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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中篇小說集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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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二

五 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

妻子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很慢很慢地說:
有一位鄰州的設計師兼建築商近日來到這個前景暗淡的鎮子,冒險辦了一家小公司,掛牌已經有一個星期了,還沒有一個顧客上門。這人垂頭喪氣,後悔他不該來。誰料到突然間雲開霧散。那些小鎮大戶的太太們一個接一個來找他,悄悄地說:
「唉,那個古德森到底說過一句什麼話呢?」
「你瞧,他……這個,他……他讓我保證不說出去。」
「啊,愛德華,當初幫他一個大忙真是你的福分,可憐的古德森!過去我從來不喜歡他,現在我倒喜歡上他了。做了這樣的事你都沒有說過,也不招搖,真不錯,幹得漂亮。」然後她又做了一點兒小小的批評:「不過你總該告訴我嘛,愛德華,你總該告訴自己的妻子呀。」
聽著妻子的話,愛德華有點兒跟不上,因為他總是心猿意馬——他在使勁想到底給古德森幫過什麼忙。
在他們從事這項艱苦工作的同時,他們的妻子卻用了一夜的時間來輕輕鬆鬆地花錢。一夜之間,十九位太太平均每人把那隻袋子裡的四萬塊錢花了七千塊——加起來一共是十三萬三千塊錢。
男人的妻子緊接著——用發顫的聲音說:
「嗨,別說了!你心裡轉什麼念頭呢?怪嚇人的。看在主的份兒上,快別想了!」
「這個……我……呢,這個……瑪麗,你瞧……」
還有一個人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是伯傑斯牧師。近來他無論走到哪裡,不是有人跟著他,就是有人正在找他;只要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那十九家當中就肯定會有一家的人出現,偷偷把一個信封塞到他手裡,再加上一句耳語:「星期五晚上在鎮公所拆開,」然後就做賊心虛似地溜走了——他原來猜想也許會有一個人申領那隻錢袋——也說不定沒有,畢竟古德森已經死了——可是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人來申領。等到星期五這個偉大的日子終於到來時,他已經收到了十九個信封。
「別管我,我太高興了。你快看信——看哪!」
這時發生了一種變化。這是一種漸進的變化:因為變得非常慢,所以開始時很難察覺;也許大家根本就沒有察覺,只有在什麼事情裡都能看出門道來的傑克.哈理代是個例外。無論什麼事情,哈理代總能拿來開玩笑。他發現有些人看起來不像一兩天以前那麼高興,就開始說風涼話;接著,他說這種新的現象正在向悶悶不樂的方向深化;後來他又說人家滿臉都是晦氣;最後,他說人人都變得怒氣沖沖,滿肚子心思,心不在焉了,就算他把手一直伸到鎮子上最吝嗇的人褲袋深處摳一分錢,也不會讓他清醒過來。
再往深處想想。是理查茲、而不是別人的名字留在了史蒂文森的印象中,讓他覺得那個該拿錢的人就是理查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一點感覺不錯。是的,這一點感覺很好。說真的,他越往下想,這種感覺就越好——直到這種感覺漸漸成為實實在在的證據。於是理查茲馬上把這個問題放到一旁,不去想它,因為他有一種直覺:證據一旦成立,最好不要再去糾纏。
霍華德.L.史蒂文森
