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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這塊布的光澤實在讓人忍不住……」

「如果那時我還沒有被這些衣服累死的話。」我咬著大頭針，一口含糊地說。

「妳剛才說這塊漂亮的絲絨要給大法官的老婆做衣服嗎？我看妳幫她在屁股上開個洞，看看有沒有人會因此注意到她。真是暴殄天物，那個醜八怪，老烏鴉！」他邊說邊用手摸一摸堆在人型模特兒身上的布料。

我沒有看她，假裝正在專注地把她的衣服從人型模特兒身上脫下來。

「真的嗎？妳這個狡猾的女人，運氣也太好了吧，我嫉妒死了！」

「還不知道，要好好想想，也許會用那塊布做一件禮服。」我指了指放在牆邊的一捆布。

「女孩，別說傻話了，你將參與那個歷史性的時刻耶！雖然這裡只是非洲地圖上一個小角落。再說，你的男伴看起來很不錯。」

「馬柯士．洛根邀請我跟他一起去招待會。」

「My God，天啊，你一定會讓在場所有人都驚艷的。」

順利通過羅薩琳達這關之後，第二個得知這個突如其來的邀請的人，毫無疑問是菲力克斯。

「如果他身上那些傷都復原，應該會很帥。現在還有點瘸，半邊臉面目全非，但氣質不錯，言談舉止也很紳士。」

「右翼的？」

「你覺得他可靠嗎，菲力克斯？」我憂心忡忡地問。雖然洛根已經拍胸脯表示要我相信他，但我就是沒辦法完全放心。作為回答，我這位可愛的鄰居哈哈大笑。

當天晚上，菲力克斯還為我詳細地解說賽雷諾．蘇聶這個人，我經常聽到別人在廣播裡談起他，他的名字也常出現在報紙上。但對於名字背後的這個人，我幾乎一無所知，菲力克斯和往常一樣提供我最完整的資訊。

「就是那樣才要更小心，別在上面留下指紋。來吧，我們聊我們的，菲力克斯，快告訴我你今天打聽到什麼？」

「他逃出馬德里，到亞利坎提時再次喬裝打扮，把自己弄成一個阿根廷水手，登上一艘輪船離開伊比利半島。」

「一般般吧，佛朗哥的那些效忠者，就是那些高級軍官，都很討厭他。他們當他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外來者，跟他語言不通，也互不理解。那些軍官覺得軍事化管理的國家很好，但賽雷諾比他們任何人都深謀遠慮得多，他努力想讓他們明白那是很荒謬且不可行的，完全軍事化管理的國家永遠得不到合法的地位，也得不到國際社會的認可。佛朗哥雖然對政治一竅不通，但就這點卻對他信任有加。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願，那些軍官也怒不敢言。再來，賽雷諾也沒有得到那些資深長槍黨人的信服，他似乎是長槍黨創始人荷西．安東尼．普里莫．李維拉的密友，當初一起上大學，但在戰爭爆發之前他hetubook.com.com從沒加入過長槍黨。當然他現在是長槍黨的一員了，不但加入這個圈子，還比教皇更有權威。那些長槍黨元老把他看成一個野心家，一個皈依不久的投機份子。」

「那……賽雷諾得人心嗎？國民擁護他嗎？」

「不，他在法國下船，透過陸路回到西班牙國民軍的領地，帶著老婆還有一大群孩子，我記得他有四、五個孩子。再從伊倫想方設法過去薩拉曼卡，國民軍戰爭初期的總指揮部在那裡。」

「你臉皮真厚。」我說，忍不住笑了，「你覺得他怎麼樣？」

「去國家飯店嗎？」我不敢置信地問。

「別碰！」我頭也沒抬就出聲制止他，注意力仍集中在手上的工作上。

「我想未必靠得住，但有什麼關係，你那位記者朋友只是一時的過客，跟全心全意愛著總督的那個女人有一樁很公平的交易。所以，就憑這些把他引來得土安的條件，加上如果他不希望離開時的模樣比來的時候還更狼狽的話，他就會好好地對待你。」

