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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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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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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是伊凡的,是呂克的或是馬格的,這都不重要,就當我是班上的代表吧。」
我前進了幾步,影子散開了。
「你真的覺得這麼孤單?」她問我。
回到家,媽媽宣稱今晚電視上會上映一部關於砍伐亞馬遜森林的紀錄片,她已經準備了餐盒,我們可以坐在客廳沙發上分著吃。媽媽讓我坐在電視正前方,還幫我拿了紙和筆,然後坐到我身邊。許多動物被迫遷徙或滅亡,只因為人類愛錢愛到失去理智,真的很恐怖!
「我最近沒什麼時間,我在做一個報告。」
「我,」伊凡再度開口,「我想要你幫我做件事,一件會讓我快樂起來的事。」我看著他,等著他告訴我,有什麼事能讓他那麼快樂。
「是喔,那重抄起來應該滿快的。」
我繼續看著照片,看到自己躺在爸爸的臂彎裡讓我覺得有點滑稽,我把照片收進睡衣外套的口袋,要把它帶在身上。
伊凡咬著唇強忍笑意,這動作惹惱了我。我想起身,他拉住我的手,強迫我坐下。
「我做了你上次建議我的事。」
「沒錯,可是我聽不到妳說的話啊。」
「你戀愛了?」
「你真的是我的影子?」我問。
「你還想聊什麼?」
「應該吧,我想。」
我對計畫的成功抱著很高的期待。第二天,信已經不在我原先草草埋藏的地方,我原本把它埋在舊工具間殘存的一截木頭底下。
我們互握了手,說定最好當下互道再見,不然等到星期五再說,就太傷心了。這樣的話,我們還有幾天可以慢慢適應不會再見的念頭。
「我在思索。」
我很久以前就開始列這張清單了,在我還相信聖誕老公公的年紀。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二號,我都會寄出願望清單,爸爸會陪我走到街角的郵筒,把我舉起來,讓我投信。我早該猜到這是一場騙局,我既沒寫地址也沒貼郵票;我也早該想到有一天爸爸會離開我們。人一旦開始撒了一個謊,就再也不知道如何停止。是的,我從六歲開始擬願望清單,每一年都補充及修訂這張清單:當消防員、獸醫、太空人、海軍艦長、商人、麵包師傅(為了想跟呂克家一樣幸福),我曾經想要這一切。想要一台電動火車、一架飛機模型;想跟爸爸週六去吃披薩,想過成功的人生,想帶著媽媽遠離我們居住的城市,想送媽媽一幢美麗的房子讓她安享晚年,讓她再也不用工作,再也不用每天晚上疲累地回家;我還想從媽媽臉上抹去她眼底偶現的憂傷,就像被馬格的一記重拳擊中胃部一樣,她的憂愁讓我肚子絞痛。
我沒聽到他來了。他拉著我走,朝我肩上捶了一拳:「快點啦你,我們快遲到了。」
參加期末頒獎典禮的好處,就只是因為這表示「學年結束」了,可以兩個月不用看到馬格和伊麗莎白像兩個呆子般,在操場的七葉樹下喁喁私語。這整整兩個月,我們稱之為「夏天」,而這也是四季中最美的季節。
「我重抄了我媽寫給我的信,就我記得的部分,不一定字字正確,但我重現了大致的意思。你知道嗎,這真的是個好主意。雖然已經不是她的筆跡,但我重讀時,還是能從信中找回同樣的感動。」
沒錯,也許就是因為這些句子,解開了一直將伊凡禁錮在童年的枷鎖。
就在我們無力地參與著巴西樹獺(一種我覺得很像同類、很親切的動物)的屠殺時,媽媽把雞肉切開。紀錄片看到一半,我瞥了這隻雞的骨骼一眼,暗暗立誓一有機會要成為素食者。
六月到了尾聲,暑假快到了,我成功的在這段期間保住了我的影子。
