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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堡假期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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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艾莉絲小姐。」
「如果你們稍微有點紳士風度,你們會去陪她,而不是杵在這裡。」
「我們會整晚待在這裡討論這話題嗎?」
「從您觀察我的時候開始吧!」
他們開始跑步趕路。沙灘的風夾帶著細雨吹來。艾迪摟上了卡蘿的肩。
「妳剛才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我們在等什麼?」艾迪問。
「如果我應該叫妳艾莉絲,妳必須叫我伊森。」
山姆、艾莉絲和艾迪靠近來看著卡蘿。她是一群小鬼中唯一的大人,小鬼頭們對著她指指點點並嘲笑她。轉第二圈時,一串淚珠滾下卡蘿的臉頰,她心頭委屈地用手背把淚抹去。
她走進包廂,一群朋友已經在等她。
還沒等到回答,艾莉絲就奔向堤防入口。
他扶著艾莉絲的腰,把她拖往車站大廳。
「他喜歡妳啦!不用當護士就可以看穿。哪天到醫院來,我幫妳檢查眼睛,妳一定是近視才看不出來。」
「拜託你艾迪,扶我下去。」
大雨如鼓聲,咚咚打在臥床上方的玻璃天棚。典型的冬季豪雨。還需要好幾場這樣的大雨才能洗滌戰後的污穢。和平降臨不過五年,城內大多數街區仍然有轟炸留下的傷痕。生活重新步入了軌道,雖然比起前一年來,人們樽節飲食與開支的情況有所改善,仍不免回憶起過去能夠酒足飯飽,盡情享用而非儲存肉品的日子。
「你們真的很蠢。」她邊說邊擠出人牆。
火車駛入維多利亞車站。火車頭嗆人的煙味瀰漫月台,大扶梯底層的街道氣味也好不到哪裡去。濃霧籠罩著街區,鎮日燃燒的房屋煙囪排放出來的煤塵懸浮在路燈周圍,鎢絲燈泡在霧中散發出悲情的橘色微光。
「怎樣,跟我們報告一下吧?」安東開口,「畢竟是妳害我們沒辦法睡在美麗的星空下。」
轉到下一圈時,艾迪和卡蘿放聲大笑。
「怎麼說呢?」艾莉絲回答。
幾公尺外的一棟建築前有座溫室花園,裡面有個賣炸魚薯條的攤子,油炸和酒醋的香味撲鼻。艾迪揉了揉肚子,然後把山姆拖到亭內。艾莉絲撇了個作嘔的嘴也跟了上去。每個人都點了餐,艾莉絲付錢給老闆,笑著遞了一盒炸魚給艾迪。
「抱歉請您再說一次?」
艾莉絲看了她的鄰居片刻。
「我一點都不想去聽那個老女人吹牛。」
「到底是什麼故事?」
「妳想要去請示一下神諭嗎?」安東興致勃勃地問。
艾莉絲不打算跟鄰居承認,之前是為了一杯花草茶而用掉最後一根火柴。
她彈跳起來,隨便從衣櫥裡抓了幾件衣服衝進浴室。
「讓我開心不是一個好理由嗎?」
「我們要去看嗎?」艾莉絲提議。
「晚安,伊森先生。」
「我只是跟妳說要注意安東。如果對他有感覺,沒必要拖下去。你們若能湊成一對,我們會很高興,你們很速配,否則就別搞曖昧了,這只會讓他難受。」卡蘿打斷她說。
「你們儘管開玩笑吧,反正我相信這套。如果妳要去,我會跟著妳。」安東繼續說。
「可能會錯過末班車,我可不想在這個季節睡海灘。」山姆回答。
「這支我要,再給我一塊銅板,我試試看幫你贏一支。」艾迪說。