「正是。那隻老狐狸，猛吃猛喝，直到再也吃不下才停止，害我花了比平常在坎帕納吃點心還多三倍的錢。不過這趟也算值得了。」

「我想妳應該已經知道，親愛的，賽雷諾是佛朗哥的連襟，他老婆麗塔是佛朗哥老婆卡門．保羅的妹妹。順便說一句，從那些媒體發布的照片來看，這位女士比她姊姊年輕得多，也漂亮得多，更沒有她姊姊那麼盛氣凌人。據說賽雷諾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傢伙，知識水準也比我們的領袖好很多，所以佛朗哥看他不太順眼。戰爭開始之前他是一位律師，也是薩拉戈薩的議員。」

他模仿起佛朗哥老婆的聲音又把我們倆都逗笑了。

除了賽雷諾．蘇聶的消息之外，菲力克斯也是我參加那場招待會的救命稻草。自從我告訴他這個消息、他用誇張的表情咬著指甲表示嫉妒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過來我家，提供我一些關於慶祝活動的有趣消息，全部都是他從這裡那裡打聽來的零星資訊。那段時間我們沒有像以前那樣待在客廳秉燭夜談，因為我的工作實在太多，我們不得不把聊天的地點改到工作室。不過他似乎對這個新地點很滿意，他喜歡針線、布料和那些細密的針法，他總會根據我手上正在做的衣服，幫我想出各式各樣的鬼點子。有些點子很好，但大部分都荒誕離奇。

「對。戰爭爆發時他剛好在馬德里，因為政治背景的關係，被共和政府逮捕，關到莫德羅監獄。不過最後他成功地把自己弄進一家醫院，據說是得了潰瘍之類的病。接著透過馬拉寧醫生的幫助，他假扮成女人逃出醫院，戴著假髮、帽子，捲起褲管藏在和-圖-書大衣裡面，露出赤|裸的雙腿，簡直維妙維肖。」

「當然！妳能去真是太好了，親愛的。到時胡安．路易士肯定要忙前忙後地招呼客人，我應該能跟你們一起待著，妳打算穿什麼去？」

「所以你有看到他？」

「沒錯，等他們贏了。」

「那也得等他們打贏戰爭吧？」我說。

我原本打算用一番深思熟慮的話委婉地告訴她這件事，但最後還是決定趁這個機會速戰速決。

我們倆想像著當時的情景，樂不可支。

「大家都不想錯過這次的盛會啊！所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會聚集在這兒，歡迎我們的裙帶領袖。哈里發和他龐大的隨從隊伍、高級官員和他們的智囊團，全部傾巢而出，所有西班牙當局的高官、被授予勳章的軍人、律師、大法官、摩洛哥各個政黨代表、猶太人代表、外交人員、銀行行長、有錢有勢的企業家、名醫，總之只要是有點地位的西班牙人、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全都會去。當然還有一些偶然撞進去的，就像妳，小厚臉皮，妳就要挽著那個跛腳的英國佬排隊走進那個金碧輝煌的大門了呢！」

重大的日子終於到了，那天早上潔米拉急忙地進進出出，遞送最後一批禮服。中午時我完成所有訂單，終於可以平靜一下。這時其他受邀參加晚會的女士應該都已經吃完飯，準備在光線昏暗的臥室裡小睡一會兒，或者在米蓋爾高級理髮店裡等著做頭髮。我好嫉妒她們，我連吃一口飯的時間都沒有，還得把午休時間拿來縫製自己的衣服。開始動手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招待會將在晚上八點開始，而馬柯士．洛根告訴我他七點半會過來接我。我還有一堆事要做，只剩下不到五小時。

「還有佛朗哥那個神仙老婆啊！她可不是省油的燈。不過咱們走著瞧吧，看她能寵信他多久。」

菲力克斯這番話給了我另一種看待這件事情的角度。經過和拉米羅在一起後的痛苦讓我變得太謹慎、太多疑，忘了自己跟馬柯士．洛根之間並不存在忠誠與否的問題，只有利益交換的關係。你給我好處，我拿同等的好處跟你交換，但如果誰也不肯先付出，那這場交易就無從談起。這就是遊戲規則。所以我完全沒有必要整天著了魔似的煩惱他究竟可不可信。想跟總督建立良好關係的是他，基於這個原因，他就沒有理由對我母親的事置之不理。

「我在想，由於妳那位男伴不是本地人，所以你們大部分的時間應該會跟外國人在一起。」他說，「據我推測，除了當地的菁英人士之外，從丹吉爾也會趕來一批人。因為我們裙帶領袖的行程沒有要去丹吉爾，所以，妳懂的，如果他不過去，他們就自己來。」