「我要拿來做什麼用?」
媽媽奇怪地看著我:「你到底想幹嘛?」
「寫信?什麼樣的信?」媽媽回答。
呂克知道我難過,每天傍晚從學校回家,他都邀請我去他家,我們一起做功課,在數學作業與歷史課的複習間,共享一個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
一學年終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要結束了,我每踏出一步都超級小心翼翼。在使用我的新能力前,我需要重新鼓起勇氣。我想好好學會使用這股能力。
「可是我懷著你時,已經不停地跟你說我愛你啦。」
淚水湧上我的眼睛,不是因為他媽媽的早逝,而是因為他所說的謊話。
「想像我還在妳的肚子裡,妳想對我說妳愛我,可是我們還不能交談,那妳會怎麼做?」
「那就在清單上寫下你長成大人後絕對不希望說出的話:『等你長到我這個年紀時,你就會瞭解了!』你還有想到其他的事嗎?」
「你是從哪裡生出這些念頭的啊?」媽媽問,親了親我。
「現在坐下來,我們得談談。」影子說。
我不知道「高興」是不是一個確切的詞,但是這張爸爸把我抱在懷裡的照片讓我安心許多。我聳聳肩,告訴自己,如果爸爸從離家後就音訊全無,是因為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麼深刻的愛不可能在幾個月內就消失,他對我的愛一定還在。
回到我的課桌椅,我拿出已經被揉得有點破爛的信紙,懷疑所有的心血都已化為烏有。還好結果相反,這封信被我一揉,竟然完全呈現出我原來想做的效果。下課鐘很快就要響起,我馬上就能執行第三階段的計畫。
「都結束了,我的真命天女愛上了別人。」
伊凡的影子就在我影子的旁邊。
「我不知道,想想看嘛。你最討厭大人做什麼事?」
「我討厭他們每次都說,『等你長到我這個年紀時,你就會瞭解了!』」
「你說哩?」
我明白了這個訊息和影子對我的期待,現在,已經不是想像力豐不豐富的問題,媽媽也不斷跟我重複這一點,我什麼也不缺。我靠向媽媽,請她幫我一個小忙。
「為了熟記起來!」
全世界沒有一個孩子會想聽到媽媽做這樣的告白,這些句子不是媽媽說的,是她的影子在閣樓告訴我的。我想媽媽的影子跟我說這個祕密,是為了讓我不再對爸爸的離開感到自責。
「思索什麼?」
我往門口走去時,全班同學都笑翻了。哎——她真美啊,我的女同學!
當地人都說,這裡的冬天糟透了,既灰黯又寒冷,整整三個月,沒有一天放晴。我向來同意他們的觀點,但是,當第一道陽光威脅著要陷人於難時,我們就會狂戀這個冬季嚴寒的地方,問題是,春天總是毫不遲疑地來報到。
主持人解釋「蒸騰作用」的原理,滿簡單的東西,就是大地在大樹底下呼吸,有點像我們的毛孔,然後地球的汗水蒸發,上升後形成雲,雲層夠厚就下雨,雨水再為大樹的生長及繁殖提供必要的水分。必須認知到的是,這個系統整體而言考量得很完善。但顯而易見的是,如果我們繼續把地球剃到光溜溜什麼也不剩,就像一顆光滑的蛋一樣,地球就不再流汗,也就再也沒有雲。想想看,一個沒有雲的世界會有什麼後果,尤其對我來說!生命有時就是會跟你開玩笑,我為了找藉口,編造了這個關於全球暖化的報告,卻沒預想到這個主題會觸動我如此之深。
「你很高興能看到這張照片,不是嗎?」
「沒有,我們不知道你是女生或男生,我們是在你出生當天才取的。」
「就是那個跟肌肉男牽著手的人,喏,就在那邊,籃球場旁邊。」
我笑了,我完全明白它在說什麼。
找回自己的影子實在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現在的問題是要加倍小心,不要再把它搞丟,尤其不能借給別人。呂克的話可能有些道理,別人的不幸會傳染,我整個冬天都過得很悲慘。
www.hetubook.com.com從天氣開始轉好以後,我就非常小心。每次操場上烈日當空時,我絕不會停留在單一同學身邊太久。
