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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中篇小說集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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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四

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兩天以後,消息更糟了。這對老夫妻腦子有了毛病,做起了怪事。據護士親眼所見,理查茲擺弄過幾張支票——是那八千五百塊錢嗎?不對——是個驚人的數目——三萬八千塊錢!這麼大的數目總要有個說法吧?
「我看,這是暗示咱們到遠處的銀行去提款。也許哈克尼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這件事。那是什麼——一張字條?」
「從來沒有的事!我發誓……」

「沒有——他是要攥在手裡整治咱們。瑪麗,他已經跟別人揭了我的底。我明白——我全明白了。做完晨禱以後,我在好多人臉上都看出這層意思來了。啊,咱們和他點頭打招呼,他不搭理——幹過什麼他自己心裡有數!」
「唉,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伯傑斯(簽名)
選舉日前三天,兩千名選民每人忽然獲贈紀念品一件——一塊大名鼎鼎的雙頭鷹假金幣。它的一面印了一圈字,內容如下:「我對那位不幸的外鄉人說的話是……」另一面印的是:「去吧,改了就好。平克頓(簽名)。」於是那場著名鬧劇的殘羹剩飯就一古腦兒潑在了一個人頭上,隨之而來的則是災難性後果。剛剛過去的那次哄堂大笑得以重演,矛頭直指平克頓;於是哈克尼斯的競選也就馬到成功了。
「我們想最好把支票……」
「從前我還以為被人恭喜被人誇的滋味挺好呢。可是……現在我覺得……愛德華?」
「我敢保證,我認出他來了!昨天晚上我就覺得從前可能在哪兒見過他。」
「明天上午吧——書面的。」
「嗯?」
「愛德華,你為什麼不願要支票呢?」
那天夜裡請來了大夫。第二天早上消息傳開,說這對老夫妻病得很厲害——大夫說,他們是因為得了那筆外財過於激動,再加上恭喜的人太多,貪了點夜,積勞成疾了。鎮上的人都真心實意地為他們難過;因為現在差不多只剩下這對老夫妻能讓大家引以為榮了。
十九家聖人中碩果僅存的一位也被那隻慘無人道的錢袋吞吃了;哈德萊堡昔日輝煌的最後一塊遮羞布落了地。為此,它的哀傷雖然不算顯眼,卻相當深重。
「沒人向我出賣過……」
字條上是「史蒂文森」的筆跡,可是沒有簽名。那上hetubook.com.com面說:
理查茲用兩隻手捧著腦袋,喃喃地說:
「我真心原諒他了。」
「那封信——伯傑斯的信!話裡話外都是挖苦,我剛剛明白過來。」他複述著信裡的話,「『你心底裡不會看得起我,因為我做的那件事是千夫所指,這你也明白』——啊,現在再清楚不過了,老天保佑吧!他知道我明白!你看他字眼用得多有學問。這是個陷阱——我瞎了眼,偏要走進去!瑪麗,你……?」
「這有什麼好處嗎,愛德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扔到火裡去!快點兒!咱們千萬別上當。這是把咱們和那些人綁在一起,讓大家都來恥笑咱們的奸計,還有……快給我吧,你幹不了這種事情!」他抓過支票,正想緊緊攥住,一口氣送到爐火裡去;可是他畢竟是凡夫俗子,而且是幹出納這一行的,於是他停頓了一下,核實支票上的簽名。不看則已,一看,他差點兒昏了過去。
伯傑斯為此受到了責難,但是他自己堅決否認有這回事。他說,拿一個重病老漢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當真,這可不公平。可是,說歸說,猜疑還是滿天飛,流言還是越來越多。
「不!」理查茲說,「我要有人在場。我要你們都來聽一聽我的懺悔,好讓我死得像個人樣兒,別死得像一條狗。我誠實——和其他人一樣,是假裝誠實;我也和其他人一樣,一碰上誘惑就站不住腳了。我簽署過一紙謊言,申領過那個倒黴的錢袋。伯傑斯先生記得我幫過他一次忙,因為想回報(也因為他糊塗),他把我的申領信藏起來,救了我。你們都知道好多年以前大家怪罪伯傑斯的那件事。我的證詞,也只有我自己,本來能夠給他洗刷汙點,可我是個膽小鬼,聽任他蒙受不白之冤……」
「給我透透氣,瑪麗,給我透透氣!這就像金子一樣呀!」
「這好像是用火寫的——真燙人哪。瑪麗——我又難受起來了。」
「不……不想了。」
「你是說,這些錢全都是咱們的——不只是那一萬塊錢?」
