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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中篇小說集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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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三

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許多人的聲音:「打開!——打開袋子!」
一位模範原來在這裡!
後來場內終於安靜了許多,那位開帽子鋪的說:
「撒謊!這是不要臉的謊話!」
威爾遜(用氣得打顫的聲音說):「大家要是容我說句話,我就豁出去說句粗話——這筆他媽的錢!」
比爾遜當時就站了起來,大喊一聲:
於是他溜了出去,撇下了正在大聲喧鬧的聽眾,喧鬧聲中夾雜著亂七八糟的歡呼聲、「天王調」的歌聲、不馴服的犬吠和「你……呀……決……呃……不是一個壞……唉……唉……蛋……阿……阿……阿門!」
「我看時間不早了。這幾位先生的話不乏可取之處,不乏趣味,也不乏魅力;不過,如果大家不怪罪的話,我就先走一步了。承蒙大家同意了我的請求,多謝諸位的盛情。請主席替我保管這個袋子,等我明天早上來取,另外,這三張五百塊錢的鈔票,也請您轉交理查茲先生。」鈔票交給了主席,「九點鐘我來取這袋子,十一點我會到理查茲先生府上交那一萬塊錢的餘數。晚安。」
全場立即對這一消息報以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喧囂聲平息以後,皮匠大聲喊著:
愛德華墮落了——也就是說,他坐著沒有動。他坐在那兒,雖然良心上有點過不去,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身不由己。
「有五位當選了!把這些模範都摞在一起!接著來,接著來!」
接著兩人又互相指控對方做賊。
「坐下!坐下!住嘴!你們這叫做不打自招。我們馬上就能在那些信封裡找出你們的名字來。」
「兩萬五。」
皮匠:「那麼,現在只要主席把錢袋裡那句對證的話查對一下,咱們就能知道這兩個騙子是哪一個——(主席:「肅靜!」)——這兩位投機分子是哪一個——(主席:「肅靜!肅靜!」)——這兩位紳士是哪一個——(哄堂大笑和掌聲)——究竟誰有資格披戴紅花,榮任本鎮有史以來的首任騙人精——他讓哈德萊堡丟了人,從今以後哈德萊堡也要讓他不自在!」(熱烈的掌聲。)
鎮公所從來沒有這麼漂亮過。裡側的主席台後面掛上了鮮豔奪目的旗幟,兩邊牆上彩旗高懸,次第排開,樓座的前沿包著彩旗;柱子上也裹著彩旗;這一切都是為了給外地人加深印象,因為外地來賓想必都不是等閒之輩,而且多半會和新聞界有連繫。全場座無虛席。四百一十二個固定座位坐滿了。過道裡擠出來的六十八個加座也坐滿了。主席台的台階上坐了人,有幾位重要來賓被安排在主席台就座,主席台前沿和兩側成馬蹄形擺開一排桌子,桌子後面坐著來自各地的大批特派記者。人們的扮相達到了這個鎮子的歷史最高水準。這裡還頗有幾套價格不菲的華麗服裝,穿了這種衣服的女士看上去有點兒不大自在。起碼是本鎮人覺得她們不大自在,也許只是因為鎮子上的人知道她們從來沒有穿過這種衣服,所以才有了這種感覺。

「因為我有站起來的權利呀。也許您能行行好,給大夥兒說一說您幹嘛要站起來?」
全場起立,發出長時間雷鳴般的歡呼聲,表達他們的謝意,聲音震得四壁亂顫。大家落座以後,伯傑斯先生從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他撕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字條,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用語重心長的口氣慢慢唸出了字條上的內容——聽眾心醉神迷地傾聽著這句有魔力的、字字千金的話:
「我對那位落難的外鄉人說的話是:『你絕對不是一個壞蛋;去吧,改了就好。』」伯傑斯唸完後說道:
「剛才我正要說:我們都知道你們是一片好心,理查茲先生,可是現在不是憐憫罪人的時候(「對呀!對呀!」的喊聲)。從臉上我就看得出你的涵養,可是我不能允許你替那些人求情……」
「價錢就是四萬塊;一分錢也不能少。」
於是他唸了起來——帶著詫異神情慢慢唸道:
「可是,還繼續幹什麼呢,先生,剩下的不就是給錢了嗎?」
這時,馬具匠溫格特站起來提議,為「全鎮最清白的人、唯一沒想偷盜那筆錢財的大戶——愛德華.理查茲」歡呼。

「各門注意,各門注意——把門都關上;可不能讓拒腐蝕的人物離開會場!大家都坐下!」

