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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中篇小說集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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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案中案 三

四 案中案

您抱怨得有理。「一封信管一年」是太少了;我當然承認這一點。不過,要是一個人除了倒黴無事可寫的時候,他怎麼能寫得出來呢?沒人能寫得出來;我真為此傷心。我曾經跟您說過——如今想起來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在墨爾本沒有找到他,以後幾個月裡走遍了整個澳大利亞,終歸徒勞無功。
我跟著他又回到了加利福尼亞,去了墨西哥,再回到加利福尼亞。從那時起,我跟蹤他跑遍了全加州,從元旦一直跑到一個月以前。我差不多敢肯定他在離希望谷不遠的地方。我跟蹤他到過距這裡三十英哩的一個海角,可是又失掉了線索;我想是有人用馬車把他接走了。
在以後的幾天裡,他放出風來,說他已經在墨西哥買下了一座礦山,他打算出售這兒的產業,盡快到墨西哥去,親自照管那裡的產業。他老謀深算,聲稱這裡的產業要價四萬——四分之一付現款,其餘的要優質的證券;不過,由於他為購買新產業急等用錢,只要付現款,他就以優惠價出手。他只賣三萬塊。然後,您猜他怎麼做?他要美元現鈔,拿錢的時候,他說墨西哥的賣主是新英格蘭地方的人,脾氣很怪,只肯收美元,不要黃金和匯票。大家覺得這事可疑,因為拿匯票在紐約可以很方便地兌成美元。也有人議論過這件蹊蹺事,不過只議論了一天;在丹佛,什麼話題都別想過夜。
當我想到他犯下了那樣可恨的罪惡,卻又是唯一沒有因此遭受苦難的人,我就壓抑不住心頭的熊熊怒火,這種感情幫助了我。那極惡罪行的教訓使他的性格有了明顯的改變,他從這種改變中得到了樂趣。他是罪人,卻無憂無慮;您是無辜的,卻要忍辱負重。不過,請放心——他會自食其果的。
西爾沃.古其,六月十二日
不知是哪個夜貓子記者揭走了我的啟事,然後滿城搜尋發現了另外一張,也把它揭走了。這樣,按他們的行話說,他掌握了一條「獨家新聞」——也就是說,他到手了一條有價值的消息,別的報館卻得不到。於是,早上他的報館——是城裡的一家大報——就在社評版的顯著位置刊出了啟事,跟著還配發了一整欄義憤填膺的文章,文章末尾稱,這家報紙要在我們的賞金之外,再懸賞一千元!在有生意經可唸的時候,這裡的報館都知道如何仗義執言。
如今我正在休息——在多年追蹤仍然失掉了線索以後放鬆一下。母親,我累得要死,精神萎靡不振,有時畏難起來,幾乎喪失希望。不過,這個小村子裡的礦工倒都是些好小夥子,長期以來,我已經適應了他們的生活方式。他hetubook.com.com們的樂天性格催人振奮,讓人忘記煩惱。我在這兒已經住了一個月,同屋是一個名叫薩姆.希里爾的小夥子,他約摸二十五歲,是他媽媽的獨生子——這點和我一樣;他愛母心切,每星期都給她寫信——這點和我不太一樣。他生性靦腆,在智力方面——怎麼說呢,他不是個有獨立見解的人;不過這無關緊要,他很有人緣,人品不錯,和他聊天、交朋友,是一件令人滿足而又輕鬆愜意的事情。我多麼想「詹姆士.沃克」也能和他聊聊。他當初有那麼多朋友;又喜歡交遊。這使我想起最後一次看到他時的那副樣子。多麼可憐的場面,這場面一次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就在那樣的時刻,我竟然還在憑借道義的力量,接二連三地驅趕他,多麼可悲呀!