第二天,護士們又傳出了消息——古怪的消息。為了避免對病人不利,她們已經決定要把支票藏起來,可是等她們去找的時候,支票已經不在病人的枕頭下面——失蹤了。病人說:
「你們別想再看見支票了——已經毀掉了和*圖*書。支票是從魔鬼那兒來的。我看見上面都蓋著地獄的大印,我知道,送這些支票來是引我作孽呀。」然後,他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又古怪又嚇人的話,別人也不大明白,醫生告誡他們,這些話不要外傳。
「支票是哈克尼斯簽的。這究竟是搞的什麼鬼呀,瑪麗?」
原官印:引導吾等免受誘惑
必定是哪個護士夢中說走了嘴,因為不出兩天,那些不宜外傳的絮語已經滿鎮皆知,讓人大吃一驚。那些話好像是說理查茲自己也申領過那一袋錢,但是被伯傑斯瞞了下來,然後又不懷好意地洩露出去。
「他就是送袋子來的那個人嗎?」
「是呀。是和支票夾在一起的。」
「愛德華,你想是……」
「你說這能怪罪咱們嗎,愛德華——真能怪罪咱們?」她轉眼望著躺在桌子上前來聲討的三張大鈔;剛才來道賀的人們還在這兒滿懷羨慕地看、敬若神明地摸呢。愛德華沒有馬上回答;後來他嘆了口氣,猶猶豫豫地說:
「我失算了。你的誠實超越了誘惑力所能及的範圍。對此我本來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但是在這一點上我錯看了你,我請你原諒,誠心誠意地請你原諒。我向你表示敬意——同樣是誠心誠意的。這個鎮子上的其他人不如你的一個小手指頭。親愛的先生,我和自己正正經經地打過一個賭,賭的是能把你們這個自高自大的鎮子上十九位先生拉下水。我輸了。拿走全部賭注吧,這是你應得的。」
「嗯,好像是這麼回事。而且支票還是開給『持票人』的。」
瑪麗抬起頭來,愣愣地望著他,可是他沒有看妻子。停了一會兒,她說:
理查茲夫婦收到支票的一晝夜之後,他們的良心已經逐漸安穩下來,只是還打不起精神;這對老夫妻慢慢學會了在負罪的同時心安理得。不過有一件事他們還須學會適應,那就是:罪孽仍有可能被人覺察的時候,負罪感就會形成新的、實實在在的恐怖。這樣一來,負罪感就以活生生的、極為具體而又引人注目的面貌呈現出來。教堂裡的晨禱布道是司空見慣的程序,牧師說得是老一套,做的也是老一套。這些話他們早就聽過一千遍了,覺得都是廢話,和沒說一樣,越聽越容易打瞌睡;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布道詞好像成了帶刺的檄和_圖_書文,好像是指著鼻子罵那些罪大惡極而又想蒙混過關的人。晨禱一散,他們盡快甩開那些說恭維話的人,撒腿就往家裡跑,只覺得寒氣一直鑽到骨頭縫裡,這種感覺——一種影影綽綽、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恐懼,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碰巧他們又瞥見了在街角處的伯傑斯先生。他們點頭和他打招呼,可他沒有搭理!其實他是沒有看見,可他們並不知道。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呢?可能是……可能是……哎呀,可能有好多層可怕的意思。也許他本來知道理查茲可以還他一個清白,卻不動聲色地等待時機秋後算賬?回到家裡,他們憂心忡忡,不由得猜想那天晚上理查茲對妻子透露伯傑斯無罪的祕密時,他們的傭人也許在隔壁房間裡聽見了;緊接著,理查茲開始想像當時他聽到那個房間裡有衣服窸窸窣窣的響聲;接下來他就確信真的聽到過。他們找個藉口叫莎拉來,察言觀色:假如她向伯傑斯先生出賣了他們,從她的行為舉止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問了她幾個問題——問得不著邊際、前言不搭後語,聽起來毫無目的,讓那姑娘覺得這對老夫妻一定是讓飛來橫財沖昏了頭腦。他們用犀利的目光緊緊盯住她,把她嚇壞了,事情終於弄假成真。她滿臉通紅,神經緊張,惶恐不安。在兩個老人眼裡,這就是做賊心虛的明證——她犯的總歸是一樁彌天大罪——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奸細,是一個叛徒。莎拉離開以後,他們開始把許多毫無關聯的事情東拉西扯,湊在一起,得出了可怕的結論。等到形勢糟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理查茲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的妻子問:
「噢,那太好了。愛德華!為什麼?」
理查茲說的是真話;那些支票再也沒有人看到過。
「不……不……理查茲先生,你……」


「唉;這日子真難過,愛德華。一刀刀捅到咱們心窩子上,還要他們格外開恩——真是現世現報哇!」
理查茲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紙唸了起來;信是伯傑斯寫來的。
