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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堡假期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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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德利望著她入睡的神態片刻,隨後專心開車。
艾莉絲觀察著老太太。
「真的嗎?」
「好,」戴德利下了車,根本沒把時間問題放在心上。「算命師在哪?」
「也許是吧。我只是個市集裡的普通算命師。」
「我有料想到。」
「所以妳是回來看我。」
「我從沒想過在穿越馬路時要注意這些細節。」
「那就休息吧。到的時候我再叫醒妳。」
「我有。希望這一趙來得很值得。」
「比站在收音機前悶悶不樂還有趣。只要路況不是很糟,回到家的時候一定還有時間吃晚飯。離午夜還有一段時間。」
「她有化妝對吧?很淡的妝,但是雙頰有撲粉。睫毛有上睫毛膏,嘴唇有塗一點口紅。」
「我講的是妳的誕生地。」
「我擔心我們會撲了個空。」艾莉絲揉著肩膀回答。
站在昨晚發生奇怪境遇的攤位前,艾莉絲開始心神不寧,一股憂慮油然而生,掐住她的喉嚨。她躊躇不前,戴德利也感覺到她的不安,轉身面對艾莉絲。
「你今天早上在市場買了些什麼?」艾莉絲問。
「我聽到妳在家裡來回踱步。我們的隔牆真的是用紙糊的。」
「我覺得妳比方才要誠懇,好,繼續這個遊戲吧,」艾莉絲說。「畢竟什麼都不能阻止我認為這是一場遊戲。就當我對妳的預言認真起來了吧,我該從哪裡開始?」
「所以妳的預言只不過是在吹牛囉?」
戴德利將車窗搖下一半。
「謝謝你陪我去布萊頓,你真的很慷慨。」
兩聲喇叭輕響傳來,一輛深藍色奧斯汀汽車停靠在人行道旁。戴德利調轉車頭繞了一圈,以便開車門讓艾莉絲上車。
「不抽,不過今天晚上來一根又何妨?」艾莉絲回答。
艾莉絲照著做,並坐到戴德利原來的位置上,戴德利也過去艾莉絲剛剛坐的椅子上。
「我是這個堤防遊樂場攤販都尊敬的算命師;人們打大老遠過來,好讓我預言未來。但昨晚,我在妳眼裡不過是個瘋癲的老女人。我猜妳今天會回來,因為妳正反覆思索妳的判斷。妳想知道什麼?」
「我好擔心妳,上百次問自己是不是要進去找妳。天氣這麼冷,不可能一直在外面等。」戴德利抱怨著。
戴德利一直聽著都沒打斷。等她講完當晚那不尋常的對話時,戴德利轉向女服務生請她結帳,然後提議艾莉絲到外面呼吸點新鮮空氣。
「就缺花,這時候不可能買得到。我把今天早上在市場買的東西都帶來了,配煎蛋捲吃會很美味。」
「真的很抱歉打擾到你……」
通道上空蕩蕩,路邊吊燈正隨風搖曳,叮叮咚咚組成奇怪的旋律。
「嗯?」
「好,把妳看見的告訴我吧。妳說的對,信與不信,只有我才能決定。」
今晚,她要在床上吃晚餐並搭配一本好書。這會是個漫漫長夜,而第二天她應該能重拾生活的喜悅。艾莉絲只要睡眠不足,心情就會不佳。過去幾個禮拜以來,她花了太多時間在工作室的檯桌上。一束古典玫瑰插在花店的櫥窗內,吸引了她的注意。
「現在看她的嘴唇,是不是沒在動?」
到了紅丘鎮,戴德利停車加滿油,並檢查輪胎。他覺得奧斯汀好像有點往右傾。艾莉絲待在座位上,膝蓋上擺著地圖。
「完全無關。」
他點燃打火機,用空出的那隻手修正奧斯汀車偏向人行道的路徑,並遞給艾莉絲一根菸。「所以,我們是無功而返,」他說:「而且妳看起來比昨天更加愁眉不展。」
「簡直是個盛宴啊!」戴德利驚呼。「我餓了。」
「我要謝謝妳,我好久沒吃到奶油麵包了。」
「是啊,哪天我再請你來喝茶,你可以自己觀察。」
