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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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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x 八

Deux

「這件事你搞得定吧?是不是?」
「如果她認不出我,我就放棄。」
跳房子的小女孩走進花園,在長廊的玻璃之後,她的父母正在和血液專科主任交談。小女孩一腳在前、一腳|交叉地朝我走來,我猜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她應該急於向我陳述某件事。
「啊,小克蕾兒,你一提到我就想起她了。當時我經營一家書店,你看到了吧,做生意的小商人,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啊。我們經年累月為大家服務,但一旦退休了,根本沒有一個人來看我們。我向客人道了無數個日安、無數個謝謝、無數個再見,但自從我離開店裡,兩年來連一個訪客都沒有。在這彈丸之地的窮鄉僻壤,難不成大家都以為我跑到月球上去啦?小克蕾兒啊,她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我可是看過不少教養很差的孩子,要知道,教養不好的孩子可遠不及教養差的父母多。她的話,我還能原諒她沒辦法跟我說謝謝,至少她有很好的理由,啊,對了,你該知道她還會用寫的來表達。她很常到書店來,總是看著一堆書,從中挑選一本,然後坐在角落讀。我先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他會預先幫她把一些書放在旁邊,只為她喔。每次離開的時候,她都會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紙條,她在上面塗鴉般畫著:『謝謝女士,謝謝先生。』不可思議吧?想像一下,如果她既不聾又不啞,那會如何。對了,小克蕾兒患了某種自閉症,是她的腦子裡出了問題。她其實什麼都聽得到,只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你知道是什麼把她從閉鎖的監牢裡解放出來的嗎?是音樂,猜得到嗎?這是一段美麗又悲傷的故事。
「因為像我這樣的朋友,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相信我。」
「風箏啊,你知道嗎,我以前是賣風箏的,我就是沙灘那間小雜貨店的老闆,我還賣其他有的沒的,救生圈、釣魚竿……雖然這裡沒什麼魚好釣,我還是照樣賣釣竿,還賣防曬乳。我一輩子在那裡看過不少戲水遊客,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您效勞什麼?」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呂克出現的時候,我正趁著急診部平靜的時刻,到醫院對面的小咖啡廳覓食。呂克坐到我這一桌,拿了菜單,連跟我道聲晚安都沒有,就點了前菜、主餐和甜點。
布夏太太用手背擦擦眼睛,我遞給她一條手帕。
「聽著,醫生,我真的很想回報你,但要知道,在這棟大樓裡,每年開學都有超過兩百名新生,有些人只待了幾個月,有些則在這裡一路讀了好幾年,而有些人甚至進入隸屬音樂學院之下不同的音樂培訓。光是近五年來,註冊名單裡就登記了上千人,我們是依據姓氏來分類而不是名字。要找到你的……她是叫什麼名字來著?根本無異是大海撈針。」
「很好,因為我已經幫你弄了點吃的,如果你要的話,你可以邊吃邊告訴我為什麼會想回到那裡去。不過如果你還想搞神祕的話,加油站的服務區還開著,現在這個時間點,運氣好的話,你也許可以買到三明治。」
「你星期五晚上會看到車子停在路邊,我會把車鑰匙留在書桌上。冰箱裡有煽烤,你只需要加熱就可以吃了。晚安,我要出去走走。」