卡蘿沒有跟大家在一起,獨自看著裝飾著鮮明花環圖案的旋轉木馬。安東走近,挽住她的胳臂。
艾莉絲往攤位靠近,算命師仍對著她微笑。增強的海風吹襲她的臉頰,逼使她低下頭,像是突然不准她領受老太太的直視。也許山姆說的對,眼前的考驗比她想的還麻煩。
「沒有,從來沒有。我不相信未來的劇本已經寫好了。」艾莉絲回答。
「我叫艾莉絲,既然你沒有被我的話嚇跑,就應該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要拿來充當畫室。在這棟房子裡,唯獨妳享有玻璃天棚。唉,妳用魅力迷惑了房東,穿透我那簡陋窗戶的微弱光線真教我心滿意足。」
房間突然暗了下來。艾莉絲從床上爬起望向玻璃窗外。整個街坊陷入黑暗,常態斷電時常持續到下半夜。艾莉絲開始找蠟燭:洗臉盆旁邊殘留了一些棕色蠟堆,她想起前一個禮拜就已經用掉了最後一根蠟燭。
一夥人往出口方向前進,一個女算命師在攤位上對著艾莉絲微笑。
安東與艾迪瞠目結舌地轉過頭來。卡蘿漲紅了臉,為了掩飾尷尬,丟出一個挖苦的微笑。「可以問她我們會不會錯過火車,起碼這個答案比較有趣,而且我們很快就可以驗證。」山姆接續這個話題表示。
「我建議換個話題,」安東插嘴說:「今天我們過得很開心,現在要回家了,沒理由要找彼此的麻煩。我很抱歉,艾莉絲,我們不該強迫妳,妳根本不想去,我們都有點……」
她為了看見入口的門而猛然起身,並把沙發攤開變成床。她的鄰和圖書居怎麼可以這麼厚臉皮過來打斷美好的聚會?他怎麼有權就這樣闖進她家?
最後旋轉木馬速度放慢,停了下來。
安東從口袋掏出兩枚硬幣遞給朝算命師走去的艾莉絲。
「我要怎樣才能辦到呢,艾迪?」卡蘿哽咽地問。
「都市的景致。」
戴德利先生開了門,手裡拿著一根蠟燭。他穿著棉質睡褲還有海藍色絲質睡袍,袍內穿一件圓領罩衫。燭光讓他的臉龐呈現奇特色澤。
山姆給他一個四分之一便士然後往後退。艾迪像拿小鐵鎚一樣舉起大榔頭,毫不費力地打在彈簧上。鐵球彈射出去敲到了鐘。老闆交出獎品給他。
「你不跟我一起坐嗎?」卡蘿問。
「當時沒有人知道倫敦會遭到轟炸。」卡蘿反駁。
艾莉絲猛然回頭。
她抓下掛在衣帽架上的披肩,對著入口處的小鏡子看了一眼,又把這條老氣的披肩放回去,然後踩著堅定的腳步,換她去敲戴德利先生的門。她手扠著腰,等候他來開門。
算命師命令艾莉絲離開。艾莉絲看著她好一會兒,兩人最後一次相視微笑,然後艾莉絲便回去找她的朋友。
卡蘿要和家人一起去聖莫斯。安東要進城到爸媽家吃飯。艾迪答應他姊姊晚上到她家,他的小外甥盼著聖誕老公公到來,而他姊夫要他扮演這個角色。他甚至還租了一套戲服。這件事很難推辭,因為他姊夫常常在急難時幫他一把,卻從來沒跟他姊姊提過。至於山姆,他受邀參加他老闆為西敏寺孤兒院院童舉辦的慈善晚會,他的任務是去發禮物。
「您想像什麼,潘黛貝瑞小姐?」
她在樓下聽見鄰居進家門的腳步聲。她停了下來,以免在走道遇見他,她現在沒心情和人說話。
倫敦,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她抱了一下她的朋友,然後衝進樓梯間。
大男孩們看到碰碰車彼此交換了眼神,之後馬上一人坐上一台。三個人抓緊方向盤,用力踩著油門,在女孩們的驚恐表情下彼此相撞。開完碰碰車後大家轉攻向打靶攤位。安東技巧最好,五顆鉛彈射中靶心,贏來一個陶瓷做的茶壺,他送給了艾莉絲。
「你們覺得被查票的可能性是多少?」她邊坐下邊喘著氣問。
大男孩們沒有更好的提議。山姆很快地算了算:入場要兩便士,如果現在回頭,可能會去某間酒吧吃晚餐,選擇入場比較划算。