「很抱歉反駁妳,可是我的祖先都是北方人,我母親來自伯明罕,我父親來自約克郡。」
「妳在裡面待了好久啊。」戴德利發動了引擎。
戴德利說布萊頓已經不遠了。可是他不是說這趟路程最多只要花兩小時嗎?他們從倫敦出發後已經花了兩倍的時間。
不一會兒,艾莉絲的鄰居又出現在街上,盡可能掩飾他的喘息。
艾莉絲點頭承認。
「也許吧,但不能否認罌粟花田實在無聊得要命。那裡會發生什麼新鮮事?兩隻蜜蜂在低空飛行時相撞?昨天我在特拉法加廣場立好畫架。要在廣場上找到視野佳又不會一直被推撞的地方很不容易,但是我很有技巧地找到一個好地點。一位太太被突如其來的大雨嚇壞了,她大概想保護她可笑的髮髻,穿越馬路時沒有多留神,一輛兩匹馬的馬車為了避開她緊急轉向。馬車伕技術很好,那位太太在驚嚇中脫險,但是他運載的木桶翻倒在地,而對向駛過的電車正好迎面撞上。一個酒桶在衝擊瞬間爆開,健力士啤酒在路面源源不絕漫延。我看見兩個醉鬼準備好趴在地上解渴,更不用說起了口角的電車駕駛和馬車伕,以及停下來看熱鬧的行人,在嘈雜人群中試圖維持秩序的警察,趁亂做起生意的扒手,和-圖-書而肇因於自己的粗心大意引發這場混亂、最該負責的當事人,卻慚愧地悄悄溜走了。」
經過克勞利後,戴德利放慢了車速。原野上覆滿白雪,擋風玻璃已經結霜,汽車轉彎時還會側滑。一小時後,他們冷到沒辦法說話。戴德利已經把暖氣開到最強,可是小小的風扇抵抗不了從天篷灌進來的冷風。於是他們在八鈴客棧稍事休息,找個靠近壁爐的座位取暖好一陣子。喝完最後一杯滾燙的茶之後,他們再度上路。
「這是一輛二手車,不是勞斯萊斯。妳馬上可以從車子的避震裝置明白兩者差距,不過這部車不會過燙,而且會光榮地執行任務。我總是把車停在作畫地點的路口,它都會出現在我的畫布上,這是慣例。」
「純精油是基底,固狀的是從植物原料的香味成分萃取出來,比如玫瑰、茉莉或丁香。至於這張讓你嘖嘖稱奇的桌子,我們稱為管風琴。調香師和音樂家有很多共通字彙,比方說我們也會用音符表示香氣,和弦表示調香。我父親是藥劑師,我是調香師。我試著混合組成,創造新的香味。」
一個車子大燈在她面前閃爍。戴德利在奧斯汀汽車的擋風玻璃後面向她招手。凍僵的她急忙朝他的方向跑去。
「聖誕快樂,潘黛貝瑞小姐。」
「你也是?」
「聖誕節,能怎麼辦呢……!」他在裝滿豐盛食品的菜籃前顯得有些不自在。
「伊森!我是說今天晚上!」
「能知道的確實很少,」戴德利出神地想。「然後她有跟妳提到一段旅行?」
「你相信千里眼嗎?」艾莉絲問。
「去哪裡的旅程?」
打開五斗櫃抽屜,他剛剛說要拿毛衣和一條好圍巾,於是她陷入挑出兩者能否互搭的難題中。她猶豫著要挑可以展現美好身材的水藍色羊毛衫還是針織羊毛外套。
「我準備要去海德公園。」艾莉絲回答。
「妳在胡說八道!」艾莉絲強烈地抗議。
「不,事實上,」艾莉絲驚訝地說,「她的嘴唇在微微抖動,可能是因為上了年紀而抽搐吧?」
「請問我昨天有跟妳索費嗎?今天有嗎?是妳兩次來敲我的門。可是妳似乎有所顧慮,如果這麼苦惱的話,也許最好到這裡就好。回家吧,艾莉絲。假如這樣能讓妳放心,事情並不嚴重。」
「不過妳不是剛好經過我的篷車前,對吧?」
「這也是個待在家裡的好理由。」
「妳怎麼知道的?」
戴德利因為背對著這場景,什麼都沒看見。
「幫我抓住方向盤,」他對艾莉絲說,「妳會開車嗎?」
「我還沒吃早餐。」
「聖誕節,的確是。」她回答。「你今晚要招待客人?」她問。
「但是這太瘋狂了……」
艾莉絲起身把盤子端到水槽,戴德利清理完剩餘餐點後也把盤子拿過去。他停在工作檯前,端詳著插有細長紙條的陶土罐,和大量分組排列在架上的小瓶子。
「還是倫敦哪,我在霍爾本出生的。」
吞進第一口菸時,艾莉絲咳了起來。戴德利從她指間取走菸,丟出窗外。
「是,我有,」艾莉絲回答,聲音帶著笑意。「還算是機密,但是在倫敦某些化妝品製造商的櫥窗內可以找到一兩件我的作品。」