「那誰支持他？只和-圖-書有佛朗哥嗎？」

這段日子真的非常忙碌。前陣子訂單很少，現在一下子所有讓人傷腦筋的事，以及如雪片般飛來的訂單壓得我喘不過氣，幾乎快要崩潰。我不得不像一隻公雞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工作，很少有哪天晚上凌晨三點前入睡。門鈴響個不停，顧客進進出出。儘管如此，我並不討厭這種繁忙的感覺，甚至還有點慶幸，如此一來我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那個該死的招待會上自己該做些什麼，而離招待會只剩下一個星期了。

「賽雷諾似乎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菲力克斯繼續說，「非常精明，在政治上比佛朗哥成熟得多，學識也比他豐富，為人處事也更圖滑老練。他不但野心勃勃，還是個不知疲倦的工作狂。據說他每天廢寢忘食，只為了搞出一個法律基礎，想讓國民軍和佛朗哥至高無上的統治權合法化。換句話說，就是他想透過法律，讓一個完全軍事化的管理結構變成合法合理的民事組織。這樣明白嗎？」

「應該不難吧？他是佛朗哥的親戚耶！」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認識他。」

「妳覺得我要跟他一起去嗎？」我還是很猶豫。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以為我今天下午帶那匹母狼去哪裡吃點心？」

賽雷諾．蘇聶來訪是這幾天得土安街頭巷尾的不二話題，商店、菸草店、理髮店，甚至診所、咖啡館、人行道、市場的攤販，還有做完彌撒後的大門外，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但我真的太忙碌，沒有時間出門，可愛的菲力克斯幫了我大忙。

「這些我都知道，親愛的菲力克斯。」我邊笑邊說，「我雖然只是個小裁縫師，但也沒有住在山洞裡，講些更有趣的事吧，求你了。」

「好，小東西，隨妳便，我只是希望這些經驗對妳有用，怕妳漏掉什麼細節。那我們接著就來談正經事。」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

才走到大街上我就後悔了，覺得不太踏實，好像答應得太過倉促，應該先徵詢一下羅薩琳達的意見，也許她對這位毛遂自薦的來賓另有安排。不過，這些疑慮很快就消失了，那天下午她匆忙地跑來試衣服。

「But that's wonderful darling！」

這個消息讓我稍微振奮一點，比起混在那群從沒見過、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見面的外國人裡，待在一群我隨時在任何地方都能遇到的當地人之中確實自在多了。菲力克斯還告訴我整個招待會的流程，以及各種儀式該怎麼進行。我邊聽邊默默地記在心裡，雙手還是片刻不停地工作，這輩子從沒有這麼緊張地工作過。

「我很樂意跟你交換，」我由衷地說，「我對招待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到時一定會很不自在，陪一個不怎麼認識的人和圖書，周圍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組合；軍人、政客。而且就是因為他們，我的故鄉現在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害我沒有辦法回去。」

「我只有半小時的時間。」她邊說邊用靈活的手指解開襯衫的鈕釦，「胡安．路易士在等我，為了接待賽雷諾．蘇聶，還有好多事要準備。」

不過有些指導顯然並不需要，和拉米羅那個惡棍在一起時，我會結識不同身分來歷的人，並且仔細地觀察過他們。我們一起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也經常出入馬德里和丹吉爾各個高級場所和餐廳。拜這些所賜，我對那些所賜，我對那些細微的禮節規範還算熟悉，社交場合也能應付自如。但菲力克斯還是堅持要從最基本的部分開始教起。

「何止是看到，我找他說話，他還幫我點了根菸。」

我聽不懂她說什麼，不過聽得出來她對這個消息感到很驚喜。

同時，菲力克斯也為我進行宴會禮節的培訓。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他的社會地位還不夠格參加那些活動，也沒有什麼朋友，幾乎跟我一樣少。他的生活重心只有市政府裡無聊的工作、他母親，還有跟母親一起的悲慘生活，偶然趁深夜去幾個地下場所晃晃，以及在戰爭開始前去過幾次丹吉爾，這就是全部了，他一輩子都沒去過西班牙。但他非常喜歡看電影，對所有美國電影倒背如流，還對外國雜誌非常癡迷，再加上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和無人能及的好奇心，就像狐狸一樣聰明伶俐。於是，透過各種不同的管道，他毫不費勁就準備好幫我上課的內容，努力讓我變成一位即使不是名門望族之後，氣質也毫不遜色的優雅貴賓。