隨後是死一樣的沉寂。起初,一片憤怒的陰雲飄來,罩得人們臉色陰暗起來。過了一會兒,這片陰雲慢慢飄散,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想努力取而代之。這種努力非常頑強,大家全力以赴,痛苦不堪地克服困難,才把它壓了下去。記者們,布里克斯頓鎮來的人,以及其他外地人都低著頭,雙手捂臉,靠了全身的力氣和非同尋常的禮貌才忍住了。就在這時,一聲桀驁不馴的吼聲突然爆發,不合時宜地沖破了場內的沉寂——這是傑克.哈理代的聲音:
全場剛把這句詞吼出來,馬上就有人編好了第三句——
「『你絕不是一個壞……』」
皮匠站起來,打斷了他的話。皮匠是個一肚子委屈的人,他自信有實力入選十九家大戶,但是沒有得到認可。因此,他的言談舉止也就摻雜了一點兒情緒。他說:
「好吧,我給你。明天早上十點鐘我到旅館裡來。這件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咱倆私下見面。」
「尼古拉斯.惠特沃斯。」
這下輪到伯傑斯發呆了。他站在主席台上,茫然若失地望望這一位,又望望那一位,有點兒不知所措。全場的人也目瞪口呆。這時威爾遜律師開口了,他說:
「這話不假,是金玉良言!如果大家認為主席說得對,就全體起立表示贊成。起立!來吧——嗨!嗨!嗨!——大家一起來!」
「『去吧,改了就好——否則,記著我的話——因為你作了孽,總有一天你得死,不是去地獄,就是去哈德萊堡——還是想辦法去前一個地方吧。』」
「名字!名字!」
上百人的聲音:「威爾遜!威爾遜!威爾遜!講話吧!講話呀!」
全場又把這一句吼了出來。歌聲剛落,傑克.哈理代用高亢嘹亮的嗓音補足了最後一句——
主席:「請坐下,先生!現在由威爾遜先生講話。」
「坐下!」主席厲聲說,他們都服從了。「我剛才說了,這件事情的性質非常嚴重。這件事情——雖然只是他們兩人之中的一個人幹的,可是問題卻沒有這麼簡單;因為現在他們兩個人的名譽都處於可怕的險境。我能不能說得更嚴重一點兒,是處於難以脫身的險境之中呢?兩個人都漏掉了那至關緊要的三十個字。」他頓了一下。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裡,他故意讓那遍布全場的沉靜凝聚起來,強化它給人深刻印象的效果,然後接著說:「好像只有通過一種方和*圖*書式才會出現這樣的事。我請問這兩位先生——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你們是不是合夥的?」
事出意外,人人都大惑不解,那十九對夫婦更是怒氣沖沖。
「我並不要求把我的恩公對我說過的話前半部分引用得一字不差,因為那一半比較平淡,而且可能遺忘;但是結尾的三十個字非常醒目,我想也好記;如果不能把這些字一字不差地重寫出來,該申請人即可視為騙子。我的恩公在開始時說過,他很少給別人忠告,不過一旦給人忠告,那必定是字字千金。」隨後他就說了那句話——這句話刻在我的心中,一直沒有淡忘:「你絕不是一個壞人……」
「肅靜,先生們!肅靜!肅靜!幫幫忙,讓我唸完。」場內恢復平靜以後,主席繼續宣讀——接下來是:
這時候大家又想出了一個主意——把開頭那八個字從主席手裡接管過去。他正巴不得這樣做呢。此後他只須依次把字條拿在手裡等著。大家則異口同聲,用整齊劃一、如歌一般的深沉語調吟誦出那八個字來(放肆地、維妙維肖模仿一首耳熟能詳的教堂讚美曲的調子)——「『你……呀……決……呃……不是一個壞……唉……唉……蛋』」然後主席說,「落款,『阿契波爾德.威爾科克斯。』」如此等等,一個名字接一個名字,除了那倒黴的十九家大戶以外,人人都沉浸在越來越舒心的歡樂時光之中。有時唸到一個特別響亮的名字,大家就讓主席停下來,一齊把那段對證詞從頭吟誦一遍,一直到最後那句話:「不是去地獄,就是去哈德萊堡——還是想辦法去前一個地方吧。」在這種特別情況下,他們還要加上一個氣勢磅礴、憂心如焚而又堂而皇之的「阿……門!」
有人問:「怎麼辦?」
眾人的聲音:「哇呀呀!又有新東西了?唸一唸!唸呀!唸呀!」
「接著來!接著來!唸吧!再唸一些!把你收到的全都唸出來!」
主席數了一下。
「啊,原來所有的條子都唸完了。」
主席:「肅靜!我現在宣讀那位外鄉人的另一個文件。文件裡說,『如果沒有出現申領人(眾口一詞的大聲嘲弄),我希望你打開錢袋,把裡面的錢點交貴鎮的各位要人,託他們保管(「呵!呵!呵!」的喊聲),並以他們認為最佳的方式,用於永保貴鎮因拒腐蝕的真誠而獲得的崇高聲望並使之發揚光大(又是一陣喊聲)——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成就將為這種聲望增添新的、普照四方的光彩。』(熱烈的譏諷喝采聲轟然響起)好像就是這麼多了。不……還有一段附言:
哈理代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
許多人的聲音(冷嘲熱諷地):「好主意!分享!分享!可憐可憐這些窮鬼吧——別讓他們望眼欲穿啦!」
「L.因戈爾斯比.薩金特。」