「你想想看,瑪麗——他竟然信得過我。」
「又救了咱們一命。還要這種條件!」他把信扔進火裡,「我……我想真還不如死了,瑪麗,我真想無牽無掛。」
「我也是。啊,親愛的,但願……」
在困難日子裡,你救過我。昨天晚上,我救了你。這樣做是以撒謊為代價的,但是做出這個犧牲我無怨無悔,而且是出於內心的感激之情。這個鎮子上沒有誰能像我一樣深知你何等勇敢、何等善良、何等高尚。你心底裡不會看得起我,因為我做的那件事是千夫所指,這你也明白;不過請你相信,我起碼是個知恩必報的人;這能幫助我承受精神負擔。和圖書
一兩天以後,有消息說理查茲太太說的胡話逐漸成了她丈夫胡話的翻版。於是猜疑越來越重,以至變成了確定無疑的事情,全鎮為唯一保持晚節的要人清正廉潔感到自豪的烈焰開始降溫,苟延殘喘了一陣兒之後,漸趨熄滅。
「唉,愛德華,真是糟透了!」她舉著支票,嚷了起來。
他把字條扔進了火中。
「唉,這太可怕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沒把你的那份假對證詞還給咱們。」
「如此說來,他也就是那個化名史蒂文森的了,他用那個編造的祕密把鎮上的所有頭面人物都毀了。現在,只要他送來的是支票,不是現款,咱們也就毀了,原先咱們還以為已經躲過去了呢。睡了一夜,我剛剛覺得心裡踏實了一點,可是一看見那個信封我又難受起來。這信封不夠厚;裝八千五百塊錢,就算都是最大的票子,也要比這厚一點兒。」
「咱們……咱們也是沒有辦法,瑪麗。這……呃,這是命中注定。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這樣辦也許最保險了。」
「你還想在銀行裡待著嗎?」
「噢,別這樣,愛德華——我受不了。」
「我的傭人把我的祕密出賣給他……」
「要是咱們真能擔當得起這些美言,瑪麗——老天有眼,我從前的確擔當得起呀——我想,我情願不要這四萬塊錢。那樣我就會把這封信收藏起來,看得比金銀財寶還珍貴,永遠保存。可是現在——有它像影子一樣在身邊聲討咱們,這日子就沒法過了,瑪麗。」
「別動枕頭啊;你想找什麼?」
(全書完)
回家以後,大家的祝賀和恭維把理查茲夫婦一直折磨到半夜。然後才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他們臉上掛著一絲悲哀,一聲不響地坐著想心事。後來瑪麗嘆了一口氣說:
六天過去,又傳來了新的消息。這對老夫妻要嚥氣了。到了彌留之https://m•hetubook.com•com際,理查茲神志忽然清醒起來,他叫人去請了伯傑斯。伯傑斯說:
「請大家都出去一下。我想,他是要私下說點兒事情。」
「史蒂文森簽字的支票!假如這八千五百塊錢是現鈔,我也認了——因為那還像是命中注定的,瑪麗——我的膽子向來就不大,我可沒有勇氣試試拿一張簽了這個招災惹事名字的支票去兌現。那準是一個陷阱。那人本想套住我;咱們好歹總算躲過去了;現在他又想了一個新花招。如果是支票的話……」
「咱們睡吧。」
早上九點鐘,陌生人來取那隻袋子,裝在一輛馬車裡運到旅館去了。十點鐘,哈克尼斯和他私下交談了一會。陌生人索要到手五張由一家都市銀行承兌的支票——都是開給「持票人」的——四張每張一千五百元的,一張三萬四千元的。他把一張一千五百元的放進錢包,把剩下總共三萬八千五百元全都裝進一個信封;還在信封裡夾了一張在哈克尼斯走後寫的字條。十一點鐘時,他來到理查茲家敲門。理查茲太太從百葉窗縫裡偷偷地看了看,然後去把信封接了過來,那位陌生人一言不發地走了。她回來時滿臉通紅,兩條腿磕磕絆絆,氣喘吁吁地說:
來了一個信差,送了一封信來。
「十有八九。」
它又是一個誠實的小鎮了,假如您想再鑽一次老虎打盹的空子,一定要起早才行。
「想辭職?」
理查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
現官印:引導吾等受誘惑
由於人們的懇求和請願,州議會通過了法令——允許哈德萊堡更名為——(不要管它是什麼名字了——恕不透露),而且還從世世代代刻在該鎮官印上的那句箴言中刪去了一個字。
「從前,別人的錢像水一樣嘩嘩地流過我手上,我心裡從來不打鼓,可是……瑪麗,我太累了,太累了……」
伯傑斯熱情的辯解白費口舌;這個臨死的人直到斷氣也不明白自己又坑了可憐的伯傑斯一次。他的老伴那天晚上也嚥了氣。
「他就做了一件又自然又合理的事情,他後悔不該好心救我,就揭了我的底——我是自作自受……」
「你看——看看這個!一千五——一千五——一千五——三萬四。三萬八千五百!瑪麗,那一袋子東西本來不值十二塊錢,可是哈克尼斯——顯然是他——卻當作貨真價實的金幣付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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