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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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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第一章

「相信我,伊格納西奧先生,來我們奧利維蒂牌專賣店絕對是你最明智的選擇。我向你保證,你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接著他轉向我說:「希拉小姐,麻煩妳明天中午十一點左右過來,我會在這裡等妳。」
我們沒等太久,裡面交談的人很快就發現有客人來了。一位穿深色西裝、身材圓滾滾的男士出來接待我們,和藹地向我們問好,詢問我們的需求。伊格納西奧一一告訴他,向他索取資料,徵求他的意見。這位店員為了表現自己的專業,拿出看家本領,把店裡所有打字機如數家珍地介紹一番,詳細、嚴謹,卻也有點單調乏味。二十分鐘後我幾乎快要睡著了,但伊格納西奧仍全神投入,專注地聽他講解完全忽略周遭的一切。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決定自己到旁邊晃晃。我相信伊格納西奧會做出最好的選擇,畢竟打字機對我來說就只是鍵盤、確認桿和側鈴而已。
服務生端飲料過來,我們暫時停止交談。他幫我點一杯熱可可,自己則是一杯顏色像黑夜一樣深的黑咖啡。我趁他和服務生說話的時候偷偷打量他幾眼,他穿著一件和昨天不一樣的外套,裡面是一件一塵不染筆挺的白襯衫,舉止彬彬有禮,這種優雅和我遇過的任何一位男人都不一樣。而他從頭到腳所有毛細孔也同時散發著無比的男性魅力,抽菸的姿勢、整理領結的小動作、從口袋裡掏出皮夾的模樣,還有端起杯子喝咖啡的手勢,一舉一動都如此迷人。
拉米羅.奧利巴斯看一眼手錶。
「我是這家店的經理。很抱歉剛才沒有馬上出來接待妳們,我正在接一個電話。」
他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輕碰我臉龐、下巴,手掌緊緊包住我整個臉頰,好像我這張臉正是照著他手的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他把姆指放上沾到可可的地方,靠近我的唇邊,慢慢地、輕柔地撫摸我。我任憑他這麼做,一股混雜著恐懼和滿足的情愫讓我一動也不能動。
「我不用上班。」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聳聳肩。「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更寬裕吧!」
「倉庫人員外出辦事了,今天下午恐怕不會回來。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把貨帶來。」
我很清楚自己這樣大膽的行為會讓原本溫馨美好的三人世界徹底崩毀,我也知道這不僅傷害了自己,更影響其他很多人的人生。但我不能回頭了,我心意已決,意志堅定。讓婚禮去見鬼吧!我不想再埋頭在小桌子上練習打字,也不想再和伊格納西奧分享任何孩子、雲雨或者快樂。我要離開他了,就算這時颳起龍捲風我也不會改變心意。
這個人是誰?他從哪裡冒出來的?他的雙眼緊盯著我,主動澄清我心中這些疑問。
我沉默不語,故作鎮定,想以此掩飾我的緊張和不安。母親的反應讓我很害怕,畢竟伊格納西奧就像她夢寐以求的兒子,他的出現填補了我們這個小家庭裡男性的空缺。他們有很多話題,個性很像,也一直處得很好。母親經常特地做他愛吃的菜,為他擦鞋,替他縫補磨損破舊的衣物:伊格納西奧則會大聲誇讚母親幫他精心縫製的彌撒服,常常帶甜點給她吃,有時還會半開玩笑地說她比我還漂亮。
「媽,我不跟伊格納西奧結婚了。」