大家一躍而起,簇擁在威爾遜身邊,攥著他的手,熱烈地向他道賀——這時候主席敲著小木槌,大聲喊著:
「威爾遜先生,您幹嘛要站起來呀?」
十分之九的聽眾一下子站了起來——連人帶狗——這項動議在旋風般表示同意的喝采和哄笑聲中獲得通過。
一個個人名唸下去,肆無忌憚的哄笑聲又響了起來。
拍賣開始時,理查茲愁容滿面地對妻子說:「瑪麗,哪能這麼幹呢?這……這……你想,這是榮譽獎啊,是褒獎清白人品的,可是……可是……哪能這樣幹呢?我最好還是站起來——瑪麗,咱們該怎麼辦呢?——你覺得咱們應該……(哈理代的聲音:「有人出十五塊錢啦!——十五塊買這一袋!——二十塊!——好,謝謝!——三十塊——多謝!三十、三十。三十塊錢!——是有人出四十塊嗎?——這位出四十啦!接著來呀,先生們,接著來!——五十塊!——謝謝好心腸的天主教教友!加到五十啦、五十,五十塊!——七十!——九十!——好極了!——一百!——往上加呀,往上加呀!——一百二十——一百四十!——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哇!——一百五十!——二百!——了不起!有人出二百——謝謝!——二百五十!……」)
皮匠:「好辦。這兩個人引那句話的時候,用的字眼並不完全一樣。讀兩張字條當中相隔的時間長了一點兒,還插|進去一段臉紅脖子粗的嘴仗,要不是這樣,大家早就注意到了。」
皮匠(尖酸刻薄地):「這好辦。應該把這筆錢讓那十八位拒腐蝕的大人分了。他們每人給了那落難的外鄉人二十塊錢——外加一番忠告——他們輪流說了一遍——從頭到尾一共花了二十二分鐘。在外鄉人身上下注——共計三百六十塊錢。現在他們只不過是還本——外加利息——總共四萬塊錢。」
他觀察著投標的進程。漲到了一千塊錢以後,行情就不行了;漲幅漸漸放慢。他等待著——繼續觀察。一個競標的撤了,然後又是一個,又是一個。現在他加入進去投了一兩次標。當出價降到十塊錢一檔的時候,他就加五塊錢;有人跟著加了三塊錢;他等了一會,然後猛抬了五十塊錢,結果這袋東西歸了他——標價是一千二百八十二塊錢。全場爆發出一陣歡呼——卻又停了下來;因為他站起來,舉起一隻手,開始講話。
「偷看!」比爾遜針鋒相對,「我非得讓你知道點兒厲害:別管是你,還是像你這樣的混蛋,膽敢……」
這個建議在一片喧囂聲中通過並付諸實施。這時可憐的理查茲老漢站了起來,他的太太也和他並排站了起來。她低下頭,不讓別人看出她在哭泣。她的丈夫一邊伸出胳膊攙著妻子,一邊用顫悠悠的嗓音說: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那時我寫的字條已經不在原先我放的地方了。我發現了這一點,不過當時並沒有在意,我想可能是風吹的。我絕沒有想到比爾遜先生居然會看私人文件,他是個台面上的人,想必不會屈尊幹那種事情。容我直說了吧,我想,他把『決』寫成了『絕對』,這多出來的一個字就已經說明問題:這是因為記性差了那麼一點兒。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能一字不漏地寫出對證詞來——而且是用高尚的方式。我的話講完了。」
「不行。」
比爾遜的朋友們把他接到座位上,勸他鎮靜下來,威爾遜接著說:
許多人的聲音:「對!——主席說得對——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被打岔了!接著來吧!——唸名字!唸名字!——就按剛才說的辦!」
此時在場的還有一位陌生人,他的樣子恰似想化裝成英國伯爵又不大像的業餘偵探。這人懷著濃厚的興趣一直注視著當晚的進程,心滿意足的表情都掛在臉上,心裡一直在打小算盤。此時他的內心獨白大概是這樣m•hetubook•com.com的:「那十八家沒有一家投標,這可不夠圓滿。我一定要改一改——總要按演戲的規矩來呀,得讓這些人把他們原來打算偷的這一袋東西買下來,還要讓他們出高價——他們當中有幾家闊氣著哪。另外,我在估量哈德萊堡人的本性時有一處失誤,那個讓我出現失誤的人理應得到高額回報,也要有人出這筆錢。理查茲這個窮老漢讓我看走了眼;他真是個老實人:這件事我雖然理解不了,不過我得認賬。是啊,他看我出的是『一對』,他自己卻擺出『一條龍』,他拿這筆賭注理所應當。假如我能辦得到,他還可能贏一筆大錢呢。他確實讓我失算了,不過這事不提也罷。」
這時,全場一片插科打諢的吼聲,打算把在這件事裡能找到的樂趣一點不剩地全部發掘出來。十九家大戶中的幾個人臉色蒼白,有苦難言,他們站起身來想往過道裡擠,可是很多人大聲嚷著:
威爾遜:「我給過!」
你千萬別忘記——
大家坐了下來;除了克萊.哈克尼斯「博士」以外,全體模範都站起來強烈抗議這個人的提議是惡意傷害,並且威脅要……
等了一會——沒人應聲。
「我無罪可賠,先生;不僅如此,我還要公開指控你從伯傑斯先生那裡偷走了我寫的那張字條,照原樣抄了一份,簽上你的名字掉了包。除此以外,你沒有別的辦法能得到這句對證詞;在世的人裡面只有我一個人掌握著這些話的祕密。」
「各位朋友,大家都了解我們倆——瑪麗和我——了解我們這一輩子,我想,以前你們大家都喜歡我們、也瞧得起我們……」
