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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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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 文明野蠻人

夏雨

文明野蠻人

「京都山脈……」我一邊說,一邊為這永不休止的回憶笑了起來。
天色漸晚,我們聊天聊個不停,完全不去理會談話內容的連貫性和時間,同時還不斷地啜飲帶有海藻味的花草茶。想當然,我又得去找雪白色的馬桶和陽光色的地毯。這次我選擇只有一朵蓮花的按鈕——信息一被接收——我帶著內行人的平靜心情接受如雷貫耳的〈受判之徒〉。小津先生令人感到既困惑又神奇的是,他既有青春少年的熱忱、坦誠,又有大智者的關懷、友善。我很少見到這種與人相處的態度;他好像是以容忍、好奇的眼光看待世人,而我周遭所認識的人,對人的態度不是提防、友善(曼奴菈),就是天真、友善(奧林匹斯),要不然就是傲慢、殘忍(所有其他人)。好奇心,睿智,寬宏大量,這三項的結合形成了空前未有,並且很耐人尋味的混合體。
「行的,當然行,」我答道,「不過我總得睡一會兒覺。」
「怎麼啦?」他問道。
「我有錄影帶,」我說道,「我還沒還給圖書館呢。」
「一點都不,」我說道——我的確是這麼認為。
「禮拜天見,」小津先生站在門口對我說再見。
「您有沒有錄影機呢?」
「要把麵放在醬裡沾著吃,」他一邊說,一邊在我前面放了一個裝滿麵條的柳條邊大盤子,和一個藍綠色,非常美麗的大碗。碗裡傳出一股……花生的香味。「這是拉麵冷麵,拉麵配上帶點甜味的花生醬。告訴我您喜不喜歡。」
最後,小津先生對我說道:
「不和*圖*書用了,謝謝,」我答道,「沒這個必要。」
凌晨三點。
「總得要消遣一下,」我說道,「我常到區政府圖書館去,把我想看的書都借回家。」
之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又添了一句話: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覺得這麼舒服過。怎麼解釋呢?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放心,儘管此時此刻我不是獨自一人。就算是和我的知己曼奴菈在一起,我也沒有心有靈犀的絕對安全感。吐露生活的一切並不等於是託付心靈。我喜歡曼奴菈,就如同她是我的姊妹一般。但是我無法和她分享隱藏在我內心深處,不為人所知的那一點兒理性和感性生活。
「有的,」他帶著笑容回答。
「她是位高貴的女士,」小津先生說道,「是位女貴族。您知道,不是只有您一個人背叛社會規範的。這有什麼不對呢?我們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真是的!」
「喔,這部電影我很久以前就看過了,不過我不太記得這個情節。」
「您認識她,」我說道,「她就是曼奴菈。」
「一個門房看托爾斯泰的小說,還聽莫札特的音樂,」他說道,「我倒不曉得您這個行業有這種作風。」
我們兩人就這樣繼續交談下去,氣氛非常友好和自然。我們先後談論:小津安二郎(是他的遠親),托爾斯泰,還有在草原上和農夫們一起開荒的列文,放逐以及文化的無法磨滅性,此外,還有許多其他主題。我們東拉西扯,聊得很起勁,同時還品嚐著剩下的一些麵條,而更令我們回味的和*圖*書,是我們居然具有共同的鑒賞眼光。
我立刻跳了起來。
樓梯上可能會有個帕列何家的人蕩來蕩去。
「就這個週末吧,如何?」小津先生問道。
「側邊有點裂縫,小心您的衣服。」
說完話後,他遞給我一條麻料餐巾。
「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喜歡說的一句話,」我向他解釋。
「一點都不,親愛的太太,」他一邊回答,一邊將筷子上夾著的餃子在盤子上晃過來又晃過去,「一點都不,您想我會請人模仿一幅米開朗基羅的畫,然後掛在我的門廳上嗎?」
「相反地,」我答道,「我認為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我是個看門的。我的生活是再平凡也沒有了。」
「這麼說,是個很文明的野蠻人囉。」他笑著回答我。
「您知道嘛,好久以來我都是獨自生活,而且從不出門。我擔心我有點兒……野蠻。」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有件事我沒說。一般人都知道年紀大的人睡得很少,我儘管屬於年紀大的人,但最起碼還得躺在床上睡足八個小時,隔天才有精神處理事情。
「我們吃餃子,」他特別說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那是電影裡的一段情節,是不是?」小津先生問道。
我用筷子吃包有韭菜和肉餡的餃子,同時非常自在地和小津先生聊天,就好像我們已經認識很久。
「京都山脈的顏色跟紅豆布丁一樣,」我回他的話,同時儘量讓我的發音清楚些。
「那,禮拜天見了,」我說道,「說不定我們會先碰面。」