這條路走不通——他並沒有拯救過古德森的靈魂。理查茲洩了氣。稍停,又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他挽救過古德森的財產嗎?不行,這辦不到——他是個窮光蛋。救過他的命?對呀。正是。哎呀,他早就該想到這一點了。這和-圖-書一次他總算走對了路,毫無疑問。頃刻之間,他的想像機器就使勁轉了起來。
銀行家平克頓和其他兩三位富家漢子籌劃著蓋鄉村別墅——不過他們要先等等再說。這種人是不見兔子不放鷹的。
「這個……嗯……喔……唉……,瑪麗,我不能說!」
這一天他接到了十一家的邀請。當天晚上他給女兒寫信,廢了女兒和她一個學生的婚事。他說,她能找到一個比那小子好一萬倍的。
第三天晚上,男人們再念叨這個問題的時候——聲音裡透著苦悶和茫然。這一次——還有次日晚上——妻子們略微有點心煩意亂,她們都有話要說。可是她們都沒有說出口來。
可是,到第二天晚上,這些男人又把這個問題搬了出來——照樣受到呵斥。不過呵斥的聲音小了一點。

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理查茲兩眼無神地掃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和郵戳——沒有一樣面熟——他把信丟在桌子上,重新接上剛剛被打斷的思路,忍受著無望而沉悶的苦惱,繼續猜度那句金口玉言。兩三個小時以後,他的妻子精疲力盡地站起來,沒有道晚安就想上床了——如今這已經司空見慣——可是,她走到那封信旁停下了腳步,沒精打采地看了看,然後拆開信,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理查茲正呆坐著,翹起的椅子背頂著牆,下巴頦埋在兩腿當中;這時候他聽見了東西倒地的聲音。原來是他妻子。他趕快跑過去攙扶,不料她卻大叫起來:
「你不能說?怎麼不能說?」
三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還剩下一個星期。那是星期六的晚上——晚飯已經吃過。如今的星期六沒有了以往那種熱熱鬧鬧逛商店、開玩笑的場面,街面上空空蕩蕩,人跡稀少。理查茲和老伴在小客廳裡東一個、西一個地坐著——愁眉不展,滿肚子心事。這種情形已經成了他們晚間的習慣:從前他們守了一輩子的老習慣——看書,編織,隨意聊天,或者是鄰居們互相走動,這些習慣已經成為歷史,被他們忘卻好長時間了——也許已經有兩三個星期了;現在沒有人閒談,沒有人看書,也沒有人串門——全鎮子上的人都坐在家裡唉聲嘆氣,愁眉不展地發呆。都想猜到那句話。
「讓……你……保證?愛德華,你跟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一點不再那麼顯眼了——撒謊的事退居後台,而且還留下了一點兒聊以自|慰的東西。另一點卻變得突出了:他真幫過人家的忙嗎?你看,史蒂文森的信裡說了,有古德森自己為證;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證明了——這簡直是他自己提交的證書啊。確定無疑。因此這一點就沒問題了——不,並不是毫無問題。他忐忑不安地回想起,幫忙的人究竟是理查茲,還是其他什麼人,這位素不相識的史蒂文森先生並沒有十分把握,——而且,哎呀,他還把這件事全都託付給理查茲了!理查茲只能自己來決定這筆錢應該歸誰——假如理查茲不是那個該拿錢的人,他一定會胸懷坦蕩地把該拿錢的人找出來,對此史蒂文森先生毫不懷疑。把人擺佈到這種地步,多可恨哪——哎,史蒂文森難道就不能不留下這個疑點嗎!他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別再這個那個的啦,跟我說說吧,愛德華。我一直是愛你的,現在更為你感到自豪。誰都相信這鎮子上只有一個慷慨大方的好人,原來你也……愛德華,你怎麼不告訴我?」