「她抱了抱我,然後就離開了。三百公里的路程回來,三百公里的路程回去,僅僅是為了向我先生致意。你的克蕾兒,她可是位演奏家哪。啊,真抱歉,我話說得顛三倒四。等等,讓我先想想我剛剛說到哪裡了。你再也沒回來的那個夏天,小克蕾兒破天荒跟父母要求一件可怕的事——她想當大提琴家。你可以想像她母親的表情吧!能想像這對她造成多大的痛苦嗎?你耳聾的孩子想成為一名音樂家,這就好像你生了一個雙腿殘疾的人,他卻夢想成為一名走鋼索的雜技演員。在書和-圖-書店裡,她從此只看音樂相關書籍,每次父母來接她,就會被那情景打動一次。最後是克蕾兒的父親鼓起了勇氣,他對太太說:『如果這是她想要的,我們會為她找到方法來達成願望。』他們幫她註冊了一所特殊學校,有專門的老師訓練兒童,讓他們把耳機戴在脖子上,以感受音樂的振動。哎,我真是對現代不斷進步的新發明感到無比驚嘆啊,通常我是滿反對這些的,但是這個,我得承認,這還滿有用的。克蕾兒的老師開始教她學習樂譜上的音符,這也正是奇蹟發生之處。克蕾兒,這孩子從未正確複誦出一個字,竟然能完全正常地發出Do-Re-Mi-Fa-So-La-Si-Do。音階從她口中吐出來,就像火車從隧道裡衝出來一樣。而我能告訴你的是,這下子,換成她的父母嚇得發不出聲音了。克蕾兒學了音樂,她開始唱歌,歌詞穿插在音符中。正是大提琴將她從牢籠中解救了出來,利用大提琴來越獄,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
我謝過他,並提議帶他出去吃晚餐。我們沒什麼錢,但是在廉價的小餐館裡,我們就不會聽到大提琴的樂音。
「我們週末開的那輛車,你能不能幫我租到?」
「我記得開學時,你跟我說過你從此對伊麗莎白不屑一顧了,還說你遇到了你的靈魂伴侶,有一天她會成為你的另一半云云。不過我們當時都還是孩子,你還記得這件事啊?你該不會以為她就在那個濱海小鎮等著你吧?老兄,回歸現實吧,你對待蘇菲的方式就像個白痴。」
我點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一個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和兩杯熱巧克力。
「你當時為什麼生我的氣?」
「那你呢,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嗎?」
太陽放射出宜人的溫暖,我的休息時間還沒結束,我決定稍稍待久一點。
「十天來,我被羅斯托波維奇喚醒,聽著他吃晚餐,又聽著他入睡。我們再也不交談了,大提琴的聲音替代了我們的對話,而你竟然問我是如何猜到的!對了,要是真讓你找到克蕾兒,誰能保證她能認得出你。」
「我想回海邊去。」
「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人啦,要是為了遞行政文件,得在下午五點以前再來。」
「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你效勞什麼?」
「這帶刺的語氣感覺上是意味著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的故事,但我現在餓了,胃裡沒東西就沒辦法聊天。如果你能帶我到甜點店裡喝杯茶,我們就能好好聊聊。要不要我去拿大衣啊?」
我離開時的惱火程度,和警衛願意為我開門時的喜悅同樣高昂。
呂克盯著我片刻,突然用拳頭敲了一下書桌。
我表示願意幫他看診。他讓我進去,到他的辦公室裡看診。不到一分鐘我就診斷出他患了咽峽炎,我建議他隔天到急診部來找我,我會開處方箋給他,讓他到醫院附設的藥局去領抗生素。為了報答我,警衛問我要找的女孩名字。
「你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一定會把考試搞砸。你一心只想著這件事,只想著她。老兄,你根本是瘋了才會去追尋一個幽靈。」
「你會不會猜想這一切該不會是我編造出來,只為了騙你送我一包香菸和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吧?放心,我還沒到那種地步,至少目前還沒有,也許再過幾年就說不定。但如果真會有那麼一m.hetubook.com.com天,我倒寧願上帝在那之前就先把我的命取走,我可不想變得跟雜貨店老闆一樣。說到他啊,這也不是他的錯啦,換成是我,我也寧願神智不清算了;當你勞碌了一輩子把孩子養大,卻沒有一個孩子願意來看你,或者沒時間打電話給你,那還不如瘋了,不如從記憶裡把所有回憶抹掉算了。不過你關心的應該是小克蕾兒,而不是小雜貨店老闆。剛才我談到顧客忘恩負義,談到我們服務了一輩子,他們卻一副在市場看到你卻認不出來的樣子,唔,沒錯,也許我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先生出殯那天,她就出現在那裡。當然,正如我跟你說的,她是一個人來的。我一開始還沒認出她,應該說對我而言她長大了,變得太多,換句話說,就像你一樣。我也知道你是誰,放風箏的小男孩嘛!我會知道你是因為每一年,只要小克蕾兒回到小鎮,她都會來看我,還用小紙條問我放風箏的小男孩有沒有回來。那就是你,對吧?我先生的葬禮當天,她站在送葬隊伍後面,如此纖細、樸素又不引人注意。我還一度想說她是誰。她傾身在我耳邊,對我說,『布夏太太,是我,我是克蕾兒,很遺憾,我很喜歡您先生,他曾對我如此友善。』你可以想像我有多驚訝。我本來就已熱淚盈眶,而她這番話讓我的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哎呀,光是重述這個畫面,又讓我感動不已。」
