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時間裁縫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章 29

第二章

29

「我們的裙帶領袖今晚看到妳之後,肯定就不想回去布爾戈斯了。」他說,用一句含蓄的讚美作為開場。
我用那塊絲綢布料為自己做了一套兩件式的禮服,大翻領,合身收腰,後面是寬大的裙襬。因為沒有什麼首飾可戴,唯一的裝飾就是一朵別在肩上菸草色布製的花,色彩和我腳上那雙高得讓人頭暈的鞋子上下呼應,那是阿拉伯人社區裡一位鞋匠幫我做的。瑞米把我的頭髮梳成一個蓬鬆優雅的髮髻,跟菲力克斯為我化的自然妝搭配起來顯得格外優雅。菲力克斯雖然毫無經驗,但他的作品卻令人驚艷,我的眼睛變得神采飛揚,雙唇潤澤飽滿,完全看不出其實我一臉疲憊。
菲力克斯從沒幫誰畫過妝,但他一點也沒有退縮。相反地,一接到坎德拉莉亞指派的任務,他就像收到一份大禮,迅速地翻閱起雜誌《名利場》上的照片,找到靈感後,馬上就把我的臉當成一張畫布畫了起來。
我一直在找羅薩琳達,但沒有找到。她既不在她心愛的胡安.路易士身邊,也不在人群中。
所有人幫我一起穿好衣服、鞋子,重新整理一下頭髮,補上口紅。沒有時間再照鏡子了,一準備好我馬上就衝出房間,踮著腳尖急著往外跑。快到客廳時我停了下來,裝出一副從容的模樣走進去。馬柯士.洛根背對著我,站在陽台上往下望著街道。聽到我踩在瓷磚上的腳步聲,他立刻轉過身來。
「好,只差幾樣小東西了。」我的合夥人說。
「坎德拉莉亞,一切都很完美了,沒有時間再弄別的了。」我邊說邊半裸著要去拿衣服。
坎德拉莉亞帶來她的急救團隊,她的好姊妹瑞米是位髮型師,還有安潔莉塔,一位做美甲的鄰居。之前我請潔米拉去魯尼塔街買幾個髮夾,半路遇到坎德拉莉亞,就是那時她得知我一直在幫別人做衣服,自己的都還沒有準備,也撥不出一點空檔。
「據說他們昨天在凱塔瑪吃飯,在一片松樹林裡,隨地鋪塊毯子坐下來就開始吃。那個裙帶領袖看到所有人都用手抓飯吃,就像看到鬼一樣,目瞪口呆,而他自己的手都還沒伸到嘴邊,飯就已經掉了一大半……」
七點十五分,我還裹在浴巾裡,伸直兩隻手臂,坎德拉莉亞和安潔莉塔忙著吹乾我手上的指甲油;七點二十分,菲力克斯完成他在我眉眼間的作品;七點二十五分,瑞米在我頭上別上最後一個髮夾。也就幾秒鐘後,潔米拉從陽台如風一般地猛衝過來,尖叫著宣布我的男伴剛出現在大街轉角。
我乖乖地任她擺佈,因為在她不容置疑的口氣下,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反抗。而且毫無疑問地,我打從心底感謝她。只剩下不到四十五分鐘那位記者男伴和-圖-書就要來接我了,而我,用她的話說,還在浴缸裡像在煮豆子一般,渾身濕答答的。我才剛把浴巾裹上身,所有人就開始忙碌起來。
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線把賽雷諾.蘇聶綁在他身邊,有時他會讓賽雷諾離開一會兒,給他一點活動自由,讓他去跟別人問候、交談,也讓他去享受別人的阿諛奉承。但沒過一會兒,他就開始收起線軸,把賽雷諾拉回自己身邊,或者對他說些什麼、把他介紹給別人、拍拍他的肩膀、耳語幾句、哈哈大笑一陣,又再放他離開。
「你就是那個很會畫畫的男孩嗎?」坎德拉莉亞突然問。他們倆都知道對方是誰,但從沒交談過。
「我一分鐘都不能耽擱了,坎德拉莉亞,真的。」我非常緊張。
「我朋友。」我說。
我泡進澡盆,把腦袋放空,等會兒再去緊張那個離我越來越近的招待會吧!現在我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浸在熱水和溫柔的泡泡裡,我疲倦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厭倦縫紉的手指慢慢地恢復靈活柔軟,脖子也不那麼僵硬了。我不自覺地打起瞌睡,彷彿整個世界就要融化在這個陶瓷浴缸裡。幾個月來我不記得有過如此愜意的時刻,但這樣的舒適並沒有持續很久,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打開,打斷了我難得的享受。
「看吧,真是個令人愉快的驚喜。」他和身旁的人群告別,朝我們走來。