「膽小鬼!」山姆丟了一句。
艾莉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坐在長椅上,看著窗外的城市漸行漸遠。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回想算命師還有她說的話。一記起她提的警告,臉色變得更蒼白。
「您一直笑個不停,是為了讓獵物對您有信心嗎?」艾莉絲揶揄地問道。
「那妳呢,艾莉絲?」安東問。
「真是個怪人!」她咕噥著轉過身去。
「該死,妳在幹嘛呀?快一點,爬上來!」他說著,扶她踏上階梯。
「現在我們走吧,時間很快就過了,我不想錯過任何東西。」他說。
「也許有位紳士正偷偷幻想,是不是終有一天能與妳同床共枕吧。」卡蘿嘆道。
「妳從來沒想要知道妳的未來嗎?」安東問。
「禮拜六早上會查票?我覺得會有三分之一的機率……等到了目的地再說吧。」山姆下了結論。
「應該說是一趟美好的旅程……有一天妳會明白,但是現在很晚了,我只揭示妳應該知道的事。既然妳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我的服務免費。」
朋友在艾莉絲身旁圍成一圈盯著她看。
「因為你沒有理由應該……」
「妳看起來有點難過!她跟妳說了什麼?」安東問道。
「別問我怎麼知道妳會遲到。因為妳總是遲到!至於艾迪,妳我都了解他的作風,他就是個會逃票的人,而且我不想今天出遊的興致在開始之前就被糟蹋了。」
艾莉絲和一群朋友在她家聚會。山姆為「哈靈頓父子」書商工作,是個優秀的低音提琴手;安東是細木工匠,而且是個獨一無二的小號手;卡蘿是護士,最近才被遣散,但隨即受切爾西醫院聘用;艾迪每兩天會在維多利亞車站樓梯邊賣藝,或在一些同意他們表演的酒吧裡唱歌謀生。
算命師面露難色,突然挺直身子。
「我本來想說我表現得不錯,但我不懂她是怎麼了,這是她想要的啊……」
雖然戴德利先生不是沒有略為提高嗓音來表達他想要就寢的意思,並感謝他的鄰居能做此保證,不過他還是接受了道歉。這棟維多利亞式房舍並非用來當作爵士俱樂部,更何況他們的談話會穿牆透壁,這讓人很不舒服。然後他回到自己在正對面的住所。
艾莉絲本來想要寫作,在筆記本上寫些關於海水、老旋轉木馬的木頭及被浪花侵蝕的欄杆。不過今晚暗夜籠罩,艾莉絲又無法成眠。於是她走到門和_圖_書邊猶豫輕嘆,不得已屈就心意穿過走道,再次向鄰居求助。
「待會兒再謝我,我們快走。」艾莉絲回答。
艾莉絲換了個位置,背對著朋友並面向卡蘿。
「需要馬伕嗎?看起來好像需要喔,小姐?」他說著把手放在木馬的鬃毛上。
「給我一塊銅板讓我來。」艾迪說。
「但是不管怎麼說,妳看起來依然不開心。」
「……笨,而我是最笨的,」她看著安東說。「現在我有個有趣的問題。聖誕夜你們要怎麼過?」
「你在等我?」她驚訝地回答。
「小心,街道很滑。」他邊說邊拉著卡蘿跑。
「真正有趣的,」算命師重新聚精會神接下去,「是妳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妳一直尋尋覓覓,甚至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那位,才剛剛從妳身後經過。」
「我在說您的香水味,您對東方的孺慕之情。我也能夠感知某些事物。」艾莉絲的口氣更加傲慢起來。
艾莉絲的朋友取了外套、圍巾和便帽,約了隔天早上十點到維多利亞車站,在往布萊頓方向的火車月台集合。