「我也賣沙灘陽傘和明信片,但是偷明信片的人太多,所以我就停賣了。我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每一週結束後,我總會有多餘的郵票。都是小孩子偷了我的明信片……你好啊,年輕人,我能為您效勞什麼?」
「記得啊。」
我翻箱倒櫃找尋適合晚上穿的衣服。其實,我只要把衣櫃門打開,就能一目了然地看盡我的衣物。我總不能穿綠色長褲配白色罩袍去聽音樂會吧。
「我明天不上班,我會到醫院拿一些抗生素,然後幫你拿去給音樂學院的警衛,我會趁機試試看能不能探聽到更多消息。」呂克承諾。
他從入學登記冊中克蕾兒最有可能註冊的那兩年進攻。他一頁一頁仔細研究,全神貫注地拿著尺,順著學生名單在紙上一行一行滑來滑去。經過了大半個下午,他停頓在標註著克蕾兒.諾曼的那一行上,古典樂一年級,主修樂器:大提琴。
「我回答說你糟到不行,然後因為她很擔心,而我又想安撫她,所以我不小心洩漏了一、兩個字,提及你憂心的事。」
「你就讀醫學院幾年級?」警衛問我。
「其實他並非對妳毫不關心,妳知道嗎?」
「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但我臉上的表情顯示出我是認真的。
才剛對我說完這些話,小女孩突然爆出一陣大笑,一陣大提琴音色的笑聲。人們常常把一些小事拋在腦後,一些生命的片刻烙印在時光塵埃裡,我們可以試著忽略,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一點一滴形成一條鏈子,將你牢牢與過去牽連在一起。
我謝過老闆娘,走向莫東先生,並坐在他面前。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前陣子來過這裡,同行的還有一位年輕女士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只是在問你租車的消息。」
我們最後落腳在附近的一家小酒館,然後喝得醉醺醺回家。當呂克因為酒醉頭暈,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時,他向我坦承了他的窘境;他做了一件蠢事,他對我說。但他立刻發誓,他不是故意的。
「你記得克蕾兒嗎?」
「你發現了什麼?」
「啊,對,但真可惜,只知道叫克蕾兒卻不知道姓氏……我沒辦法幫上忙,我為此感到抱歉。」
「是。」
我向他坦承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我是醫學院的學生,到這和圖書裡來是為了別的原因,我想找一名因為音樂而改變了人生的年輕女子,音樂學院是我握有的唯一線索,但我得找到人打聽消息。
我控訴他形容得太誇張。
我拿著一包菸和幾根火柴回來。
「你餓了嗎?」
「我年底就當醫生了,」我對她說,一邊幫她點菸,「要是我的教授看到我給您這些東西,我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呂克信守承諾。我們喝完酒隔天,儘管還有宿醉的後遺症,他依然到醫院來找我,又到附設藥局拿了抗生素,送到音樂學院去。每當呂克想要得到某些東西時,他就是有辦法得到別人的同情,而他的這項天賦對我而言始終是個謎。他的誘騙功力,沒有人能抵擋得了。
「你怎麼知道克蕾兒演奏大提琴?我從來沒跟你提過這一點。」
三個星期過去了,蘇菲和我每次在醫院巧遇時,都會有點不自然,即使我們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直到我和她在院區的小花園不期而遇,一陣傻笑才又重燃起我們的友誼,原來我們兩個人都偷溜到那裡去喘口氣。蘇菲告訴我呂克的不幸遭遇,有兩名傷者同時被送到急診室,呂克推著擔架奔跑,想搶先把他的傷者送到手術室,在走廊轉角,他應該是為了閃避護理長而突然偏了一下,病人就滑下了擔架。為了減緩病人的撞擊,呂克立刻撲倒在地,救援成功,擔架卻輾過他的臉。他最後落得在前額縫了三針。
「說你在沙灘上發生的事,因為我很想念我最好的朋友。你總是有點魂不守舍,我也總是守著本分,不吭聲地容忍你,不過現在,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你本來擁有全世界最棒的女孩,但你實在太混蛋,以至於經過一個該死的週末後,她也同樣魂不守舍了。」
我終於明白昨晚看到的呂克的傷口是怎麼來的,他竟然還騙我是肇因於推門反彈回來打到他的臉。蘇菲要我保證不向他透露是她出賣了他,畢竟是她幫他縫合,算是她的病人,而她該為病人的醫療記錄保密。
我安排好星期五值班,以便從星期六凌晨就能空出時間。我大清早一回到家,就看到廂型車的鑰匙,就如呂克先前答應我的一樣。
