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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歷險記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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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是的,大娘。」
「請您別逗弄我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吧,大娘。如果我在這兒礙您的事,我可以……」
「牛屁股先離地,大娘。」
我又停下了。我想我還是少說為妙。她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根本沒有理會我插了一句嘴。
吉姆什麼也沒問,一句話也沒說;但是看他後來半個鐘頭幹活的神情,就知道他確實是嚇壞了。到這時候,我們所有的家當,都搬到木筏上面了,我們準備由這柳樹灣子——木筏隱藏的地方——把它撐出去。我們先把洞口的營火堆弄滅了,以後連一個蠟燭也沒敢拿到外面來。
「不認識。這兒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哪。我住在這兒還不到兩個禮拜。到鎮的上頭還遠得很哪。你今晚就在我這兒過夜吧。把帽子摘下來。」
「一上來幾乎誰都那麼想。他還一直蒙在鼓裡哪:他差一點兒就讓他們給私下裡幹掉了。可是,還沒到夜裡,他們又變卦了,認為是一個逃跑的黑奴幹的事,他的名字叫吉姆。」
我沿著河岸往上游走了大約五十碼,然後又折回來,趕快溜到我停船的地方,那裡離那所房子相當遠。我跳上船去,匆匆忙忙地划走了。我頂著水划了很遠,估計划過去可以在島頭靠岸,然後就橫著划過去。我把大草帽摘下來,因為這時候我用不著再戴障人眼目的東西了。我快要來到河心的時候,聽見鐘聲響起來了;我就停下來聽了聽;鐘聲由水面飄過,非常微細,但是十分清晰——敲了十一下。當我的船靠上島頭的時候,我雖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沒敢停下來喘一口氣,就直奔林中我原來露營的地方,找了一塊乾燥的高地,燒起了一堆大火。
我心裡七上八下,簡直坐不住了。我的手也不知放在哪兒才好,好像不幹點什麼就不行。我就從桌上拿起一根針,想要給它穿上線。可是我的手直發抖,穿了半天也穿不上。等到這個女人的話頭兒一停,我就抬起頭來瞧了瞧,她正在帶著好奇的眼光望著我笑哪。我放下針線,裝出聽得入神的樣子——其實我也實在是聽得入神——就說:
「不,還不是人人都那麼想。還有好些人認為是他幹的。反正他們很快就會捉住那個黑奴,也許能夠逼著他招出來。」
「好吧,我想你果真在鄉下住過。我還以為你又想要哄我呢。說了半天,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呀?」
「得了,你可千萬記住了,喬治。可別忘了,別在你出門以前又告訴我你叫亞歷山m.hetubook.com.com大,等出了門讓我抓住的時候,又說你叫喬治.亞歷山大。還有,別再穿著這件破花布袍子,在女人面前扭來扭去了。你裝女孩子,真夠蹩腳的,要是去騙男人,也許還過得去。唉,孩子,你想要穿針的時候,別拿著線頭不動彈,硬拿針鼻湊上去;好好地拿定了那根針,再用線頭往針孔裡穿——這才是女人家的通常穿法;男子漢總是把它倒過來。你打老鼠或是打別的什麼的時候,應當踮著腳尖把身子往上提,高高地舉起你的胳膊,越是笨手笨腳,就越像真的;打過去之後,至少要離那隻老鼠六七英呎遠。挺直了胳膊,用肩膀的力量扔出去,肩膀就好比一個軸,胳膊就在它上面轉——這才像一個女孩子扔東西的姿勢;不要用手腕子和胳膊肘的力量,把胳膊向外伸開,那就像個男孩子的樣兒了。