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當然會等他。我只花了兩個小時就準備好該在哪兒，以及要如何接待他。

回家後我發現一個信封，應該是有人從門縫塞進來。信封上有皇宮飯店的標誌，裡面是一張手寫的卡片。

「我現在就要見阿爾瓦拉多先生。我有急事，他在嗎？」

沒錯，當初是希爾加斯鼓勵我做這件事，並把我放到一個令人暈眩的萬丈深淵上。當然也多虧馬柯士把我從一輛行駛中的火車上救出來，挽救我的生命，沒有他及時的幫忙我可能根本活不到回憶這一切的一天，這些都沒錯；可是是我自己用勇氣和毅力圓滿完成這項任務，這也是事實。我過去所有的恐懼、輾轉難眠和孤身一人努力拚命，終於修成正果：不但為戰爭中的情報部門獲得有用的資訊，最重要的是，向自己和周圍的人證明我自己，證明我能前進到這一步。

她點點頭，困惑地看著我。

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沒有提出任何疑問。雖然我行蹤不定，突然就出現，還一直使用虛假的身分，但他對我就是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關於里斯本、關於馬德里，還有一些其他話題，一些很安全的話題。但當我準備離開時，他一貫的謹慎仍讓他終於忍不住發問。

「對，可是……」

「和*圖*書我想請你幫個忙，岡薩羅。」

我沒有通知他就直接去他家。一走進門廊，往日的陰影立刻爬上心頭，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和母親兩人惴惴不安地走上這段樓梯的那天。還好我的情緒很快就平靜下來，那些今人痛苦的回憶也跟著消失，我選擇不去回想。

那天晚上我第二次違背上司的指令，但這次毫無內疚或不安。當天下午我先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和希爾加斯詳細說明達席瓦別墅裡的那裡的那場聚會，接著又詢問起賽馬場事故隔天他跟我提到的那份親英親德名單，現在處於什麼狀態。

書房和我記憶裡的一樣，可能桌上的書和文件堆得更高了，日記、信件、一捆捆雜誌。其他東西都和幾年前父親、母親還有我見面的那天一模一樣，那是我們三人第一次聚首，也是最後一次。那個遙遠的秋天傍晚，我來到這裡，緊張不安，對未來一無所知，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拘謹而茫然。將近六年後我已經自信得判若兩人。為了建立起這份自信，我經歷人生各種磨難，投入艱苦的工作，一路走過無數坎坷，而如今它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個印記，再也沒有什麼能讓我失去自信。風再肆虐，未來的日子再艱困，我都知道自己有能力和勇氣去面對一切、抵抗一切。

他看到我很高興，比我預想的還m.hetubook.com.com要欣喜得多。我去葡萄牙前曾傳給他一個簡短的口信，告訴他我要出門。他很意外，也很不解，一定是太突然了，跟那天在賽馬場發生的事件相差無幾。看到我回來，他才放心。

我回里斯本了。後天早上再來。等我。

「我下午就會過來，你不認識的那位客人大概六點到。和其他人見面前我得先跟他談談，我們可以在你的書房裡聊嗎？」

「好極了。那麻煩你和另外兩位客人約八點。還有一件事，我可以讓他們知道我是妳的女兒嗎？只有我們五個人知道，不會傳出去的。」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下週二你就會明白了。」

「那第三位客人呢？」

他沒有馬上回答，但我從他眼中看到一絲驚喜。

「幾點？」他問。

「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資格干涉妳的生活，希拉，但是……」

證明自己的能力後，我也終於明白，是擺脫盲目地遵從別人為我安排的命運的時候了。希爾加斯突發奇想就把我派去里斯本，馬努爾．達席瓦想除掉我，馬柯士．洛根馬上趕來救我。我就像一個木偶在他們手上傳來傳去，他們想要我怎樣就怎樣，不管是把我推向榮耀，還是進入地獄；所有人都在為我做決定，把我當成一枚棋和*圖*書子隨意差使。沒有人對我推心置腹，也沒有人向我表明過他們真正的意圖。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我要掌握自己的生活、選擇自己的路、自己決定跟誰在一起，以及如何走完我的人生。就算漫漫前路還會遇到更多坎坷與挫折、激流與暗礁、風險與泥淖，我完全可以確定自己面對的不會是個風平浪靜的未來，但我不該繼續盲目地踏上下一段旅程，渾然不知自己走在哪裡，也不知每天早上醒來會遇到怎樣的風險；簡而言之，就是無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方向。現在是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了。

