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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瑪格麗特.宓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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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這麼一來,自然又有一番的歡欣鼓舞,但與前任蒲州長逃走時的性質不同。這回的歡欣是清醒的,是沁人心脾的,並且含有幾分感激的意味,因而各處禮拜堂裏都舉行起莊嚴隆重的感謝儀式來,感謝上帝保佑肇嘉州,使她安然通過了重重浩劫,而終歸還肇嘉州人自己手中來了。
許多年以來,思嘉一逕看見共和黨人背後有北佬的軍隊撐腰,總以為他們在肇嘉州要一輩子當權下去。現在聽見瑞德說得這麼輕鬆,自然不能相信的,她想州長四周防衛得如此周密,立法院一定無奈他何,至於要請他入獄,當然更談不到。
「希禮——同你?」
那年十月,蒲州長果然辭去職務,並且逃開肇嘉州。因為在他任中,他侵吞公款,濫用職權,無所不用其極,以致終於不得不坍下臺來,又為了眾怒難犯,連他自己本黨也鬧成分裂。這時立法院裏已是民主黨人佔了大多數,形勢自然大不利於他。他怕要受到糾彈,看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便悄然提出辭職,並且預先逃到了北方,然後宣佈辭職的消息。
「什麼?你把民主黨叫做老鼠洞嗎?」他拿眼睛嘲諷她,然後又不響了,沒有表情了。「本來,這回的選舉那邊勝那邊敗,我去管他媽的!我的意思不過是要人家知道我也出過力也花過錢罷了。將來人家記得我這種好處,是於美藍有利的。」
及至辭職消息傳到餓狼陀,餓狼陀人便舉城如狂,大家歡欣鼓舞跑到大街上,互相握手稱慶著。當天晚上,家家戶戶都舉行慶祝大宴,並且有許多地方大放其煙火,害得救火會一夜忙到天光。
「哦,寶貝,是的。現在我就在這裏進行了。有幾天晚上回來很遲,就是為這個緣故。我現在工作得非常努力,比從前在舊金山開礦還要努力,總要幫他們把下次的選舉組織起來。還有一樁事,我知道你聽見要傷心的,白太太——我捐了很多錢到黨裏去了。你還記得,好幾年之前你在扶瀾店裏告訴我,說我藏著和*圖*書聯盟政府的錢太不老實嗎?現在我終於跟你同意了,我用聯盟政府的金子去買聯盟政府的權力來了。」
瑞德猛的車轉身子來,沉下他的臉。
「我方才聽見你說得這麼慷慨激昂,怕你真的變了心腸了,誰知你對於民主黨裏的事,也照例是這樣沒有誠意的!」
瑞德突然又咧開嘴來,這是從前那種嘲諷的咧法。
在那眩目的煤氣燈光裏,他詫異著對她看了一會,這才展出一個微笑來。
這時美藍彼他們的談話聲音攪醒了,便拼命的叫了起來:「爹爹!」瑞德就掠過思嘉,急忙要趕去。
他將她瞪了許久,他的眼睛開始跳起舞來。
從前瑞德的眼睛是一刻不離思嘉的,現在對思嘉既是跟客人一般,便把那雙眼睛一刻不離的移到美藍身上去,彷彿他的生活急流已經收縮進一條狹窄的河道裏去了。有時思嘉心裏想,他如果肯把濫用在美藍身上的注意和溫情分一半在她身上,生活就會得完全改變一個樣子的。有時聽見人家說起「白船長多麼寵愛那個孩子呀!」她覺得很不容易裝出一個微笑來。但是倘使她不笑,人家就要覺得很奇怪,以為她是跟自己的女兒吃醋了,這個罪名是她無論如何擔當不起的。然而思嘉向來都要在周圍人的心中佔著第一席,現在卻是他們父女兩個互相佔著第一席,因而不由她不覺懊惱。
「哦,親愛的,我幾時要想安你的心來的?真的,現在沒有三K黨了。我們已經決定了黨的工作有害而無利,只是惹起北佬的騷擾,並且多供給蒲州長一些造謠的資料罷了。因為他要維持自己的位置,就不得不使聯邦政府和北佬報紙相信我們肇嘉州人天天想叛亂,並且每一個樹林裏面都有三K黨藏著的。所以他一逕都在製造三K黨人暴行的謠言,說共和黨人如何如何受黨人的虐待,善良的黑人如何如何遭黨人的暗殺,藉以顯出自己統治肇嘉州確非容易。其實他完全在那裏無的放矢,這是他hetubook.com.com自己也明明知道的。你這樣替我擔憂,我得謝謝你,但是自從我脫離小畜生加入民主黨以後不久,這裏的確就沒有三K黨人活動了。」