「你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不去跟同學玩?」
「你能不能幫我寫一張清單?」
「我懂了,她很漂亮。」
「再看看接下來的照片!」影子堅持。
我盤腿坐在地上,影子維持同樣的姿式,面對著我。我一時錯覺以為它是背對著我,但這只是月光的反射效果罷了。
「妳可不可以寫封信給我?」
伊凡走來,和我一起坐在長椅上。
「一言難盡。依我的年紀,我是該離開學校了,不是嗎?其實待在這裡這麼多年,我都活在過去,把自己禁錮在童年裡。但是從今以後,我就自由了,我還有時間去彌補,我得去建立一個真實的人生,一個讓我最終會得到幸福的人生。」
這項資訊讓我陷入沉思,套一句我朋友呂克可能會說的話(如果他跟哈姆雷特的爸爸有親屬關係的話):行動或不行動。
這個星期四,伊凡到我喜歡坐著沉思的長椅找我時,我再度想起這一切。「嘿,你的紀念簿有進展嗎?」
這是一個無月的夜,就算去閣樓也沒什麼用,但就在睡夢中,我聽到房間的窗簾褶溝裡,傳來伊凡的影子向我道謝的聲音。
「打開這個盒子,你自己看吧。我有個小禮物送你。」
「就當作妳想對我述說所有妳對我的感覺,為了讓我記住一切,妳於是動念寫信給我。比如說,妳給剛出生的我寫封信,寫下妳對我的眾多期待,在信中,妳會給長大後的我兩、三個關於快樂的建議。」
「我太矮,配不上她。」
我走上講台,朝坐了學生家長的觀眾席看了一眼,期望能從中看到爸爸,說不定他正混在爸爸群中,要給我一個驚喜呢。不過看來爸爸應該也在值班,我爸媽真是運氣不好,我不怪他們,這不是他們的錯。
想想看,要捏造未曾謀面的媽媽寫的信,他的心裡隱藏著多少悲傷啊。媽媽的存在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一口無法被填滿的悲傷之井,而伊凡只能以杜撰出來的信,為這口井封上蓋子。
「你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你必須接受並使用它,即使那讓你害怕。」
「思索愛情有什麼用?」
隔週的星期二,我正和呂克坐在我最愛的長椅上大聊特聊。伊凡走過來,請我同學迴避一下。他坐在呂克的位子,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這裡的視野真美,我很久沒有爬上閣樓了。過來,坐在我身邊,告訴我你和影子聊了些什麼。」
「好——我會寫這封信給你,今晚就寫。現在,你該去睡覺囉。」
「不是上面這個,你已經打開過了。拿下面那個盒子。」
「我不知道是誰告訴妳的,總之,我什麼都不記得。」
走到廁所的鏡子前,我立刻明白我剛剛為什麼被抓包。我真不該用手擦額頭的,我看起來就像個煤礦工。
「那這封信,你要我現在就寫嗎?」
「我的筆,老師。」我不假思索回答她。
「所以囉,也許你的真命天女不是她?」
校長和老師在學生餐廳籌辦了一個小歡送會,伊凡比他想像中來得受歡迎,所有的學生家長都來了,我相信這讓他很感動。我請媽媽帶我離開,伊凡離開,我不想跟任何人一起慶祝。
「你的藍筆漏水漏得真特別,竟然能讓你染滿了黑色印漬,等你拿到一支能正常寫字的筆,就給我寫一百遍『歷史課不是用來畫畫的』。現在,去把手和臉洗乾淨,然後馬上回來。」
「一張列出所有你絕對不會想做的事的清單。」
伊凡邊說邊給了我一記心照不宣的一肘。我答應盡可能寫好這份清單,並且拿來給伊凡看,以便一起討論。
「你看,」影子低聲說,「他從你誕生的第一刻就愛上你了,他也許從未找到恰當的字眼來跟你形容這一切,但是這張照片已經吐露了所有你想聽到的美好話語。」
依照上次經驗和*圖*書生效的程序,我站得很挺,背對窗戶,雙拳緊握。我的心跳每分鐘達到一百一十,直接反應了我的害怕程度。
春天來了,怪事發生了。一些女同學換了髮型,我以前從來沒注意到,但是一看到操場中的伊麗莎白,一切就變得好明顯。
