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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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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65

第四章

65

「坎博送花給妳的時候確實起了疑心,所以他偷偷躲起來,想看桌上那頂帽子的主人到底是誰。然後他就看到我走出妳房間,他對我很熟,我以前常去他們辦公室。於是他就帶著這個消息去找達席瓦,但他老闆不肯見他,說在忙別的事,要他明天再說。所以坎博一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告訴他。達席瓦知道後簡直快氣瘋了,他馬上開除坎博,接著就開始行動。」
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路上,保持頭腦清醒。但這些天累積的緊張、少眠,還有當天晚上經歷那令人筋疲力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極度虛弱,懶散和睏意占據我全身。
「不知道。」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
「謝謝你救了我,馬柯士。」我低聲說。
「我還不知道。」
他笑了。
「當然,我當然記得。」
他抓住我的手臂想攔住我。
我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他把我叫醒。
「昨天晚上我們在達席瓦的別墅吃飯,他們一直談到凌晨。」
「睡一會兒吧,我們離馬德里不遠了。」他低聲說。
我告訴他地址,請他停在對面的人行道上,離我家一小段距離。天已經亮了,街上開始有人在走動,送貨員、幾個幫傭的女孩、一些店員和服務生。
他屏住呼吸,似乎想知道更多內容,他需要交易的資料和細節,但他不敢問,因為他也不信任我。沒錯,那個甜美的希拉早就不存在了。
「妳有聽到他們說什麼嗎?」
我轉頭看著他黑暗的側影:挺拔的鼻樑、稜角分明的下巴,還是一樣堅定、自信。看起來就是那個在得土安和我攜手漫步的男人;但只是看起來而已。
「對,那是他們唯一不知道的細節,其他都談和_圖_書好了。」
「你拿回了我的本子……」
「看來妳也不想說。」
「既然已經到西班牙,前無埋伏、後無追兵,我們應該找個地方過夜。明天早上我可以坐火車回去,而你可以回里斯本。」我提議道。
我還是沒有看他,目光集中在窗外,尋找合適的時機下車。
「我的房號……」
我沒有回答。
馬柯士大可以問我為什麼達席瓦要用這樣卑鄙的手段把我除掉,畢竟他前幾天還對我殷勤有加。他親眼看到我們在賭場裡吃飯、跳舞,知道我每天坐他的車進出飯店,還收過他的禮物。可能他在等我自己說明我跟達席瓦的關係,解釋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者透露一些線索讓他間接猜測,為什麼在我就要從達席瓦的國家和生活退場時,他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對付我。但我一句話也沒說。
我抱住他的右手臂,擠到他身邊,縮成一團,感受著他身上的溫度。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
「什麼手勢?」
「你有什麼打算?」我邊看窗外邊問。
「妳睏嗎?」他問,「來,靠到我肩膀。」
我沒有騙他,我真的很感謝他。但他沒有因此軟化,也沒有被我故作的天真感動。
「你一定也很累了。」我睡眼惺忪地說。
「還是直接開去馬德里吧!」他說。
「去我公司。」他回答,「我們在馬德里有辦事處。」
「妳在為誰效命,希拉?」他緩緩地問,目光仍集中在前方的路上。
小小的車裡,一股氛圍無聲無息地瀰漫在我們兩人之間,看不見,卻真真切切——猜疑。
「先去皇宮飯店找個房間。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套西裝送去洗,再買件襯衫。鐵和-圖-書軌上那些煤屑把我全身都弄髒了。」
這時我看到門房從大樓裡出來,走向賣牛奶的店;可以進去了。
「快七點,妳睡了很久。」
「幾點了?」我終於開口。
「沒有。你知道他們有什麼需要共同討論的話題嗎?」
「『八』的手勢,一隻手伸出五根手指,另一隻手三根。」
車子開過巴達霍斯和梅里達。穿越國境後我們一直沉默,沿著坑坑洞洞的公路和羅馬式的拱形橋樑,一路撒著互不信任的種子。
「下午坎博自己來找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很害怕,絕望地想找人保護他。他想一想覺得英國人比較可靠,他之前跟我們關係很好,而且也不知道達席瓦在做什麼交易。這個老狐狸,竟然連自己最親信的下屬都沒有透露。坎博的恐懼讓我開始擔心妳的安危,跟他談完後我就直接去妳的飯店,但妳已經離開了。我趕到車站的時候火車正好開動,遠遠地我看到達席瓦一個人站在月台上,還以為一切都沒問題了。直到最後一刻,我忽然看到兩個腦袋從車窗探出來,他朝那兩人比一個手勢。」
「我得先知道你到底是誰。」最後我們手牽著手走上樓梯,決定休戰。渾身汙垢、筋疲力盡,不過,還活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妳還沒告訴我裡面到底是什麼。」