有二、三十個人的聲音喊道:
全場又爆發出用「天王調」改編的油滑小曲,一連唱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帶勁。到第三遍結束的時候,全體起立唱道——
伯傑斯又把手伸到衣袋裡。那對老夫妻戰戰兢兢地想站起來。伯傑斯摸了一會說:
「附議!」
「三萬吧。」
眾人的聲音:「對呀!對呀!到前面來吧,威爾遜!」
「肅靜!回到你們的座位上去!你們都忘了還有一張字條沒唸呢。」會場恢復平靜以後,他拿起那張字條正要開始唸,卻又把它放下來,說道:「我忘了;要先唸完我收到的所有信件,才能讀這張字條。」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來掃了一眼——愣了一下——把信拿得遠一點仔細端詳——眼睜睜地看著。
「咱們馬上就能知道,這上面寫的話和封在錢袋裡那句話是否相同;如果相同——這一點毫無疑問——這一袋金子就屬於本鎮的一位公民了,從今以後,他將作為特立獨行的美德模範屹立在國人面前,正是這種美德使本鎮蜚聲海內——比爾遜先生!」
主席把袋子扯開,抓了滿滿一把明晃晃、黃燦燦的大塊錢幣,攥在手裡搖一搖,再細細察看——
名單上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越來越少,一唸到和他相近的名字時,可憐的理查茲就畏畏縮縮,他不斷暗自數著,在緩期執行的痛苦中煎熬,等待那個時刻到來,到那時他就將擁有特權,和瑪麗站起來說完求情詞了。這段求情詞他打算這麼說:「……直到如今,我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錯事,只想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沒有丟過臉。我們過的是苦日子,年紀大了,又沒有兒女幫襯;我們剛在河邊走了一回,就濕了鞋。我剛才站起來的時候,本來是想如實坦白,求求大家別在大庭廣眾之中讀我們的名字,覺得那樣做我們實在承受不了;可是大家沒有容我說出來。這也公平,我們應該和別人一樣自作自受。出了這種事我們心裡難受。活這麼大歲數,還是第一次聽別人念叨我們的名字——是罵名。請大家可憐可憐——看在我們過去老實的份兒上;請大家高抬貴手,別讓我們臉面上太過不去。」正想到這裡,瑪麗看他靈魂出竅的樣子,就用胳膊肘輕輕擦了他一下。這時,全場正吟誦到「你……呀……決……呃……」。

主席:「肅靜,先生們,肅靜!坐下,你們兩位都請坐下。」
「『你絕不是一個壞蛋——』落款:『奧斯卡.懷爾德。』」
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沖破了禁忌,轟然爆發。這種笑法讓明白人簡直想哭。沒有受牽連的人們笑得眼淚直淌;肚子都笑疼了的記者們在紙上塗抹誰也認不出來的天書;一隻正在打盹的狗嚇破了膽,跳起來向一團糟的場面瘋狂嗥叫。在一片喧囂聲中,各式各樣的喊叫此起彼落:「咱們鎮子發財了——兩位拒腐蝕的模範!——這還不算比爾遜哪!」「三個!——把『老實人』也算進去吧——越多越好!」「對呀——比爾遜也當選了!」「哎呀,可憐的威爾遜——受過兩個賊的害了!」
於是,他用夢遊般恍恍惚惚的聲調唸了起來:
伯傑斯先生把那隻袋子撕開了一條縫,伸手抽出一個信封來。信封裡裝著兩張折疊的字條。他說:
「這一袋東西你打算賣什麼價錢?」
話沒落地就爆發了歡呼聲。在歡呼聲中——在主席的木槌聲中——有些好事的人把威爾遜抬到一個大個子朋友的肩膀上,正打算把這勝利者送到主席台上去。這時候主席的嗓門壓倒了喧鬧聲——
哈德萊堡是腐蝕不了的——
「算上已經查對過的,一共十九封。」
比爾遜和威爾遜各自轉過臉來,四目相對。比爾遜話裡帶刺地問:
「再掏一封!唸吧!唸吧!」
馬具匠:「主席先生,在這幫前正人君子當中,總算給咱們剩下一位清白先生;他需要錢,也應該拿錢。我提議主席指定傑克.哈理代到主席台上去,拍賣那一袋子二十元一塊的鍍金幣,把拍賣所得給應得的人——這人正是哈德萊堡樂意表彰的——愛德華.理查茲。」
賣帽子的:「我提議:向特殊美德的化身威爾遜先生三呼萬歲……」
這句話讓主席清醒過來,他大聲唸出了那個名字:
(一片喝采聲。)

這兩個人本來癱坐在那裡,有氣無力,抬不起頭來;可是一聽到這些話,他們倆都像通了電一樣行動起來,想挺身站起——
「我想說句話,請大家幫個忙。我是做精品生意的商人,我和全世界各地熱衷錢幣收藏的人們有生意往來。今天我買的東西原封不動就能賺一筆錢;不過,假如能徵得大家的同意,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這些二十元面值的鉛幣每一塊都當真金的用,也許更值錢。只要你們同意我的辦法,我就把賺到的錢分一些給你們的理查茲先生,今晚,他那堅不可摧的誠實已經得到了如此公正和誠摯的認可。我準備www.hetubook•com.com分給他的那一份是一萬元,明天我就把錢交給他(全場放聲喝采。可是那句「堅不可摧的誠實」卻讓理查茲夫婦漲得滿臉通紅;不過,這被當做了謙虛的臉色,所以不妨事)。如果你們能以絕對多數通過我的提議——我希望能有三分之二的人贊成——我將視為全鎮的授權,我的要求僅此而已。只要上面有能激發好奇心並已讓人不得不看的印跡,這種精品總是好賣的。現在,也許我能徵得你們的許可,讓我把這每一塊假金幣都印上那十八位先生的名字,他們……」
