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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暫時拋開雜念，衝著裡屋叫道：「ＶＪ回來了。」

瑪莎對ＶＪ的心理健康的擔心更深了，她覺得他彷彿害怕與家人乃至任何人進行心靈溝通。她深信孩子心理發育不正常，卻苦於找不出原因，決心向丈夫開誠布公講明。她抱起一直蹭著她腿玩的俄羅斯貓基莎走進起居室，維克托照例蜷曲在方格花布罩的長沙發上看書。

有天，維克托剛去浴室沖澡，瑪莎正在廚房準備晚餐，宅第裡突然炸開聲嘶力竭、喪魂落魄的尖叫。

維克托站起身來伸個懶腰，跟進廚房。

瑪莎反覆對她開導，逼緊了，她就嚷道ＶＪ有魔鬼附體，說些令人駭然的瘋話。

維克托瞧了眼瑪莎，一言不發。有關ＶＪ心理成長的話題，他聽她說過多少次，已經厭煩了。

後門「砰」的一響，一會兒。瑪莎看ＶＪ在廚房門外探了探身。他已長成英俊少年，五英尺高，比其他十歲的同齡孩子結實。瑪莎栗髮，而他是滿頭純正的金髮，氣質絕佳，具有天使般的神情，最富誘惑特徵的仍然是那雙冰冷的碧眼，似乎永遠蘊藏著超人的聰明才智。

維克托正倚在起居室火光熊熊的壁爐前看書，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好啊，年輕人！」瑪莎嘲弄地說，「你忘了天黑後我們不許你在外騎車亂竄嗎？」

「你想法穩住賈妮絲。」瑪莎對維克托說，忙抱起六歲的孩子離開這間屋子。她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緊緊地把ＶＪ的頭貼在胸前ｗwｗ•hｅｔｕｂｏok•cｏm•cｏｍ，安慰他：「賈妮絲瘋了，她的話別當真。」

維克托送賈妮絲上醫院診斷，不出所料，她患上了與大衛一樣的絕症。而且，會診時確診她此前已有腦病變。現代先進的醫療手段也沒能阻止她的病情惡化，不到兩週她已形銷骨立了。

「不必。」ＶＪ說完抓起瑪莎剛洗淨的胡蘿蔔響亮地咬了一口。瑪莎抱著ＶＪ用勁摟了摟，體察到兒子身體內迸發的勃勃活力。「既然放春假，何不與里奇玩個痛快？」

「說清楚點。」維克托口氣軟下來。他內心深處關注ＶＪ的程度絕不亞於妻子，不過角度相異而已。他想儘快結束這場談話。「你未免小題大作，神經過敏，ＶＪ是好孩子，不必自尋煩惱。恐怕大衛之死的憂傷仍籠罩著你。」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迭。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俗話說防守的最佳選擇就是主動進攻。

ＶＪ不作聲地拎起工具包上樓了，他跨入二樓書房——這是一間小巧舒適的屋子。他坐下來打開父親的電腦，先側耳專注地傾聽樓下動靜——父母似乎正在廚房交談，隨即敏捷地按了幾個鍵，查詢他稱為「特徵」的檔案。螢光幕光點閃動，打出資料，他拉開工具包拉鍊，盯著顯示的內容迅速心算了片刻，接著果斷地輸入一系列資料。全部過程僅幾分鐘。ＶＪ送還檔案，合上拉鍊，悠然地插入「太平洋人」遊戲卡。黃色信號彈飛出迷宮，ＶＪ頓時和圖書欣喜若狂地玩起來。

「維克托！」瑪莎厲聲高叫，「別把這事當兒戲！」

維克托放下雜誌，雙眼越過眼鏡框望著瑪莎。他四十三歲，魁梧健壯，大學時期就是手球運動員。

瑪莎想準是ＶＪ天真好奇，溜進來看她，神智已經不清的賈妮絲才被嚇得嚎叫的。

「ＶＪ讓我擔心。」瑪莎坐到長沙發旁的高背椅上，心不在焉地撫弄賴在腿上不去的貓。

「他是魔鬼！」賈妮絲指著ＶＪ狂喊道，「他是兇手！快拉走他！」

「不。」ＶＪ掙脫了母親的擁抱。

ＶＪ使勁掙脫開她的摟抱，用水晶般透明的眸子瞪著她，冷靜地答道：「我知道，她病魔纏身，根本不清楚自己說些什麼。」

這是一座寬大的白色舊式宅第，鋪有大理石的路徑貫穿著花園。夕陽將車道兩旁光禿禿的楓樹的斜長身影灑進花園，寒風捲起塵埃滾滾而過，樹影隨之搖曳不定。已是初春季節了，嚴冬卻遲遲不願從麻薩諸塞州北部的安多弗這片大地離去。

