的雲想著。」她的聲音聽起來冷淡而苦澀。
「我沒有兒子。」洛夫說道。「但是我曾從你那兒學到,不管情況多麼艱難,我所應謹守的第一件事乃是對天主的忠誠。」
「我不願放棄演戲。」她帶著侵略的語氣說。
「給我接歐尼爾小姐在倫敦家的電話。」他在等待的時候眉心緊蹙著。
「瞧,是你轉變了情況,不是我!我並未要你今晚來使我能獲得諒解,為了傷害了偉大的海珊的自尊心。」
然而在他的眼底,她感到有一種懷疑的陰影。或許應該說是焦慮較為適當,他幾乎有把握母親終究會了解他。可是他畢竟是人,雖然盡力想忘掉他也是凡人這個事實。
「當然,我行為端莊,高貴優雅。你喜歡我的這條新短裙嗎?這種裙子叫做『迷你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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