「不行。」她在我背後堅持道。
「你有看到福克斯太太嗎?」我問洛根。他剛和一個從丹吉爾來的人用英語交談幾句,他也把那個人介紹給我,但名字和職務我一轉頭就忘了。
「既然如此,妳儘管說。」
幾個阿拉伯士兵在門口站崗,穿著威風凜凜的制服,戴著大頭巾,斗篷隨風飄揚,一名服務人員指引我們穿過插滿國旗的花園,前往專門為活動準備的白色帳篷區。帳篷底下已經聚集了一大批等待慶典開始的賓客,各式各樣的軍帽、手套、珠寶、領帶、扇子,藍色襯衫外面是白色外套,胸前繡著長槍黨的標誌,當然還有很多由我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衣服。我用謹慎的表情和幾個顧客打招呼,假裝沒有注意到四面八方朝我們投來的目光與遮遮掩掩的竊竊私語:「她是誰?」「他是誰?」我從他們的唇形讀出交談的內容。接著又認出更多面孔,其中很多我只在前幾天菲力克斯帶來的照片上看過,但也有一些有過私人接觸,比如巴蓋斯警長,他一看到我,馬上老練地掩飾住內心的驚訝。
「我的天啊,坎德拉莉亞,真不敢相信!」裡面是一雙絲|襪,「妳怎麼弄到的?不是說好幾個月前就一雙都找不到了嗎?」
「晚安,洛根先生。看來你已經很適應這裡的和_圖_書生活了。」
「沒有,沒看到。」他簡單地回答,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往賽雷諾身邊圍攏過去的那群人。「妳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他謹慎地用下巴迅速指一指那個方向。
坎德拉莉亞走到他身旁,一邊說話一邊假裝在幫他整理外套上的皺摺。
「那正好,你看能不能幫她上點眼妝。」她說,遞給他一盒化妝品,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弄來的。
「相較之下,咱們的總督就很享受那種生活方式,像個天經地義的主人一樣,一根接著一根抽著本地的菸。」門口另一個聲音說。當然是菲力克斯。
「好了好了,給我閉嘴,這個也看看。」她沒給我表示感謝的機會,又遞來另一個包裹。粗糙的包裝紙裡是一個亮晶晶、貝殼形狀的美麗盒子,邊緣還鍍上金色。
「潔米拉,快去開門。」我吩咐道,「菲力克斯,幫我把床上的襯衣拿來。坎德拉莉亞,幫我一起穿上絲|襪,時間太急我怕自己穿不好。瑞米,麻煩幫我把鞋子拿來,安潔莉塔,請把走廊的簾子拉上。好了,我們都進去工作室,不要讓他聽到我們的聲響。」
「好一個帥哥啊,女孩。」菲力克斯躲在門口粗聲粗氣地說。
「真是太美了。」我撫摸著粉餅盒,小聲地說。打開盒子,裡頭有一小塊粉餅、一個小鏡子,還有一個潔白的粉撲。「真的太感謝妳了,坎德拉莉亞,我本來不想麻煩妳的,妳已經為我做夠多了……」
「你暫時還沒有什麼好令人懷疑的。不過,希拉小姐,如果妳發現他有什麼異常舉動,請務必馬上通知我。」警長開玩笑地說「而你,洛根先生,你要好好照顧你身邊這位小姐,她這一年來日夜辛勤地工作,非常辛苦。」
我的記者朋友張口結舌完全無法回話,雖然他的西班牙語程度很好,但他完全不懂我這位好朋友在說什麼。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九天,這幾天裡,他初到這裡時的累累傷痕也好得差不多了。他穿著一身深色西裝,沒有掛繃帶,左手插在口袋裡。臉上剩下一些淺淺的疤痕,幾乎看不出不久前才被傷得血肉模糊。他的皮膚被摩洛哥的太陽曬成古銅色,跟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現在很輕易地就能站穩,寬闊的肩膀,筆挺的腰身。看到我他笑了,這次不用費力就能完全展開笑容。
他也沒有回話的機會,因為就在他準備開口時,一個人像龍捲風般地閃進來。
最後,萬眾矚目的那個人,偉大領袖的親戚終於出現。西班牙萬歲!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表情嚴肅、僵硬,非常瘦,卻出奇地英俊。頭髮幾乎全白了,整齊地往後梳。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就像長槍黨頌歌裡所唱的:眼和-圖-書睛如貓一般地狡黠。雖然只有三十七歲,但看起來更老一些。