西爾沃.古其,五月十九日
我們在這裡已經住了四個星期,這期間我只見過他一面;不過每天夜裡我都追尋他的蹤跡,做上標記。他剛在小房子住下來,我就去五十英哩外的鎮子,給我在丹佛住過的旅館發電報,要他們保管我的行李,需要時再寄給我。我在這裡什麼也用不著,只需要換洗的軍隊式襯衣,這些我已隨身帶來了。
丹佛,六月十九日
人家說他剛走,出門了;沒有留下連繫地址,也沒說要到哪兒去。人家要他留下連繫地址的時候,看來他有點兒驚慌失措。他隨身沒帶什麼像樣的行李,只有一個廉價旅行箱;提著箱子步行離開了旅館——「是個挺節省的老頭兒,也不大戀家。」「老頭兒!」我想如今他是老了。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只在旅館待了一小會兒。我循著他的蹤跡緊追,一直追到碼頭。母親,他乘坐的那艘汽船冒出的黑煙才剛剛消失在地平線上!假如一開始我走對了方向的話,就能節省半個鐘頭了。如果我搭乘一艘快艇,還有可能趕上那艘汽船。那般汽船是開往墨爾本的。
「很可能那個受害者的親屬就在這個房間裡,聽全城對這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到底看法如何呢。但願如此。」
後來,我跟蹤他到了印度,在孟買差一點碰上他;又跟蹤他到了印度各地——巴羅達,拉瓦爾品第,勒克瑙,拉合爾,坎普爾,阿拉哈巴德,加爾各答,馬德拉斯——啊,到處都去了;週復一週,月復一月,風塵僕僕,汗流浹背——差不多總能發現他的蹤跡,有時候眼看就能追上,卻從來沒有追上過他。後來到了錫蘭,又到了……先不去管它;以後我慢慢都會寫給您的。
希里爾的心腸比我好,我想,他的心腸比這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所有人都好,因為他是這個村子裡的害群之馬弗林特.布克納唯一的朋友,也是弗林特唯一與之交談而且允許與他交談的人。他說,他知道弗林特的來歷,正是弗林特自己的不幸才使他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所以,人們應該盡量善待他。如今只有一個非常開闊的胸懷才能容得下弗林特.布克納這樣的人,我聽外頭所有的人談起希里爾時都這樣說。我想,這句話會讓您了解薩姆的為人,比我嘮嘮叨叨的描述半天更能說明問題。有一次我們聊天時,他說了一段話,大意是:「弗林特和我對心思,他會把滿肚子苦水倒給我——我猜,如果他不經常倒一倒苦水,就會發作。在這兒的男人裡面,阿其.斯蒂爾曼愁事最多——看起來特別老相。他沒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唉,多少年來都是這樣!他不知道什麼是好運氣——也從來沒碰上過好運氣;還總是說他恨不得下另外那個地獄,他在這個地獄裡待煩了。」
吃早餐的時候,我坐在常坐的座位上——我選中這個座位是因為從這裡能看清爸爸福勒的面孔,而且距離近得可以聽到他那張桌子上的談話。餐廳裡的人有七十五到一百來人,人人都在談論那條新聞,大家說他們希望追尋者能找到那個歹徒,把害群之馬從城裡清除出去——不管是用文,還是動武,怎麼都行。
他自然又用了一個新名字,又換了一套偽裝。這意味著為了找他我也許要走遍天涯海角。說實話,這正是我想做的事。母親,您明白嗎?如今我自己反倒是流離失所的猶大了。真是作繭自縛!這樣的下場我們本來是給另一個人安排的。
丹佛,一八九七年四月三日
我敢擔保,只要我們不去驚擾,他就會留在這兒。既然你堅持,我就再去驅趕他,不過,我覺得他已經夠苦悶的了。我要先回丹佛去,稍稍修整一段時間,吃幾頓好飯,睡幾個好覺;然後把我的行裝帶來,通知可憐的威爾遜爸爸挪挪地方。
福勒進門時,一隻手裡拿著折起來的通牒,另一隻手裡拿著那份報紙;這時,我真有點不忍心看他。他的開朗已經蕩然無存,看上去老了許多;形容憔悴,面如死灰。後來……想一想他都聽到人們說些什麼!媽媽,他聽著自己那些不會察言觀色的朋友引經據典,把有關惡魔撒旦的稱號和特點用來描述他本人。更有甚者,他還得對這些正義之聲點頭稱是,隨聲附和。這些贊同的話出自他的口中,格外苦澀。他當然瞞不過我;很明顯,他已經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光嚼不嚥。後來一個男人說:
我想,丹佛的場hetubook.com.com面在這裡根本無法重演。村子裡的男人我差不多都認識,可他們從未提到過這件事,起碼我沒有聽到過。不用說,福勒在這種環境裡感到平安無事。他在山上遠離大路的地方定了一處開採點;那裡前景不錯,他工作很勤奮。啊!可是他真變了一個人!他從來不笑,悶聲不響,不跟任何人交往——僅僅兩個月以前,他還是個好交遊、性格開朗的人呢。近來,我看到他有幾次路過這裡,——垂頭喪氣,腳步拖拖遝遝,形單影隻。他自稱是戴維.威爾遜。
西爾沃.古其,七月三日
從這時起,他領著我兜了一個星期。他一會兒到這兒,一會兒到那兒——大方向總是往西。只不過從第二天起他就不再偽裝老太太了,而是打扮成像我這樣的苦力,粘上了濃密的絡腮鬍子。他偽裝得天衣無縫,扮演這樣的角色也用不著動腦筋,因為他當年為糊口就幹過這一行。他最親密的朋友也難以識破他。最後,他在蒙大拿一個偏遠的靠山的村子落了腳。他住在一座簡陋的小房子裡,白天出外打探,一去就是一整天,離人遠遠的。我住在一處礦工組屋裡,這地方糟透了:床鋪、吃的、下流話,樣樣都糟透了。
母親,願上帝寬恕我們:咱們追蹤的人不對!我整夜都沒有合眼。現在已是拂曉,我正在等早晨的火車——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捱時間,真難熬呀!
舊金山,一八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丹佛,六月二十日
這裡的人懷念他。他們都希望他在墨西哥生意興隆,這些話不只是在口頭上講講,而是發自內心的。這裡的情形你可以想見。我在這兒虛度了太多的光陰,這我承認。可是,您如果能設身處地,就會原諒我的。好了,我知道您會說什麼,您說得對;如果我設身處地,假如我的心底埋藏著像你一樣慘痛的記憶——
您已經知道,我怎樣把科羅拉多到太平洋沿岸的各州搜尋了一遍,有一次我差一點點就追上他了。說起來,我還有一次和他失之交臂。這就是昨天在這兒發生的事情。我在大街上嗅到了他剛剛留下的蹤跡,順著這蹤跡跑到了一家低檔旅館。這是一個得不償失的錯誤,連狗都不會這樣幹的。不過我畢竟不完全像狗,在激動的時候會做和人一模一樣的蠢事。他曾經在那個旅館裡住了十天;如今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在過去的六到八個月裡,他從不在一處久留,而是不停地遷徙。我能理解這種心情!我也知道這種生活的感覺。他還用著九個月前我差點兒追上他時用的那個名字——「詹https://www.hetubook.com.com姆士.沃克」;他從西爾沃.古其出逃以後就用這個名字。他胸無城府,並沒有取花哨假名字的嗜好。透過並不刻意的偽裝,我很容易就認出了他的筆跡。他是個實實在在的漢子,並不善於弄虛作假。
這個雅各布.福勒是那個罪人的堂弟。咱們怎麼就沒有想到,幹了傷天害理的勾當以後,他哪會再用原來的名字呢?咱們真傻。丹佛的這位福勒比那一個小四歲;他是一八七九年單身一人來到丹佛的,也就是您結婚的前一年,當時年方二十一歲;能證明這一點的文件應有盡有。昨天夜裡,我和他的一個密友談過,這人從他剛來此地時就認識他。我沒說什麼,不過,幾天以後,我要讓他再回這個城市來,他在礦山上損失的金錢應該得到補償。這裡還將舉辦一個宴會和一場火炬遊行,除了我誰也用不著花這筆錢。你是不是要把這叫做「浪費感情」?你想,我還是個孩子;我可以與眾不同。慢慢地,我就不再是孩子了。
我明天就坐夜車回去。