「妳少胡說八道,我們在青少年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之間除了多年的友誼外沒別的。」
「仔細聽我跟妳說的,艾莉絲,而不是聽妳想聽的。我跟妳說,妳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已經打從妳身後經過。他已經不在了。」
「啊不,我不坐,光看就會讓我頭暈。但是我跟妳保證,我的視線不會離開妳。」鈴聲響起,安東走下台。旋轉木馬開始加速。
戴德利先生在艾莉絲面前輕巧地把門關上。
遊樂設施就位在皇宮碼頭上。這群人走到標示入口的大鐘下。安東買了艾迪的票,並跟艾莉絲示意她的票也包了。
艾迪在聚會時提議隔天到布萊頓遛達遛達,以慶祝聖誕節到來。沿堤防擺設的遊樂設施已經重新開放,星期六是狂歡的日子。
「告訴我現在發生了火災,而妳突然歇斯底里發作,只為了把我救出火場。」他滿臉不悅地嘆了口氣。
艾莉絲看著他蹦蹦跳跳離開,腦海閃現她熟悉的少年身影,這念頭讓她笑了。
抵達月台時,他們往提著燈並叫他們登上第一節車廂的站長方向吆喝。男孩子幫忙扶女孩子上車,當列車開動時,安東還在台階上。
「很好,我叫你伊森。」艾莉絲笑著回答。
正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時,艾迪已經爬上旋轉木馬台,登上馬陣中,對著這邊那邊訕笑他的小鬼輕輕賞巴掌。木馬繼續惡狠狠地旋轉,艾迪終於到達卡蘿身邊。
「妳應該注意一下安東。」卡蘿悄悄說。
「我知道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如果我告訴你我從來沒坐過……」卡蘿嘆口氣說。
「你可以叫我艾莉絲。」
「妳剛剛到我這邊時並不是很放心。」
「相不相信這樣可以擺脫小鬼頭嘲弄!看他們忌妒得要死很有意思。不要低估自己,我的老友,妳還記得我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妳可是在炸彈威脅下抬擔架呢。下次我們轉到那些蠢蛋朋友面前時,我要聽到妳的爆笑聲,可以嗎?」
戴德利點燃了燭芯,心滿意足地看著火焰將蠟融化。
「要有耐心,好女孩。在與他相遇之前,妳得先遇見六個人。」
「也許是在某一輩子?」艾莉絲帶著諷刺的語氣回答。
「我在鄉下長大,我住的村子從來沒有市集來造訪。後來我來到倫敦讀護士課程,已經超過可以玩耍的年紀,戰爭也開始了,而……」
當她抵達車站時,火車再五分鐘就要開了,旅客在售票口大排長龍。艾莉絲望向月台,並往那邊跑去。
「如果我有買票,我的可以給妳。」艾迪回答。
「如果這讓我開心,有何不可?」
「女孩,我見過妳。」算命師吐出話來。
「事實上妳有天分,但更重要的是妳有一段自己的故事,只是妳完全忽略了。」老太太回答。
「琥珀、香草和皮革。」艾莉絲喃喃自語。
「等一下再說,你們看看現在幾點了!」
只剩艾莉絲一人時,她稍微整理了一下這間依據每天不同時刻而做為工作室、餐廳、客廳或是寢室的大房間。
「剛剛真是被你嚇死了,」卡蘿嘆了口氣。「你差點被那輛馬車輾過去。」
卡蘿在他的脛骨上踢了一腳。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包餅乾,說她餓得像頭狼。她發給每個人一條巧克力,並且犀利地瞪了安東一眼,他正生氣得揉著腿。
「在哪?」安東追問。
「了不起,六個人,只有這樣嗎?」
