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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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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61

第四章

61

「不好意思,各位朋友。」達席瓦宣布,「我向各位介紹,這位是約翰尼斯.貝恩哈特。」
我從車裡出來,金色的緊身禮服讓我身體的曲線一覽無遺,頭上還夾著一朵他請坎博送來的蘭花。下車時我快速地用目光搜尋那位助理,但他不在。
大家用完飯後甜點後,馬努爾宣布:「好了,女士們,如果妳們不介意的話,我們男士要撤退去談正事了。」
「歡迎來到凡特莊園,艾瑞希。」
「還有人會來,一位德國貴賓,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來,艾瑞希,我先幫妳介紹一下。」
我屏住呼吸,兩手緊張地搓著桌巾。不可以,不能這樣對我。我已經完成我的部分,現在該是我接受回報的時候了。我讓所有人都如此滿意,言談舉止就像一個模範女主人,儘管事實上我不是。我該得到報償。而現在正進行到我最渴望的那一步,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錯過。幸運的是,餐桌上無限量供應的酒開始發揮作用,賓客的情緒完全放鬆下來,尤其是那些葡萄牙人。
「不,你這傢伙,不,達席瓦,看在上帝的份上!」其中一個大喊道,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一下,「朋友,別那麼老派好不好,在這個新時代裡,男人和女人到哪裡都是平起平坐的。」
我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酒,努力掩飾著不安,心裡飛快地想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我跟他在街上偶遇過多少次?那天在總督府的晚宴上我們的會面大概持續了多久?」雖然當希爾加斯告訴我貝恩哈特也移居到伊比利半島,並在這裡管理一些和納粹的經濟利益密切相關的事務時,我跟他說即使我們偶然遇到,他也認不出我;但此時此刻我完全沒有把握。
「很抱歉我遲到了,車子半路壞了,我們不得不在埃爾瓦什停了很久。」
他們提到的巨額款項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礦主和他們的妻子都一副暴發戶的模樣。這些錢讓貧窮的農民成為大財主,連手指都不用動一下。插在口袋裡的金筆、金製的假牙,還有皮質披肩,加起來根本只是他們即將獲得的貨款的九牛一毛,但前提是他們必須先同意讓德國人毫無顧忌地開採他們的土地。
漸漸地,我的聽眾越來越少,話題也越來越少。我這個助理主人就快窮途末路,得趕快想辦法,不能讓這裡完全沉寂下來,同時還要努力保和_圖_書持頭腦清醒,繼續吸收另一邊的資訊。就在這時,坐在客廳另一頭的男士集體爆出一陣哄堂大笑,接著就聽到擊掌聲、擁抱聲,以及此起彼伏的祝賀聲。
「我們認識嗎?」
達席瓦的別墅位於郊區,離艾托利不遠,但已經足以讓我無法獨自返回。雖然我默默記下沿路的指示牌:馬夫拉、辛特拉、柯拉瑞斯、古因克,還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賓客聚集在寬敞的客廳裡等候,裡面充滿豪華的家具,盡頭處還有一個巨大的壁爐。櫃子上零散的花束一點也沒能舒緩屋裡冷清的氛圍,也沒能為在場賓客那令人不自在的沉默增添更熱烈的氣氛。我迅速地數一數,二、四、六、八、十個人,五對,再加上我和達席瓦,一共十二人。達席瓦好像猜到我的心思,對我說:
服務生端來咖啡、酒、香菸和糖果。我想起這些全是貝翠茲.奧利維拉訂的,那些花盆也是,素雅、低調,當天下午收到的那束蘭花應該也是她挑的。但一想到馬柯士突如其來的拜訪我就不寒而慄,兩種情感交雜在一起,我很感動,他如此關心我、擔心我的安危;我也很恐懼,因為那頂暴露在坎博面前的禮帽。坎博一直沒有出現,也許是上天眷顧我,他正在家裡跟家人一起吃晚餐,聽妻子抱怨肉價上漲,忘了自己剛在老闆正在追求的那個外國女人房裡發現另一個男人的蹤跡。
「女士們,請讓我為妳們介紹我最後一位客人。」馬努爾打斷我們的談話。
「不,我最近很少待在馬德里。我常出差,我妻子又比較喜歡海,所以我們都住在丹尼亞,離瓦倫西亞不遠。但我覺得妳有點面熟,應該是在其他地方見過,可是……」
直到門口出現一位我沒有預料到的訪客。
好,馬努爾,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不過希望你也給我我要的。為了讓一切都如他的計畫順利進行,我把自己的恐懼縮成一顆小藥丸,吞進肚裡,亮出這個虛假的我最令人目眩神迷的一面,盡情發揮我的魅力,對這兩國的女士都恰到好處地傳遞相等的熱情:我稱讚那兩位來自貝拉的女士戴的帽子和身上的披肩,說幾個把所有人都逗笑的笑話,任由一個葡萄牙男人撫摸我的臀部,又誇讚德國人的貴氣高雅;毫無廉恥可言。