哈德萊堡鎮的人們一覺醒來已經名揚天下,他們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歡欣鼓舞,繼而得意洋洋。得意之情難以言表。鎮上十九位要人及其夫人們奔走相告,握手言歡,彼此道賀,大家都說這件事給詞典裡添了一個新詞——哈德萊堡:義同「拒腐蝕」——這個詞注定要在各大詞典裡萬古流芳啦!次要而無足輕重的公民及其老婆們也到處亂跑,舉動也大同小異。人人都跑到銀行去看那隻裝著金子的袋子;還不到正午時分,就已經有鬱鬱寡歡、心懷嫉妒的人成群結隊地從布里克斯頓和鄰近各鎮蜂擁而至。當天下午和第二天,記者們也從四面八方紛紛趕來,驗明這隻錢袋的正身及其來龍去脈,把整個故事重新包裝,對錢袋作了即興的描摹渲染,理查茲的家、銀行、長老會教堂、浸禮會教堂、公共廣場,以及將要用來核實身分、移交錢財的鎮公所,也沒有逃過記者們的生花妙筆;此外還給幾個人物畫了幾幅怪模怪樣的肖像,有理查茲夫婦,有銀行家平克頓,有考克斯,有報館的編輯主任,還有伯傑斯牧師和郵電所所長——甚至還有傑克.哈理代。哈理代遊手好閒,脾氣不錯,是個在鎮子裡排不上號的粗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是孩子王,也是喪家犬們的朋友,是鎮子上典型的「薩姆.勞森」。其貌不揚的小個子平克頓皮笑肉不笑、油腔滑調地向所有來賓展示錢袋子,他樂顛顛地掛著一對細皮嫩肉的巴掌,渲染這個鎮子源遠流長的誠實美名以及這次無與倫比的例證,他希望並且相信這個範例將傳播開去,傳遍美洲,在重振世道人心方面起到劃時代的作用。如此等等。https://www.hetubook•com.com
整整一夜,那十八位本鎮大戶在同樣的時間裡做了與他們同命相連的理查茲做的同一件事——他們集中精力,想記起他們曾在無意中給巴克利.古德森幫過什麼忙。無論對誰來說,這都不是一樁輕而易舉的工作;然而他們都成功了。
我和你素不相識,不過這沒有關係: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剛從墨西哥回到家中,就聽到了那條新聞。你當然不知道那句話是誰說的,可是我知道,在世的人當中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人是古德森。多年以前,我很熟悉他。就在那天晚上,我路過你們那個鎮子,坐半夜的火車離開以前,我一直在他那兒做客。他在暗處對外鄉人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在旁邊聽見了——那是在赫爾胡同。當時,從去他家的路上,直到後來在他家抽煙的時候,他和我談論的都是這件事。他在談話中提到了很多你們鎮子上的人——對大多數人貶得都很厲害,只對兩三個人還算手下留情;這兩三個人當中就有你。我說的是「手下留情」——僅此而已。我記得當時他講到,說實在話,全鎮上的人他沒有一個喜歡的——一個都沒有;不過說到你——我想他說的是你——這應該不會錯——有一次幫過他一個大忙,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忙幫得有多大,他說他希望有一筆財產,臨死的時候留給你,至於鎮上的其他居民,留給他們的只有詛咒。如此說來,假如那個忙確實是你幫的,你就是他的合法繼承人,就有權利得到那一袋金子。我知道我可以信賴你的良知和誠實,因為每一個哈德萊堡鎮的公民都具有這些世代相傳、從未湮沒的天性,所以我現在就把那句話透露給你,我非常放心:如果你自己不應得這筆錢,一定會去找到應得的人,讓可憐的古德森得以報答因受惠而欠的人情。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你絕不是一個壞蛋:去吧,改了就好。」m.hetubook.com•com
夫妻倆一夜都沒怎麼合眼,瑪麗高高興興地忙著想心事;愛德華也忙著想,卻不怎麼高興。瑪麗思量怎麼用這筆錢。愛德華使勁回憶自己對古德森的恩惠。剛開始,他還因為對瑪麗說了假話——如果說那也算假話——有點兒惴惴不安。後來他經過再三思索——就算說的是假話,那又怎麼樣呢?這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嗎?咱們不是經常作假嗎?既然假的能作,怎麼就不能說呢?你看瑪麗——看她都幹了什麼。他抓緊時間做老實事的時候,她做什麼呢?她正在吃後悔藥呢,後悔自己沒有毀了那張字條,把錢昧下來!偷東西能比說假話好到哪裡去?