主席:「肅靜,請坐下——兩位都請坐下。這兩張字條無論哪一張一時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我。」
某人的聲音:「啊,虧他還是個浸禮會信徒哪!」
「裡面也許都藏著這個祕密呢。我提議你全都打開,把如此這般的那番話未尾的簽名唸出來——也唸唸開頭那八個字。」
老夫妻不得已,只好坐下了,丈夫對妻子悄悄地說:「別管多難受,只有等著了;等他們發現咱們原來是替自己求情,那可太丟人了。」
「我請求諸位開恩,讓我解釋一下這件非常痛心的事情。很抱歉,我要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這必定會讓比爾遜先生受到不可彌補的損害。迄今為止,我一直對比爾遜先生另眼相看、非常敬重。過去我絕對相信,任何誘惑都奈何不得比爾遜先生——就像諸位一樣的相信。可是,為了維護我自己的名譽,我只得說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無地自容地承認——現在我要請求你們原諒——我曾經向那位落難的外鄉人說過那對證詞裡包含的所有字句,連那三十個字的誹謗之詞也說過。(群情衝動)最近報上登出這件事以後,我回憶起了那些話,決定來領這一袋子錢,因為我有充分的權利得到它。現在我請大家考慮一件事,仔細推敲一下:那天夜裡外鄉人對我感激不盡;他自己也說到想不出恰當的字眼來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並且說假如有一天他力所能及,一定要給我千倍的報答。那麼,現在我想請問諸位:難道我能想像——難道我能相信——就算想到天邊也想不到——既然他對我滿懷感激之情,反倒會幹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來,在他的對證詞裡加上那完全沒有必要加的三十個字?——給我設這麼一個陷阱?——讓我在自己人面前,在大庭廣眾之中,因為誹謗過自己的鎮子而出醜?這太荒唐了,真不可想像。他的對證詞應該只包含我給他的忠告開頭那句情真意切的話。我對這一點毫不懷疑。只怕換了各位也會這麼想。你們絕不會想像,你幫了別人的忙,也沒有得罪過他,可他反而這麼卑鄙地陷害你。所以我滿懷自信、毫不懷疑地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了開頭的那句話——結尾是『去吧,改了就好』——然後簽了名。我正要把字條裝進一個信封,有人叫我到辦公室裡間去,這時我連想也沒有想那張字條正攤開擺在桌子上。」他停下來,慢慢地朝比爾遜轉過頭去,等了一會兒,接著說:「請大家注意:過了一小會兒我回來的時候,比爾遜先生正從我的前門走出去。」(群情衝動。)
一陣旋風似的聲浪:「打開!打開!十八家好漢到前面去!『優良傳統發揚光大委員會』!拒腐蝕的——往前走!」
「哦,上帝保佑,咱們得救了!——他把咱們的信弄丟了——這可是一百袋金子都換不來的事啊!」
「怎麼樣!」威爾遜大聲喊道,「依我看,這件事就算水落石出了!再清楚不過:我那張字條是讓人偷看了。」
「這又是一次誘惑,愛德華——我渾身打哆嗦——可是,啊,咱們已經逃過了一次誘惑,那應該給咱們提個醒了……(「是有人出六百嗎?——多謝!——六百五十,六百五十——七百塊啦!」)不過,愛德華,要是你想想——誰也不會懷疑——(「八百塊啦!——噢呵!——出九百吧!——帕森斯先生,你是不是說——謝謝——九百!——這麼一袋真鉛寶貝九百塊就要出手了,算上鍍金全套在內啦——等等!是不是有人說——一千塊!——多謝!——有人出一千一百嗎?——這一袋鉛馬上就要名揚四海啦……」)噢,愛德華,」(開始嗚咽),「咱們太窮了!——可是……可是……你看怎麼好就怎麼辦吧——你看怎麼好就怎麼辦吧。」
許多人的聲音:「是那麼寫的——他說的對!」
皮匠:「主席先生,現在有一點弄明白了:這兩位先生當中反正有一個曾經藏在另一家床底下,偷聽人家的家庭祕密。要是不怕壞了開會的規矩,我就說一句吧:這件事他們兩個人可都幹得出來(主席:「肅靜!肅靜!」)。我收回這句話,先生,現在我只提一條建議:假如他們兩個人當中有一個偷聽過另一個對老婆說那句對證詞,咱們現在就能把他揪出來。」
事情再這樣下去非出醜不可;大家痛心地注意到記者正筆走龍蛇,拼命做筆記;很多人叫著「主席,主席!維持秩序!維持秩序!」伯傑斯敲著手裡的小木槌說:
「準備,」瑪麗悄悄地說,「該唸你的名字了,他已經唸過十八個名字了。」