我踏著堅定的步伐,穿過路上一片渴望和諂媚的目光,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這麼做會帶來什麼後果,強迫自己一刻也不能停下來,不要再去確認腳下的路會把我帶往天堂還是地獄。我走過聖安德雷斯小教堂,穿過卡羅斯廣場、卡瓦巴哈街,往馬約爾廣場走去。二十分鐘後我已經在太陽門廣場,不到半個小時就到達目的地。
「縫紉。」我低著頭輕聲說。
「這是剩下的貨款,我未婚夫晚點會去拿打字機。」我邊說邊把一疊鈔票和圖書放到桌上。
我愣愣地注視著他,看著他離開廣場,直到他的身影被秋日初臨的暮色吞噬,消失在路的盡頭。我多希望能為他大哭一場,為這場倉促而悲傷的分手心痛,責備自己竟然親手葬送兩人美好的未來。但我沒有,我沒有流一滴眼淚,也沒有絲毫自責。他的身影剛消失,我也從石椅上起身離開,從此永遠拋棄我的家鄉、我的朋友和我那個小世界。那裡保存著所有過去,而我就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一段我以為會光明璀璨的人生。畢竟對當時的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會比投入拉米羅的懷抱更美好了。
「孩子,妳說什麼?」她小聲問,一串破碎的聲音從她喉嚨裡飄出,充滿茫然與不可置信。
「那可以麻煩妳來付款取貨嗎?」他假裝不經意地提議道。
伊格納西奧和母親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也許不只是近在眼前的婚禮所引起的緊張,但他們仍沒有發現我情緒激動的原因,也找不到理由解釋為什麼我一天到晚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頻繁地外出,還常歇斯底里地大笑。可是沒過幾天,這種雙重生活就開始失衡,我明顯感覺心裡的天平正一點點地歪斜,伊格納西奧那邊越來越輕,拉米羅那邊越來越重。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明白我必須放下一切,認命地投向未知的前程。是該斷絕過去的時候了,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他問:「是誰?」我告訴他。周圍還是一如既往地嘈雜:嬉鬧的兒童、小狗、腳踏車的喇叭聲、聖安德雷斯教堂的鐘聲正在召喚最後一遍彌撒、車輪在石子路上拐彎的聲音、疲倦的騾子緩慢地走完一天的最後一段路。伊格納西奧沉默了很久,或許他從我的語氣裡聽出我的堅決,他沒有流露出任何疑惑,既沒有誇張的反應,也沒有要我解釋;沒有斥責,也沒有要我再考慮下。他只是緩緩地,像水滴一樣留下最後一句話: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腦子一片空白,就像砂糖倒入水中,語言在大腦某個角落無聲無息地溶解了。他捧起我的手,像昨天一樣輕撫,雙眼凝神專注地看著。
整整八天。每天晚上我都抱著天亮後一切就會改變的期望入睡,但每天早上又都絕望地帶著著魔般的念頭醒來:拉米羅.奧利巴斯。白天無論做任何事,我眼前都會閃過他的影子,片刻都無法把他趕出腦海:收拾床鋪、擤鼻子、剝橘皮,甚至是下樓梯的時候,隨著一級一級的階梯,對他的想念也一幕幕掠過眼前。
「那位是妳先生嗎?」他指著伊格納西奧問。
「他永遠不會像我這樣愛妳。」
我緩緩地走向他,努力壓抑自己雀躍的腳步。我準備好要說的話,但沒說出口,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我才一走近,他的手立刻摟上我的脖子,給我深深的一吻。這一吻如此熱烈,充滿欲望,這深長的熱吻就快把我全身都融化,化成一灘糖水。
「妳和別人在一起了,是嗎?」我在他身邊坐下時他問,沒有看我,只是靜靜地望著石子地,鞋尖不停地踢,揚起一片塵土。
我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伸手之前迅速地瞄了伊格納西奧一眼,希望能看到他同意讓其他男人碰觸我的眼神。但沒有,伊格納西奧的注意力早就回到那台機器上,任憑拉米羅.奧利巴斯恬不知恥地輕撫著我的手指,充滿欲望的挑逗,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雙腿像風中殘葉般瑟瑟發抖。直到伊格納西奧的目光從雷特拉35上移開,詢問拉米羅後續的手續時,他才放開我的手。他們談定當天下午先付百分之五十的貨款,另外一半明天早上付現金。