艾莉絲的臉僵住,忍不住想要轉過身去。她在椅子上回頭看,只看到遠處四個示意她該離開的朋友。
「那我不打擾妳了。晚安,艾莉絲小姐」
「您剛剛要說什麼?」艾莉絲問。
只有山姆敢去開門。他向戴德利保證會立刻停止喧鬧,而且所有人都該回家了。
「如果妳覺得在這群小朋友中間騎著這頭劣https://m.hetubook.com.com馬很可笑,那就想想在妳後面抽著雪茄、戴著鴨舌帽的我吧。」
算命師的眼神更深入探索艾莉絲的視線。她的臉現在非常靠近艾莉絲的臉。
「從斷電開始就在等了。請想想,我才不會穿著睡袍睡覺呢!拿去,這是妳要跟我借的!」
「比如說,假裝忽視對他有感覺。」卡蘿回她。
大家翻遍口袋好好地數了錢。艾迪從諾丁丘的酒吧那邊攢了點收入;安東從他老闆那裡拿到年終獎金;卡蘿沒有錢,但是她一直都沒錢,她的老朋友總是替她付所有費用;山姆賣出初版的《遠航》(The Voyage Out)與第二版的《黛洛維夫人》(Mrs. Dalloway)給一位美國顧客,一天之內賺足一個禮拜的薪水。至於艾莉絲,她存了點錢而且她值得花這些錢,因為她像個瘋子一樣工作一整年。無論如何,她可以找到任何藉口和朋友一起度週末。
「我只是累了。」
她的視線從艾莉絲身上移開並消失在遠方。艾莉絲心中湧現一股被拋棄的感覺。
「戰爭剛開始時,一個女算命師說我哥會倖存,但是非得遷移不可。」卡蘿說。「隔了許久,當他去單位報到時,早就忘了這個預言。兩週後,他的樓房在德軍轟炸下倒塌。沒有一個鄰居逃過一劫。」
屋內擠滿了人,觀眾湧向台前,大多數的人正跳著舞。安東拉著艾莉絲,並推著被卡蘿摟住的艾迪,山姆朝著兩對朋友笑一笑,離開了舞池。
「這就是從我搬來後你就對我很冷淡的原因嗎,戴德利先生?因為我得到你想要的畫室?」
「騙人,妳是個藝術家,一個獨立且意志堅強的女人,即使有時妳會害怕。」
這台機器玩一次要投四分之一便士。敲在彈簧上的力量愈大愈好,把一顆鐵球送到空中;如果鐵球敲到位在七呎高的鐘,就可以獲得一支雪茄。即使比哈瓦那雪茄遜色很多,但是山姆覺得抽雪茄挺瀟灑。他玩了八次,總共丟了兩便士。比起去幾步遠的菸店買同樣難抽的雪茄,大概多花了兩倍的錢。
「潘黛貝瑞小姐,此刻在發冷是我的雙腳。和妳說話害我可憐的兩隻腳受了風寒。如果妳方便的話,我得在感冒前閃人。祝妳有個愉快的夜晚,多虧了妳,我的夜晚所剩無幾了。」
「我猜妳也需要這個吧?蠟燭還是點著了比較有用。別這樣看我,我不是聖人。上次妳也是把火柴用完了,而且我實在很想睡了,寧可先一步拿給妳。」
回到家裡,艾莉絲在睡前先梳洗了一番。戴德利說的對,寒冬已經侵入這棟維多利亞式建築,而微弱的暖氣並不足以提高溫度。她從當作床頭櫃的凳子上抓了一本書,讀了幾行後又放回去。她關上燈,等待眼睛適應昏暗。雨在玻璃天棚上流動,艾莉絲打了個寒顫,開始想到森林中的泥濘,還有秋天橡樹林裡腐爛的樹葉。她深吸一口氣,彷彿嗅到腐質土的氣味。
房內幾乎和倫敦街頭一樣冷,艾莉絲仍穿著大衣且戴著連指手套。她把水壺裝滿水放在爐上,拿了木架上的茶罐,裡頭卻只剩下三根茶梗。她打開工作室桌上一個裝有乾燥玫瑰花瓣小盒的抽屜,抓幾片放在茶壺裡再倒入滾水,接著鑽進被窩,捧起書本以便入眠。
「我們沒有時間了,而且妳更不會相信我。走吧,不然妳的朋友會怪妳讓他們錯過班車。快一點,而且要小心,很快就會有意外發生。別這樣看我,我並沒有千里眼,但我說的卻合情合理。」
「妳小時候從沒坐過旋轉木馬?」安東問。