黑暗的車裡突然一下子充滿我們一起曾經歷過的那些畫面和氣味,即使如今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交集了——一個摩洛哥的夏日傍晚,我的西帝曼德利服裝店,一個所謂的記者在陽台上等我。萬頭攢動的街道,總督府的花園,哈里發樂隊演奏著慷慨激昂的頌歌,茉莉花與柑橘花,掛滿勳章的布條和軍和-圖-書裝。羅薩琳達的缺席,貝格柏德神采奕奕地到處招呼客人,他哪會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當時殷勤款待的那個人最後竟成為他的噩夢,斷送他的一切。一群背對著我們的德國人,圍在那個眼睛像貓跟一般的貴賓周圍,我的男伴要我偷偷幫他取得資訊。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國家,這一切幾乎一模一樣;幾乎。
「那妳得先告訴我妳到底在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
「你還是打算像上次離開摩洛哥時那樣迅速地逃走嗎?」我一邊問,一邊用目光掃視著清晨安靜的街道。
穿越國界時已經過了凌晨。馬柯士出示他的英國護照,我拿出我的摩洛哥護照。哨兵看他一眼,沒有提出問題,我們也沒有發現達席瓦爪牙的蹤跡,只有幾個睡意朦朧的警察,不想在我們身上浪費更多時間。
他知道我在說謊,我也知道他在說謊。我們誰也不打算攤牌。但這個關於昨天晚宴的小細節確實讓車裡的氣氛緩和一些,也許是先前帶出過去的回憶,那時我們還沒有完全失去單純;也許是那段回憶讓我們恢復了一點親密感,讓我們想起兩人之間除了謊言和猜疑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沒錯,我確實不想。
忽然一陣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有恐懼、如釋重負、虛弱,也有憤怒,或許這就是被人背叛的滋味。但我知道自己沒有理由生氣,是我先用一張風情萬種、魅惑迷人的面具欺騙他;而他,不想在回報我的時候弄髒自己的手,也不想失去一丁點風度。用背叛報復不忠,就是我們的人生法則。
「現在他已經確信妳是別人指派去接近他的,懷疑妳不只是一個偶然出現在他面和*圖*書前單純的服裝師。他覺得妳接近他是為了調查某些事,但因為坎博,他誤以為你是受我指使。不管怎樣,他不希望妳把這些事洩露出去,如果可以的話,把妳滅口最安全。」
「換上乾淨的衣服後呢?你打算做什麼?」
我感覺他手臂的肌肉一下子緊張起來,握方向盤的手也更用力。
我還是什麼都沒說,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態度掩蓋自己的思緒。直到彼此都無法再忍受我的沉默。
我們繼續前行,一路上沒有遇到別輛車,我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猜疑在我們之間形成一股隔閡,讓我們沉默,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默,充滿不信任感,而且還是一種不公平的沉默:馬柯士剛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從存亡關頭救出來,徹夜開車只為了把我安全地送到目的地。作為回報,我卻死低著頭,不肯給他一絲線索,不願讓他擺脫無盡的困惑。可是我不能說,我還不能對他說任何事,那天凌晨和羅薩琳達的談話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得先確認心裡的疑問。不過,或許我應該告訴他,應該跟他說點什麼,比如前一晚的某些片段或者某個關鍵字。這對我倆都有好處,對他,至少可以滿足一小部分的好奇心;對我,也許可以像我希望的那樣,證實自己對他的猜疑全是無稽之談。
「醒醒,希拉。我們已經進入馬德里了,妳得告訴我妳住在哪兒。」他近在咫尺的聲音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慢慢恢復意識。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還貼在他身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伸直僵硬的身體,從他身邊離開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我緩緩地坐起身,脖子發麻,全身關節都很僵硬。他的肩膀一定也很痛,但他沒hetubook•com•com有表現出來。我還是沒有說話,一邊透過車窗張望,邊用手梳理頭髮。馬德里的天色正一點一點地變亮,還有一些燈光沒有熄滅,很少,零零星星地,充滿悲涼。我想起里斯本和它那五光十色的黑夜霓虹,而這個經常分區限電又窮愁潦倒的西班牙,人民基本上仍活在黑暗之中。
我們沿著沙塵漫天的公路行駛,在坑坑洞洞的路面上顛簸,穿過沉睡的村莊、平靜的鄉鎮曠野。一絲月光也沒有,漫長的路上唯一的光線就是我們的車燈,在深沉的黑暗中開闢前行的道路。馬柯士認為達席瓦安排的那兩人應該不會在火車站坐以待斃,而會想辦法繼續找我們,所以他一直加速前進,好像那兩個惡棍還在後面緊追著不放。
「為了防止你再次逃跑,我決定請你上樓吃早餐。」我說著迅速打開車門。
他一邊全神貫注地開車,一邊繼續說話,彷彿期待自己的評論和解釋可以讓我決定對他全盤托出。
「我肯定他們不敢進入西班牙,那塊地盤他們很陌生,沒有辦法快速掌控遊戲規則。當然,我指的是他們自己那場遊戲。不過我們也不能放鬆警惕,至少在穿越國境前都不能。」
我很快就墜入一個很深的黑洞,夢裡仍動盪不安地重演最近發生的一切:揮舞大刀追殺我的男人,毒蛇漫長而潮濕的吻,礦主的女人在桌上跳舞,達席瓦數著手指頭,坎博在哭泣,馬柯士和我在黑暗中沿著得土安阿拉伯人社區裡雜亂的小巷狂奔。
「那你呢?你跟誰一夥的,馬柯士?」
「馬柯士,你還記得貝恩哈特嗎?」
「達席瓦,」他接著說,「對妳敞開他家大門,見證昨晚的交易。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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