「幫我辦一個五人聚會，很小的私人派對。就在這裡，在你家，星期二晚上。妳、我，還有另外三個人。妳得幫我邀請其中兩位，不要讓他們知道我也會來。不會有問題的，你們認識。」

我轉身擁抱他。

「當然。」

「在書房？」

「妳說吧！」

幫我開門的傭人跟老賽凡達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不用通報他了，謝謝。」

這意味著我父親還在親英派的名單裡，而我仍在親德派的一方。真是遺憾，我們的人生道路才剛產生交會。

她還來不及說完我就走了進去。

走出那個秘密會面的地點時，我已經不太一樣了，身上多了某種莫名的東西，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我沿著街道緩緩地走，想為這種感覺找一和-圖-書個合適的形容詞，既不關心身後有沒有人在跟蹤，也不在乎哪個轉角會碰見某個惡棍。從外表上來看，現在的我跟幾個小時前從反方向走過同一條街的那個女人沒有任何差別，同樣的衣服、鞋子。除了身上少了一個素描本之外，任何看到我往返的人都不可能發現我的變化。但我心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希爾加斯也知道，我們兩人都明白，在那個五月底的傍晚，事情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沒有變化。據我們所知，暫時沒有新消息。」

雖然他的話不多，但他的態度表明我剛才提供的資訊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多麼豐富而珍貴的寶藏，必須十萬火急地傳給倫敦，由倫敦那邊進行更縝密的分析。這些細節將有助於發出警告、瓦解同盟，更會改變許多行動的方向。而我也有預感，這位上校的態度將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在他眼中看到一個新形象誕生．那個冒冒失失的線人——專業服裝師，業餘情報員——前途也許會很遠大，但並不明朗。卻在一夜之間變成一位幫助他們解決棘手問題的勇士，甚至比專業人員做得更多、更好。也許我不懂有系統的情報方法，也缺乏專業技巧和知識，而我的圈子、國籍和語言，甚至不能讓我真的算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但我的成果遠遠超乎他們的預期，這讓我在他們的等級評定中奪得一www.hetubook.com.com個全新的地位。

「第三位客人我來約。」

這三個男人，馬柯士．洛根、馬努爾．達席瓦和艾倫．希爾加斯都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而且很可能他們不知道，正是他們讓我在短短幾天內成長這麼多。也許我早就在緩慢地成長，只是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新的狀態。我這輩子可能不會再見到達席瓦了，但希爾加斯和馬柯士，我相信自己還會跟他們近距離相處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我多麼渴望馬柯士能一直像今天早上那樣親密地陪在我身旁，那種身體和心靈的交會，如今再想起我仍忍不住顫抖。但首先，我必須把兩件事劃分清楚，明白地、一目了然地，就像分出地界，或者像在地上用粉筆畫出一條真實的線一般。

「那會是我的榮幸與驕傲。」

其實在我內心牢牢生根的不只有純粹的喜悅。這時，落日最後一絲餘暉正伴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沒有狂喜，沒有激動，充滿我全身的那種情緒，如果要找一個最恰當的定義的話，或許是「驕傲」。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或許也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我為自己感到驕傲為我的能力和堅韌而驕傲，為自己輕而易舉地就超出別人對我的期待而驕傲，為知道自己有能力為改變這個瘋狂世界盡上棉薄之力而驕傲，為我終於成為這樣一個女人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