「不介意,不妨也給我一根。」
「我也是,」戴德利邊說邊打呵欠,「回程下了很多雪,使我加倍注意路況。」
「完全不是!這位太太是個寡婦,她在跟死去的丈夫講話。她並不是一個人吃飯,她不停地和他說話,好像他就在她對面一樣。她打扮漂漂亮亮是因為他一直是她生活的重心,而她想像他正在自己身邊。這不會讓人感動嗎?因為需要愛,於是透過想像,不斷讓心愛的人活在身邊。這位太太是對的,人不會因為離開了就不復存在。在靈魂中注入一點想像,孤獨便會消失。待會兒付帳的時候,她會推回桌子另一邊裝錢的小杯子,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丈夫在付帳。當她離開時,妳會看到她在過馬路前會在人行道上稍候一下,因為她丈夫總是先跨到馬路上,這是他對太太的承諾。我可以確定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和他說話,每天早上都會祝他一天順利,不論他在哪。」
「沒有。」
「進來吧,來爐邊取暖。」算命師命令著。
「可是這個荒謬故事卻讓妳夜不成眠。」
「謝謝,」艾莉絲低聲回答,同時給戴德利一塊麵包。
「右邊那些是純精油,從固狀或脂狀中提煉出來。中間那些調好的我正在處理。」
「如果算命師預言妳將在旁遮普谷地遇見粉紅色大象,妳也會相信嗎?我當然有車啊!」
艾莉絲後座上拿了地圖放在膝上。戴德利提醒她,因為要回倫敦,最好是轉個方向看地圖。他踩下油門加速,車子後輪卻打滑了。
「妳父親是做哪一行的?」戴德利問。
艾莉絲對著鄰居嫣然一笑。
「噓,」算命師把食指放在艾莉絲的唇上,「妳是來聽我說,不是只來問問題hetubook.com.com。」
他們挑了酒吧窗前的座位。戴德利點了杯茶給艾莉絲,並為自己點了咖啡。女服務生端來兩盤麥片粥,戴德利要了籃麵包後,馬上拿了幾塊藏到外套口袋裡,這讓艾莉絲覺得很有趣。
「這麥片粥怎麼樣?還不錯吧?」
「但是有小朋友……」
算命師嚴厲地看著艾莉絲。
「我會回來是因為有人推了我一把。沒錯,妳昨天說的話困擾著我,我昨夜因此沒辦法闔眼。」艾莉絲坦承說。
「不,相信我,親愛的,」算命師笑著回答。
「事實上,這是不接待家人的好理由。」
艾莉絲出外購物。街區上所有店家都關門了,她便去搭乘往波特貝羅市集方向的公車。
「謝謝,你說得對,我像個孩子一樣膽怯。」
「決定要不要問我,對妳揭示我所見。回答我之前先想仔細,知曉之後一定得承擔些後果。」
「我剛剛說的話非常不得體,對吧?」
「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好像很好奇,不過可以跟我說要去哪裡嗎?」
「再看仔細一點,還看到什麼?」
「你請我吃早餐,又花了一堆油錢,我都還沒有謝謝你。我欠你一頓。」
「妳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臉色很蒼白。」老太太接著說。
「對,沒錯,嗯,我是這樣認為。」
「別跟我提除夕夜,我相信那會更糟!怎麼可以事先決定節日要怎麼過?誰能在起床前就知道他會有好心情?我覺得強迫自己開心實在很虛偽。」
「去布萊頓!要做什麼?」
「而我是算命師呀!我們兩個在各自領域裡都很有本事。」
這次艾莉絲禁不住笑了出來。
「別這麼悲觀,走吧。」
「我承認兩個人各自隔著牆慶祝聖誕節很蠢。」
「今天也太奇怪了吧!」艾莉絲爬樓梯時自言自語。這個聖誕前夕一點都不如她的想像。首先是臨時和難相處的鄰居一道吃早餐,然後他們的對話卻出人意料之外……還有,為什麼要向他吐露這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呢?