我找不到理由反對,伊格納西奧更是做夢也不會m.hetubook.com.com想到這個提議背後的含意。拉米羅.奧利巴斯送我們到門口,熱切地跟我們告別,好像我們是這家店開幕後遇到最好的顧客一樣。他用左手大力拍著我未婚夫的背,右手再次摟住我的腰說:
「我未婚夫。」我說。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取貨?」伊格納西奧問。
「還有這裡。」他又說,繼續撫摸我整個嘴唇,一寸一寸地,從左嘴角到右嘴角,輕柔地,緩慢地,越來越慢。我彷彿掉入一口很深的井,心裡充滿一種不可言喻的柔軟。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在說謊,也不在乎我的嘴唇上是不是真的有可可的痕跡,甚至完全不去理會隔壁桌三位大驚小怪的老頭子正停下對話、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上演這激|情的一幕,恨不得倒退三十歲。
「我未婚夫希望我能參加考試,和他一起當公務員。」我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羞愧。
他把手指放上我下唇另一端,繼續輕撫,更緩慢,充滿了柔情。我背後升起一股涼意,雙手緊緊地抓著椅套。
他親暱的聲音帶著一點性感,和周圍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玻璃和陶瓷餐具與大理石桌面的碰撞聲、早餐時間的閒聊聲,還有服務生向吧台點餐的叫喊聲。
我甩開他,沒有再看他一眼,也沒有道別,轉過身假裝鎮定地走向逃離的路。這時我才發現剛才那杯水根本沒有喝到,幾乎全灑在我身上,左腳都濕透了。
他的語調充滿一種私密的親切感,好像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彷彿我們的靈魂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等待這次的相遇。
我一整晚輾轉難眠,睡不著,腦海裡一直盤旋著瘋狂的想法。但我還有時間逃離,只要下定決心不再去那家店就行了。我可以和母親一起待在家裡,幫她收拾房間,用亞麻籽油刷地,跟廣場上的鄰居聊天,再去市場買半斤豆子或一塊鱷魚。我可以等到伊格納西奧下班,隨便編個藉口說我沒去取貨,比如頭有點疼,或者以為會下雨,不方便出門,吃完飯後還可以小睡一會兒,假裝身體不適。這樣伊格納西奧就會自己去取貨,跟那位經理完成交易,帶著我們的打字機回來,一切就此結束。我們再也不會聽到有關拉米羅.奧利巴斯任何消息,他也不會再和我們有什麼交集。我會慢慢忘記他的名字,跟伊格納西奧繼續著過平凡的日子,就當那個人從沒充滿挑逗地撫摸我的手指,也從沒躲在百葉窗後彷彿要用他炙熱的雙眼把我吃掉。這很容易,太簡單了,只要這樣做就行了。
「不要走,希拉,不要生氣。」
他站起來,拎起那台打字機,走向空蕩蕩的遠方。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在街燈朦朧的照耀下,彷彿正強忍著把打字機狠狠摔到地上的衝動。
「這裡也沾到了。」他沙啞的聲音嘟噥著,一邊慢慢滑動手指。
拉米羅.奧利巴斯,三十四歲,有著豐富的過往,閱歷無數,加上他那勾引並挑逗人的魔力,連水泥牆都很難不動情。我無可救藥地被他吸引,剛開始還有些猶豫,隨即奮不顧身地跳進去,心甘情願地淹沒在他淘湧的激|情裡。我緊緊跟在他身旁,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整個人好像飄浮在鵝卵石地上。只要有拉米羅在,哪怕海水氾濫、城市崩塌、街道瞬間從地圖上消失,甚至天崩地裂,腳下的世界全都癱垮陷落,我也願意和他一起承受。
「很好聽的名字。」
她正在穿針,我的話讓她一下子愣住,手指還捏著沒穿過去的線。