我趕緊從記憶深處挖出希爾加斯在丹吉爾和-圖-書時告訴我的資訊:那是一種用來製造彈藥的礦產,對戰爭的影響非常大。與此相關,我又想起另一件事,貝恩哈特會參與大規模的武器交易。但希爾加斯只提到他對加利西亞和埃斯特雷馬杜拉的礦產有興趣,很可能那時他們還沒有想到他的觸角會穿越國界到達葡萄牙,跟一個背信棄義的企業家狼狽為奸,要他停止供應英國人礦產,而去滿足敵人的需要。我雙腿開始發抖,為了鎮定心情,我喝一口香檳。原來馬努爾.達席瓦做的不是什麼絲綢、木材或者其他無關緊要的殖民地產品的買賣生意,而是更危險、更可怕的交易。他的新事業就是提供德國人一種礦產,用來充實他們的彈藥庫,並進一步增強他們在戰爭中的屠殺能力。
「這一定是你家的家徽了。」
銀製的碗裡盛著湯、水晶酒壺裡裝滿酒,海鮮則用有罩子的大托盤端上來。我像小丑拋球一般應付所有人,偷偷告訴那幾位葡萄牙太太每道菜該用哪種餐具,同時不停地跟德國太太交談:「對,當然認識史特雷侯爵夫人……對,也認識葛洛莉亞.馮.費斯汀貝……喔,當然,我知道奧圖霍切將在馬德里開幕。」整個晚餐平安無事,我很慶幸貝恩哈特沒有再注意我。
到達之前,我本來以為達席瓦邀請我參加這次派對是為了他的賓客面前炫耀我,把我當成一個富有異國情調的裝飾品,顯現他既有權勢又有魅力的男性地位;同時也可以幫他招待在場的女士,跟她們聊時尚,聊德國高官的趣聞軼事,或者其他無關緊要的話題。然而,一感受到這裡的氣氛,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達席瓦也把我當成客人,但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臨時演員,而是要和他一起主持這場派對的關鍵角色,幫他更精準地駕馭這群特殊的客人。我負責做德國女人和葡萄牙女人之間的橋樑,否則這天晚上,這兩派女士除了互相大眼瞪小眼之外絕不會有任何交流。既然達席瓦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先生商量,那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他們身邊坐著一群無聊的女人,一肚子怨氣,希望先生趕快帶她們離開這裡,所以他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前一天我向他拋出直球,而他及時接了過去,可以說我們倆是雙贏的局面。
微笑,希拉,微笑,我默默對自己說。
他老了很多,胖了,頭髮也掉www•hetubook.com.com了不少,但毫無疑問就是得土安的那位貝恩哈特。那時他經常在元帥大道上散步,臂彎裡挽著一位女士,可是這次沒有和他一起來。就是他,跟賽雷諾.蘇聶談判要在摩洛哥的土地上建置德國天線,並約好不讓貝格柏德知道。而他永遠也不會想到我當時就躲在那張沙發後面,趴在地上,聽到了一切。
我們接近莊園門口時,側門已經停了一整排黑色發亮的轎車,很大、很氣派。
我屏住呼吸等他一一介紹,直到輪到我,我是最後一個。
就在我們稱讚巧克力的品質時,他們也開始談生意。德國人先開口,用嚴肅的口氣提出他們的要求,我必須豎起耳朵才聽得見,一邊在腦子裡記下所有聽到的內容:礦井、出讓、許可、噸數。葡萄牙人有異議,提高音量表示反對,說起話來又急又快,很可能德國人正在拚命地殺價,而從貝拉來的男人,那些粗魯的山裡人,連自己的父親都不信,當然不會隨便出個價就被打發走。情況開始對我有利,他們的談話越來越激烈,我已經能聽得一清二楚,有時還吵得非常大聲。我的腦子就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不停地記錄他們說的話。雖然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在談什麼,但至少能吸收大部分零散的資訊:坑道、卡車、鑽孔和車廂,可自由使用的鎢和被管制的鎢;高品質的鎢,不含石英,也不含黃鐵礦;出口稅,六十萬葡萄牙幣一噸,每年三千噸;期票、金塊、蘇黎世帳戶。此外我還獲得一些珍貴而完整的資訊,比如達席瓦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努力地穿針引線想讓這些礦主達成協議,只和德國人做生意。另外,如果一切如預期般順利的話,兩個星期內他們就會集體終止供應英國人礦產。
「不、應該不認識吧?」我邊說邊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
喬恩緩緩地停車,輪胎在石子路上吱嘎作響。達席瓦幫我開門,我從容地邁出一隻腳,再邁出另一隻,他朝我伸出手。
「還有這位,我親愛的朋友,艾瑞希.阿格里小姐。」貝恩哈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一秒,兩秒,三秒。