艾莉絲把頭靠在窗上,覺得眼皮越來越重。
「你真是個非常有趣的傢伙,戴德利先生。」
「我想我太看重算命師的話了。無疑是因為疲勞的緣故。昨晚沒睡夠,我現在好累。這個女人比我想像的還要瘋癲!」
「真是樂意之至,我這禮拜都有空。」
戴德利看起來很開心。他囫圇吞下一匙麥片粥,擦擦嘴,看著艾莉絲。
「對,我相信是的,但這些都很模糊。很可笑,我竟然在跟你講這個荒謬故事。」
「我沒有小孩,所以更沒有理由去佯裝開心。再說,讓小朋友相信有聖誕老公公……這樣什麼故事都編得出來,我覺得很惡劣。總有一天必須要對孩子說實話,好處在哪呢?我甚至覺得有點殘忍。最傻的蠢小孩殷殷期盼好幾個禮拜,注意紅臉的胖傢伙是不是來了,當父母坦承這是場蹩腳的哄騙戲碼,孩子會憤怒,感受到眾叛親離。最惡毒的是他們必須保密,這樣也非常殘酷。妳呢?妳要接待家人嗎?」
「妳累了,親愛的,我從未對妳說過預言。我說的是在我腦中浮現的事,所以沒必要浪費妳的時間。妳在聖誕夜沒別的消遣嗎?」
「親愛的,很抱歉,我沒辦法回答這些問題,我把看見的告訴妳,我不會無中生有,從來不會捏造,我不喜歡謊言。」
「你相信人能夠預知未來嗎?」
「沒有,她只是確定,當我們講話時,他正從我身後經過,就這樣。」
「我想先知道妳是不是出於真心誠意。」
「把東西拿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我們去嚐嚐麥片粥,再一起去和鴨子慶祝聖誕。」
「你有車?」她驚訝地說。
「也不會,」她邊回答邊在戴德利用嘴唇抽出兩根香菸時傾身抓緊方向盤。
「我沒注意時間。」
「父母都來自東方,」算命師低語,「妳來自一個消逝的帝國,一個非常古老的國度,距離這裡大約幾千公里遠,妳流著的血液泉源介於黑海和裏海之間。妳對著鏡子看,觀察一下自己。」
「很遺憾妳的雙親沒能從戰爭中倖存,」算命師打斷艾莉絲的話。
算命師打開門,冬季寒風灌進篷車內。艾莉絲束緊外套,從口袋裡拿出錢包,不過算命師不收她的錢。艾莉絲繫牢脖子上的圍巾,然後向老太太道別。
「妳又是誰呢?」艾莉絲問。
算命師鬆開艾莉絲的手後站起來。
「沒錯,街道、馬路的十字路口。路口生活細節之豐富妳沒辦法想像。有些人在奔跑,有些人在找路,各式運輸工具在那裡交會,馬車、汽車、機車、自行車;路人、推著推車的啤酒送貨員、形形色|色的男女並排行走、擋對方的路、彼此忽視或問候、相撞、對罵。路口是個迷人的地方!」
奧斯汀車停在人行道旁,戴德利熄掉引擎,思索著要怎麼叫醒艾莉絲。如果跟她說話,她可能會嚇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又不太禮貌;輕和*圖*書咳一下也許有用,不過如果連車子避震器在行進間嘎吱作響都吵不醒她,也許得咳重,一點才能將她挖醒。
「我並沒有要走很遠,」他邊說邊走到外面走道。
「白天時透進這房間的光線一定很棒。」
「我再重複一次,艾莉絲,這趟旅程要能成行,妳必須要準備好接受某些事情。由妳的反應來判斷,我感覺妳還沒準備好。最好就此打住。」
「我有這個天賦,我是調香師。」
「嚐完這道甜點就要跟你道別。今夜非常美好,不過我已經睏了。」
「已經好幾年不一起過了。我和他們處不來,他們對我也不好。」
艾莉絲急忙入內,立刻聞到香草、琥珀和皮革的味道,愈靠近爐子味道愈濃。她坐到一張板凳上,算命師坐在旁邊,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兩手中間。