「給我小心一點,小伙子。這個孩子過去吃過不少苦,你別以為你是個有錢的外國人就想打她的主意,讓她再死去活來地白受罪。你要是敢欺負她,敢動她一根寒毛,我兄弟可不是吃素的,我會去找人教訓你。你就等著哪天晚上上街被人用大刀砍了,或者把你現在好端端的那半張臉也揍花,幫你做點記號,讓你一輩子走到哪兒都帶著。明白了嗎,我的心肝?」
我們和警長告別繼續往前走。我身邊的記者男伴看起來放鬆而專注,而我則努力壓抑著不自在感,就像一條離開水的魚。他和我一樣誰都不認識,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始終保持著穩重且令人嫉妒的自信,也許是職業習慣使然。我一邊回想菲力克斯傳授的經驗,一邊悄悄地告訴他各個賓客是誰:那個穿深色衣服的是荷西.伊格納修.托利達諾,有錢的猶太人,哈桑銀行行長;那位戴著羽毛頭飾、叼著菸嘴抽菸的優雅女士是吉薩女公爵,法國貴族,住在拉臘什;那個魁梧的男人,服務生正在幫他倒酒的那位,就是畫家馬里亞諾貝圖西。一切都按照預定的程序進行,嘉賓陸續進場,然後是西班牙當局的官員,接著是高級軍官,最後是穿異國服裝的摩洛哥人。清新的花園那頭傳來從街上一路延續而來的呼喊聲、喧嘩聲、歡呼聲和掌聲,「他來了!」「他已經到了!」外頭不停地喊。而那位受到萬眾擁戴的大人物還要花上一些時間才會出現,因為他得先在人群裡得一會兒,像一位鬥牛士或者菲力克斯最喜歡的美國影星那樣接受民眾的歡呼。
洛根困惑地看看我。
我們往西班牙廣場的方向走,一路上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嘈雜。外面很熱,太陽光還很強,遠遠地可以聽到樂手正在調音,街道兩旁架設起可以移動的木造台階,每個角落都被擠得水泄不通。馬柯士.洛根不得不一直出示他的招待會邀請函,方便我們通過層層護欄,這些圍欄把人群隔在等會兒達官貴人和政府官員要通過的區域之外,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周圍的吵鬧聲和偶爾需要左閃右避的人群讓我們無心交談。有時我得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怕人群把我們衝散;有時是他不得不扶住我的肩膀,怕我被周圍混亂的人群淹沒。花了很久的時間我們才終於到達總督府,穿過鐵門,進去的那一瞬間,忽然一陣焦慮湧上心頭,但我選擇忽略它。
「沒錯,就是在下。」
街上到處都插著小紅旗掛著花環,貼著向尊貴的來賓致意的大幅海報,還有他的親戚,那位偉大領袖的畫像。成群結隊的阿拉伯人和西班牙人在街上擠來擠m.hetubook.com•com去,亂成一團,沒有固定的前進方向。道路兩旁樓房的陽台裝飾著國旗的顏色,站滿了人,連屋頂上都擠滿了人。年輕一點的甚至爬上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方:柱子、鐵欄杆甚至路燈上。想找到最好的位置,準備觀賞一會兒要經過這裡的豪華車隊。女孩手挽著手,鮮紅的嘴唇塗了又抹。孩子到處亂跑,在人群裡亂竄。西班牙男孩梳著整齊的髮型,穿著歐式服裝,戴著小領帶,女孩辮子上繫著各種顏色的髮飾。阿拉伯小孩則穿著長袍,頭戴塔布什帽,大部分都光著腳。
我馬上打開,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時間了,這樣下去什麼都做不成。
「她在說什麼?」他一臉無辜地回頭問我。
我努力忍住才沒有笑出來。
「這種時候你怎麼會在這裡?」我驚訝地問。每天傍晚是他跟他母親固定散步的時間,更何況那天全城的人都跑到街上等著看慶典了。他把姆指指向嘴巴,比手畫腳一番:恩卡娜女士在家,已經安穩地提前醉倒了。
「我一隻腳才剛踏進丹吉爾,警長就邀請我去他辦公室。」洛根邊跟他握手邊向我解釋,「你們國家對外國人的戒備還真森嚴。」
「那是粉餅盒。」她驕傲地說,「這樣妳就能在招待會上裝模作樣地補妝了!我倒想看看妳和那些站在妳旁邊的貴婦差在哪裡。」
走出門時,我幾乎無法掩飾內心的驕傲。不是因為一身光彩照人的裝扮也不是因為臂彎裡挽著這英氣逼人的男士,更不是因為即將要參加那個盛大的招待會,而是因為身後這群朋友深厚且真摯的愛。