「你應該比我更瞭解蘇菲,她對所有事情都會有反應。她說她希望你得到幸福,因為你值得,因為你是個很棒的傢伙。我很抱歉,我不應該這麼做的,但是你千萬別以為我做出這件蠢事的背後有什麼居心,我沒有這樣的心機。我當時只是在生你的氣,所以才降低了戒心。」
「要是我告訴你,我有兩張星期六比賽的門票,我猜你應該一點都不會在乎吧?正好,因為星期六,你的克蕾兒在市府劇院演奏。曲目是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以及第八號交響曲。我成功為你要到一個第三排的位置,你可以近距離看到她。別怪我不願意陪你去,我已經受夠了大提琴,未來一百年都不想再聽到。」
「你該不會跟她說了克蕾兒的事吧?」
「向我發誓你會做到!以我的腦袋起誓,不,更確切一點,以我們的友誼來向我發誓,如果你們相遇了,而她沒有認出你,你就會一輩子跟這個女孩劃清界線,而你會立刻變回我熟悉的你。」
「什麼樣的蠢事?」
「我很愛吃烘餅,反正,所有的甜食我都喜歡。你是哪位呀,啊?」
「要是你的教授無聊到會浪費時間來監視我們在這鬼地方的行動,那我會強力建議你換學校。」她回答,一邊點燃一支火柴,「談到時間,我常搞不懂,我的日子所剩無幾,為何要用盡方法來跟我們過不去;禁止喝酒、不准抽菸、不能吃太油或太甜,就為了讓我們活得更久,但所有這些站在我們立場、為我們著想的專家,奪去的是我們活著的欲望啊。當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們多麼自由,當然,可以自由地快速殺死自己,但也能自由地活下去。我和圖書可是想藉由你迷人的陪伴來對抗醫療,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我滿想來一塊萊姆酒水果蛋糕。」
「你記得我媽媽帶我到海邊度假的那個假期嗎?」
「我已經痊癒了。」她驕傲地向我透露。
「再過幾個月我就當實習醫師了。」
她加了一句:「你的好朋友很勇敢,比你當年在解剖室裡用解剖刀割開一隻手指還勇敢。」
「我知道。」她對我說,同時飄然遠去。
「您還記不記得,我在沙灘上放風箏,您說我放得不錯。」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麼?」
「我小的時候,曾來這裡度過十多天的假。有個小女孩曾經跟我一起玩耍,我知道她每年夏天都來這裡,她跟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樣,她又聾又啞。」
「我非常為妳高興,雖然我會有點想念妳,我已經很習慣看到妳在花園裡玩耍了。」
「我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但我很快就意識到我透露得太多了,不小心說溜了嘴,提到你現在滿腦子都在找尋你的靈魂伴侶。但我立刻就以開玩笑的方式加上一句,你當年遇到她的時候才十二歲。」
「我完全沒記憶,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呂克把藥交給警衛,又和警衛談論他的工作,並鼓勵他聊聊生活趣事。在短短一小時之內,就獲知了查閱音樂學院註冊名單的可能性。警衛把名單放在一張桌子上,而呂克以一名專業調查員的精確手法進行搜查。
下午,我抵達了養老院般的小旅館。老闆娘看到我很驚訝,她很抱歉地說,我們上次租的房間已經有新房客入住,她完全沒有空房間可以給我。我其實無意在這裡過夜。我向她解釋,我回來是為了找一位老是挺直腰桿的老人家,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沒有,我壓根沒想到這一點。」
我在凌晨離開,在夜裡開了好長一段路,回到城裡,剛好來得及還了車子並且趕上上班時間。
我幫布夏太太採購了一些油酥餅和巧克力當存糧,我們再一起穿過馬路,為她買了一條香菸,然後我陪她回到旅館安養院。我向她承諾會在天氣晴朗時回來看她,並帶她到沙灘散步,她叮嚀我路上小心並且記得繫上安全帶。她還加上一句,說是在我這個年紀,還滿值得小心照顧自己。
警衛任由呂克查閱克蕾兒的檔案,呂克則承諾,如果警衛的喉嚨幾天後依然疼痛,他會再為他帶藥來。
「再過幾個月就當實習醫師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幫人看一下喉嚨?十天來,我的喉嚨每次吞東西就灼痛,但我又沒時間也沒錢去看醫生。」
我協助老婦人穿上大衣,然後一起走到甜點店去。她選了露台邊的位子,還向我討根菸,不過我沒香菸。她交叉雙臂,定定盯著對面人行道上的菸草店。「金牌的就可以。」她對我說。
「你怎麼回答?」
「你根本就是蠢斃了!」呂克咕噥,一邊癱倒在扶手椅上。
「因為蘇菲在對我說出這些話時非常真誠。」