我遵照指令,把第一個盒子放在地上,打開第二個盒子的蓋子。盒子裡裝滿了我之前從來沒見過的照片,是一些我出生時的照片,我看起來就像顆乾枯的醋漬大黃瓜,只是長得沒那麼綠又多了雙眼睛。我看起來沒有比較好啊,而且我也不覺得這份特別的禮物有多有趣。
「你還要看你的腳看多久啊?」呂克問我。
「清單寫完後,把它背起來。」
伊凡看著伊麗莎白,點了點頭。
「別走,我們的談話還沒結束。」
有片刻時間,我真的希望媽媽明白了一切,希望她能為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作證,但她用憐憫又抱歉的表情看著我,我因此斷定她不會懂,她不過是聽到我在閣樓自言自語。看來這次我真的得去看心理醫生了。
「什麼樣的清單?」
媽媽的這封信是全世界最美的信,它屬於我並且永遠為我所有。但我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要完成,為了這個原因,我得把這封信與人分享。雖然媽媽被我蒙在鼓裡,但我相信她一定會諒解我的。
我飛奔上床,期望我的計畫可以全盤奏效。如果媽媽遵守諾言,第一部分就成功了。
當天晚上在我的房裡,我拿了一張從數學練習本上撕下的白紙,一等到媽媽去收拾廚房,就開始著手寫下新的清單。睡覺時,我一邊想著跟伊凡的對話,關於伊麗莎白和我,我相信,今年不是一個對的時間點。
我停在麵包店前,呂克和我總在那裡相見。他媽媽在櫥窗後跟我道早安,我也立刻回應她,並趁著呂克還沒出來前,仔細研究人行道上的東西。沒錯,我找回我的影子了。我甚至認出出門前,媽媽執意要壓平的額頭髮綹,她說我頭上長了麥穗,就跟爸爸一樣。也許正因如此,她每天早上都對它們很感興趣。
沒錯,人真的可以既害怕又同時笑出來,這兩者並不衝突。影子在我面前伸展四肢,又在紙箱上變形,鑽進行李箱間,一手往上搭在一個盒子上,完全就像靠在盒子上一樣。
有片刻時間,我有點後悔跟他分享媽媽的信,這讓我失去了一個伙伴。
「那就寫一封沒有稱謂的信,這樣更真實。」
「那你證明啊!」
「聊你的她啊,不然你還想聊誰?」
「也許……吧。」我嘆了口氣回答伊凡。
中午的午休時間,我在大垃圾桶旁閒晃,終於找到我需要的東西,一小塊還沒被清掉的工具間木頭殘骸,上面還有足夠的炭黑,讓我進行第二階段的計畫。
我拋下伊凡,走回教室。
「到外地碰碰運氣。我有一個陳年舊夢要實現,還有一個諾言要履行。如果我告訴你,你會保守祕密?發誓?」
我根本不記得我建議過伊凡做什麼事。
每天早上上學前,我都會再三確認氣象。為了騙過家人,我自告奮勇向自然科學老師提議,要做一個關於全球暖化的報告,老師馬上就同意了。媽媽還決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只要報紙上一有生態方面的文章,她就會剪下來,每天晚上,她會唸這些文章給我聽,然後我們一起把文章剪貼到有螺旋圖案的大筆記本裡。說到這本筆記本,媽媽差點就要在超市亂買,還好我先逼她去教堂廣場的一家文具店買。氣象女主播宣布,本週末會出現滿月,大約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晚上。
「她是誰?」
媽媽把我擁入懷裡,緊緊抱著我。
自從伊凡走後,我再也不到從前的工具間附近閒晃,我相信這裡也有許多影子。回憶在遊蕩,一旦靠得太近,就會感受到愁緒。失去伙伴不好受,雖然經歷過轉學,我應該習慣才對,但才不是這樣呢,這根本無藥可救。每次都一樣,一部分的自我遺落在離開的人身上www.hetubook•com•com,就像愛情的憂愁,這是友誼的愁緒。千萬不要跟別人產生羈絆,風險太大了。
「這場仗從一開始就輸定了,我早就知道,但是我還是沒辦法阻止自己愛上她。」
「我已經向校長辭職,這個週末就走,我想親口告訴你這件事。」
