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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歷險記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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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嗐,你準是做夢來著,因為根本沒有出過什麼事兒。」
我待了足足有一刻鐘,才鼓起了勇氣,跑到一個黑人面前低頭認錯——我到底那麼做了,以後也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再也不去出壞主意騙他了,其實,我事先要是知道他會那麼難過的話,我根本就不會耍出那麼一套無聊的把戲來。
我心裡想,這樣划下去,可不是辦法,首先我知道我會撞在岸上,或是碰上一個沙洲或是什麼東西;我必須坐著不動讓它漂,然而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兩手一動也不動,實在是件焦心的事,我喊了一聲,聽了一下。在下游老遠的地方,我聽見一個輕微的呼聲,我的精神立刻振作起來。我飛快地趕過去,伸著脖子仔細聽,看看還有沒有聲音。等我又聽見一聲的時候,我才知道我並不是正對著它前進,而是朝著它的右面走哪。等到那個聲音再來的時候,我又正在它的左面走——並且也沒追上多少,因為我一會兒向左拐、一會兒向右拐地亂闖;不過那個聲音始終是走在我的前方。
這一段河實在是大得可怕,兩旁岸上都是些又高又密的大森林,我藉著星光望過去,那簡直像是一堵厚厚實實的大牆。我向下游遠遠的望了一下,看見水面上漂著一個黑點。我就追了過去;但是等我追上了它,那原來是捆在一起的兩塊大木材。隨後我又看見一個黑點,又追了過去;後來又有另外一個,這一回我可找對了。那正是我們的木筏。
「對了,很好,吉姆,到現在為止,你解夢解得總算不錯,」我說,「可是這些東西又指的是什麼呢?」
我來到木筏前面的時候,吉姆正在那兒坐著,他把頭夾在兩個膝蓋當中睡著了,右胳膊還在掌舵的槳上耷拉著。另外那根槳已經撞掉了,木筏上面亂七八糟地蓋滿了許多枯枝、爛葉和泥土。可見這個筏子也吃了不少苦頭。
後來又過了大約半點鐘,我過一會兒就喊幾聲;最後,我聽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答應了一聲,我就想跟著聲音往前走,可是根本辦不到;我猜想一定是來到一大群沙洲當中,因為我渺渺茫茫地看見兩旁有些沙洲的影子hetubook.com•com,有時候只隔著當中一條很窄的河道;還有許多沙洲我根本看不見,可是我知道是有的,因為我聽見河水嘩嘩地沖刷著那些掛在岸上的枯樹枝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在這些沙洲當中不久又聽不見那個喊聲了,我只好隨便地追了一會兒,因為這比追鬼火還要吃力。我從來沒聽見過一個聲音這麼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躲著你,這麼疾速地、這麼不斷地換地方。
我一聲不響地豎著耳朵聽了大約一刻鐘。當然我還一直向前漂,大約一點鐘走四五英哩;但是你並沒想到你在漂。你只覺得好像是在水面上一動也不動似的;假如你偶爾看見一棵伸出水面的樹樁子,你萬想不到是你自己像飛似的向前漂,你會倒吸一口氣,心裡想:哎呀,那個樁子跑得多麼快呀!假如你以為半夜裡下著大霧一個人孤伶伶在水上這麼漂著,並不算是一件又淒慘、又寂寞的事,那麼請你試一試,你就會明白了。
他說完就慢慢站起來,走到窩棚那兒去,除了這幾句之外,別的什麼都沒說,就鑽進去了。可是這已經夠我受的了。這下子真叫我覺得自己太卑鄙,我恨不得要過去用嘴親親他的腳,好讓他把那些話收回去。
「我怎麼說話不著邊際啦?」
吉姆看看那堆骯髒的東西,然後又看看我,又回過頭去看看那堆東西。夢在他腦子裡牢牢地紮了根,他好像一時不能把它甩開,讓事實重新回到它原來的地方去。可是等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以後,他就瞪著眼睛瞧著我,一點兒笑容也沒有,說:
我把槳丟下。我又聽見一聲喊叫;還是在我的後面,可是並不在原來的地方,那聲音不斷地飄過來,不斷地換地方,我也就不斷地答應著,不久以後,它又來到我的前面,我就知道急流已經把我的船頭向下游順過來了,只要那果真是吉姆的聲音,不是別的撐木筏的人在喊叫,那我就算是走對了。我在霧裡聽不出來是什麼人的聲音,因為在大霧裡,無論什麼東西,看上去、聽起來,都和原來不一樣。
