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可笑的愛

作者:米蘭.昆德拉
可笑的愛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愛德華和上帝 2

愛德華和上帝

2

所以,愛德華就成為捷克一個小城鎮的教師。這件事既沒有使他快樂,也沒有使他憂傷。他總是努力要區分重要的事情和不重要的事情,而他把教書生涯列入「不重要的事情」並不是教書本身不重要;畢竟,教書提供他生計(事實上,就這方面而言,他深深喜歡這個職業,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以其他方式謀生)。但是,他是基於自己真正的本性而認為這個職業不重要。並不是他自己選擇這個職業的;為他選擇這個職業的是社會需要、他的黨紀錄、中學的畢業證書,以及入學考試。這些力量結合在一起,最後把他從中學「丟進」師範學院之中(就像一個起重機把一個袋子丟進一輛卡車)。他不想去師範學院(他哥哥沒有讀完,使那個地方蒙上了迷信的污點),但是,最後他還是默從了。然而,他知道,他的職業將是自己生命中一個意外的層面。這個職業將會像一撮假鬍鬚一樣黏附在他身上,而假鬍鬚是可笑的。
「不會。」
就這樣,上帝幫助了兩方,並且也因為上帝的緣故,愛德華發現自己處於進退維谷的境地。
他們站在教堂的寬闊階梯上,愛德華的靈魂充滿了笑聲。很不幸,就在那時,女校長走過去,看到了他們。
他們在傍晚散步的時候,他曾多次和-圖-書試圖用手臂攬著她,想要從後面觸碰到她右側的胸脯,但她每次都抓住他的手,然後推開他。有一天,他又進行這種實驗,她也(再度)把他的手推開,並且停下來問他:「你相信上帝嗎?」
「你真的是一位嬌生慣養的男人,」星期日之後,艾麗絲譴責他。愛德華認為她所說的話很冷淡,所以就告訴她(以難理解而曖昧的方式告訴她,因為他羞於承認自己的恐懼,也羞於承認自己真正的理由):他在學校被人誤解,可怕的女校長無緣無故迫害他。他想得到艾麗絲的可憐和同情,但是艾麗絲卻說:
「真的。」艾麗絲說。
「我們昨天碰過面,不是嗎?」
星期一早晨,女校長到人員室找愛德華,他感到很不安。他無法製造出他們第一次談話時的那種友善氣氛,因為自從那次以後,他就不曾跟她有過客氣的談話(可能是由於天真,或者是由於粗心)。因此女校長有正當的理由露出冷淡的微笑跟他說話:
但是,說真的,這種取代性的戰線對於其他人也是很有用的;如果我們告訴讀者說,艾麗絲就是其中的一人,那也可能不會嫌太早。就像女校長想要站在正確的一方,艾麗絲則想要站在相反的一方。在革命期間,他們把艾麗絲父親的事業www.hetubook.com•com國有化,艾麗絲憎恨那些如此對待父親的人。但是,她要如何來表示自己的憎恨呢?也許是帶著一支刀子去為她父親報仇?但是這種事情並不符合波希米亞的習俗。艾麗絲有一種比較好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抗議:她開始相信上帝。
在這之前,他一直沒有想到要相信上帝,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出這一點。相反的,他知道自己應該利用這個機會佯稱自己信仰上帝,如此趕緊製造出一匹美好的特洛伊木馬——根據古代的傳說,他可以躲在木馬的肚子裡,然後不知不覺進入女孩的心中。不過,愛德華很難只是對艾麗絲說:是的,我相信上帝。他完全不是憤世嫉俗的人,很羞於說謊;謊言的粗俗和頑固的性質與他的本性格格不入。如果他非說謊不可,他也要讓謊言儘可能接近真理。基於這個理由,他就以一種非常審慎的聲音回答:
這句話聽起來很悲傷,艾麗絲抓注了他的手。「是的,這個世界確實充滿了罪惡,我很了解這一點。但就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你必須相信上帝。沒有祂的話,這一切痛苦將會是徒然的。一切都不會有意義,如果是如此的話,我就完全無法活下去。」