你還要記住,一個坐著的女孩子用裙兜接東西的時候,她老是把兩個膝蓋分開,她絕不像你剛才接那塊鉛的樣子,把膝蓋併攏。咳,對你說吧,你穿針的時候,我就看出你是個男孩子了;我又想出別的那些法子,為的是把事情弄得清楚些。現在你跑去找你的舅舅去吧,薩拉.瑪麗.威廉斯.喬治.亞歷山大.彼得。假如你碰上什麼麻煩的事,你就派人送個信給朱蒂.羅芙特太太,那就是我,我就會盡我的力量,把你救出來。順著大河一直走。下回再要是走遠道兒,千萬要帶著襪子跟鞋。沿河都是石頭路,我想,等你走到了深溝鎮,你的兩隻腳也就遭了殃了。」
「嗐,今天早晨天剛亮的時候,我正要鑽到樹林子裡去睡上一覺,就遇見一個人,是他告訴我的。他對我說,走到岔路口就往右拐,再走五英哩就到深溝鎮了。」
「我倒沒想到這一層。」
「瑪——瑪麗.威廉斯。」
「再等一會兒。我給你預備點兒吃的帶著。你也許用得著它。」
「那個黑奴正好是在哈克.芬被殺的那天晚上跑掉的。所以他們就懸賞捉拿他——出了三百塊大洋。還有一個懸賞是捉拿芬老頭子的——二百塊大洋。你看,他在出事的第二天早晨上鎮來,對人說了這樁事,又跟他們坐著渡船出去找屍首,可是一完事他一下就不見了。還沒到晚上,他們就想私自幹掉他,可是他已經跑了,你瞧。等到第二天,他們發現那個黑奴也跑了;他們發現他在出事那天晚上十點鐘以後就沒影兒了。所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才把罪名加在他身上。可是,他們嚷嚷得正熱鬧的時候,芬老頭子第二天又跑回來了,連哭帶喊地去找柴契爾法官,跟他要錢,為的是到伊利諾各處去找那個黑奴。法官給了他一點兒錢,他就在當天晚上喝了個醉,有人看見他到了半夜還跟兩個賊眉鼠眼的生人打交道,後來就跟他們一塊兒離開了。自從那回以後,他一直沒回來;大家認為要等這事大伙兒淡忘一些的時候,他才會回來,因為現在有人揣摸著是他殺了自己的兒子,擺了個疑陣,讓人猜想是土匪幹的事,他好把哈克的錢弄到手,不必再成年累月地費事打官司了。人家都說憑他那付德性,這種事他幹得出來的。哦,我想他可真夠刁的。他要是一年不回來,那就沒有他的事了。你能抓著他什麼證據呀,你說是不是;到那時候,一切事情就會平息下去了,他也就能夠很容易地把哈克的錢弄到手了。」
「北面。」
我坐下了。她用她那又小又亮的眼睛,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遍,就說:
「薩拉.威廉斯。」
這個女人老是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叫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不大一會兒,她說:
「什麼,他……」
我把獨木舟划到離河岸不遠的地方,往四下裡看了看,可是即使附近有船我也沒法看見,因為在星光和樹影裡什麼都看不清楚。然後我們就把木筏撐出來,在陰影中順流漂下去,靜悄悄地溜過了島尾,一句話也沒說。
「胸口先離地,大娘。」
「啊,我看就是在這兒也有不少人想要知道是誰弄死了他。有人以為是他老頭子自己幹的事。」
「什……什麼,大娘?」
「怎麼,他們還要捉他嗎?」
「你聽著——趴在地上的牛想要站起來,哪一端先離地?馬上給我答出來——不許你停下仔細想。哪一端先離地?」
「大姑娘,我還以為你起先進屋的時候,說的是薩拉哪?」
於是她就給我弄了點兒吃的,並且說:
「樹幹的哪面長青苔?」
「假如有十五頭牛在山坡上吃草,有幾頭是沖著一個方向吃?」
「不錯。可是那個黑奴不也就能看得更清楚嗎?到了後半夜,他多半睡著了,他們就可以偷偷地穿過樹林,去找他生的那堆火。假如他生了火,不是天越黑越容易找嗎?」