這時候,我只得放手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陡岸是一和_圖_書個島,吉姆一定是衝到島那面去了。這絕不是一個十分鐘就可以從旁邊漂過去的沙洲。那上面有許多大樹,是一個大島上才有的,這個島也許有五六英哩長,半英哩多寬。
「那麼,好了,我想我真是做夢來著,哈克;但是,這可真是一場大惡夢,我這輩子也沒遇見過。我從前做的夢向來沒有叫我這麼累過。」
「什麼大霧呀?」
可是第二天夜裡河上起了霧,我們向一個沙洲划去,想把木筏拴起來,因為木筏在大霧裡漂是不行的;我坐著獨木舟往前划,帶著一條繩子,想找個地方拴木筏,但是那兒只有一些小樹,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可拴。我就把繩子繫在那陡岸邊的一棵小樹上,但是因為這裡的河水流得特別急,沖得木筏轟隆轟隆地往下跑,勁頭太猛,一下子把那棵小樹連根拔起,於是木筏就順水漂下去了。我眼看著大霧從四面八方聚攏起來,心裡覺得又難過、又害怕,弄得我呆了至少有半分鐘,一點兒也不能動彈——然後那個木筏就看不見了:二十碼以外的地方,你根本就看不清楚。我跳到獨木舟上,跑到船尾,抄起槳來,用力划了一下。可是它不往前走。原來是我忙手忙腳地上了船,忘記把繩子解開了。我又站起來,想要解開它,可是我心裡著急,兩手發抖,忙亂了半天,幾乎什麼事也幹不了。
「我是吧,我是嗎?我先問問你吧,你沒有坐著小船,拉著繩子,想要把筏子拴在沙洲上嗎?」
不過,我看那不只是打了一個盹兒,因為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霧已經完全不見了,我的船尾朝前,飛快地順著一個大河灣向前漂。起初我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我還以為是做夢呢;等我慢慢想起來的時候,剛才的事情似乎都是些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上個禮拜的事情一樣。
船一撐開,我就順著沙洲,拚命地去追木筏。這一段路走得還算順當,可是這個沙洲還不到六十碼長,我剛竄過沙洲的末尾,就衝到白茫茫的濃霧當中來了,我像個死人一樣,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我們估計著再過三個晚上就要來到伊利諾州南端的開羅,俄亥俄河就在那兒和這條河匯合在一起,那就是我們想要到的地方。我們到了那兒就打算把木筏賣掉,坐上輪船,到俄亥俄上游的那些不買賣黑奴的自由州去,以後就不會再有麻煩了。和*圖*書
「離開這兒?嘿,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哪兒也沒有去呀。你說我會上哪兒去呢?」
「那麼,你為什麼說話這麼不著邊際呀?」
「清楚不清楚,根本是一樣,反正沒有什麼事兒。我知道,因為我一直在這兒待著。」
我剛爬上木筏的時候,天色陰得很黑,可是現在又變得非常晴朗。
我真是希望那個傻傢伙能想起找個白鐵鍋敲敲,一直不停地敲下去,可是他偏不那麼幹,他老是喊一聲又停一下,喊喊停停,當中那不出聲的時候,我感到最頭痛。我又拚命地划了一陣,忽然間,我聽見他的喊聲跑到我的背後去了。這下子我可讓它給弄迷糊了。那一定是另外一個人的喊聲,要不然就是我轉過頭來了。
「吉姆,你是怎麼回事兒呀?你喝醉了嗎?」
有三四次我得忙手忙腳地由岸旁撐開,免得撞上這些冒出河面的小島;我想那個木筏一定也屢次撞在河岸上,不然它早就衝到老遠的地方去,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了——它漂得比我稍微快一點兒。
那喊叫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又過了一分鐘的樣子,我就一下子撞在陡岸上,那上面長著許多大樹,好像是些渾身冒煙的妖怪似的;河水把我沖到左邊來,由我身旁流過去,穿過許多蹲在水裡的半截樹幹,嘩啦嘩啦地直響,因為急流從樹幹當中像箭似的沖過去,所以才發出這種聲音來。
「哼,我看你是在這兒,這倒沒錯,可是,吉姆,我認為你是個昏頭昏腦的老傻瓜。」
我拴好小船,跳上筏子,就在吉姆眼前一躺,打了個呵欠,伸出拳頭頂了吉姆一下,說:
「你敢說你沒看見沙洲?你聽著——那根繩子不是拉鬆了嗎?木筏不是順水嗚嗚地衝下來,把https://m.hetubook.com.com你跟小船都丟在大霧裡了嗎?」
「喝醉了?我喝醉了嗎?我哪兒來的工夫喝酒呀?」