我和雅各布.福勒在同一家旅館裡住了好幾天了。我掌握了他的行蹤。哪怕他藏身萬軍陣中,我也能找到他。我經常湊近他,聽他談話。他擁有一座富礦,從中獲得可觀的收益;可是他並不富有。他學習礦業知識的方法很對——是為了掙薪水幹出來的。他性格開朗,雖然已有四十三歲,可是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他看上去年輕得多——也就是三十六、七歲吧。他沒有再結婚,一直過著單身生活。他混得不錯,討人喜歡,有人緣,交遊很廣。連我都覺得被他吸引了——生父的血正在我體內召喚。自然規律是何等的盲目專橫、不近情理——事實上,多數自然規律都是如此!我的使命如今越來越艱難了——您察覺了嗎?您能理解我嗎?能容許我有這種情緒嗎?復仇的火焰已經轉弱,比我願承認的還微弱得多。不過,我將繼續執行我的使命。我雖然不再有熱情,畢竟還有責任,我不會寬恕他。
四月三號午夜,我張貼了第一號啟事;一個小時以後,我把第二號通牒從他房間的門縫底下塞了進去,限令他在十四日夜裡十一點五十分之前離開丹佛。
給母親的信件摘錄:
啊,我的天,這時候福勒畏畏縮縮的樣子真是可憐!他心驚膽戰地掃視著四周,再也待不下去,起身走了。
母親,他已經走了!走了,去向不明。我回來的時候,他的蹤跡已經消失,嗅不出來了。今天我第一次沒有上床睡覺。假如我不再是一個孩子,該有多好;那樣,面對打擊我就能堅強一點兒了。大家都說他往西去了。我是今天夜裡動身的,先坐了三、四個小時的馬車,後來乘上了火車和-圖-書。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走,可我非走不可。待在一個地方不動簡直是折磨我。
想一想這到底有多麼難呢!就算我想發通緝啟事,通緝對象卻已經沒有了;就算我要通緝,也驚動不了他。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想得我頭昏腦脹。「新近在墨西哥購進礦山並在丹佛售出一處產業的先生如能將他的地址告知……」(告知誰呢,母親!)「我們將向他解釋:一切純屬誤會;我們將請求他原諒,並以某種方式賠償他所受到的損失。」您看,他會以為這是一個陷阱。當然了,誰都會這樣想。假如我說,「目前已知被通緝者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其人曾經用過同一姓名,後來出於某種原因棄其名而不用。」這會有反應嗎?只是這樣做會讓丹佛人如夢初醒,說一聲「啊哈!」他們會記起那筆令人生疑的美元現金交易,說,「假如他果真不是那個人,幹嘛要跑呢?——是心虛了吧!」如果我找不到他,他就會在一個本來沒有染上汙點的地方被弄得臭名遠揚。您比我更有頭腦,幫幫我吧。
加利福尼亞希望谷 一九〇〇年十月三日
我每時每刻都在注視著他的動向。那筆生意一成交,錢一過手——這是十一號的事情——我就開始緊緊盯住福勒的行蹤,寸步不離。當晚——不,是十二號,因為當時已經是午夜剛過一點兒——我跟蹤他,直到他進了房間。我們住的房間在同一座旅館,只隔四扇門。然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穿上了我的那套滿是泥汙的工作服行頭,把臉抹得黑黑的,半掩著門,手裡拿著一個裝零錢的小旅行包,摸黑在房間裡坐著。因為我猜測那鳥兒就要展翅高飛了。過了半個鐘頭,一個老婦人手提旅行包從門前走過,我嗅出了熟悉的氣味:那是福勒。我提起自己的旅行包跟了出去。他從旁門離開了旅館,拐到一條僻靜的街道,在濛濛細雨和濃濃夜色中走過三個路口,上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不用說,那馬車是打過招呼要等他的。我不請自來,在馬車後面的行李平板車上占了一個座位,車立刻駛走了。我們走了十英哩,馬車停在一個小站下客。福勒鑽出馬車,在帶著雨篷的候車亭坐了下來,坐得盡量遠離亮光。我也進了候車亭,盯著售票處。福勒沒買票,我也不去買票。一會兒,火車進站了,他登上了一節車廂,我從另一頭上了同一節車廂,順著過道走過去,在他身後的一個座位坐了下來。當他向列車員買票,說了要去的站名,我趁著列車員找錢的時候,趕緊換了相隔幾排的座位。列車員走了過來,我掏錢買了和福勒去同一站的車票,這個車站在西邊一百英哩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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