她再次打開床頭燈並坐到工作檯前,取了三條分別浸在小瓶子裡的細長試紙,重抄之前在筆記本上寫的筆記直到深夜。
「我聽到囉!晚安,潘黛貝瑞小姐。」戴德利在客廳裡叫喊。
「為什麼你的個性這麼難親近又充滿敵意?我們是鄰居,應該盡點心力相互了解,或者起碼假裝一下。」
「首先,週末晚上十二點並不是很晚;再來,我常常忍受您府上傳來的音樂聲,跟我比起來,您連一次都不能忍耐一下!」
「我從剛剛就在等妳,潘黛貝瑞小姐。」
艾莉絲把頭靠著窗戶並閉上眼睛。從市區到海水浴場要一小時的車程,整段路程她都在睡覺。
「我搞什麼曖昧?」
她試著點燃短短的燭芯,但搖曳的火焰在劈啪作響之後就熄了。
「我看不出來哪裡有趣。告訴我一些真正能讓我大驚小怪的事吧,並非說您讓我感到不愉快,但是請不要再玩文字遊戲,我真的要去趕火車。」
五個同伴一起等電車。艾莉絲和卡蘿最先上車,她們住的地方才相隔三條街。
「我覺得艾莉絲比妳更害怕,看她,她的臉色很蒼白。」艾迪說。
「今天晚上怎麼了,你們全都要我害怕?」
「現在幾點?我餓了。」艾迪問。
艾莉www.hetubook•com•com絲擁有一項天賦。她的嗅覺高於常人,使她能分辨最細微的氣味,且絕不會忘記。她白天俯身在工作室的長桌上組合氣味分子,以獲得可以成為香水的調合物。艾莉絲是「調香師」。她獨立工作,每個月巡迴一次,推銷她的新配方給倫敦的化妝品製造商。去年春天,她成功說服其中一家出產她的創意。她的「野薔薇香水」吸引了肯辛頓一家化妝品製造商,獲得這家公司的富有消費者熱烈迴響。她的產品成功了,確保她能按月領取一筆收入,日子也過得比前幾年寬裕。
「該死的天棚!」她低聲罵著。
「我是個理性的人。」艾莉絲回答。
「妳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人談我的工作。」艾莉絲感謝卡蘿的好意。
「我早在你們搬來前就住在這裡了,潘黛貝瑞小姐,自從妳搬進我想要收來住的房間後,我的生活就不堪其擾,清靜成了我遙遠的回憶。妳有多少次為了幫那些迷人的朋友做飯缺了鹽、麵粉或是一點奶油,或是停電時需要蠟燭而來敲我的門?妳沒有捫心自問,妳頻繁登門打擾是不是侵犯到我的隱私?」
「妳在說什麼?」
「你想要占用我的房間?」
「妳不跟我們說這女的跟妳揭示了什麼嗎?」山姆窮追不捨地問。
「這位迷人的王子之後會在哪裡出現?」
「那會是誰?」
艾莉絲從錢包裡拿出兩先令給安東,不過他把她拿零錢的手合起來。
「而現在妳想要坐一次……跟我來吧,我讓妳接受木馬的洗禮。」安東邊說邊拖著卡蘿走向售票亭。「來,爬上來坐,」他指著一隻金色鬃毛的坐騎說:「其他匹看起來比較矯健,第一次最好還是謹慎點。」
正如安東所料,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正當樂團向觀眾致意時,卡蘿向朋友示意該上路了。他們便一起往出口擠去。
「因為燈光有點朦朧,戴德利先生。」
「妳要待在那裡盯著退潮,還是要跟我們一起走?」山姆問艾莉絲。「我們要去遊樂場那邊,我看到一台遊戲機,我們一起去打爆它,贏支雪茄來抽抽。」他邊說邊捲起了袖子。
「因為妳聽到朋友對我的挑釁?」
卡蘿把剩下的魚和薯條丟到海裡,讓兩隻海鷗飽餐了一頓。她把麵包丟到垃圾桶後便去找那些男生。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房東。我是透過仲介公司租到這間房的。」
布萊頓車站到了,一個查票員在月台出口查驗乘客的車票。艾莉絲停在他面前,假裝撈她的口袋。艾迪也學著她。安東笑著分別把兩張車票交給他們。