同一時間,我感覺到周遭起了一些重大變化。上帝讓學校的瓦斯爐爆炸,說不定是要給我啟示,像是要說:「嘿,我還盯著你呢,難道你以為我給了你這點小能力,是要讓你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嗎!」
「沒關係,我想我也不是最有資格問這個問題的男孩。」
「正是如此,」影子接著說,彷彿已讀出我的心思。「為每一個你所偷來的影子找到點亮生命的小小光芒,為它們找回隱匿的記憶拼圖,這便是我們對你的全部請託。」
伊凡媽媽的信從來不曾存在。工具間裡那本被火燒毀的紀念簿中,只有他寫給她的信。伊凡的媽媽在生他時過世了,早在他會認字前就死了。
「你以為我會是誰的?我當然是你的,我是你的影子。」
一隻手突然拍在我肩上,我嚇得大叫一聲,轉過身卻看到媽媽的臉。
「你有沒有想過,把所有想要的東西列成一張願望清單?」伊凡問我。
媽媽蹲跪著走向天窗,把臉貼在窗戶上。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最有資格回答你這個問題的人。」
是他的影子在我耳邊吐露這一切。
「從我的想像力啊!好啦,妳要不要寫嘛?」
她把馬尾放下,長髮及肩,讓她看起來更美,我卻不明就裡悲傷起來,也許因為我猜到她永遠不會把眼光放在我身上。我贏得了班長位置,馬格卻贏走了伊麗莎白的心,而我竟然毫無所覺。我太忙於煩惱那些關於影子的蠢事,完全沒看到現實生活發生了什麼事,而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我,也完全沒聽到他們背著我結成了同謀。我沒發現伊麗莎白的小詭計:她每週一有機會就往後坐一排,她先跟安娜換位子,再跟柔伊,直到達成她的目標,完全沒人發現她的陰謀。
我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待過這件事。當然啦,說是這樣說,還有待思考。
「冒昧問一下,你媽媽在信裡跟你說了什麼?」
清晨,當我睜開眼睛,我看到媽媽的信放在床頭櫃上,而爸爸的照片則放在床頭燈下,這是六個月來第一次,我們三個聚集在我的房間裡。
「什麼?連你也要離開?為什麼?」
「也許應該說,『真命天女』指的是會讓你幸福的人,對吧?」
「背清單做什麼?」
「我們,影子們。」與我對話的影子幽幽地說。
媽媽沒有參加我的頒獎典禮,她正好值班,而且沒有一個同事可以幫她代班,她為此很傷心。我跟她說沒關係,明年還會有另一場典禮,我們可以提早安排,讓她可以排假出席。
「我懂了,」我嘟噥,「我會想你,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亨利太太的歷史課上,當埃及艷后正做出一些誇張的事,讓凱撒大帝吃足苦頭時,我偷偷拿出燒黑的木塊和影印的信。我把它們放在書桌上,然後開始把炭黑一點一點抹在信紙上。這邊一塊,那邊一坨。亨利太太應該是看穿了我的小技倆,她突然停止講課,把埃及艷后丟在一場演說中,朝我走來。我把信紙揉成一團,飛快地從筆盒中抓了支筆。
「他離家不是因為你,親愛的,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而我,我震驚又失落。」
回家後,我爬上閣樓,重讀媽媽的信。也許就是因為她在信中寫到,她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將來能開心地茁壯成長;她期盼我找到一份讓自己快樂的工作,不論我人生中做出什麼選擇,不論我會去愛或是被愛,都希望我會實現所有她對我寄予的期望。
媽媽睡著了,我把電視音量調高了一點,測試她有沒有睡熟,她果然睡得很沉。看來她又過了精疲力竭的一天,看到她這樣讓我和-圖-書很於心不忍,就更沒有理由吵醒她了。我把音量調低,悄悄上了閣樓,月亮很快就升上天窗中央。
三月的最後幾天,大清早天空就已萬里無雲。我走在上學的路上,超級好運的是,我身前的影子看來跟我的身形很像。