「妳呢,小姐?」
我獨自一人到店裡其他地方走走,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我先盯著牆上的宣傳海報,上面滿是花花綠綠的圖案和一堆看不懂的外文文案,我只好離開,走近櫥窗,透過玻璃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就這樣過了一會和-圖-書兒,還是很無趣,我只好不情願地走回大廳。
他沒有追上來,也許知道追也沒有用,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到我走遠後,他才射出最後一箭,對著我的背影大喊:「來找我,妳知道我在哪裡。」
午餐時我已經告訴母親我的決定,不能再瞞著他了。五分鐘後,我塗好口紅下樓,一手拿著新包包,一手拎著那台雷特拉35打字機。他在我們約會的老地方等,我們曾在那張冰冷的石椅上一起度過多少美好時光,盤算那些再也不會到來的將來。
我假裝沒有聽到,加快腳步穿過那群嘈雜的學生,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這時我才抬起目光:「最近服裝店生意不好。」我補充道。
「喔,這麼說妳是位裁縫師?」
「那怎麼行,先生,我可不同意讓希拉小姐拿別的顧客用過的機器。明天一早,我第一時間就幫妳準備好一台新的,包含外殼跟箱子。然後,」他轉向我:「如果妳們願意留下地址,明天中午前我可以親自送過去。」
「還是我們來拿吧!」我趕緊打斷他,隱隱覺得這個男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一想到他有可能跑去我家向母親打聽我的事,我心裡就升起一陣恐懼。
當他知道我們買打字機是為了讓我練習打字時,他馬上大力讚賞,好似打從心底認為這個主意真的很棒。伊格納西奧當他是打字機的權威專家,因為他除了詳實地介紹這些機器的細節之外,還精心分析各種付款方式的利弊。但對我來說拉米羅絕不只這些,他為我的生命帶來巨大的震動,就像一塊神秘的磁鐵散發著自信與魅力,牢牢地吸引我。
這段時間伊格納西奧和母親還在興高采烈地策劃婚禮,而我始終無法加入他們。我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沒有什麼能讓我感到快樂。他們以為我是婚前恐懼,但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拚了命想忘掉拉米羅,努力不去想他在我耳邊的低語,他的手撫過我的雙唇、我的大腿,還有當我以為自己可以停止一切瘋狂的念頭、斷然離去時,他在我心中刻下的最後一句;來找我,希拉,求妳回來。
「那這個呢?我們不能直接拿樣品嗎?」伊格納西奧堅持道,想趕快完成這筆交易。一旦決定好型號後,其他剩餘的手續都讓他感到厭煩,他只想盡快拿到打字機。
奧利維蒂牌打字機專賣店外面有兩個巨大的櫥窗,用來展示他們的商品,櫥窗之間是一扇玻璃大們,上面嵌著一個擦得閃亮的銅把手。伊格納西奧推開門,我們走進去。玻璃門上懸掛的鈴鐺叮噹作響,宣告著我們的到來,但沒有人馬上出來接待。我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心裡懷著一絲敬畏觀察店裡的陳設,木製櫥櫃剛上過蠟,光滑透亮,裡面擺滿各種款式的打字機。雖然知道即將從這些打字機之中選出和我們的計畫最相符的一台,我們卻連伸手摸一下都不敢。寬敞的陳列大廳盡頭有一間辦公室,裡面傳來男人的交談聲。
我使盡全力抵抗這股魔力。我拚命了,卻失敗了。我對自己感到無能為力,這個男人的吸引力如此大,大到讓我對他的思念泛濫決堤、讓我失去理智。我絕望地想伸手找救兵,卻找不到任何一根救命稻草能把我拖出這個深淵,無論是即將在一個月內和我成婚的未婚夫,還是含辛茹苦花了一輩子的心血想把我養育得循規蹈矩的母親。我連他到底是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跟他在一起會怎樣。這種完全未知的未來都沒能阻擋我瘋狂的行為。