回到城裡,我脫下白袍變身私家偵探的穿著。音樂學院離醫院有段距離,但我可以坐地鐵到那裡,只需要換兩班車,就能抵達巴黎歌劇院廣場,音樂學院就在正後方。但問題出在我的時間:期末考快到了,在讀書及值班的時間之外,能抽出空的時間都太晚了。我硬是等了十天,才能趕在音樂學院關門前趕過去。當我因為在地鐵長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抵達時,大門都已關上了。警衛要我隔天再來,我求他讓我進去,我一定得到秘書處去。
「然後呢?」
「這一餐你得請我。」他說,一面把菜單還給女侍者。
「你要去哪裡?」
我花了點時間沖了澡,換了衣服,趕在中午前開車上路。我只在需要加油時停車,油表的顯示器已經和_圖_書完全壽終正寢,我必須計算平均油耗,才能推算出何時得要加油。但至少,這樣的練習占據了我的注意力。自我出發以來,我就有不自在的感覺,彷彿感覺到呂克和蘇菲的影子坐在後座。
「你今天問不出什麼結果的,他今天狀況不太好。不過他昨天的意識還滿清楚,他就是這樣時好時壞,腦袋已經不清楚了。那個小女孩,我知道她是誰,我都還記得。你說的是小克蕾兒吧,我跟她很熟,但你知道嗎,她不是聾子。」就在我一臉驚愕下,老婦人繼續說。
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這就是妳在我生命裡的角色,我童年時的小女孩,今日蛻變成了女人,一段青梅竹馬的回憶,一個時間之神沒有應允的願望。走在地鐵的長廊裡,我又看到妳在防波堤上,跑在我的前面,手上拉著在空中盤旋的風箏;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會在天空中畫出完美的8和S。笑聲有如大提琴音色的小女孩,她的影子沒有出賣她的祕密而向我求援;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兒,卻對我寫下:「我等了你四個夏天,你沒有信守諾言,你再也沒有回來。」
套房的門又闔上了。我走到窗前,想叫住呂克向他道歉,但我只是徒勞無功地喊他的名字。他連頭也沒回,就消失在街角。
我保證不會出賣她。蘇菲起身,她得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叫住她,換我向她吐露呂克的祕密。
「你長途跋涉只為了問他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有電話吧?莫東先生一輩子都站在他小雜貨店的櫃台後面,這就是他為何老是站得筆直。你可以到客廳找他,他大部分都在那裡消磨午後時光,幾乎從來不出去。」
「克蕾兒。」我告訴他。
我正陷入絕望之際,一名有著相當年紀的老婦人走過來。
「蘇菲當時有什麼反應?」
「好了啦,別再扮演醫生了,我知道你都知情了,」他邊說邊推開我的手,「好啦!我給你五分鐘時間嘲笑我,然後我們就談別的事。」
「三個星期前,呂克還為大家做了烘餅當早餐,你們都愛吃極了。」
「我前天在餐飲部吃午餐,蘇菲也在那裡,所以我和她同坐一桌。」
回到家,我看到老是臭著一張臉的呂克,他問我為何臉色蒼白。我向他述說了造訪音樂學院的經過,以及我為何無功而返。
「我哪來的榮幸?」我問他。
「克蕾兒。」
「然後她問我你近來如何。」
我把呂克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挾扶著他上樓。我將他安置在我的床上,他已經醉死了,我則癱倒在他的被褥上,睡在我們套房的窗邊。
呂克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倒臥在扶手椅上等我。一進到房間,我就關切起他的傷口。
布夏太太用小匙攪了攪熱巧克力,喝了一口再把杯子放下。我們靜默了好一會,兩個人都迷失在自己的回憶裡。
我曾多少次看到這個小女孩在醫院的花園玩耍,卻從未關心過她承受了何等病痛。
百貨公司的專櫃小姐推薦我穿藍色襯衫配暗色西裝外套,以搭配我的法蘭絨長褲。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姓氏。」
我早已忘記這段我們一年級時的插曲。
「姓什麼?」
「我在你去浪費光陰時打掃了一下,你知道我從廢紙簍裡發現了多少張廢紙嗎?數十張,既不是課堂摘要,也不是化學公式,而是一張張素描的臉孔,全都一樣。你很會畫素描是不是?最好能利用你的天分去做解剖圖速寫啦!你到底有沒有至少想到,該告訴警衛你的克蕾兒是學大提琴的?」
「她進入了國立音樂學院,她還在那裡就讀。想找她的話,換作我是你,我會從那裡開始找起。」
「我希望你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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