「你知道,」我起身時他加上一句,「你跟伊麗莎白的事,說不定沒有全盤皆輸喔。一段美麗的邂逅,有時是時間問題,兩個人得在對的時間相遇。」
伊凡停頓了幾秒鐘才回答我,他喃喃地說:「她說她愛我。」
我在地上吐痰起誓。
「我也會想你,也許某天我們還會再見。」
我用剛剛從學生餐廳偷來的餐巾紙把它包住,藏進書包裡。
因為他話說得太小聲了,我靠近他,就在此時,在我毫不察覺下,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而我看到的影像讓我嚇呆了。
但我一直耐心等了一個星期後,才得到證實。
「那在清單上加上:『不遵守對兒子的承諾。』你現在明白了吧?」
「聽說孩子在媽媽的肚子裡聽得到所有的話。」
伊凡在我耳邊低聲說著他的祕密,但因為這是個祕密,噓——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
「沒有,我跟妳發誓沒有,」我回答,想讓她放心,「這只是個遊戲。」
就在春天的第一天,在操場中,我看到她披著美麗及肩的秀髮,用湛藍的雙眸看著馬格在籃球場上大顯神威。頓時,我全明白了。不久後,我看到他握著她的手,我緊緊握拳,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然而,看到他們如此幸福,又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一股悸動湧上胸口。我想愛情也許就是這樣,既悲傷又淒美。
媽媽轉向我時,我看到她的影子,孤零零的在我身邊。於是,這次換我抱住媽媽,給她我所有的愛。
「我們?」
爸爸把我抱在懷裡,眼睛看著我,露出我從沒見過的笑容。我走近天窗,想看清楚爸爸的臉,他的眼中綻放著和婚禮那天同樣的光彩。
「告訴我,你手裡藏了什麼東西?」她問我。
「這跟你的身高無關。看到她跟馬格在一起,你心痛嗎?」
「跟兒子說星期六要帶他去吃披薩,卻沒有遵守諾言。」
「你在跟你的影子說話嗎?親愛的。」
開學以來,我就不斷反問自己許多問題。人的年紀越長,就對許多事情產生疑問。對伊麗莎白的事,我找到了滿意的解釋,但是關於影子和我的關係,我仍是一無所知;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是不是唯一一個能跟影子交談的人?如果我只要一跟別人擦肩而過事情就會重演,我又該怎麼辦?
「也許吧。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十點整,影子現身了。一開始的身形很淡,大概只比用鉛筆在閣樓木板上畫出的印子稍深一點,然後越來越清楚。我嚇呆了,雖然很想做點什麼,但我連手指頭都動不了。按理說,我的影子應該也動彈不得才對,但它卻舉起了手,可是我的兩隻手依舊緊貼著我的身軀。影子歪了歪頭,向右,向左,再轉向側邊,大概和我一樣對發生的事情感到驚訝,它朝我吐了吐舌頭。
「沒錯,正是如此,但妳要回溯到我還在妳肚子裡的媽媽角色。妳懷著我時就已經幫我取好名字了嗎?」
「你是誰的影子?」我結結巴巴地說。
「像是?」
我假裝說還有一個作業沒寫完,我道了歉,保證下一節下課時會再回來,然後跑著離開。一走到川堂,我就覺得自己好沒用,整堂雪佛太太的課上我都覺得很羞愧,但我沒有勇氣再回去見我的警衛朋友,無法履行我對他的承諾。
我把信放在書包裡。上學途中,我先到書店,把一星期省吃儉用的零用錢拿來買了一張非常漂亮的信紙。我把媽媽的信拿給店員,用他全新的機器影印了一份,新的信和原來那封看起來簡直一模一樣,一封幾可亂真的信,就像媽媽的信和信的影子。我自己留了媽媽的原信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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