「我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這雙眼睛?」
為了表示歉意,安東在酒吧請大家喝啤酒。
他們穿過步道,再次登上冷清的街道。瓦斯路燈微弱的光照著馬路。遠遠可以看見布萊頓車站的燈火,但他們只剩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了。一輛馬車在艾迪過馬路的時候突然出現。
「您作畫?實際上在畫什麼,戴德利先生?」艾莉絲問道。
「妳在那裡待了好一陣子,她有沒有至少說出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來?」卡蘿問。
「你到底哪裡跟我過不去?」她問道。
「你該不會整天都要請我吧?」她在他耳邊悄聲問。
「怎麼,他病了?」艾莉絲問道。
「是他們其中一個嗎?」艾莉絲結結巴巴地問。「這個神祕的男人會是艾迪、山姆或安東?這就是您不得了的預言?」
「都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我就跟你們說,算命是騙傻瓜的。只要觀察力好,加上一點點直覺,表達時展現出自信,就可以隨便唬人,說什麼誰都會相信。」
但是艾迪卻跨坐在馬的後座,緊摟著女騎士的雙臂,傾身湊到她的耳朵旁。
「安東不是跟妳說了他想要好好表現!」山姆回她。
「很奇怪,我並沒有看到畫,我想像你……」
艾莉絲動作很快,趕緊拉住艾迪的袖子。所幸馬車沒有撞上來,車伕拚命剎住車時,他們感受到馬喘出來的氣。
「我……我也被邀請參加一個晚會。」
「因為你們那愚蠢的挑釁。」艾莉絲冷冷地反駁。
「我說了什麼讓妳惱火的事情嗎?」戴德利問道。
卡蘿在艾莉絲家樓下和她道別時說:「如果妳改變主意不去參加晚會,可以來聖莫斯一起過聖誕節,我媽一直想認識妳。我常常跟她在信中提起妳,她對妳的工作感到十分好奇。」
安東在第一列車廂前等她。
「妳救了我一命!」受到驚嚇的艾迪抽咽著說。
「我並不這麼認為,小姐。」
「他們的車票在我這。」他跟查票員說。
「好,四個想要錯過火車的低能兒既然對我有興趣,我就去聽聽這女人的蠢話,然後再回家。這樣可以嗎?」她邊說邊把手伸向安東。「你要不要給我兩便士?」
「妳每個禮拜五都在接待那些吵鬧的朋友,而和*圖*書且你們有用力敲酒瓶的壞習慣,大大影響我的睡眠。而且,跟您報告一下,我家並沒有鋼琴,妳抱怨的樂聲應該是另一個鄰居的傑作,也許是樓下的太太。我是畫家,小姐,不是音樂家,作畫不會發出噪音。這整棟老房子在我一個人住的時候曾經是萬籟俱寂!」
「妳不是那種容易被激將的人,妳的朋友和我們的相遇無關。」
出門時她瞥了手錶一眼,如果坐公車的話絕不可能及時趕到維多利亞車站。她招了輛計程車,一上車就請司機走最快的路。
他們下到皇后大道與西街,朝著海邊的散步大道走。那裡的人群已經密密麻麻,人潮沿著兩道大堤防流動,懸浮其上的木造建築看起來像艘大船。
「我很抱歉,戴德利先生,」她低著頭說,「我真的有想要去買。」
「你就別煩她了,你看不出來她會怕嗎?」山姆插話。
隨著微風搖曳的路燈讓龐大的堤防看起來像是一艘奇特的郵輪,在冬夜裡使勁照亮這片永不出航的海。
「妳說的是與生俱來的洞察力吧!」艾莉絲冷冷地說。
「我知道妳為什麼來找我,推測其原因其實很有趣。」
艾迪抓住他的肩膀,趕在車門關上前把他拉進車內。
「還有四十五分鐘,表演結束得比預計的時間早,我們還有時間。去吧,我請妳——」