全場的人正憋足勁要爆發出一陣狂風驟雨般的歡呼聲;結果沒有這樣做,反而像集體中風似的,一起呆了一兩秒鐘,然後,一陣竊竊私語聲在全場蔓延開來——內容諸如此類:「比爾遜!噢,別逗啦,這也太離譜了吧!拿二十塊錢給一個外鄉人——別管給誰了——就憑比爾遜!這話講給水手們聽還差不多!」這時,全場又因為發覺了另一件新奇事,突然靜了下來:在會場的一處站起來的是比爾遜執事,他滿臉忠厚地耷拉著腦袋,在另外一處,威爾遜律師也像他一樣站了起來。眾人好奇地沉默了片刻。
一陣暴風雨般的哄笑聲轟然響起。
「主席先生,你一共收到幾個這樣的信封?」
一陣低語聲掠過場內;意思是說「他一箭雙鵰了」。
「咱們別忘了禮法。這件事顯然是哪裡出了一點兒岔子,不過,可以肯定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威爾遜先生給過我一個信封——我現在想起來了,他是給過我一個——我還保存著哪。」
「很好。」於是那位客人站起來,向全場的人說:
唱完以後,大家齊聲為「哈德萊堡的純潔以及我們的十八位不朽代表」歡呼,末尾又嗷嗷了幾聲。
「想遮掩事實是沒有用處的——如今,我們面臨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這個問題事關本鎮的榮譽,危及全鎮的名聲。威爾遜先生和比爾遜先生提交的對證詞有兩字之差,這件事性質非常嚴重,因為這表明兩位先生之中總有一位做過賊……」
「我對那位外鄉人說的那句——(眾人的聲音https://m.hetubook.com.com:「嗨!怎麼搞的?」)——話是:「你絕不是一個壞蛋。(眾人的聲音:「老天爺!」)去吧,改了就好。」(眾人的聲音:「噢,亂了套啦!」)落款是銀行家平克頓。」
「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一連串的吆喝聲從全場各個角落響了起來。
「呼啦!呼啦!今天是模範節呀!」
大家懷著極大的、發自內心的熱忱向理查茲夫婦歡呼致意;這時又有人提議推舉理查茲為神聖的哈德萊堡傳統的唯一監護人和化身,使他有力量也有權利面對整個世界的冷嘲熱諷昂然挺立。
「怎麼樣!」比爾遜大喝一聲,「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還想蒙人呢,說說你到底打算怎麼給我賠罪,給在場受侮辱的諸位賠罪吧?」
某人的聲音:「還有十七位模範!登台吧,先生們,接受委託吧!」
「四萬塊錢。」
比爾遜:「我給過!」
一個有震懾力的聲音:「靜一靜!主席又從他衣兜裡掏出東西來了。」
皮匠:「比爾遜的字條寫的是『絕對不是』,威爾遜字條寫的是『絕不是』。」
暴風般的呼聲:「有四個模範了!」「耶茨萬歲!」「再掏一張!」
全場的人,包括客人在內,全都忍不住了。就連伯傑斯先生也暫時放下了架子,這時,與會的人感到所有拘束都已正式解除,於是大家就隨心所欲了。一陣長時間的大笑,笑得風狂雨驟,痛快淋漓,不過最後終於停了下來——這停下來的時間長得剛好讓伯傑斯先生準備繼續發言,長得讓大家能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跟著笑聲又爆發了,後來又是一陣大笑;直到最後,伯傑斯才得以正正經經地發表如下講話:
有人用哭腔唱起歌來,用的是那首好聽的「天王調」裡「男人心裡怕怕的,漂亮姑娘……」那幾句的曲子(省略了「今天是」那幾個字);聽眾高高興興地一起唱著;這時,有人不失時機地提了一句詞——
主席又掏出了一封,那些聽起來耳熟的詞句又開始從他兩片嘴唇中間淌了出來——「『你絕不是一個壞蛋……』」
「這兩張字條有一張寫著,『在寫給主席的所有條子——如果有的話——全部唸完以前不要查看,』另一張上寫著『對證詞』。讓我來唸一唸。條子上寫的是……
「『你絕不是一個壞蛋——』落款:『羅伯特.提特馬什。』

「不,我是要……」
「厚臉皮,撒謊!那是我親手寫的!」
主席(唸道):「『我說過的那句話』,等等:『你絕不是一個壞蛋。去吧,』等等。落款是格裡高利.耶茨。」
有人說:「把不一樣的地方說出來。」
他們服從了,可是依然晃著腦袋,怒氣沖沖地喋喋不休。大家全都糊塗了;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奇特場面,人們不知如何是好。稍停,湯普森站了起來。湯普森是開帽子鋪的。他本來有意躋身於十九大戶之列,可是沒能如願以償——因為想要與十九大戶為伍,他鋪子裡的帽子還不夠多。他說:
「請坐下吧,理查茲先生。咱們必須查對其他字條——哪怕只是為了對那些已經敗露的人公平一點兒,也應該這樣做。等這件事一辦完——我向你保證——就聽你說。」