「妳真的很可愛。」
「沒有。」艾莉絲回答。
「這行業非常別出心裁!已經有研發出來了嗎?我是說市面上可以買到的香水?有什麼是我知道的?」
「我的早餐和你父親有什麼關係呢,戴德利先生?」
「只是一些可能性,但並非千真萬確。只有妳可以決定。」
「只畫一些很無聊的東西。有些人著迷於鄉村、海邊、平原或森林,而我畫路口。」
「我想這是一樣的意思。妳沒有問她關於這男人的任何問題?他的身分?在那裡可以找到他?」
「為什麼?」艾莉絲問時,他們已經到了家前面。
戴德利嘀咕著幾個字讓人聽不懂。離合器喀啦作響後,車子上路了。
「你又在嘲笑我了,你真的很沒好心眼。」
「你把這些都畫下來了?」艾莉絲瞠目結舌地問。
「我們在談話時,從我背後經過的男人是誰?還有,為什麼我得先遇到六個人才能與他相遇?」
戴德利舉目望向玻璃天棚。
「因為昨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從來沒想過會在意。可是事情發生後令我魂牽夢縈,使我十分苦惱。」
「實話?老天爺,未來的事情誰都無法蓋棺定論。未來是從妳的選擇中累積而成。」
艾莉絲往小亭子走去。店門已關,但是百葉窗滲透出一絲光線。她繞了一圈,然後敲門。算命師看見是艾莉絲時吃了一驚。
回到家,她整理著剛買來的東西,把花放到瓶子裡後決定去公園散散步。她在樓下遇到鄰居,他似乎也剛從市場回來。
「對……好……現在去吧,我們最好在入夜前回去,我的車頭燈只有一個會亮。」
算命師走向陋室門邊,艾莉絲卻無意離開。
「我看起來很累嗎?」
算命師把艾莉絲的手心轉向上。
「確實沒有。」
「我母親每逢週日都會帶我去做禮拜。冬天時,我們那區的教堂冷得要命。我花好幾個鐘頭向從未謀面而且也從未赦免過任何人的上帝禱告,所以我相信,我可以花幾分鐘時間聽您說……」
「很快樂,」艾莉絲回答。「我是獨生女,我不會說我不想要有兄弟姊妹,因為我真的很想要,可是父母所有的呵護關注都由我獨享。」
艾莉絲朝鄰居靠近,描述昨晚在布萊頓的情形,特別是她遇到一位算命師。
「你在一眨眼間就看出這一切?」
「您告訴我的東西一點道理也沒有,」艾莉絲抗議著。
「我從倫敦來,今晚就會回去。」
「我的老天,才沒有呢!我討厭節日。」他嘀咕著,意識到自己吐露了不當的真心話。
「火腿、一罐酸黃瓜芥末醬、紅豆,還有一塊巧達起司。妳呢?」
「妳讓我等得好焦急。妳們的談話有沒有結論?從此可以擺脫這女人挑起的不安?」
「我……我正好經過,然後看到燈還亮著。」
「聖誕快樂,戴德利先生。」
「妳想要我們去哪?當然是去布萊頓啊!」戴德利回答。
「這個算命師不過是個和妳我一般的女子……呃,尤其像妳。總之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幫妳解除魔咒。」
爬到他們住的那層樓時,戴德利和艾莉絲待了一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艾莉絲先打破了僵局。
「戴德利先生,你可以行行好別一直嘲笑我好嗎?」
「他是藥劑師,閒暇時則做些研究。他對藥用植物的療效很感興趣,所以從世界各地蒐集植物。我母親跟他一起工作,他們是在學校念書時認識的。我們家不是蓋金絲銀被,不過藥房生意不錯。我父母很恩愛,家裡充滿了歡笑。」
「沒什麼特別的,她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還是提醒我哪裡沒注意到吧,她快要發現我在看她了。」