「那就好。」瑪莎喜形於色，「你該給家裡掛個電話，以後想玩多久都行，我樂意開車去接你。」

瑪莎站在鄉村式樣的大廚房水池邊向外凝望。車道上移動的人影吸引住她的視線，ＶＪ正騎飛車趕回來了。

「難道你不認為他反常，沒有絲毫擔心？」瑪莎固執地追問。她心煩意亂打跑腿上討厭的貓。

「可以談和圖書談嗎？」瑪莎問。

在大衛彌留人際的最後時日，他們家的保姆賈妮絲勞心費神，日夜守護。大衛下葬不久，賈妮絲成天揣著《聖經》，彷彿把身心都託付給了上帝。家務照常做，空閒時悶悶不樂，沉默寡言，入晚便把自己緊緊鎖在房中。而使瑪莎更感不安的是，賈妮絲突然對ＶＪ避而遠之。當時ＶＪ只有五歲，雖然已能獨自料理起居生活，但也難免要人照拂，賈妮絲卻總是拒絕接近ＶＪ。

「我想去爸的實驗室消磨幾天，行嗎，爸？」ＶＪ的目光投向維克托。

維克托堅決地搖頭否定：「不，我看ＶＪ是當今最聰明傑出的孩子。晚飯吃什麼？」

維克托衝出浴室問：「出了什麼事？」

「天沒黑。」ＶＪ高聲爭辯，旋即聽出媽媽在開玩笑，急忙補充，「我一直待在里奇家。」他放下工具包，走近水池。

瑪莎滿臉蒼白，說叫聲是從賈妮絲房間傳出的。他倆立刻衝到狹窄樓梯頂端的賈妮絲住房前，推門而入。但見賈妮絲僵直站在床中央，雙手緊捧《聖經》，面如死灰，頭髮蓬亂，雙目呆滯，形同鬼魅。而此時ＶＪ站在門後，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賈妮絲。

「我的天啊！實驗室有什麼值得你總想往裡鑽？」瑪莎困惑不解。ＶＪ從幼年起就常跟父親去實驗室，開始是為逃避公司附屬托兒所裡的枯燥生活，天長日久，習以為常。尤其賈妮絲死後，他鑽在實驗室的時間更多了。「幹嘛不拜訪學校的朋友，大夥一起和圖書搞點別出心裁的活動。」

瑪莎咬緊雙唇。維克托萬事都好，唯有ＶＪ彷彿不能觸及，一談就崩。

「是嗎？」維克托問，「出了什麼事？」

沒幾天，賈妮絲在醫院裡死去了——此後，瑪莎終日憂心忡忡，唯恐ＶＪ有三長兩短。雖然她明知大衛和賈妮絲所罹病症絕不會傳染，但她對ＶＪ的健康總是提心吊膽。身為精神病大夫的瑪莎並不盼望現在這唯一的孩子智力超群，過分早熟，只要ＶＪ性格開朗，熱情奔放就行了。但ＶＪ從嬰孩時起便顯露出與眾不同的獨立傾向，總是躲避她的親昵和擁抱，常使她悵然若失。

她突然覺得一陣揪心。大衛死去快五年了，她依然擺脫不掉痛苦的回憶。由黃疸引發的肝癌病變折磨得大衛骨瘦如柴，疼痛難忍。她雖心如刀絞，卻束手無策，只能摟著他弱不勝衣的小軀體垂淚。大衛掙扎著想對她講什麼話，瑪莎聽到的只是他與死神搏鬥的痛苦的喘息聲。

「算不上性命攸關。」瑪莎躊躇著說，「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比如他不善交談，喜歡獨來獨往。剛才聽他談起里奇真讓我開心，哪知他又不願與同學共度春假。廣交朋友對他心理發育和潛在智慧開發是至關重要的啊。」

「又想惹媽媽生氣？」維克托岔進來打趣。他拿著本專業雜誌踱到門邊，眼鏡滑落到鼻尖，一副滑稽相。

瑪莎繼續問兒子：「本週打算同里奇玩點什麼新花樣和圖書？」

瑪莎卻窮追不捨：「他壓根兒不交知心朋友，與同學無話可談。」

「聽著，我苦口婆心，不過告訴你些埋在心頭的疑慮。」她起身走向廚房，途中聽見樓上書房傳出「太平洋人」電子遊戲熟悉的聲音，眉頭不禁略展了展。

「瑪莎，別忘了他當時僅五歲。瞧你多愁善感的，或許也該找個精神病醫師排解排解。」

「好，好！休戰！」維克托啪地合上雜誌。

猶如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瑪莎強忍著淚水，繼續道：「既然談到大衛，你認為ＶＪ避口不談他的哥哥正常嗎？每當我對他講起大衛的生活趣事，他總是神情漠然，一如我們在回憶陌生的人。」

此刻，她望著ＶＪ輕盈地跳下自行車，揮手向他直搖，他卻不理會，解下車後的工具包扔在地上，推開車庫門，放好車。出來後，撿起工具包徑直朝屋裡走去。瑪莎又向他揮揮手，ＶＪ照舊目不斜視，只管勾頭走路。

不久，維克托注意到了賈妮絲眼睛發黃，瑪莎想到這與大衛發病初期的症狀相同，頓時驚惶失措。

「一如既往，竭誠歡迎。」維克托聳聳肩，一口答應。

她敲了幾下玻璃，旋即失望地垂下手。近來她心頭時常湧上某種可怕的預感，孩子恐怕有了毛病。雖說他不是親生的，但從遺傳角度講，ＶＪ不折不扣是自己的兒子。有時她常突發奇想，在冷冰冰的試管裡受精大概就註定要誕生一個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孩子吧，可自己何嘗減少一絲一毫對他的母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