「是縈繞著妳,並在夜裡喚醒妳的孤寂帶妳來見我。」
接著他們倚著欄杆用餐。安東沉默不語,看著潮水鑽進堤防的柱子間隙。艾迪和山姆扯起一些話題。艾迪閒來就愛批評政府,他指控首相什麼都不幹或是對最貧窮的人民做得不夠多,不然就是不懂得推動大型工程來加速城市建設。總之,只要雇用那些沒工作的還有吃不飽的人就夠了。山姆跟他提起經濟現況,辯說找到合適的勞力有困難。艾迪打起呵欠,山姆便說他是個懶惰的無政府主義者。僅僅這個標籤,並不會讓他的朋友感到不快。他們以前一起服役的時候就一直在鬥嘴,而且無論意見如何南轅北轍,永遠無損他們之間的友誼。
「我猜大概二分之一的機會吧!」卡蘿接著說。
「妳不相信我的能力對吧?」
「小心!」安東大叫。
一分鐘後,這對哥倆好點起了雪茄。艾迪很開心,山姆則在低聲盤算:花的這些錢都可以買一盒菸了。二十支大使館香菸抵一支爛雪茄,這值得好好反省一下。
「你們三個惹惱我了,我不是怕,只是不相信紙牌算命,也不相信水晶球。再來,你們對我的未來感興趣是要做什麼?」
「別傻了,我們還得去搭火車。」
戴德利再度關上門,艾莉絲回到住處,但是不久後她聽到敲門聲。艾莉絲一開門,戴德利正站在她面前,手裡拿著一盒火柴。
「要不是隔牆不厚,否則我不想扯上關係。現在我們互相正式介紹過了,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還是妳希望在走道上繼續聊這個話題?」
艾莉絲把自己晾在朋友旁邊,好避開炸薯條攤位的強烈氣味。卡蘿和她待在一起,兩個人沒說話,凝望著海平面好一陣子。
「她是想要和你一起坐旋轉木馬,不是被大家笑。」
「別傻了,就算是交個朋友吧。我很高興能見到妳,艾莉絲,我沒有預料到這件事。妳很特別,無論如何,妳的故事很特別。」
「不,事實上有點可悲,但有趣的地方反而在於……」
鬧鐘把艾莉絲從睡夢中叫醒。她把枕頭丟向鬧鐘好讓它閉嘴。朦朧的陽光透過晨霧,照射在她臉上。
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蠟燭。「這就是妳前來的目的吧?」
「妳來不來?」他回頭說道。
「你很壞耶!」艾莉絲狠狠打了安東的肩膀。
「別如此肯定,」卡蘿反駁。「表演結束後,我們還有半小時餘裕走路到車站。天氣已經開始變冷沒錯,但我不反對跳個舞來暖暖身。更何況再不久就是聖誕節,這會是很美好的回憶,你們不覺得嗎?」
擴音器劈啪作響,狂熱的狐步舞曲突然在通道蔓延開來。艾莉絲看著貼在桅杆上的小廣告:哈利.葛倫布里吉及其樂團擔綱演出一齣音樂劇,在堤防上一家舊時大劇院,戰後重新改裝的咖啡館演出。
「她說的對,現在得動作快點,火車在二十分鐘內就要開了。」山姆說。
接著她想起跟朋友約在車站月台,頓時讓她打消賴床的念頭。
算命師請艾莉絲坐在板凳上。她的眼睛很大,眼神十分深邃,臉上不停綻放出迷人笑容。獨腳的小圓桌上既沒有水晶球,也沒有塔羅牌,只有她那修長帶有棕斑的雙手伸向艾莉絲。在接觸時,一股奇特的柔和感襲上艾莉絲心頭,一種許久未曾有過的舒適感。
「不,我寧願付妳錢。」
安東帶來的酒有瓶塞味,餘味甚至有醋的味道。但所有人都喝到一起大合唱起來,一首唱得比一首大聲,直到同樓層的鄰居戴德利先生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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