「昨天妳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之前並沒有把名字告訴妳,妳是怎麼知道的?」艾莉絲問。
「街角那間酒吧有好吃的麥片粥,給我一點時間把菜籃拿回家,我承認這菜籃沒什麼男子氣概,不過很實用,我再帶妳去。」
「妳將會在伊斯坦堡遇到指引妳下一步的人。但是千萬不要忘記:一旦尋得答案,妳所知的現實屆時將不復存在。現在妳走吧,我累了。」
「妳在南方出生,不需要算命也和-圖-書看得出來,妳臉部的輪廓就是最好的證明。」
「妳確定嗎?」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強調。
「太棒了,等我一分鐘。」戴德利邊說邊爬上樓梯。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到目前為止我只為女性做香水,不過你給了我一個點子。我應該去找胡椒的香料,雪松或香根草這類木質、陽剛的味道。我會再考慮一下。」
「如果我們在車裡過夜會凍死吧。」她睜開眼嘀咕起來。
「你說的對,」艾莉絲說,「你的老太太推回桌子另一邊的小杯子,起身離開餐廳,我有看到她對一個幫他拉門的隱形先生道謝。」
「讓妳去質問算命師,把昨天所有該問的問題都提出來。」
「你不陪他們過除夕夜嗎?」
「最後也才十一點而已。」
「那好,我今晚也有空。」
「讓輪子維持直線前進。」
「上樓去拿一件毛衣和一條好圍巾,我們幾分鐘後這裡見。」
「離倫敦恐怕也是一段距離。」艾莉絲嘆氣。
「我也不喜歡。」艾莉絲聲明。
「請見諒,我很抱歉,」艾莉絲緊接著說,「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要對妳不敬。」
「再怎麼說也是聖誕節,可不能光喝水。」
「我沒有家人了,戴德利先生。」
「我們一個半小時會到,如果路面結冰的話要兩小時。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哪裡瘋狂。我們會在傍晚前返家,即使回程的時候可能已經天黑了。妳看前面進氣柵兩邊兩個鍍鉻的大球,那是車燈……妳看,到時候不會有危險。」
這下反倒讓戴德利嚇了一跳。
用餐時,戴德利對艾莉絲述說他的兒時回憶。談到他與家人之間難以忍受的關係;他母親被迫結婚受不少苦,嫁給了一個沒有共通喜好、共通看法,更遑論有心靈交流了;他的哥哥胸無點墨也胸無大志,竭盡所能離家遠遠的,並且非常快樂地成為父親資產的唯一繼承人。他不時詢問艾莉絲會不會覺得太無趣,每次艾莉絲都說不會,她覺得這個家庭肖像很有意思。
「不盡然。」艾莉絲回答。
「用這種方式過聖誕夜很可笑吧?」艾莉絲帶著些微歉意說。
「妳真的很幸運。」
「我甚至還知道我母親是在哪裡生下我呢,該死!」
「太棒了,入場免費。」戴德利說。
不一會兒,戴德利來敲門。他穿著背心和法蘭絨褲,手上提著菜籃走進屋內。
「想都別想,我受夠了失眠的夜晚!我要證明妳是江湖術士才回倫敦。」