「一點兒不變心腸。只變了一層表皮。譬如一頭豹,你也許可以把牠的斑點刮掉,但牠到底還是一頭豹。」
「我看你也要去助一臂之力罷?」她嘲諷地說道。
差不多渡過難關了!改造期間差不多已經過完了!不用說,代理州長當然還是共和黨,但是十二月裏就要辦選舉,那結果是人人心裏都有把握的。及到選舉進行時,共和黨人雖然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肇嘉州人終於舉出一個民主黨人來做州長了。
「你的知識真太落後了,」他說。「現在餓狼陀已經沒有三K黨了。大概連肇嘉州都沒有了。你所聽見的是你那班小畜生跟提包黨人講的三K黨人暴行故事呢。」
有一天晚上他回來得特別遲,她就再也熬忍不住了。她一經聽見門上鑰匙整,便急忙披上了一條圍巾,跑過那點著煤氣燈的樓上穿堂,到樓梯口去等著。瑞德低著頭,一路沉吟著走上樓梯來,及見思嘉站在樓梯口,便突然現出驚異的神色。
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民主黨人一經得了勢,當日那些耀武揚威的提包黨人和小畜生們,便都不得不偃旗息鼓,消聲匿跡。思嘉和瑞德結婚以來交的那班闊朋友,人人都哭喪著臉悄悄來跟思嘉訴苦了:
「瑞德,等一會兒。我還有一句話告訴你。以後你出去參加政治集會,千萬不要把美藍帶去。你自己想想看一個小女孩好到這種地方去的!太不像樣了。人家也要笑你的。以前我還不曉得,及至亨利伯伯說起才曉得。」
「你在說什麼廢話呀!」她說。
「像我這樣一個投機家?一個小畜生?一個跟北佬狼狽為奸的?可是你忘記了,白太太,我現在是一個頗有地位的民主黨了呢!我現在正在用我最後一滴血,要把我們這一個親愛的州從那些強|暴者手裏去奪回來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況我的勸告又是極好的勸告,所以他們就接受了。我在政治方面的勸告也同樣的好。現在我們立法院裏是民主黨佔了多數了是不是?不久之後,親愛的,我們就要請我們從前那些共和黨的好朋友去嘗嘗鐵窗風味了。近來他們貪污得太不成語,並且幹得這樣彰明昭著的!」
「沒有三K黨了?你是說著安安我的心的罷?」
「你拿錢去塞老鼠洞呢!」
關於蒲州長的那番話,思嘉一句也沒有聽得進去,就只本城已經沒有三K黨一點,她聽見了就鬆了一口氣了。她想瑞德大約不至再踏扶瀾的覆轍,那末她的店和他的錢都可以保下來了。但是瑞德剛才說的話裏,有一點最最使她注意。他剛才說「我們」怎麼樣怎麼樣,不說那些「老戰士」怎麼樣怎麼樣,不是他明明也在內的嗎?
思嘉從害病以來,便發覺瑞德的態度有了變化,她卻說不定自己究竟歡迎不歡迎這種變化。他變清醒了,安靜了。一逕都像有心事一般了。在家吃晚飯的回數比從前多起來了。對僕人們更和氣了,對衛德跟愛啦更親熱了。他對於已往的事情,無論是愉快的不愉快的,都永遠不再提起,並在不言之中禁著思嘉也不要提起。在思嘉呢,自然也巴不得這樣,所以從表面上看起來,他們的生活是過得十分平順的。自從思嘉進入調養期間起,他就對她維持一種疏遠的客氣,現在也仍舊如此,不像從前那麼常常把她冷嘲熱諷了。思嘉這才覺得他從前那麼對她光火,將她激怒,都是由關心她的言行而起的。那末現在他關心不關心了呢?現在他對她非常客氣,非常隨便,她就又覺得很沒趣,很蕭索,倒不如從前那樣常常跟她吵鬧的好了。
近來瑞德常常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但回來時總是清醒的。她常常聽見他從自己房門口走過,一路輕輕吹著口哨子。有時深更半夜還帶著朋友回來,坐在飯廳裏談天喝酒。這班朋友已經不是他們結婚第一年中那些酒伴了。現和_圖_書在沒有提包黨人、小畜生、共和黨人到家裏來了。思嘉常常踮腳尖兒走到樓梯口去聽,聽了往往不勝其驚異,因為那些客人的聲音裏邊竟有皮瑞納、艾恕、西門家的兄弟,乃至彭安第呢。至於梅老公公跟亨利伯伯,是每次都在內的。有一次連米醫生也在裏邊,尤其是她覺得莫名其妙。從前這一班人都以為瑞德連辦絞罪還便宜的呢!