「怎麼不著邊際?你不是說我又回來了嗎?亂七八糟的一大套,好像我真離開過這兒似的?」
「怎麼,那一陣大霧。那一陣整整一夜都沒散的大霧。再說,難道你沒有喊嗎?難道我沒有喊嗎?喊到後來咱們就讓那些小島弄得暈頭轉向,咱們兩個人有一個走丟了,另外一個也就等於走丟了,因為誰也不知道誰走到哪兒去了,你說是不是?我不是還在那些小島上撞來撞去,受了那麼些罪,還差點兒沒淹死嗎?是不是這麼回事,先生——是不是這麼回事?你告訴告訴我好不好?」
於是吉姆就說起來了,他把整個的事一五一十地對我說了一遍,他說的都是實情,不過他還添枝添葉地扯上了許多。他說他要想法子把這個夢「解析」一下,因為這是天上降下來的一個預兆。他說第一個沙洲指的是想要對我們做些好事的好人,可是那流得很急的河水是打算把我們拖開的壞人。那些喊叫的聲音都是我們偶爾能夠聽到的警告,假如我們不盡力把這些警告的意思弄清楚,它們就會讓我們倒楣,而不會幫我們逢凶化吉,那一群沙洲指的是我們得跟愛吵架的傢伙和卑鄙的壞人惹些煩惱是非,可是假如我們只顧自己的事,不跟他們吵嘴,不惹他們生氣,我們就會逢凶化吉,走出大霧,來到開朗的大河裡——這就是說,我們會走到自由州去,再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又過了一兩秒鐘,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了,這時候,我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仔細聽我心跳的聲音,我覺得我的心跳了一百下,我也沒有吸一口氣。
我說的是木筏上的那些碎枝爛葉,和七零八碎的骯髒東西,還有那根撞斷了的槳。這時候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沒有。什麼沙洲啊?我根本就沒看見什麼沙洲。」
「可是,哈克,我覺得那些事兒都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好像……」
「啊,你可把我給弄糊塗了,吉姆。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大霧,也沒看見什麼小島,也沒遇見什麼麻煩,什麼也沒瞧見。和_圖_書我整夜一直坐在這兒跟你聊天兒,一直聊到十分鐘以前,你就睡著了,我看我也睡著了。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你絕不會喝醉了,你一定是做夢來著。」
吉姆大概有五分鐘沒說話,只是坐在那裡仔細想。後來他說:
「好了,你聽我說吧,老弟,這可是有點兒不對勁,的確。我還是我嗎,不然我是誰呢?我是在這兒嗎,不然我是在哪兒呢?我要把這些弄個清楚明白。」
「哎呀,我的天,是你嗎,哈克?你原來沒有死啊——你並沒有淹死啊——你又回來了嗎?這實在太好了,老弟,這實在太好了。讓我來看看你,孩子,讓我來摸摸你吧。啊呀,你並沒有死啊!你又活蹦亂跳地、平平安安地回來啦,還是咱們原來的老哈克——還是原來的老哈克,真是謝天謝地!」
「哈克……哈克.芬,你好好地看著我,好好地看著我。你真沒有離開過這兒嗎?」
「活見鬼,我怎麼會在十分鐘裡夢見那麼多事兒呢?」
沒多久,我好像又來到開闊的河面上,可是這回我哪兒也聽不見一點兒喊叫的聲音,我想吉姆也許是撞在一個樹樁子上,一下子他就完了。我已經累極了,就躺在獨木舟裡,心想我再也不去操心了。我當然並不打算就睡;可是我睏得實在沒辦法;所以我想我先打個盹兒再說吧。
「它們指的是些什麼嗎?我來告訴你吧。我因為拚命地划木筏,又使勁地喊你,累得我簡直快要死了。後來我睡著了的時候,我的心差不多已經碎了,因為把你丟掉了,我真是傷心透了,我就不再管我自己和木筏會遇到什麼危險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又回來了,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感激,我恨不得跪下去用嘴親親你的腳。可是你卻想方設法,編出一套瞎話來騙我老吉姆。那邊那一堆是些骯髒的東西;骯髒的東西就是那些往朋友腦袋上抹屎、讓人家覺得難為情的人。」
「喂,喂,吉姆,我睡著了嗎?你怎麼不把我叫醒呢?」
「哦,那倒沒有什麼,有時候做夢是會讓人累得要命的。可是,這一場大夢真是了不起——你給我從頭到尾說一遍吧,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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