「大哉問!」戴德利邊回答邊示意女服務生再端一盤麥片粥給他。「未來的劇本已經寫好了?這想法不會很無聊嗎?而且這是自由心證!我相信預言者不過是直覺能力很強的人。撇開一些江湖郎中不談,其中還是有些很誠懇可以信任。可是他們真的天賦異稟,能看出我們的憧憬嗎?為何說不通?以我父親為例,他視力很好,可是卻十分盲目;我母親有高度近視,卻看到許多她老公沒辦法猜到的事。她從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會成為畫家,她經常這樣對我說。她也看見我的畫會在世界上最大的美術館內展出,然而這五年來我沒有賣出過一幅畫。沒辦法,我是個蹩腳藝術家。我和妳談我自己卻沒回答問題。再者,妳為什麼要問我這樣的問題?」
艾莉絲打開暖爐,把旅行箱推到屋子中央,兩邊各放一塊厚坐墊,鋪上桌巾,並擺好兩副餐具。接著她爬上床,打開玻璃天棚拿了一盒蛋和奶油,她利用冬天的低溫把食物保存在屋頂上。
「妳有兩個人生,艾莉絲。一個是妳知道的,另一個已經等待妳很久了。兩個人生分屬不同世界。昨天跟妳提到的男人會與妳在另一個人生道路上相逢,永遠不會出現在妳現今的人生。要去找他的話,將會迫使妳展開一段漫長旅程。妳將會發現,這趟遠行會讓過去相信的一切都變得不切實際。」
這不太尋常,但畢竟是聖誕節。何況等花乾燥以後,花瓣還可以利用。她走進店裡,掏出兩先令,然後興高采烈地離開。她繼續逛街,到一家香水店前再次停下來。店門把手上掛了一塊寫著「休息」的牌子。艾莉絲的臉靠近櫥窗,從其中幾瓶香水中認出她的作品。她像遇見親朋好友一樣跟她的香水打招呼,之後便往公車站牌走去。
「對,我承認,而且見證那麼美滿的愛會讓你覺得,這種理想可遇不可求。」
她看著鏡子,整理一下頭髮,不打算上任何妝,因為待會兒不過是出於禮貌和對方簡單散個步而已。
終於抵達目的地時,遊樂場已經接近打烊了,長長的堤防冷冷清清,最後一批遊客正打道回府,準備慶祝聖誕節。
她停駐在一個流動香料攤前,決定為一頓真正的節慶餐點買齊所有必需材料。她選了三顆漂亮的雞蛋,並為了兩片培根放棄省錢的決心。再前面一點的麵包攤賣著好吃的蛋糕,她買了一塊糖漬水果奶油圓蛋糕和一小罐蜂蜜。
和*圖*書「跟我說實話,一切真的都是妳昨天親眼預見。」
艾莉絲看著鄰居爆笑出來。戴德利的臉頰漲紅著。
「介意我抽根菸嗎?」
「我一直對幾乎視而不見、圍繞在周遭的細節和小事件感興趣。別轉頭,妳後面那桌有一位老太太。等一下,如果妳願意的話請站起來,我們換個位置,當沒事一樣。」
「回家吧,忘記我告訴妳的話;是我感到抱歉。事實上我只是個胡言亂語、拿人薄弱意志尋開心的瘋癲老女人。我預測未來,反倒栽在自己的遊戲中。無論如何,妳很漂亮,不需要算命跟妳指點誰是妳的理想男人。」
「就我的理解,」他假裝不快地說,「妳得先遇到六個人,最後才能遇見妳的真命天子?」
吞下奶油麵包剩餘的碎屑,戴德利起身,艾莉絲送他到門口。
「我只是想逗妳笑。艾莉絲,不要怕這個瘋癲老女人說的話,回程路上我們再一起開她蠢話的玩笑。然後一回到倫敦,我們會覺得很累,管她是什麼仙女,我們會睡得像天使一樣。所以,勇敢點,我在這裡等妳,一步都不會離開。」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那妳又是怎麼能一下子就說出妳聞到的香味?」
她終於出了門。當她來到街上的時候,戴德利卻不在那裡。也許他已經改變主意;男人本來就很奇怪。
「現在她在妳的視線內了,注意觀察她,然後告訴我妳看見什麼。」他說。
「蛋、培根、圓麵包和蜂蜜。」
「妳在這裡做什麼?哪裡不對了嗎?」她問。
「在這麼冷的天氣裡空著肚子去?這主意很糟。先來吃吧,到時候我們偷一點桌上的麵包,然後去海德公園餵鴨子,不用裝扮成聖誕老公公就可以讓鴨子很開心。」
「什麼?」
「路口?」