她說她不想讓我自己一個人走,她的丈夫過一會兒就回來,也許只要一個半鐘頭,她想打發他跟我一塊兒走。然後她就談起她的丈m•hetubook•com.com夫,又談到她那些住在河上游的親戚,和那些住在河下游的親戚,她說他們從前的日子多麼好過,他們不知道他們不在老地方好好住著,偏要搬到我們這個鎮上來,是不是打錯了算盤了,等等,等等;她嘮嘮叨叨講得我心裡害怕起來。擔心我找她打聽鎮上的消息也是個錯誤。可是一會兒,她就扯到我爸爸和那件謀殺案上面去了,這時候,我倒挺樂意讓她咭咭呱呱談下去。她談到我和湯姆.莎耶怎樣發現了那一萬二千塊錢(只不過她把那筆錢說成了兩萬),她把爸爸的情況都說了,說他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我也是個難對付的傢伙。最後她說到了我被害的事。我就說:
「是的,大娘,我是那麼說的。薩拉.瑪麗.威廉斯。薩拉是我的頭一個名字。有人管我叫薩拉,有人管我叫瑪麗。」
「我想你也餓了吧。我來給你找點兒東西吃吧。」
「別麻煩,大娘,我不餓。我剛才餓得很,就在離這兒二英哩的一個農場上停了一下,所以我現在不餓了。就因為這我才這麼晚到這裡。我媽在家裡病倒了,手裡又缺錢,什麼都沒有,我這才跑來告訴我的舅舅阿伯勒.穆爾這事的。我媽說他住在這個鎮的上頭。我以前沒到這兒來過。您認識他嗎?」
「進來,」那個女人說。我進去後,她說:「坐下吧。」
「不,」我說,「我想歇會兒就趕路,我不怕天黑。」
「不會吧——是他幹的嗎?」
「你叫什麼名字呀?」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是比爾呢,是湯姆呢,還是巴布呢?——還是別的什麼呢?」
「那他準是喝醉了,我想。他對你正好說錯了。」
「他們要是等到天亮再去,不是看得更清楚嗎?」
「對了,看他的舉動,確實像是喝醉了,可是現在沒有關係了。我可得動身了。我想在天亮以前趕到深溝鎮。」
於是我說我再要裝下去也沒有用了,我願意坦白地把心裡的事都告訴她,但是她不可以說話不算話。然後我就告訴她說,我的爹媽都死了,法院把我判給一個住在離河三十英哩鄉下的莊稼漢,他為人刻薄,待我很壞,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出外去了,得過兩三天才能回來,我就乘這個機會,偷了他女兒幾件舊衣服跑出來了。這三十英哩地,我走了三個夜晚;我都是在夜裡走路,白天藏起來睡覺,我由家裡帶來的那一袋麵包和乾肉,足夠在路上吃的,現在還剩下好多。我說我相信我的舅舅阿伯勒.和_圖_書穆爾一定會照顧我,因此我才投奔這個深溝鎮來了。
我覺得我剛才說的名字,似乎不是瑪麗,所以我就沒敢抬頭,我覺得我剛才說的好像是薩拉;所以我心裡就覺得有點兒窘,我又恐怕我臉上露出那種神氣來。我真希望這女人再多說些話;她越是坐著不出聲,我越是覺得不好受。可是後來她說:
我渾身像篩糠似地抖起來,幾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可是我說:
「你住在哪兒呀?在這附近住嗎?」
「是的,大娘,我也是這麼想。我看不出那費什麼事。是不是大家都不再疑心是那個黑奴幹的了呢?」
「你可要留神那些老鼠啊。最好把這塊鉛放在大腿上,好隨時打牠們。」
「大姑娘,你剛才說你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是誰幹的呢?我們在胡克維就聽見了許多這類的傳說,可是我們不知道究竟是誰把哈克.芬弄死的。」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把那塊鉛丟過來,我把兩腿一併就接住了,她就接著往下談。但是只談了不大的工夫。隨後她取下那絞線,睜大著眼,帶著快活的樣子望著我,說:
這個女人就談起這年頭兒多麼不好過,他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還說到老鼠在這塊地方怎樣自由自在地跑,彷彿這所房子是牠們的,等等,等等,於是我又覺得放心了。她所說的耗子當家,的確是一句實話。你隔一會兒就看見一隻老鼠由牆角洞裡,探出頭來。她說她一個人待在屋裡的時候,必須在順手的地方放些東西,準備隨時扔牠們,不然牠們就不讓她安靜。她拿起一條擰成一團的鉛條給我看,說她平常用牠打得非常準,可是一兩天之前,她扭傷了胳膊,不知道現在還打得著打不著了。她等著了一個機會,對著一隻老鼠打過去,但是離目標太遠了,沒打著,她喊了一聲「哎喲!」說她的胳膊很痛。然後她要我下回打一下試試。我本來想不等她丈夫回來就離開這裡,可是我故意裝做不慌不忙的樣子。我拿起那塊鉛,剛看見一隻老鼠露出頭來,就一下打過去,牠要不是躲開了原來的地方,牠就會被我打慘了。她說我打得好極了,她猜想第二隻耗子一露頭,我準能夠打著牠。她走過去,撿起那塊鉛,拿了回來,還捎過來一絞毛線,叫我幫她繞好。我就抬起兩隻手來,她把那絞線套在我手上,就繼續談她自己和她丈夫的許多事情。可是她突然停下來說:
「那麼,一匹馬呢?」
「哪有的事。你給我坐下,好好待一會兒。我也不會害你和_圖_書,也不會告你。你儘管把你的祕密告訴我,還要相信我。我會替你瞞著;更要緊的是:我還會幫你的忙。我的老頭子也會幫你的忙,假若你用得著他的話。你瞧,你一定是個逃跑的學徒——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沒有關係。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呀。你受了人家的虐待,你就下決心逃跑。放心吧,好孩子,我不會告你的。把話都告訴我吧——啊,那才是個乖孩子哪。」
「嗐,你可真是不懂是啊!難道天天有三百塊大洋擺在大街上讓人撿的嗎?有人猜想那個黑奴絕不會離這兒很遠。我就是那麼想——可是我並沒到處去說。前幾天,我跟住在隔壁木房子裡的老夫妻倆聊天兒,他們提起那邊那個傑克遜島,說大概還沒有人到那兒去過哪。我就問,那上面有人住嗎?他們說,沒人住。我就沒再往下問,可是我心裡在琢磨。在出事以前一兩天,我看見那上頭直冒煙,差不多就在島頭上,我想我大概沒看錯。我想說不定那個黑奴就藏在那個地方;我就說不管怎樣,總值得麻煩一趟,到那兒去搜查一次。可是,後來我再也沒看見冒煙,我心想假如真是他的話,也許他又跑了。可是我丈夫還是打算過去看一看——他跟另外一個人一塊兒去。他到上游去了些日子;他今天回來了,兩個鐘頭以前他一到家我就對他說了。」
「深溝鎮嗎,孩子?這兒可不是深溝鎮。這是聖彼得堡。到深溝鎮還得順著河往上走十英哩地哪。誰告訴你這是深溝鎮呀?」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嗎?」
這時候,我心裡覺得舒服了一點兒;可是,儘管如此,我總希望離開這兒。我還是不敢抬起頭來看看她。
「嗯,不錯。他跟我剛才說的那個人一塊兒到鎮上去找船,還想看看能不能再借一桿槍。他們等到後半夜就要過去啦。」
「三百塊大洋,真是一大筆錢。要是給了我媽,有多麼好。您的丈夫打算今天晚上就過去嗎?」
「算了吧,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不,大娘。我住在胡克維,從這兒往下游走七英哩。我是一路走著來的,我累極了。」
「吉姆,快爬起來幹活吧!一會兒也不能等了。他們追咱們來了!」
「喬治.彼得,大娘。」
「十五頭全沖著一個方向,大娘。」
然後我跳上獨木舟,用盡了力氣,對著我們的住處——下游一英哩半的地方——拚命地划過去。我跳到岸上,竄過樹林,爬上山脊,跑到洞裡。吉姆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我連推帶喊地弄醒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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