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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打賭您一定是嚇了一跳！」他說道。「我應該事先提醒您的。這是日本式的作風，我女兒要把這作風帶到這裡來。只要一拉抽水馬桶，音樂就會自動播放，這比較……漂亮，您懂嗎？」

「您不是第一個，」小津先生用友善的口氣說道，而且嘴唇上毫無一絲取笑的意味。

我們兩人輕輕地呵呵笑，互相看著對方，心中都懷疑不定。

我絞盡腦汁，設法讓小津先生認為我是愚蠢之人。

許多美麗動人的嗓音在唱著：「惡有惡報，烈火煎熬！」

「米榭太太，一切都好吧？」門後有個聲音在問，是小津先生，或者是把守天堂之門的聖彼得，後者的可能性還更大些。

衛生紙也很渴望被列入聖品的。我認為它比義大利高級跑車瑪莎拉蒂或者是英國頂極房車積架，更能作為富有的象徵物。用來擦屁股的衛生紙要比許多財富象徵物更能劃分階級之間的差距。小津先生家的衛生紙不但厚，柔軟，細緻，而且還帶著清香味，能夠尊重地滿足身上某部位的需求，這一部位m.ｈｅｔｕｂｏok•ｃｏｍ•ｃｏｍ比身上任何其他部位都更需要衛生紙。一卷衛生紙到底要多少錢呢？我一邊在想，一邊按抽水箱上的按鈕。我按的是上面有兩朵蓮花的按鈕，我的膀胱禁尿能力不大，但是容量卻不小。一朵花的水量對我來說可能不是很夠，三朵花也未免太誇張了。

我感覺到胸腔內有件東西控制不了，還發出了一個喀嚓的聲音，就好像是活門打開又立刻關上的聲音。接著，我無法自制，胸膛不斷的顫抖，而且，就這麼巧合，我發現站在我面前的那個人的肩膀好像也開始有顫抖的傾向。

我的呵呵聲也開始像警報聲那麼響。

接著小津先生的呵呵聲越來越大。

這時，我真以為自己有錯覺，或者是到了九重天，因為先前不明晰的聲音開始變得很清楚，而且做夢都想不到，這聲音聽起來很像是莫札特的曲子。

「您也許是把門鈕轉錯方向了，」聖彼得非常禮貌地向我提出建議。

「啊……」我說道，「哦……我是很吃驚（我把剛才犯下的和_圖_書罪過撇過不提）。」

我們站在廁所前面縱情大笑，前後到底有多少時間呢？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時間一定是相當地長，才會讓我們累倒。最後，我們有氣無力的呵呵笑了幾聲後，與其說是笑夠，不如說是笑累，我們開始認真起來。

「《安魂曲》……在廁所裡……選這個曲子……很特殊，」我回答他的話，想掩飾自己的窘態，我立刻為我的表達方式感到害怕，而且我們都尚未離開走廊，兩人面對面，雙臂搖搖晃晃，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真的瘋了。

我們還是互相看著對方，同時胸膛裡冒出來的呵呵聲越來越放肆。每次笑聲稍微靜下來後，我們互看一眼，接著又開始笑了起來。我笑得腰都彎了，而小津先生笑得眼淚直流。

我把門鈕倒轉。

廁所行動的第一階段發展順利。

我發覺這個很輕很低的呵呵呵也毫無拘束地從我的喉嚨裡冒出來。

我們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心中遲疑不定。

我應該把我的小貓稱作語言遲鈍者。

我找到走廊右手邊的第二ｈttｐs://wｗｗ•heｔｕboｏk•cｏm.ｃｏm道門。由於實在是等不及，因此我連企圖打開其他七道門的念頭都沒有。我坐上馬桶盡情地解放，哪管自己好不好意思。如果真向小津先生詢問他的衛生間在哪兒的話，那可能是件很魯莽的事，因為衛生間是不會如雪一般白的，這裡從牆壁到馬桶都是白色，甚至連馬桶座墊都白得讓人不敢坐在上頭，唯恐把它給弄髒了。但是所有的白色都被柔化——因此在裡面方便就不會顯得太像是診療行為——白色被一道很厚、柔軟、光滑、溫和的亮黃色地毯所柔化，讓衛生間看起來不會像是一座手術台。從這些觀察的結果，我對小津先生欽佩不已。簡簡單單的白色，既無大理石，也無浮華的裝飾——這些都是喜歡把所有瑣事都弄得很富麗堂皇的有錢人的通病——白色的單純，再加上陽光色地毯的柔和，以廁所而言，這兩者正是構成恰到好處感的條件。當我們進入廁所時我們在尋找什麼呢？明亮，免得我們想起要一起結盟的既幽暗且深長的大小腸和下水管，還有地上的和圖書一些暖意，能夠讓我們完成差事而不會讓雙腳活活受凍，尤其是晚上的時候。

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音傳入我耳內，差點沒把我當場嚇昏。令人驚恐的是，我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這不是來自抽水馬桶，因為我連抽水的聲音都沒聽到，這聲音來自上面，然後落在我頭上。我的心臟跳得很激烈。您知道大難當頭時有三個ｆ選擇，ｆｉｇｈｔ（戰鬥），ｆｌｅｅ（逃跑），ｆｒｅｅｚｅ（凍結）。我是ｆｒｅｅｚｅ，當場僵住。我很希望能夠ｆｌｅｅ，趕快逃走，可是突然間，我不知道如何開門。我腦裡是否正在猜測這是為什麼呢？也許吧，但不是很清晰。我在想，我是否把排泄量估計錯誤，按錯了鈕——真是自命不凡，真是驕傲自負，荷妮啊，那麼一點尿就想用兩朵蓮花的水量——因此，我遭受天譴，雙耳被驚雷襲擊？我是否享受太久——荒淫啊——享受在裡面方便的樂趣？而我們應該把這當做不潔之事的。我是否任憑渴望支配，覬覦豪奢無比的擦屁股紙，所以立刻被提醒我犯了一個罪過www.hetubook.com.com？我一雙做粗工的僵硬手指是否在潛意識的憤怒之下，把靈敏的蓮花按鈕按得太重，結果引起一場水管大災難，讓五樓有崩垮之危？

就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我想了一下他說的話，我的腦神經變得很遲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全明白意思。

我特別懂的是我和他正站在廁所前的走廊，打破所有荒謬情況的記錄。

莫札特的〈受判之徒〉立刻停止。一股安詳的寧靜籠罩著我重獲新生的身軀。

我想盡辦法逃離現場，可是雙手不聽使喚。我抓住銅製門鈕，按理，門鈕一轉，門應該會打開，將我解放出去的，可是該發生的都沒發生。

我看著他。

「我們回到客廳去吧，」最先恢復呼吸正常的小津先生說道。

這下可是如願以償了。

門開了。

說得更清楚些，很像莫札特《安魂曲》裡的〈受判之徒〉。

接著，從小津先生的口裡傳出一陣很輕，很低的呵呵呵。

「我……」我對小津先生說道，「我……哎……您曉得，是《安魂曲》？」

「我啊……」我說，「我沒辦法打開門！」

小津先生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