「謝謝你這麼坦率地嘲弄我,也請原諒我大驚小怪,因為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你是唯一的有車階級。」
「我剛剛偷的。」
「那我來煎蛋捲,我們一起吃吧。」
戴德利正對著艾莉絲展露笑顏,一位微醺且穿著不甚體面的老先生腳步不穩地踏入餐廳。他靠近老太太,讓她知道差不多該走了。她付了帳,起身跟著應是從賽馬場回來的酒醉丈夫離開了餐廳。
戴德利從菜籃中拿出一瓶葡萄酒,並從口袋取出開瓶器。
「但是很有道理。」
「看到自己的成果展示出來應該妙不可言。男人可能因為擦了妳的香水而讓女人為他傾倒。」
「我了解。如果我是妳,恐怕也會一樣。」
「一定是天氣冷的關係,我的骨頭都凍僵了。」
戴德利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包大使館菸。
「妳也沒必要為了讓我不再刁擾而詆毀自己。我答應妳,一旦妳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就離開。」
他們從蘭貝斯出城,一直開到克羅伊登。戴德利請艾莉絲從前置物箱內拿出地圖,鎖定布萊頓路,位在南部某處。艾莉絲指示往右轉,然後又迴轉,因為她把地圖拿反了。走錯幾條街之後,一個路人指引他們正確的方向。
「我竭盡全力想改善關係,可是每次家庭聚會都是場災難。我們沒有一件事能取得共識,他覺得我的工作很可笑,我覺得他的很無聊。總之我們看彼此不順眼。妳吃過早餐了嗎?」
艾莉絲帶著戴德利走到售票口,櫃台已經關了。
「那就說來聽聽,我再告訴妳我的想法。」
「決定什麼呢?」
「妳跟令尊一樣是化學家嗎?」戴德利訝異地說。
他們離開餐廳,散起步來。
「好,我看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讓我們都能睡好,但恐怕鴨子得等到明天才能慶祝聖誕節了。」
艾莉絲看著算命師許久。對方不再讓她感到惶恐,反而變得討人喜愛,而且她粗糙的嗓音撫慰了她的心。她不打算只略知一二就掉頭離去,也不打算得罪算命師讓她不高興。艾莉絲坐直身子,向她伸出雙手。
「你畫什麼樣的風景畫?」
「妳抽菸?」
「去妳出身之地,親愛的,妳的過往。」
「說的對,才剛過十一點。」戴德利答。
「我有個家庭,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兄弟姊妹、幾個神經質的姪子。」
算命師瞧著掛在篷車門上的小拜占庭畫像,撫摸幾近模糊的聖人的臉,然後轉向艾莉絲,神情更嚴肅上幾分。
「你應該找一天給我看看這些畫,」艾莉絲邊說邊上了車。
「我們待會兒得在夜間行駛了。」艾莉絲看著天空說。
「真是個很棒的主意,」戴德利說,「我先回去放好大衣,再過來敲妳家的門。」
「一位上了年紀的太太獨自在吃午飯。她穿得很漂亮,並且戴著一頂帽子。」
「沒有。我只畫了路口,還有很多內容要畫。不過我都記起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潘黛貝瑞小姐,我跟妳保證我會盡量,但還是別要求我做不可能的事。」
「妳呢,」他問,「妳的童年如何?」
艾莉絲切下兩塊奶油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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