「請你們不要威脅我,」那個陌生人鎮定地說,「我知道我自己有合法權利,從來不怕說大話嚇唬人的。」(喝采聲)他坐下了。哈克尼斯「博士」這時看到有機可乘。他是當地兩大富豪之一,另一位就是平克頓。哈克尼斯家開的簡直就是造幣廠,換句話說,他專賣一種風靡一時的藥品。他作為一個黨派提名的候選人,正在角逐議員職位;而平克頓正是另一黨提名的候選人。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激烈角逐,正在日趨白熱化。對於金錢,這兩位都是獅子大張口;倆人都買了一大片地,各有所圖;有一條新鐵路即將修建,所以他們倆人都想在州議會裡占有一席之地,這有助於劃定對自己有利的路線;這場角逐可能是一票定勝負,勝者就可以發兩三筆財。賭注不小,而哈克尼斯又是一個大膽的投機家。他恰好緊靠那位陌生人坐著。正當其他各位模範提出抗議、大聲疾呼,被人們取笑的時候,他卻湊過身子悄悄問道:
大家採納了這個提議,在狂熱的氣氛中,那條狗又來湊熱鬧。馬具匠先投了一塊錢的標,從布里克斯頓來的人和巴南鎮的代表激烈競爭,標價每提高一檔,大家就歡呼一番,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越來越興奮,投標的人勇往直前,膽子越來越大,立場越來越堅定,標價由一元跳到五元,又跳到十元,再跳到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然後……
比爾遜沒有經歷過意外場面,他無可奈何地癱坐著;可威爾遜是律師。雖然臉色蒼白,心煩意亂,他還是掙扎著站起來說:
主席打斷了他的話:
「對——接著來!咱們要萬古流芳了!」
「朋友們,這只不過是些鍍金的鉛餅!」
五十個人的聲音:「好了——錢歸威爾遜了!威爾遜!威爾遜!講話吧!講話吧!」
這時有十幾個男人站了起來,表示抗議。他們說這件蠢事一定是哪個二流子瞎胡鬧,是對全鎮人的侮辱。毫無疑問,這些簽名都是偽造的——
「我對那位不幸的外鄉人說的那句話是:『你絕不是一個壞蛋;(全場瞪著眼睛望著他,大為吃驚。)去吧,改了就好。』」(全場議論紛紛:「真奇怪!這是怎麼回事?」)主席說,「這一張的落款是『瑟盧.威爾遜。』」
一個聲音喊著:「好——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撕開來掃了一眼,又驚又惱地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沒有做聲。他六神無主地用僵硬的姿勢擺手,鼓了幾次勁想說點什麼,卻垂頭喪氣地欲言又止。有幾個人大聲喊道:
「這話才是字字千金哪!」
「不行。」
當然啦,場內一直回響著嗡嗡的交談聲——這是常事;可是後來牧師伯傑斯先生起立,把手往那隻袋子上一按,全場就靜得能讓他聽見自己身上的跳蚤磨牙了。他先敘述了錢袋子令人神往的來龍去脈,繼而熱情洋溢地談起了哈德萊堡因無懈可擊的誠實而獲得的歷史悠久、當之無愧的名望,全鎮人對這種名望感到衷心的自豪。他說,這種名望原本就是一份無價之寶;靠上帝保佑,如今這筆財富的價值更是變得不可估量,因為最近發生的這件事把哈德萊堡的名聲廣為傳播,讓全美洲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這個鎮子上,並使哈德萊堡這個名字永遠——這一點他希望並且相信——成為「拒腐蝕」的同義詞。(掌聲)「那麼,靠誰來呵護這筆高尚的財富呢——靠全鎮人一起來呵護嗎?不!呵護哈德萊堡名望的責任是每一個人的,而不是集體和-圖-書的。從今以後,諸位人人都要親自擔任它的特別監護人,各負其責,使它免受任何傷害。請問大家——請問各位——是否接受這個重託呢(台下紛紛答應)?那太好了。還要把這種責任傳給你們的後代,子子孫孫傳下去。今天你們的純潔是無可非議的——務必讓純潔永遠保持下去。今天,你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會經不起誘惑去碰別人的錢,非己之財,一文莫取——一定要恪守這種美德(『一定!一定!』)。這裡我不想拿我們鎮子和別的鎮子比對——儘管有的鎮子對我們缺乏善意。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讓我們知足常樂吧(掌聲)。我講完了。朋友們,在我手下,是一位外鄉人對我們的令人信服的表彰;通過他,從今以後全世界將永遠明白我們是一些什麼樣的人。我們並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我謹代表各位向他表示感謝,請諸位放開喉嚨,表示贊同。」
「『你絕不是一個壞蛋——』落款:『埃裡費勒特.維克斯。』
各位模範全都到齊!
「嗨,問題倒不在這兒!這樣的事也說不定會有——一百年裡也許能遇上一兩回——可是,另外有一件事百年也遇不上一次。他們倆誰也沒有給過那二十塊錢!」

「幹這種事情最拿手的顯然是威爾遜先生,就憑這個,他就是『優良傳統發揚光大委員會』的主席了。我提議威爾遜代表他們那一幫人上前接受委託,保管這筆錢財。」
「不勝榮幸。因為那張字條是我寫的。」
主席接著說道:
提議在歡呼聲中通過,於是大家又唱起了那首「天王調」,尾句改成:
「寫的是什麼?唸呀!唸呀!」
各位模範全都到齊!