「煩死人!和_圖_書」真沒想到小津先生會跟曼奴菈一樣,用同樣的方式講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您的父母親是做什麼的?」我問他,我被他的階級不分弄到有點生氣。
「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他答道。「您這麼一說,我倒很想再看一遍這部電影。我們哪天一起看這部片子,也許明後天,您覺得怎麼樣?」
「……您是什麼樣的人,」他接口道,「那是為什麼?」
「謝謝,」我說道。
「天啊,」我說道,「您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跟您在一起不會覺得無聊,」這是我們回到廚房後,舒舒服服地坐在高凳上,喝著我覺得相當難喝的溫清酒時,小津先生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小津先生也許以為特權階級隨著左拉的奮鬥而消失了。
「這不是我的衣服。」
「沒錯,是電影《宗方姊妹》裡的最後一幕場景。」
「自命不凡?可是您沒有自命不凡呀,您有品味,有見解,有很多優點!」
「親愛的太太,」小津先生回道,「您是否為此感到高興呢?」
「謝謝,荷妮,」他說道,同時笑得很開懷。
「一言為定,」小津先生答道。
回到家後,我關上門,背靠著門,發現列夫躺在電視機前的短沙發上呼呼大睡,這時,我察覺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交了一個朋友。
我怎麼會突然擁有與人默契相處的能力呢?
「您喜歡荷蘭畫嗎?」他問我,還沒等我回答又繼續說道:「如果讓您在荷蘭畫和義大利畫之間做個選擇,您要拯救哪一派的畫?」
m.hetubook•com.com您不該破費送我那本精裝書的,」我說道,「這是沒必要的。」
他看了他的錶,然後抬頭望著我,滿臉焦慮。
接著,他帶著友善的笑容說道:
接著,我眼光落在我的錶上。
「說真的,」小津先生對我說道,「您不覺得很神奇嗎?您的貓叫作列夫,我的貓叫作吉蒂和列文,我們都喜歡托爾斯泰的小說和荷蘭畫派的畫,而且都住在同一棟樓。像這樣的事,機率有多大?」
天啊,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
「該說謝謝的是我,」他說道,「好久沒這麼痛快地大笑一場,也沒這麼愉快地聊天過。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事,」我說道。
「您知道紅豆是什麼嗎?」小津先生問道。
說完,他向我眨了一眼。接著,不拘小節地坐在我旁邊,拿起筷子吃他份內的餃子。
「很謝謝您,」我說道,「我過了很愉快的一晚,真是太感謝您了。」
「我不想惹事生非。沒有人會要一個自命不凡的門房。」
「那您最要好的朋友,她對您的……隱密有何看法呢?」
「您是外交官之子,我是貧寒的農家女。簡直無法想像我今晚會在您府上吃晚飯。」
我們假裝唇槍舌戰了一會兒。我毫無顧忌,熱烈支持維美爾的畫——不過很快地,我們兩人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擺手做了個姿勢,表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而,」他說道,「您今晚是在這兒吃晚飯。」
我繼續跟尋我的思路說話。
「啊,是羅佩斯太太?」他問道,「她是您的朋友?」
「我父親和*圖*書是外交官。我沒見過我母親,我生下來沒多久她就去世了。」
「我忘了您明天一大早還得工作。我是退休的人,已經不去理會時間了。還行吧?」
蘸著花生醬的麵條吃起來真是美味可口。但是我不能保證瑪麗亞的衣服能保持原狀。要把一公尺長的麵條放在半液體狀的醬汁裡,然後狼吞虎嚥地吃而不把衣服弄髒,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津先生吃起麵來非常有技巧,但是發出許多唧唧喳喳的聲音,我也就不覺得尷尬,於是興致勃勃地大咬大嚼我的長麵條。
「那麼,就這麼說定,」我說道。「不過我提議:就這個禮拜天,我們在喝下午茶的時間看電影,我帶甜點過來。」
「您認為這是褻瀆神聖嗎?」我問道。
他揚起一道眉毛,意思是問我為何而笑。
「哦,」我說,「我是很高興,但是也讓我感到害怕。您知道嘛,對我另一面的生活我很堅持保持隱秘的,我不希望住在這裡的人認為……」
「我覺得很榮幸哪。」
「您是個不平凡的人,」他一邊說,一邊將一個裝滿餃子的白盤子擱在我前面,這些餃子看起來既不像是炸,也不像是蒸,可是兩者都有一點。他還在盤子旁邊擺了一個裝有醬油的碟子。
「您不記得廟堂青苔上的茶花嗎?」我問道。
「我希望您能夠叫我格郎,這不會顯得那麼拘謹。您介不介意我叫您荷妮呢?」
「可是我是個看門的呀!」我答道,「再說,我沒受過什麼教育,我是活在不同的世界裡。」
清酒讓我的變得有點遲鈍,這個問題也就一點都不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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