「喂,孩子,妳在想什麼妳!」坎德拉莉亞朝著我大喊,「已經六點半多了,妳還在這裡渾身濕得像在煮豆子似的,就要來不及了,親愛的,妳打算幾點開始打扮啊?」
「晚安,克勞迪奧先生。」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自然,但不確定有沒有做到。「很高興見到你。」
「請等一下,馬柯士先生,」坎德拉莉亞朝他揮揮手,「沒什麼事,但是在你們出發之前,我想給個小小的忠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真的嗎?」他擺出諷刺的表情。我還愣在那裡來不及回答,他已經轉向我的男伴。
那群人之中有挑剔的蘭根海恩太太,穿著我幫她做的那件美到不行的紫色絲綢禮服,還有海因茲太太,我的第一位顧客,穿著一件像小丑一樣黑白相間的衣服。而貝恩哈特那位說話有阿根廷口音的太太這次沒有穿新衣服,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她們都陪在自己先生身旁,所有人都在極力奉承那位裙帶領袖,讓他笑得就像快要融化在這群德國人之中一般。出人意料地,這次貝格柏德並沒有打斷他們的談話,反而讓他和那群人聊了www.hetubook.com.com很久很久。
「快點,孩子,快從浴缸裡出來,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沒多少時間了!」
鄰居安潔莉塔全神貫注地幫我修指甲,先用精油按摩,去掉粗糙的死皮,再把指甲修平。瑞米則負責幫我做頭髮。我知道下午一定沒有時間,所以早上起床就先洗好頭,現在只需要做個好看的髮型就行了。坎德拉莉亞在一旁幫忙,遞個鑷子、剪刀、髮卷或者棉花之類的,嘴裡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天在得土安流傳的關於賽雷諾.蘇聶的八卦。兩天前他到達得土安,貝格柏德陪他走遍所有地方,從撒爾卡維到舍夫沙萬,再到達里分,並拜訪所有北非的重要人物,從哈里發到各級首長。上個星期開始我就沒有再見到羅薩琳達,但這些消息已經滿城皆知。
我也想找一句跟他一樣有創意的話回應他,但身後馬上有人搶著說:
我說不下去了,感動得就快哭出來,門鈴正好響起,叮咚叮咚的聲音讓我立刻回過神來,現在不是宣洩情感的時候。
燙完衣服,我看看錶,六點二十分。衣服都準備好了,只差梳妝打扮。
「沒什麼。我們走吧,快遲到了。」
「等等妳就要拋棄我跟一個外國記者走了,至少讓我參加準備工作吧,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德國人。」我答道。
「我們走吧!」我對洛根說。
我應該是現場少數沒有因為好奇而想接近他,也不熱中去跟他握手的人之一。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一直望著他的方向。我感興趣的不是賽雷諾,而是緊跟在他旁邊,我到現在還不認識的那個人——胡安.路易士.貝格柏德,我的顧客與朋友的情人。個子很高,身材偏瘦,五十多歲的男士。他身穿一套出席典禮的軍裝,繫著一條寬腰帶,頭戴軍帽,拄著一根輕便的拐杖,很像某種馬鞭。鼻子又高又挺,下方是一撮深色鬍子,上面架著一副圓框眼鏡。透過圓圓的鏡片可以看到他一雙機智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四周發生的一切。他給我的感覺很奇特,有點古怪,但很有趣。雖然穿著華麗的軍服,卻完全沒有武官的架式,反而給人一種有一點小誇張但又毫不做作的感覺。表情有時很凝練,有時很豐富,笑容非常坦率,語速很快,聲音也很洪亮。他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熱情地和所有人打招呼、擁抱、拍拍肩膀、握手,一直保持著微笑,跟不同的人交談,阿拉伯人、西班牙人、猶太人。也許平時閒暇時,他會釋放出內在的自己,就像羅薩琳達說的那樣浪漫、學富五車,但現在,他展現在觀眾面前的只有他在社交場合上左右逢源的過人天賦。
「閉嘴,我說不行就不行!」她在走廊上抓住我,遞給我一個扁扁的包裹,包得皺巴巴地。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