「主席先生,要讓我說,難道這兩位先生都沒錯嗎?我想請教你,先生,難道他們倆都對那位外鄉人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不成?我覺得……」
這首歌唱得酣暢淋漓。然後全場興高采烈地從頭開始,又把四句詞唱了一遍,唱得波瀾壯闊,氣勢磅礴,唱完之後,又用雷鳴般的聲音為「將於今晚金榜題名的拒腐蝕的哈德萊堡及其各位模範」歡呼了三三得九遍,末尾還嗷嗷了幾聲。
「『附言——哈德萊堡的公民們:沒有什麼對證詞——沒有人說過那些話(劇烈的騷動)。沒有外鄉窮叫花子,沒有那二十塊錢的施捨,也沒有為此表達謝意和捧場的話——這一切都是編出來的(全場一片驚訝和快意的嗡嗡聲)。讓我來說說我的來歷吧——用幾句話即可。某日路過你們鎮的時候,我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但我本不該受此羞辱。假如換了其他人,他只要殺了你們鎮上的一兩個人也就心滿意足,兩清了;可是在我看來,這樣的報復是小打小鬧,還不夠分量;因為死人感覺不到痛苦。再說,我又不能把你們斬盡殺絕——當然,就算我真能把你們斬盡殺絕,那還是不能稱我的心。我想要毀掉這地方的每一個男人,以及每一個女人——要毀掉的不是他們的肉體,不是他們的產業,而是他們的虛榮——這是那些軟弱的蠢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於是我喬裝打扮回到這裡來觀察你們。你們太容易被耍弄。你們早就博得了崇高的誠實聲望,對此你們自然引以為豪——這是你們的寶中寶,是你們的眼珠子。一經發現你們小心翼翼而又十分警惕地防備你們自己和兒女們受到誘惑,我馬上就明白應該採取什麼步驟了。唉,你們這些頭腦簡單的傢伙,在所有薄弱環節中,最薄弱的一環就是沒有經過誘惑考驗的道德。我制定了一個計劃,搜集了一張名單。我的計劃就是要腐蝕這個拒腐蝕的哈德萊堡。我的想法是要把好幾十個沒有任何劣跡、一輩子從不說一句謊話、也沒有偷過一分錢的男男女女都變成撒謊的人和竊賊。不過我擔心的是古德森。他不是在哈德萊堡土生土長的。我擔心,一旦我的計劃開始實施,我的那封信擺在你們面前,你們心裡就會想:「我們這裡只有古德森才會給一個窮鬼二十塊錢呢」——那樣,你們可能就不上鉤了。可是老天把古德森收了去;那時我知道萬事大吉,於是就設下陷阱,放好了誘餌。也許我不能把收到我寄的偽造對證祕語的人一網打盡,但是只要我明白哈德萊堡人的本性,我就能讓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上圈套(一些人的聲音:「沒錯——這些人一個個全都上了他的圈套。」)。我相信他們哪怕去偷這筆謊稱的賭資,也不會放過它,這些可憐的、經不住誘惑的傢伙,真是朽木不可雕啊。我想一勞永逸地軋碎你們的虛榮心,叫它永世不得翻身,再賦予哈德萊堡一個新的名聲——一個抹不掉的名聲——讓這個名聲遠揚。如果我已經成功了,就請打開袋子,召開「哈德萊堡永保美名發揚光大委員會」會議吧。』」
「讓我說兩句吧。一點不錯——理查茲先生;你說的話都對:本鎮上的人確實了解你們,確實喜歡你們,確實瞧得起你們;不但如此——大家還敬你們,愛你們……」
全場起立,熱情洋溢地面對著這對老夫妻,各個角落揮動的手絹,就像漫天飛舞的雪花,大家發出了充滿愛心的歡呼聲。
「咱們還要繼續開會呢,先生們,咱們繼續吧!」
「我給你兩萬塊。」
吟誦的聲音停止了。
「約翰.華頓.比爾遜。」
大家聽從了這個要求。
「名字!名字!他叫什麼名字?」
那一袋金子放在主席台前的一張小桌子上,全場都能看得見。在場的大多數人都饒有興趣地盯著它,這是一種火燒火燎的興趣,垂涎欲滴的興趣,望洋興歎的興趣。占少數的那十九對夫婦卻以親切、愛撫和擁有者的眼神看著它,而這個少數派中的那一半男性還忙著一遍遍地默誦感謝與會者歡呼與祝賀的答詞,他們很快就要站起來發表這篇振奮人心的答詞了。這些先生中不時有一位從背心袋子裡摸出一張字條來,偷偷掃上一眼,把忘了的詞想起來。
夫妻倆驚喜交加,頭昏眼花地癱坐在椅子上。瑪麗悄悄地說:
「我請求主席唸出那張字條上的簽名。」
然後,人們又從四面八方向主席喊道:
停了一下,這時一個聲音:「那麼,現在誰該拿這袋金子呢?」
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像一篇誘導演說那樣富於煽動性,它能往不熟悉演說訣竅和騙術的聽眾的神經系統裡灌迷魂湯,顛覆他們的信念,放縱他們的情緒。威爾遜得勝落座,全場讚許的歡呼聲像浪潮一樣淹沒了他。朋友們雲集在威爾遜周圍,和他握手,向他道賀;比爾遜卻被呵斥聲壓住,說不上一句話。主席使勁敲著小木槌,不斷地喊:
「唸呀!唸呀!上面寫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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