跟菲力克斯完全相反，羅薩琳達的說詞是：這次的活動不會有太誇張的排場，相對簡樸得多。貝格柏德雖然很想竭盡全力風風光光地迎接這位貴賓，但他也沒有忘記現在還在打仗，所以招待會上不會有盛大的表演，也沒有歌舞，只有哈里發的樂隊。即使如此，儘管招待會低調不奢華，也已經是這段日子以來總督府所有活動中最隆重的一次，所以現在西班牙管轄區整個首府都在為此緊鑼密鼓地準備。

「你覺得呢？親愛的，據說佛朗哥連一根手指都沒有為他動過一下。賽雷諾被扣押的時候，他大可和共和政府提出交換人質，這在戰爭中很常見，但他沒有那麼做。等賽雷諾好不容易折騰到薩拉曼卡後，似乎也沒有受到什麼隆重的歡迎。那時佛朗哥一家住在主教宮殿，而賽雷諾全家大小，據說只被安置在一間小閣樓裡，幾張破破爛爛的床。佛朗哥的女兒卻獨自擁有一間附洗手間的臥室。不過，除了這些口耳相傳的流言蜚語之外，我沒能打聽到更多賽雷諾．蘇聶的私人生活，很抱歉，親愛m.hetubook.com.com的。可是我知道他有兩個關係很好的兄弟，跟政治毫無瓜葛，在馬德里被殺了。這件事似乎對他打擊很大，也促使他積極地投身到他們所謂的『新西班牙』的建設裡。現在他已經是佛朗哥的得力助手，人們稱他『裙帶領袖』，跟佛朗哥的『將軍領袖』相對應。據說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主要是得力於強勢的卡門女士，她早就煩透了自己另一位姊妹的先生尼可拉斯，嫌他笨、沒有腦袋，而且還影響她先生不少。所以，賽雷諾一跟他們會合，她就說得很清楚：『從現在開始，我的小佛朗哥，你就多跟拉蒙．賽雷諾混，少跟尼可拉斯在一起。』」

「從此離開西班牙嗎？」我問。

就這樣，那幾天夜裡菲力克斯為我介紹招待會當天的賓客，我一個個記在心裡，他們的名字、職位、工作內容，並透過菲力克斯帶來的那些報紙、雜誌、照片和廣告記住他們的長相。我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做些什麼、有多少權勢，以及他們在當地的地位如何。事實上，我對這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但馬柯士．洛根說過要我幫他在招待會上指認那些重要來賓。所以我得提前準備。

「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不要發出聲音，不要用袖子擦嘴巴，不要夾了食物馬上就放進嘴裡，不要把酒一飲而盡，不要舉起酒杯朝服務生喊要他幫妳添酒。隨時把『麻煩您』和『非常感謝』掛在嘴邊，但只要稍稍開口、小聲地說就好，不要過分熱情。還有，妳要知道，當妳被介紹給別人的時候，簡單說一聲『幸會』就好，千萬不要說什麼『這真是我的榮幸』或者諸如此類的俗話。如果別人跟妳談論什麼妳不知道或者聽不懂的事，妳就給他們一個最燦爛的微笑，保持沉默，偶爾點頭表示同意。如果不得不開口說話，一定要記住，盡量不要說假話，最好一句假話也沒有，因為別人很容易就會抓住妳的把柄。一來妳之前已經散布過一些小小的謊言，把自己偽裝成一位高級服裝師；二來這次是妳主動把自己送進虎口，那些老狐狸久經沙場、見識廣，妳要是存心炫耀，他們鐵定能一眼識破。如果有什麼東西讓妳覺得很驚奇或是很高興，妳只要淡淡地說一聲『值得讚美』、『令人驚訝』這類的詞，絕對不要表現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不要拍著大腿說『這真是個奇蹟』、『哎呀我的媽呀』或者『我都看傻了』這樣的話。無論妳覺得誰的評論好笑，都不能張嘴哈哈大笑，不能露出牙齦，更不能笑得彎腰捧腹。保持微笑，眨眨眼睛，不做任何評論。別人沒有徵求妳的意見就不要主動發表評論，也不要冒冒失失地插話，說什麼『好傢伙，您又是誰』，或者『您別告訴我那個胖女人就是您太太』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