達席瓦開始向一位位賓客介紹貝恩哈特。那幫男人熱烈地交談時,我轉身背對他們,假裝熱情地和女士寒暄。這時大家正談論到我頭上那朵蘭花,我一邊微微屈膝,低下頭讓她們仔細欣賞,一邊集中注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捕獲一些零碎的資訊。我再次確認他們的名字,那兩個德國人分別叫懷斯和沃特斯,貝恩哈特剛從西班牙來,還不認識他們;阿爾梅達、羅里格和李貝羅則是那三個從貝拉來的葡萄牙人,住在山上,礦山的礦主,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原本只是一些貧瘠土地的地主,上天卻在他們的地底下埋了一座礦藏。到底是什麼礦?我還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貝翠茲.奧利維拉在教堂跟我提到的那個該死的「狼的口水」到底是什麼東西。就在這時,我終於聽到我最渴望得知的答案:鎢。
因為沒有女主人,達席瓦破例讓我坐在桌子一頭,自己坐另一頭。我努力掩飾內心的不安,把全部精神集中在賓客上,但還是焦慮地食不下嚥。之前坎博出其不意地來我住處讓我太過驚嚇,現在又加上貝恩哈特的不期而至,還有剛發現達席瓦介入的骯髒交易。而這一切好像還不夠,我竟然臨時扮演起女主人的角色。
目前賓客的比例剛好平衡:三對葡萄牙人、兩對德國人再加上還沒來的那對德國人正好三對。不過只有人數對稱,其他都很不協調。德國人穿著黑色衣服,莊重、謹慎,跟這個地點、場合十分相符。他們的妻子也沒有渾身珠光寶氣,穿得很精緻、有品味,氣質自信而從容。與德國人形成強烈對比的葡萄牙人則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無論男人女人都和這裡格格不入。男人穿著高級呢絨西裝,但因為身材太差,讓衣服的質感大打折扣,典型的農夫體型,腿短脖子粗,寬大的手掌上滿是老繭和參差不齊的指甲。三位男士的上衣口袋都掛著光彩奪目的金筆,一笑起來露出一排金光閃閃的假牙。他們妻子的外形一樣粗鄙,踩著光亮的高跟鞋努力維持平衡,即使她們腫脹的雙腳幾乎塞不進秀氣的鞋子裡。其中一位戴著一頂很難看的帽子,另一位肩上披著一件皮質大披肩,不停地往下掉。而第三位,每吃完一個小點心就用手背擦嘴。
女士的呼喚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她們想知道我左耳後面那朵花是哪裡來的、想確定那是不是一朵真花,以及它是怎麼種植的:全是一些我不感興趣的問題,但又不得不回答:這是一種熱帶花卉,對,它當然是真的,不,我也不知道貝拉適不適合種蘭花。
「也許是在大使茶館?」我說。
馬努爾猶豫了一會兒m.hetubook.com•com。他當然希望接下來的談話更私密,但從貝拉來的那群人沒有給他堅持的機會,他們吵吵鬧鬧地起身,情緒激昂地走回剛才的客廳,其中一個把手臂搭在達席瓦的肩上,另一個則搭在我肩頭。他們第一次在富人的豪宅裡參加這樣的活動,一旦克服了初次拜訪時的拘謹,馬上就歡呼雀躍起來。這天晚上他們將達成一筆交易,從此永遠結束貧窮的生活,為他們的兒子、孫子,甚至子子孫孫留下豐厚的財產。這種時刻他們毫無理由背著自己的妻子談這筆交易。
對他那位三代前才從小酒館起家的祖父來說,擁有一個祖傳家徽應該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我猜他沒有聽出我話中的諷刺。
這時,管家拯救了我,他大聲喊道:「女士們,先生們,晚餐準備好了。」
夜色中傳來陣陣柑橘花的香味,義大利柏樹送來絲絲涼意,別墅正面散發著柔和的光線,照在石砌的牆上彷彿融化了一般。我挽著他的手臂,沿著門廊的樓梯走上去,看到大門上掛著個盾形標誌。
夜深了。隨著我越來越瞭解這次交易的規模,我的恐懼也越來越深。我聽到的一切那麼機密,生死攸關,我想都不敢想,萬一馬努爾.達席瓦知道我的真實身分,我將會面對怎樣的後果。男士的談話持續將近兩個小時,和他們越來越激烈的交談聲相反,女士這邊的氣氛越來越沉悶。我一旦感覺他們那邊的討價還價進入僵持,暫時沒有更多資訊,就把注意力轉回他們的妻子身上。但這些葡萄牙女人已經開始聽不懂我的話,也不明白我在努力地逗她們開心,因為她們就快敵不過自己的睡意。她們習慣農村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清晨早早起床餵食家裡的牲口。像這樣享用美酒佳餚、吃著糖果、聊天的夜晚,對她們來說太難應付了。於是我把精力轉到德國女人身上,但她們也沒有表現出積極的談話欲望。等所有共同的話題都聊完後,我們再也找不到其他話題,也沒有更好的語言能力能繼續保持活躍的交談。
雖然達席瓦沒能把女士隔到另一個房間,但至少成功地讓大家分散在不同的區域。男士在寬敞客廳的一頭,對著熄滅的壁爐,圍坐在皮椅上;女士則坐在面向花園的落地窗前。
「也許你們在馬德里見過。」馬努爾說。還好他對貝恩哈特似乎不太瞭解,不知道他在摩洛哥待過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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