「不錯,親愛的,我有關係。這事的主要負責人就是衛希禮同我。」
一八七一年的聖誕節,是肇嘉州人十多年來最最快樂的一個聖誕節。其時餓狼陀人人喜笑,個個開顏,獨有思嘉一人不勝其蕭索。瑞德之在餓狼陀,本為人所共棄,現在因其大有功勳於民主黨,已成本城第一紅人了。他每天帶著美藍騎著馬,欣欣然招搖過市,滿市之人都要跑過來跟他父女倆親熱一番,至於她,思嘉——
「你不是說那班青年真會聽你勸告罷,像你這樣——」
在思嘉的心目中,這一個集團似乎跟扶瀾的死有著拆不開的聯繫,而近來瑞德常常這麼深更半夜才回家。也跟上次三K黨人鬧事以前的情形非常相似。她又記得瑞德說過,他要去挽回人心,是連三K黨也會去參加的。倘使現在瑞德也像扶瀾。
「是的,你要知道政治這件東西是會把完全兩樣的人拼做一床睡的呢。希禮跟我兩個本來絕不會睡在一床,但是希禮一逕都不相信三K黨,因為他是對於任何種類的暴動一律反對的,我呢,我也一逕覺得三K黨的辦法只是蠻幹,絕不會達到我們的目的,我們又都相信,只要我們一逕密切注視著,等待著,積極工作著,總比這麼穿著夜行衣雞零狗碎的幹有成績得多。」
「父親跟朋友談天,膝踝上放著個小女孩子,這有什麼不像樣的呢?你當是好笑,其實一點兒也不好笑。人家幾年之後都會記著,當我努力排斥共和黨的期間,美藍是坐在我膝踝上的人。人家幾年之後都會記著的——然後他的臉又變柔和了,眼睛裏有一種惡意的光在跳舞。你知和-圖-書道嗎——人家問她頂愛誰。她就說『爹爹跟民主人,』問她頂恨誰,她就說『小畜生』這一套花樣,人家是頂容易記住的。」
「即使他不至入獄,也一定不得連選。下次我們一定要換一個民主黨的州長出來了。」
「瑞德,」她突然的說。「那末三K黨的解散是跟你有關係的嗎?」
「你要叫他們坐監牢嗎?怎麼,他們是做過你的朋友的呢!那一次鐵路公債的事,他們讓你搭一個份兒,你不是還撈到幾千嗎?」
「爹爹!」現在那個小聲音顯得有些憤怒了,瑞德就哈哈笑著,急忙趕到女兒那裏去。
在思嘉自己呢,雖則瑞德早已對她把這轉變的趨勢預先警告,卻是萬想不到這話竟會成事實。她對於蒲州長之去,民主黨之來,都覺得跟自己無關痛癢。至於北佬政權一旦被推翻,她當然也認為大快人意,不過她因勢利心太重,曾經不惜拋棄自己的老朋友,而投順到征服者那方面去,如今征服者驟然失了勢,她就覺得踽踽涼涼舉目無親了。
「可是誰想得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快的呀?我們總以為蒲州長是打不倒的,總以為他要在這裏永遠耽下去的,總以為——」
「哦,我對他們並沒有惡意。可是我現在跑到那一邊去了,我只要有能力可以幫助本黨去處置他們,當然我是要幹的,而且我這做法多麼容易提高我的信用啊!我是深知對方內幕的,如果立法院裏要向對方下攻擊,我所供給的資料一定非常可寶貴。照目前的情勢看起來,他們開始攻擊的時期已經離開不遠了。他們對於州長也要加以一番的檢討,如果辦得到的話,他們也要請他入獄的。所以你對於你的那班好朋友,最好預先通知他們一聲。一有風聲就得趕快溜,因為他們若是砸得倒州長,自然也會得砸倒他們。」
思嘉氣得把聲音提高起來。「我看你會對她說,連我也是個小畜生呢?」
「瑞德,你非告訴我不可!你非告訴我不可!是不是你——你去加入三K黨了?你為什麼回來這麼晚?你是不是屬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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