一天天過去,哈理代的評論越來越肆無忌憚,越來越討人嫌,越來越陰損了。他不辭辛勞地到處亂跑;取笑鎮子上的人,有時候是一個個地挖苦,有時候又在眾人中嘲笑。不過,全鎮子裡也只有他還能笑得出來:這笑聲所到之處,盡是空曠而淒涼的荒漠。哪裡都看不到一絲笑容。哈理代扛著一個三角架到處跑,上面放一個雪茄煙盒子,權當照相機;碰上過路的人就截住,把這玩藝兒對準他們說:「準備!——笑一笑,您哪。」可是,如此高明的玩笑也沒能給那一張張陰沉的臉一個驚喜,讓它們鬆弛一下。
「唉,咱們要是能猜出來多好啊!」
「啊,愛德華,那錢是咱們的了。我真是太高興了,噢,太高興了——親親我,親愛的,咱們有多少日子沒親過了——咱們正用得著這筆錢——現在你可以甩開平克頓和他的銀行了,再也不用給別人當奴才了。我高興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不是……不是。咱們這是把話扯遠了——上帝饒恕我們吧!你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撒過謊。可是現在……現在咱們腳底下的根基眼看就要站不住了,咱們就……咱們就……」她一時想不出詞兒來,後來又斷斷續續地說:「別把咱們引到邪路上去——我想你是跟人家保證過,愛德華。那就算了吧。咱們不說這件事了。好吧——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咱們還是高高興興的,別自找麻煩了。」
她不出聲地悶了一會兒,然後把自己的手放在丈夫的手心裡說:
一個星期過後,一切又平靜下來;如癡如狂的自豪和喜悅已經漸漸化作輕柔、甜蜜和無言的欣慰——是那種深沉雋永,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滿意足。人人臉上都流露著平和而聖潔的幸福表情。
他接過信來就看。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的腦子就像騰雲駕霧一般。那封信是從很遠的一個州寄來的,信裡說:
夫妻倆相互愛撫著在長靠椅上度過了半個小時的快樂時光;舊日的時光重又來臨——那種時光從他們相愛就開始了,直到那個外鄉人帶來這筆該死的錢以後才被打斷。過了一會兒,妻子說:
「下星期一到我們家來——不過這件事你先別聲張。我們正打算蓋房子哪。」
「瑪麗,你想我會撒謊嗎?」
在這個階段——也許大約在這個階段——那十九戶要人的一家之長在臨睡前差不多都要說一句這樣的話——通常是先歎一hetubook.com.com口氣,然後才說:
威爾遜夫婦策劃了一個新派盛會——一場化妝舞會。他們並沒有真地邀請客人,只是祕而不宣地告訴所有的親戚朋友,他們正在考慮這件事,認為應該舉辦這場舞會——「只要我們辦舞會,當然會請你啦。」大家都出乎意料,議論紛紛:「嘿,他們準是瘋了吧,威爾遜家這對窮鬼哪兒辦得起舞會呀。」十九家中有幾家的太太私下對他們的丈夫說:「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們先別聲張,等到他們那個窮會完了,我們自己再來辦一個,讓他們的臉沒處放。」

啊——有一點他從開始就忽略了:這件事必須是他已經幫了別人的忙卻「不知道這忙幫得究竟有多大」。唉,真是的,要找這樣的事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嘛——比找其他事情容易多了。果然如此,不久他就想出了一件。好多好多年以前,古德森眼看就要和一個名叫南茜.體維特的非常漂亮的甜妞成親,但是出於種種原因,這樁婚事後來還是吹了;那姑娘死了,古德森依然是個單身漢,而且慢慢變成了一個尖酸刻薄瞧誰都不順眼的傢伙。那姑娘死後不久,鎮子上的人就發現,或是自以為早就知道:她有一點點黑人血統。理查茲把各種細枝末節想了半天,感到他終於想起了一些與此有關的事情,這些事情一定是因為好多年無暇顧及,已經從記憶中消失了。他似乎隱隱約約記得,當初就是他自己發現姑娘沾點兒黑人血統,也是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鎮子上的人,鎮子上的人也告訴了古德森他們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他就如此這般地挽救了古德森,使他免於和那個血統不純的姑娘結婚。他幫了古德森一個大忙,卻「不知道這個忙幫得有多大」,說實在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幫人家的忙,可是古德森明白幫這個忙的價值,也明白他是怎樣僥倖逃脫的,於是才在臨死前對幫他忙的人千恩萬謝,巴不得能留給他一筆財產。現在全都弄清楚了,事情再簡單不過,他越想這件事就越明白、越實在;最後,當他舒舒服服地躺下,心滿意足、高高興興準備睡覺的時候,這件事在他的記憶中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說真的,他還能隱約記得古德森有一次對他表示過謝意。