拉米羅在店裡,一看見我出現在門口,他馬上停下和另一位店員的交談,拿起帽子和大衣向我走來。當他走到我身旁,我準備好要告和*圖*書訴他:「我帶了剩下的貨款,伊格納西奧要我向妳問好,今天下午我就要開始練習打字。」但他壓根就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連聲招呼都沒打,他嘴裡叼著一根菸,微笑著,輕撫我的背說:「走吧!」我就跟他走了。
「像妳這樣的女孩,為什麼要在公家機關待一輩子呢?」他淺嚐一口咖啡問道。
「妳的手有點粗糙。告訴我,遇到我之前妳在做什麼?」
還沒坐穩,他就在我耳邊低聲說:「昨天妳離開後,我沒有一分鐘不想妳。」
大廳裡有一個很大的玻璃門櫥櫃,遮住半面牆。我從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幾綹髮絲從髮髻上散落,我把它們夾好,順便捏一捏臉頰,想讓無聊到毫無生氣的臉龐有點血色。接著開始審視起自己的穿著,當然,那天我穿的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不管怎麼說,買打字機對我們來說可是一件大事。我把腿伸直,從腳跟開始往上整理絲|襪,再調整一下裙子的腰身和衣領,重新梳理頭髮,正面照照、側面照照,仔細地打量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擺弄幾個姿勢,跳上幾個舞步,笑一笑。等到厭倦這樣的自我娛樂後,我繼續在大廳裡遊蕩,窮極無聊,手在展示櫃上有氣無力地輕輕往前滑動。對於我們此行真正的目的——展示櫃裡的打字機——完全沒有放任何心思。在我眼中它們只有體積不同:有些很大,有些很小巧;有些看起來很輕,有些很重。但無論外形如何,它們都只是一堆我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深色鐵塊。我不經意地來到一台打字機前,把手放在鍵盤上,假裝開始打起我的名字,「S-i-ra,希拉。」我輕聲唸道。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近得彷彿連我的肌膚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嚇一大跳,急忙轉過身去。
也許只是我的想像,但我從他的唇間捕捉到一絲滿足的微笑。
「我是拉米羅.奧利巴斯。」他邊說邊伸出手。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或許是不習慣別人這麼正式地和我打招呼,也或許是還沒從驚嚇中回神。
「很好,我們一起過去吧!」
那天,伊格納西奧下班回家後,我打開一小道門縫,低聲對他說:「到廣場等我。」
第一次拜訪奧利維蒂牌打字機專賣店後的第九天,我又回去了。眼前幾次一樣,迎接我的是大門上叮噹作響的鈴聲。但這次沒有胖店員、沒有倉庫人員,也沒有任何其他店員來接待我;只有拉米羅。
他側身讓我先走,很自然地把手放到我的腰上,好像一輩子就在等待這一刻一樣。他親切地向伊格納西奧問好,把店員打發回辦公室,輕而易舉地就掌握了整件事,就像馴鴿人在空中擊掌,要鴿子飛翔般易如反掌。他像一個魔術師,頭髮用髮蠟梳得整整齊齊,輪廓很深,帶著開闊的笑意,壯碩的肩頸,挺拔的身軀,瀟灑又有男子氣概。站在他身旁一比,我可憐的伊格納西奧就像再活個一百年也無法成為男子漢一樣。
「我說我要離開他了。媽,我愛上別人了。」
「妳的臉沾到了,我幫妳擦。」他說。
接下來她開始盡她所能說出最刻薄、最惡毒的話來罵我,仰天長嘆,祈求上天讓我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編撰各種理由說服我回心轉意。但當她發現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她跌坐到外公身旁的搖椅上,掩面大哭起來。
他再次慢慢地靠近我,用他炙熱的聲音燙著我的耳朵。「妳真的想過更好的生活嗎,希拉?」我趕緊喝一口可可,避開這個問題。