「艾麗絲,我不確實知道我應該怎麼回答你這個問題。真和*圖*書的,我相信上帝,但是……」他停下來,艾麗絲仰起臉,驚奇地看他。「但是我想對你完全坦白,可以嗎?」
然而,就算他的職業責任是不重要的(事實上是可笑的),他自動自發所做的事情卻是重要的。愛德華不久就在工作的地方發現一個自己認為很美麗的年輕女孩,於是他開始以一種近乎嚴肅的態度追求她。她的名字叫艾麗絲;他在最初的幾次約會中發現她很保守,很貞淑,這使他感到失望。
「你呢?」他這樣問,以便拖延時間。
「真的?」
「你必須坦白,」她說:「否則我們在一起真的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你相信嗎?」艾麗絲重複這個問題,愛德華不敢回答。雖然他害怕坦誠地說出來,但是,我們還是不要為了這一點譴責他。他在新的工作地方感到很孤獨,也深深為艾麗絲所吸引,所以不敢為了單單一句回答而失去她的歡心。
「相反的,我的女老闆一點也不壞,」然後她吃吃笑著,開始述說有關自己在工作方面的故事。愛德華聽到她愉快的聲音,心情越來越憂鬱。
「啊,是那樣,」女校長以諷口吻說,「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藝術的興趣。」這次說話對愛德華而言一點也不令人愉快。他記得哥哥曾繞著一個同學走了三圈,然後發出吼笑。此hetubook.com.com刻他認為家庭歷史正在重演,心中不禁感到害怕。星期六他在電話上向艾麗絲捏造藉口,說他患感冒不能上教堂。
這種情況真糟。我們必須記得一件事(因為有些人可能不了解這個故事的歷史背景),那就是:雖然上教堂沒有被禁止,但卻還是有危險性的。
「也許你說得對,」愛德審慎地說。於是他在星期天跟她一起去上教堂。他把指頭浸在聖水器中,劃著十字。然後望彌撒;大家唱著歌;他跟著別人唱一首聖歌,曲調很熟悉,但不知道歌詞的意義。他並沒有唱出規定的歌詞,只選出不同的母音來唱,並且開始唱時總是比別人落後一點時間,因為他只微微記得曲調。然而,一旦確定了曲調,他就響亮地唱出來,所以,他一生第一次體認到自己是一個聲音美妙的男低音。然後,他們全都開始朗誦「主的祈禱」,有幾個年老的女人跪下來。他無法抑制一種強烈的愁望,也想跪在石頭地板上。他以很明顯的手臂動作劃著十字,體驗到一種難以相信的感覺,感到自己能夠做出一件生命中不曾做過的事——不曾在教室做過,不曾在街上做過,不曾在任何地方做過,他感覺到美妙的自由。
「是的,我們是碰了面。」愛德華說。
當一切都結束時,艾麗絲看著他,眼中露出明亮和圖書的神色。「你還會說,你對祂有懷疑嗎?」
愛德華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這個問題的絃外之音,立刻忘記了她的胸脯。
「但是,你怎麼能夠懷疑呢!」艾麗絲幾乎尖叫著。
女校長繼續說,「我無法了解,一個年輕人怎麼會上教堂。」愛德華聳聳肩,露出迷惑的神情,女校長搖搖頭。「一個年輕人。」
愛德華沉默無言,他沉思了一會後,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問題:「我看到自己的四周有那麼多的罪惡,時常懷疑上帝怎麼可能允許這樣。」
「我去看大教堂的巴洛克內部建築。」愛德華找一個藉口。
「有時疑問使我困惱,」愛德華以低沉的聲音說:「有時我懷疑祂是否真的存在,」
這並不是很難了解的。那些以前一直為革命而領導戰鬥的人很是驕傲,而他們的驕傲是有一個名義的:站在戰線正確的一方,革命已經過去一、二十年(這個故事大約在此時發生),戰線開始消失,正確的一方也隨著消失。難怪從前支持革命的人感覺受騙,急於尋求取代性的戰線。由於宗教的緣故,他們能夠再度非常光榮地站在正確的一方,保持那種很習慣和很珍貴的優越感,那便是做一個無神論者。
艾麗絲說,「我想要教你去愛祂,就像我愛祂一樣。」
「是的,我相信。」然後她又催促他回答她。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