就在理查茲思考的這段時間裡,瑪麗已經為她自己花了六千元買新房子,還給她的牧師買了一雙拖鞋,此刻她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在此後的整整兩個小時裡,他嘔心瀝血,忙於拯救古德森的性命。他嘗試著歷盡各種艱險救古德森一命。每次救命行動都推進到了一個功德圓滿的地步;就在他開始深信這一行動確有其事的時候,總會冒出一個細節來搗亂,把整個事情都攪成無稽之談。就拿救落水的古德森這個例子來說。這一次他劈波斬浪向前衝,把不省人事的古德森拖上岸來,四周還有一大群人圍觀喝采;可是,正當他已經把整個過程想好,開始把這一切銘記在心的時候,一大堆拆台的細節卻紛至遝來:這種事情鎮上的人們總得知道吧,瑪麗總得知道吧;自己的記憶裡如果有這種事情,也會像打著燈籠一樣照得清清楚楚,這又不是那種不足掛齒的小事,怎麼會做完還「不知道幫了人家多大的忙」呢。還有,到了這個地步,他才想起來:自己還不會游泳呢。
這樣一來,他理所當然地放寬了心,可是還有一件瑣事卻老來干擾他的注意力:他當然幫過人家的忙——這一點已經成立了;可到底幫過什麼忙呢?他必須想出來——這件事不www.hetubook.com.com想出來他就不能去睡覺;只有想出來才能讓他心地坦然。於是他想啊想啊。他想到了十多件事情——從可能幫過的忙,直到很可能幫過的忙——可是這些事情好像沒有一件夠資格,沒有一件夠分量,沒有一件能值那麼多錢——值得古德森大亨盼著能立遺囑給他留下一筆財產。這還不算,他根本就想不起自己曾經幹過這些事。那麼,這個……那麼,這個……究竟要幫一個什麼樣的忙,才能讓一個人感激不盡呢?噢——拯救他的靈魂!一定是這件事。對,他現在想起來了:當初他曾經自告奮勇去勸古德森改邪歸正,苦苦地勸了他足有……他正想說勸了他足有三個月;可是經過慎重考慮,還是削減為一個月,然後又削減為一個星期,削減成一天,最後減得一點不剩了。是啊,他現在想起來了,那個場面不大好受,可是卻歷歷在目,古德森當時讓他滾蛋,少管閒事——他可不跟在哈德萊堡的屁股後面上天堂!
時光流逝,預算開銷也水漲船高,越來越沒譜,越來越愚蠢,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現在看來,好像這十九家中的任何一家在進賬日之前不但要花光那四萬塊錢,而且還真的要在那筆款子到手的時候借債呢。有幾戶頭腦簡單的不滿足於紙上談兵,竟然真的花起錢來了——靠賒賬。他們買地,抵押產業,買進農場,做股票投機生意,買漂亮衣服,買馬,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先用現金付了小頭,剩下的大頭定期付清——以十天為限。沒過多久,這些人三思之後開始清醒,於是哈理代注意到一種可怕的憂慮爬上了很多人的臉龐。他又糊塗了,不明白他們又憂從何來。「不是威爾科克斯家的貓咪死了,因為它們本來就沒有生出來;沒有人摔斷腿;丈母娘的隊伍沒有減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真是個猜不透的悶葫蘆。」
接下來的那個晚上,她們終於開了口,熱切地應和著:
就在這個星期六的晚上,郵遞員給鎮子上的其他各位大戶分別送去了一封信——一共送了十九封。每個信封都不一樣,信封上的筆跡各不相同,可是裡面的信除了一個地方之外分毫不差。每封信都和理查茲收到的那一封如出一轍——筆跡和其他一切——所有信的落款都是史蒂文森,只是在有理查茲名字的地方換上了其他收信人的名字。
第二天,傑克.哈理代大吃一驚。他看出鎮上的十九位要人及其夫人臉上重新呈現出安詳聖潔的快樂神情。對此他不光難以理解,也想不出詞來消除或者擾亂這種情緒。現在該輪到他對生活感到不滿了。他暗自對這種快樂的起因作了諸多猜測,然而一經推敲,沒有一條能站得住腳。他碰見威爾科克斯太太的時候,看見她那心醉神迷的樣子,就想道:「她家的貓生了小貓咪了」——去問她家的廚子:結果並無此事。廚子也發覺了這個喜氣,卻不知道喜從何來。哈理代發現「老實人」(鎮上人送的外號)比爾遜臉上也有心醉神迷的表情,就斷定比爾遜的哪一家鄰居摔斷了腿,但是調查表明,此事也未曾發生。格裡高利.耶茨強忍著得意忘形只可能有一種原因——他的丈母娘死了:結果又猜錯了。「那麼平克頓……平克頓……他一定是要回來一角錢的老賬,這筆錢他本來以為沒有希望了。」如此等等。有的猜測只能存疑,有些則業已證明是大錯特錯。最後,哈理代自言自語地說:「不管怎麼樣,眼下哈德萊堡有十九家一步登天了。我還不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只知道上帝今天不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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