「還同時透過大廳和辦公室之間的百葉窗偷偷觀察我。」我心想。他沒說,但從他深邃的眼神、沉穩的嗓音,我明顯感覺得到。他先來找我而不是去找伊格納西奧,握手時把我的手在他掌心裡捧了老半天,他肯定一直在偷看我,m•hetubook.com.com看我在他的店裡閒晃,他也一定看到我在玻璃櫃前面整理衣服的模樣:梳好髮髻,調整衣領,整理絲|襪時兩手撫過的雙腿。他就隱身在辦公室裡,看著我擺動身軀的每一個節奏。他一定在心裡暗暗為我評分,並仔細估量過我輪廓的剪影和臉龐的線條。他那雙閱人無數的眼睛審視著我,這雙眼睛的主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更習慣在表達出這股期望時馬上就命中目標——而他現在的目標是我。我從沒從其他男人身上接收過這樣的訊息,也從不知道自己能對別人產生如此赤|裸裸的吸引力。但就像動物嗅到食物或者碰到危險一樣,我透過與生俱來的本能,感覺到這個拉米羅.奧利巴斯正像一匹飢渴的狼衝著我來了。
一群七嘴八舌的學生湧進咖啡館,他們的交談和大笑聲打破這個魔幻般的時刻,就像有人無情戳破五彩泡泡一般。我從夢中驚醒,發現腳下的地面沒有融化,依然穩穩地被我踩在腳下,還發現自己差點就要吻上一個陌生人的手指,而另一隻充滿渴望的手正在我左大腿一寸一寸地往上摸,我就像站在懸崖邊準備縱身跳下一般。這一點僅存的意識讓我驚跳起來,慌張地抓起隨身帶的小包包,把服務生送來的水一飲而盡。
「非常明智的決定。」拉米羅.奧利巴斯開心地大聲說。他不遺餘力地誇讚伊格納西奧多麼明智,彷彿這是伊格納西奧自己的決定,而不是被他純熟的推銷技巧給操縱。「妳未婚妻的手指非常美麗靈巧,這一款絕對是你最好的選擇。小姐,請允許我看一下妳的手。」
「所以妳想改學打字?」
我知道該那樣做,但我假裝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我等著母親出門買東西,不想讓她看到我精心打扮的模樣。如果被她看到我這麼早起床還穿戴得這麼漂亮,她肯定會心生懷疑。一聽到她關門離去的聲音,我馬上開始準備放滿水,好好洗個澡,噴上薰衣草味的香水;在火爐上加熱熨斗,燙平我唯一一件真絲上衣;把晾在外頭的絲|襪收進來,就是前一天穿的那雙,我只有這雙絲|襪。我告訴自己靜下心,小心翼翼地穿上它,怕因為焦急而亂了陣腳。這些過去每天不斷重複的機械性動作,這天終於第一次有了明確的目標:拉米羅.奧利巴斯。為了他,我穿上最美的衣服,把自己噴香,讓他看我、聞我、撫摸我,再次迷失在我的眼裡,為了他,我決定放下頭髮,盡情展示閃耀著光澤的過肩長髮,為了讓他緊緊摟住我的腰,我用力束緊裙子的腰身直到幾乎無法呼吸;為了他,這一切全是為了他。
「我要上班,晚上才能過來。」伊格納西奧說。隨著他吐出的每一個字,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繩子正慢慢地勒住他的喉嚨,馬上就能讓他窒息而死。但他一點感覺也沒有,拉米羅幾乎不用親手拉緊那條致命的繩子。
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達成交易。這段時間裡,拉米羅.奧利巴斯一刻也沒有停止對我傳遞訊息,有意無意的肌膚相親、一個笑話、一枚微笑、偶爾的一語雙關,還有像箭一樣射入我內心、深不可測的目光。而伊格納西奧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身邊發生的事渾然不覺。最後他決定購買雷特拉35攜帶式打字機:白色的圓形鍵盤,鍵盤上優雅秀氣的字母就像是用鑿子一筆一筆雕上去的。
他帶我去的是個純潔至極的地方:蘇羅咖啡館。確定環境很安全後,我馬上放鬆許多,想著也許還有時間能解救自己逃離這個困境。而等他找好座位邀我坐下時,我甚至轉念:這次見面或許只是一個業務向他的顧客表示關心之舉而已。我幾乎要懷疑起昨天那些超越分際的曖昧舉動都只是我的幻想,但我錯了。雖然看起來一切都好,但這第二次見面卻再次把我推向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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